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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王二蛋遭大殃

    丹红色的夕阳慵懒地吊在群山肩上,那光亮已经不比正午时分炽烈,再不一会儿就要完全沉到地下去。漫天的云霞如织锦般绚烂,却也随着太阳的低沉逐渐归于昏暗。

    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碧霞山,坐落于垢土凤麟洲十万大山之西,因山势波澜诡谲,遍布怪石乔木,远看如同落日时分的漫天云霞,故名“碧霞”。

    此时正值仲秋,万木枯槁零落,漫山凋黄,西风一卷,无边萧瑟裹挟着丝丝凉意,催着行人快些回家。

    蜿蜒曲折的山道上,远远传来一阵婉转如莺的歌声:“碧霞山碧霞碧山哎,碧霞山上住神仙,神仙扯下天上霞哟,大手一挥带到人间嘞~”

    一个瘦小的身形从山底下缓缓走来,近看是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一袭青灰色的褴褛衣衫,身形消瘦但面容清秀,背着个竹编的药篓子,腰间绑着个打满补丁的小布袋,扯着嗓子唱着山歌,好不悠闲。

    秋风骤然一紧,撞进少年单薄的衣衫里,少年冷不禁打了个寒颤,倒吸一口凉气。于是他加快了上山的脚步,像只脱笼的兔子似的往半山腰赶去。

    半山腰上有一小块平地,靠山边有座土石堆起来的破庙,那便是少年的栖身之所了。

    少年来到庙前,漆红的庙门只余半扇,屋檐下的牌匾早就不见踪影,门环处还漏了一个大洞,另一半门连带着门锁也不知是被谁撬走了。少年对此早就习以为常,轻快地跳进门内。

    这破庙极其狭小,方圆不过四五丈,中间摆着尊一丈高的泥塑山神像,神像前的供桌上仅有两个残破的陶碗,除此之外便只剩少年用石头拢起的一个篝火和一堆柴禾了。

    山神似乎是很久以前的信仰了,现在的百姓早就不信山神了。

    少年解下背篓和腰间的布袋,出于敬意,他在神像面前跪下身子,轻轻地磕了两个头,嘴里小声念叨着:“山神爷爷保佑,小的又来冒犯您老人家啦~”

    这山神像也是破败不堪,头部已经不成人形,隐约能看出是个青面獠牙的凶恶模样,一手叉腰,一手杵着根乌黑色的木棍。山神像原本是有兵刃的,只是兴许被人偷去换钱了,这根木棍还是少年住进来之后才安上去的。

    拜完神像,少年就近在神像的脚边坐下,从布袋里掏出两张干巴巴的烙饼和一个竹筒水壶来。烙饼已经凉透,不比刚出锅时吃着香脆,但少年却就着凉水吃得津津有味。

    这凉水就饼不免有些剌嗓子,少年废了老大的劲儿才把饼一口一口地撕碎,囫囵着吞咽下去。

    吃完晚饭,天色愈发黯淡,门外又是一阵夜风吹来,带走这房间里最后一丝源自太阳的余热。

    少年拿起篝火旁的一根树杈,对着火堆的余烬捅了捅,眼见还有点点火星,少年赶忙添了点易燃的火绒进去。一阵白烟升起,少年又往火堆里填了几块木柴,这火便算是生好了。

    这是少年住进山神庙里的第三个月。

    少年名叫王二蛋,自幼无父无母,在碧霞山附近的几个小村庄吃百家饭长大。

    半年前,这方圆百里爆发了一场极端恶劣的疫病,染病者会全身起疹,瘙痒难耐,若得不到及时医治,不出十日便会渗血脱水,最终痛苦死去。只是这疫病罕见,寻常郎中甚至不知道病因几何,更别说找到医治之法了。

    附近村人为了逃疫早就走了个七七八八,剩下没逃的也都是些鳏寡孤独老弱妇孺罢了。

    疫病就这样猖獗了几个月,留在村子里的人大都染病,王二蛋算是比较幸运的,虽然没染病,但村子自然是待不下去了。王二蛋无处可去,只能先找个地方遮风挡雨,走投无路之下便来了这间破败的山神庙。

