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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问答

    于是引赵一阳出了迎客楼,直接往出云峰飞去。他二人瞬息之间便到了出云峰山顶,此处乃是一方广场,周遭种的好大一片竹林,风吹叶摇,涛声阵阵。这里视野极好,眺眼望去,山腰以下云海滚滚,远方数座山峰冒出头来,清晰可见。

    广场后方有七八间别院,大多依山而建,前后错落。院落旁边或种苦竹或种寒梅,依山傍水,典雅而有韵味。其中一间应是山峰主院,相较其他院落显得庄重大气,上方一块大匾龙飞凤舞的描着“出云峰殿”四个大字。

    院落前方有一水潭,半亩见方,其中山石突出,一挂精巧别致的瀑布低悬在石上,响彻着哗哗水声,与峰顶竹海涛声相互交应,在这座寂寞孤清的峰顶上响奏着自然的天籁之音。

    才行数步,一青年男子从院中出来,正是离风,他恭敬的给莫贤行了一礼,就唤赵一阳入内。赵一阳循着声音望去,这青年长得丰神俊朗,飘逸出尘,其目有神,嘴角含笑,穿一袭白色长衣,显得温文厚雅,非等闲人能比。

    赵一阳初来乍到,不知他是何人,喊一声前辈,然后才随着进入院子。院中山石玲珑,寒梅斜卧,是个抚琴弈棋的绝妙之地。穿过院子,三个人沿长廊曲折前行,然后拐进一间雅厅,厅中摆设整齐雅致,尽是琴棋书画笔墨纸砚。

    此时厅内,一人昂首立于薄如蝉翼的屏风后面,正背负双手看着墙上妙画。从侧面望去,这人中年模样,面颊偏长,白皙而玉润,背后发长及腰,颜色枫红,简单饰物装扮,略有绑扎,显得风流霸道却又英姿逼人。

    莫贤随着一步跨进来,大咧咧嚷道:“老鬼,还不现身!”离渊哭笑不得的摇摇头,在小辈面前怎好如此的不成体统?他孤高、清冷,但并非不近人情,虽这第一回见面莫贤便在赵一阳面前“揭他的短”,他还是不忍驳了老友的面子,“好友,你何必着急呢。”

    说着转出屏风,看一眼莫贤,再看赵一阳,他打量着他,从“气”上看,的确是个好苗子,于是询问道:“小家伙,你从哪里来?”

    “回前辈,晚辈从东域南方贺兰郡来。”

    “你家世代是人族么?”

    “是。”

    “修真道路坎坷,人族不好吗,为什么要来修真呢?”

    “晚辈心慕修真,坎坷再多也不怕。”

    “只怕你年幼志高,尚未体会何谓坎坷,而不知坎坷为何物,此言尚早,可需三思再答?”

    “晚辈志在修真,凭心而为,一思即可。”

    离渊眼眸微明,缓缓踱步来到门口,抬起头望向远方。屋子里不由得陷入短暂的沉默,他忽然叹口气,终于转过身道:“莫贤要我收你为徒,我本意是不愿。不过事无绝对,物无必然,莫贤说你天性聪敏,我欲考你,若果如此,收你为徒无妨。”

    赵一阳微微鞠躬,拱手道:“前辈请讲。”离渊道:“你看我居处,多琴棋书画,俱为文人物,我非好此,乃不得已为之。”赵一阳不敢大意,提了十分精神,仔细倾听离渊每一句话,“敢问前辈何故?”

    离渊道:“我修火,火之一道,暴乱,常扰人心性,于是你之所见,山中寒梅、苦竹、琴棋、书画,存于此,因能静心之故也,而我实不喜此等物。我听说,人界有名言‘人无欲,毒不侵’。以此言之,火之暴乱心性,其根本乃在于人之有欲也。我很是欣赏这句话,不过对于它的推定,却有些不解。你从人界来,想必多有了解吧?可否为我说说,这句话该如何论证?”