    好在天无绝人之路,两个月前,附近来了几个穿着华丽的道人,说是打星河派来的修行者,他们给村人带来了除疫的“仙丹”,服下后二三日便可药到病除康复无虞。

    这些修行者虽然积德行善,却也并非一无所求,只说是来招揽弟子传播仙迹,顺便让村人们为他们采一些山中的草药。

    于是这两个月来,王二蛋每天都早出晚归,在碧霞山上下搜罗药材,给驻扎在村寨中的星河派药童们送去。

    修行者,实在是令人神往又遥不可及的存在呀。王二蛋坐在火堆前,直愣愣地顶着跃动的火苗,心思却飞到了九霄云外。

    苍穹之下的世界广袤无垠,被分为好几个板块,王二蛋只知道,自己所在的这一片被称为“垢土”。

    垢土内有整整十大洲,每一洲的疆域都无比广大,是凡人穷极一生都难以逾越的浩瀚。碧霞山虽然方圆数十里,但却也只是凤麟洲内最寻常的十万大山之一。大山外的世界是什么样,身为凡人的王二蛋只在想象中见过。

    而凡人之上,便是超凡。在凡人之中有极少数人可以修行,这类人便被称为修行者或是修士。所谓修行者,纳天地之灵气,法万物之行迹,能御水辟火、纵剑千里,也能搬山倒海、追星赶月。

    要是能成为修士,就能去很远的地方看看了吧?王二蛋这样想着,不由得叹了口气。想成为修士,白日做梦异想天开罢了。

    两个月前那些修行者来时,王二蛋已经不在村里,但还是远远地瞧见了那群人,脚底踩着飞剑法宝凌空而来,周身散发出一种令人颤抖的灵压。王二蛋只敢远远地看上一眼,要是到了那些修行者跟前,他估计自己肯定会忍不住跪下去。

    凡人之中,生来便有修行资质的,可谓万中无一。听村里的老人们说,凡人之躯不适修行,只有极少数受上天眷顾的人,才能在体内开辟灵壤、播下道种,走上修行之路。

    这星河派的修行者们也在村里查探了一番,却没发现一个有资质的凡人。王二蛋自然也去试过了,不出所料是“没有仙缘”了,好在他早走心理准备,所以也没觉得有多失落。

    至少还能活着,自己已经比那些死在瘟疫当中的村民们幸运太多了。

    随着夜色愈发深重,王二蛋望着那簇在夜风中微微摇晃的火苗,被篝火的暖意包裹着,没一会儿就闭上双眼睡着了。

    夜已经全然黑了,天空被一团乌青色的云笼罩着,看不见一丁点星月的光亮。

    山中只有虫鸣,和着低沉的风吹落叶的簌簌声响,还有时不时从深山传来的一阵兽嚎。

    但渐渐的,虫鸣声也听不见了,兽嚎声也听不见了。延绵不绝数万里的十万大山,陷入一种极端的寂静当中。

    突然,一阵剧烈的罡风猛地袭来,这风如同过境的野兽般,撞开了破庙仅剩的半扇门。只听嘭地一声巨响,王二蛋面前的火堆被瞬间吹灭,王二蛋那瘦小的身形也被风刮得向前一个趔趄。

    王二蛋猛地睁开眼,慌乱地看了看四周,但除了洞开的庙门和火堆里稀零零的星子,似乎没什么异常。

    王二蛋起身向门外望去,只见漆黑如墨一般的夜空中,一颗红得发紫的流星从穹顶疾速下坠,在宁静的夜色当中撕开了一道刺目的伤疤,又好似一把凌冽的尖刀刺向大地。

    “那是……什么?”王二蛋被眼前的景象震得愣在原地,全然不知该作何反应。

    流星在远端的地平线落地,并瞬间引发了剧烈的爆炸,绽放出一团猩红色的火焰,火光冲天而起,将这漆黑的夜色照彻。强烈的光芒好似尖针般刺入王二蛋的眼睛,逼得他赶忙捂住眼睛别过头去。

    紧接着,一阵狂乱的冲击波从爆炸点疾驰而来,所过之处山石崩裂、草木摧折,地动山摇之间,无论凡人精怪还是飞禽走兽,避之不及便是粉身碎骨。

    当这道冲击波带着排山倒海的万钧之力拍到碧霞山上时,王二蛋也被整个掀到半空,随后狠狠地撞在山神像的脚跟上。

    王二蛋“哇!”地吐出一口鲜血,神情恍惚间,土石磊成的破庙瞬间被冲击波震塌,泥塑的山神像随之倾倒,并断成了两截。

    半截神像不偏不倚地压在了王二蛋身上。

    随后,木质的破庙框架裹着成堆的石瓦片从王二蛋头顶如暴雨般袭来,重重地砸在王二蛋身旁。一根粗壮的房梁落下,王二蛋避无可避,只能凄厉地惨叫一声:“啊!”瞬间失去了意识。

    当王二蛋从昏厥中醒来时,自己还躺在破庙中央,被碎石瓦砾埋得严严实实。

    王二蛋艰难地睁开眼,周围依旧是一片黑暗,胸口上的半尊山神像压得他喘不过气来,额头被房梁砸破了,视野被鲜血浸得模糊不清。

    他试图挣扎着从废墟中起身,却只是勉强抖落几块破碎的瓦砾。从胸口处传来一阵撕裂般的剧痛,大概是被神像砸断了肋骨,脏腑也有所损伤。

    王二蛋不知道自己这一昏昏了多久,此刻只觉得浑身酸痛,口干舌燥,压根使不上力来。

    王二蛋想把压在胸口的神像推开,但谁想那泥塑的神像竟也似有千钧之重,王二蛋推不动不说,稍一挣扎周围的土石也跟着晃动,王二蛋生怕这些土石再塌一次,自己就真得被埋到底去了。

    不知过了多久,兴许是天亮了,一丝丝光亮透过废墟的缝隙打在王二蛋的脸上。看来这瓦砾堆算不上多厚,王二蛋感觉自己要是用力喊两声,兴许就能被路过的人发现了。

    只是这种时候哪来的人会从一座半山腰上的破山神庙旁经过?

    自己不会是要折在这儿了吧?还没娶媳妇抱儿子,实在是有点不甘心啊。王二蛋心里想着,又不免有些自嘲,反正是生如草芥一般的凡人,又有谁会在乎他的死活?

    昨晚那股爆炸的余波真是恐怖啊,那究竟是什么?真想去看看呀。算了,还是想想怎么脱困吧,也别去看了,这么大的爆炸准不是什么好东西。王二蛋心思百转,但想了半天还是一筹莫展。

    王二蛋恍惚了一阵,不再胡思乱想,静下心来去听周围的响动。四下沉寂得可怕,只能隐约听见呼呼的风声。

    越是拖延,生机就越是渺茫,但王二蛋毫无办法。这么下去,早晚会因为失血过多再度陷入昏厥,或者因为体力耗尽睡死过去。

    王二蛋时不时咬一下自己的舌头,拼命告诉自己要保持清醒,但随着时间的流逝,他的意识也逐渐模糊。

    忽然,在阵阵沉闷的风声当中,传来几声尖锐、如同笛声般的厉啸。那应该是物体疾速运动时划破空气产生的声音。王二蛋第一时间想到能发出这类声音的东西,就是修真者的飞剑!

    尖啸戛然而止,几声清脆的剑鸣响起,看来应该是有几个修行者抵达了附近。

    破庙外的空地上,三名脚踏飞剑的修行者降落在此。收剑入鞘后,一个身着紫色道袍的中年男修随意地扫视周围,似乎寻找着什么。片刻后,男修率先说道:“不在此地。”

    另一个身着白袍的青年男修望了望破庙的位置,一眼就看穿了废墟下被瓦砾埋着的王二蛋,却只是微微挑眉,便将目光转向别处:“师叔,那玩意儿有那么宝贝吗?需要兴师动众派出全部外门弟子来找?”

    那被称作“师叔”的男修神色紧张,长叹一声:“哎,此事牵扯甚广,你还是少打听为妙。你们只需要知道,若能找到那玩意儿的线索,九曜神宫的好处少不了就是了。”

    最后一个身着绿色衣裙的青年女修也瞟了一眼破庙,但却也无心搭救,只是漫不经心地说:“这里还刚好是星河派腹地,也不知星河老怪撞了什么大运,能让这宝贝落到他们地界上~”

    中年男修不由得呲笑一声:“撞大运?我看他这是遭了大殃才对,你们以为他能捞到多少好处?他不把全部家当都赔进去,算是轻的了!走吧,继续向西搜索。”说罢,中年男修掐诀御剑,便准备离去。

    “是,师叔。”青年男女拱手行礼后,也召出飞剑来,眼看要走。

    王二蛋听不清这几人在说些什么,也不知道这几人有没有发现自己,想来这几人也不会在乎一个凡人的死活,但这或许是他仅有的生还机会。于是他深吸一口气,聚集起全身的力气,试图向这几个修行者呼救。

    “救命”二字刚提到嗓子眼,惊变陡生!

    一股冷冽如冰的寒流突然从王二蛋的脊背处传来,彻骨的冷意将他还未脱出口的呼救声扼杀在唇边。王二蛋猛然倒吸进一口凉气,顿时感觉天旋地转头晕目眩。

    只听一个浑浊而模糊的声音在王二蛋耳边低吼:

    “安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