    赵一阳道:“一阳驽钝,岂敢当聪敏一说,实不知此话该作何论证。虽然如此,一阳愿尽愚智,试为前辈言之。一阳之处人界,常听人言:人之为人也,有欲,欲乃天生。婴儿欲饱,孩提欲长,少年欲学,至于青壮,其欲愈多而不可胜数,以此观之,人生而有欲也。”

    “然而人之与人,尽相异而无一同,何者,盖其欲有异也。达者欲名,贵者欲权,富者欲财,贫者欲安,天下之大,无一人能超脱此欲之外也。人之欲也有多寡,欲少则静,欲多则动,欲淡则静,欲强则动。”

    “由此论之,天下之间,岂有无欲之人?何得知毒之侵否?况一阳年少,所知极少,实未见有无欲之人,然而人族有此善语,乃达者之推论,非一阳庸才辈可以辨析也。前辈乃名门大修士,所知极丰,所见极广,或知世上有此等无欲之人,还望前辈教我。”

    这一番话,听的离渊暗暗点头,心想我这好友的眼力,却是上乘。不过既然说到这个程度,他有心将这场对话继续下去,于是略略沉思,缓缓道:“我曾见一人,此人禅坐虚空之中,三千年而身不动,仿佛死尸,然我知其非死尸也,乃静修之修士也。其静若此,莫非无欲之人?”

    赵一阳道:“山中竹海涛涛,长叶飘飘,风起而动,风止乃静,此非竹欲动欲不动也,风使之然。此人禅坐三千年而不动,莫非有外因乎?”

    离渊道:“我曾见一人,此人有眼,然而闭眼不视,有口,然而闭口不言,有耳,然而塞耳不听,如此行走世间三千年,世人称之‘茫崖冬先生’,此莫非无欲之人?”

    赵一阳道:“人生而能视,生而能言,生而能听,此乃天赐也。茫崖冬先生去天之赐,必有所欲也。”

    离渊道:“有一人,乃空道行者,法名玄空,此人精研寂灭之道,讲求心性空灵,其遇人遇物,常恬淡随性,从不刻意,此可谓无欲之人?”

    赵一阳道:“随性,其欲少且淡也。假使其无欲,当不精研寂灭道。”

    离渊道:“有一人,乃仙界之天仙也,道号风枚子,有爱妻,妻死,自剜其心与妻同葬。从此披头散发,茫茫然飘荡于虚空之中。人或遇之,见其目空洞无神,归来言于友人曰:‘吾于虚空中偶遇风枚子,其双目也无神,视人茫然而不识,悲哉。’此可谓无欲之人么?”

    赵一阳道:“心与欲,本一体也,欲生于心。剜心葬妻,则无欲焉。然而无心,能谓之人么?”

    离渊眼眸愈加明亮,又抬起步伐,于厅中踱步,“何谓心欲一体?”

    赵一阳道:“郡中有美好女子,男子欲与之好。每与女子游,男子面有喜色,曰‘我心愉悦’。至于不如意,便哀戚形于颜色,捂胸口而默默垂泪曰‘心痛难忍’,以此观之,岂非心欲一体?”

    离渊道:“何为无心便不能谓之人?”

    赵一阳道:“人之为人也,有头有脸,有手有足,有眼耳鼻舌,至于心肝脾肺肾,一应而俱全。人无头,身败命灭,谓之死亡;无手无足,谓之残疾;缺肝少肾,谓之疾病。疾病、残疾之属,皆能明事理,辨是非,定曲直,无异于常人。而无心,是非不辨,曲直不分,人与之言,恨恨然而心不平,骂曰‘此真非人也,其言语无礼亦无理,不知所谓也,乃禽兽之属也’,以此观之,无心乃不能成人也。”

    离渊听了抚掌大笑,眼中流露赞赏之色,对赵一阳道:“赵一阳,聪敏一说,你可当之。”

    赵一阳躬身拱手道:“谢前辈赞誉。”

    莫贤听了亦是欣慰大笑。他起初尚有些担心赵一阳在离渊面前会有紧张,若由此而导致表现不好,那么即使离渊收他为弟子,这第一次的不良印象也将不利他后来的发展。然而赵一阳在整个过程中反应机敏,对答如流,令他甚为满意,因此当听到赵一阳对离渊喊出前辈二字时,他准备为这个总能给人以惊喜的小家伙再添一把火,于是颇有些怒其不争的骂道:“你小子,什么前辈,还不叫师尊?”

    赵一阳一愣,看向离渊。离渊报以微笑,便对莫贤道:“好友,拜师岂可随意?我既已有言在先,便绝无反悔。三日之后,此处举入门之礼。”

    莫贤听了这话,既欣慰又得意,仰头大笑一回,方才捋着冉冉长须有些欣叹:“老鬼,如此甚好,也不枉了老夫一番辛苦,就冲你这一句话,值了。”又对赵一阳道:“小家伙,还不快将荒酒拿来,老夫今日酒兴大好啊。”

    赵一阳忙将两坛荒酒抱起来,离渊听到荒酒名字,瞧一眼,便将手一招,酒坛自赵一阳手中飘飞而出,两坛相叠,轻轻落于他右手之上。随之露出难得的兴奋之情,“好友,此酒正合我心。”又对赵一阳轻声道:“你随我来。”大笑一声,托着酒坛洒然步出厅外,莫贤、离风、赵一阳跟随。

    不一时,四个人鱼贯而入,一个连一个的来到后院,院落不甚大,亦是依山傍水而建。甫一进入,便听得一阵湍急的水流因撞击山石而发出的清脆声,原来是院落的前方笼罩着一座陡峭笔直的断崖,有一挂小巧的瀑布高高悬挂在上面,这瀑布受了阳光的照耀,闪烁出七彩的光芒,随着流水高高的落向深不见底的断崖下方。

    赵一阳被霞光晃的稍稍眯起眼睛,他快速的将整个小院扫视一遍:这是一处三面围着高山的幽静地方,植有三五株高高矮矮的枫树,叶红如火,煞是美丽。院落中间,一方石桌正摆放在枫树茂密的枝叶下。离渊将荒酒放在桌上,请莫贤坐了,离风、赵一阳站在一旁侍候。

    离渊喜好荒酒胜过了莫贤的秋风令,尚不及落座,便豪爽的开一坛,“好友,久不饮此酒,今日难得,看我先饮三碗,你且随后。”手轻挥,桌上多出两只大口白玉雕花碗,碗中酒满。他一手扶着酒坛,一手端起碗,一干而尽,似有回味。再一碗,胸怀畅快。又一碗,哈哈大笑:“好酒。”莫贤亦笑,端起酒,连干三碗。

    “荒酒名不虚传,今日一饮,醇香依旧。风儿,取我箫来。”离风拱手称是,出了院子。片刻后,手捧一支墨箫,长两尺三分,递于离渊。离渊接了,对莫贤道:“好友,可否为我和歌?”莫贤笑道:“有何不可?”

    离渊起身,缓缓走向院落护栏,此处一株枫树枝叶繁盛,与院外瀑布内外重叠,左右交错,而离渊站立此处,这里景物仿佛活了,显得极协调而有墨画之风。

    离渊抬箫,箫响,其音悠悠而至远,绵绵回转,仿佛水之遇物而能回还也。俄而音高,其调急,其律正,其声醇,其意坚,声声纯美,节节韵浓,长鸣兮好似凤凰之锵锵,匆匆兮仿佛秋虫之夜鸣。赵一阳不觉沉醉其中。

    莫贤再饮酒一碗,将手中拂尘掣动,慷慨和声道:“青青百草兮,其叶油油。遇水而生兮,少水则枯。世人谓之大道兮,此显而易见。然求道止于此步兮,不亦愚乎。惜哉,悲哉,碌碌无为士,不觉白了头。何解?何解?须当有专攻,百尺尽竿头!”

    唱毕,山中忽然传来一声大笑,其声如洪钟。霎时间整座出云峰乌云蔽日,暴风骤至,只见得空中杂物旋飞,乱了视线。众人抬手遮面,急以避风。待平息时,云开日现,一切归原,而院中多了一巨大阴影。

    抬眼望去,乃一巨兽也,鹰首,羊角,人形,黑翼,高一丈两尺,眼如铜铃,爪如利刃,身如老树,腿如枯柴,其势张狂而霸道,一股霹雳八方的桀骜气息沛然而发。在场众人一阵愣神,离风率先打破了短暂的沉寂,他于树下躬身见礼道:“见过沧溟前辈。”

    沧溟为两位老友的愣神而略有不爽,更令他怒气冲冲的是,他二人在此偷饮好酒却不叫他,这真是岂有此理!于是先发制人,将利爪微动,只见到一坛酒无风自起,直直的飞入他那尖锐锋利的鹰嘴中。

    说时迟那时快,恰待他咬碎酒坛,将酒尽吞之时,离渊身动,翻飞之间,发飘飘,衣飒飒,轻舒长臂,仿似摘星拿月,酒坛入手,身躯款款落地。沧溟怒喝一声,羽翼微张,其攻势蓄而待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