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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墨舟

    “你在害怕吗?”狐仙娘娘挑了挑眉。

    明知故问。

    凭王二蛋那本就弱不禁风的身体,本就因为强行跋涉数十里消耗甚大,与一众修士厮杀所带来的灵压也挨了个七七八八,此刻光是站在原地都显得有些勉强。

    虽然全程都是狐仙在操纵他的躯体,但他五感俱在,手上沾染的鲜血还残留着余温,鼻腔里还充斥令人作呕的血腥味,着适才厮杀的情形也还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

    王二蛋心底有百般怨怼,却不敢在脸上显露分毫,若是真的反应过于激烈,惹恼了眼前这尊凶神……怕是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他只能深吸一口气,故作镇定地摇了摇头:“……不怕。”

    狐仙娘娘笑着摇摇头:“本尊不会杀你。”

    说是这么说,王二蛋可不敢信啊。那些会飞天御剑的修士,到了这狐仙娘娘手里都是想杀就杀,不见她有半分慈悲,又岂会在乎一介凡人的死活。

    狐仙看出他的心思,试图打消王二蛋的顾虑:“本尊说到做到。”她的语气尤为平静,却有种不容置疑的威严。

    王二蛋的眼神一凛,不确定对方的话是否值得相信,但冥冥中又有一种力量,让王二蛋忍不住要去相信她。

    只是信与不信,又有何意义?若是狐仙真想要取自己性命,也不必与自己说这许多。既然她说了这许多,反正不管对方做什么,自己都无力反抗,那便信她又如何。

    想到这里,王二蛋不再害怕了,只是有些绝望。

    生与死,只在对方一念之间。

    这便是仙凡有别吗?

    王二蛋的眼神明亮起来,他指了指那条黑色的小船,饶有兴趣地问:“那是什么?”

    狐仙娘娘见王二蛋打消了顾虑,欣然转身,抬手一挥,那斜插进地里的小船便被一道灵风御起,悬空三尺,周围因爆炸而沙化的土石如水流般散开。

    阵阵灵压激荡,在空气中泛起如水波般的涟漪,但却不似王二蛋从修士身上感觉到的灵压那般咄咄逼人。

    狐仙娘娘走近前去,一面伸手轻抚着船舷,一面娓娓道来:“此物名为墨舟,能横渡虚空日行万里,乃是本尊修为晋升时,家师赠予的宝物。”

    这老妖婆都这么厉害了,她上面还有个师傅?那她师傅得有多厉害?王二蛋不作声,心里却止不住犯嘀咕。

    狐仙的视线移到船尾的裂缝上,流露出一丝心疼之色,随即咬牙切齿道:“灵枢那牛鼻子老道着实可恨,此仇不报,本尊枉修千年!”

    得,听这口气是还有仇家。王二蛋偷偷翻了个白眼。不过以这位娘娘一言不合杀之后快的脾气,有仇家不奇怪,仇家少了才奇怪哩。

    狐仙娘娘突然转过身来,盯着依然傻站在原地的王二蛋。

    王二蛋吓了一跳,还以为她要突然一口吞了自个儿呢。他连忙拱手行礼:“娘娘有何吩咐?”

    狐仙娘娘嫣然一笑,叫人如沐春风:“不必如此拘谨。”

    王二蛋木讷地点了点头,却也不知说点什么。

    狐仙无奈,只能向王二蛋解释起前因后果来:“之前本尊被几个臭道士围剿,那灵枢老贼想以本命真火毁我墨舟,情急之下本尊施展挪移之法辗转至此,不料触动了舟内禁制,引发了爆炸。”

    “所以娘娘是被……炸飞了吗?”王二蛋此时已经放下了警惕,听着狐仙娘娘的描述,不知怎地,心里话就脱口而出了。

    狐仙冷冷地瞥了王二蛋一眼,那种如坠冰窟的冷意宛如当头棒喝,王二蛋汗毛倒竖如坐针毡暗道不妙。

    可是狐仙一看到王二蛋眼里那畏畏缩缩软弱可欺的神情,气全消了不说,甚至忍不住笑出声来:“呵呵呵,二蛋小友说得大差不差。”

    眼见这主怒而转笑,王二蛋顿时松了口气。常言道伴君如伴虎,这狐狸估计比老虎都难应付。

    狐仙娘娘继续说道:“自这墨舟坠入凤麟洲地界,本尊便被本地的牛鬼蛇神盯上了,只是先前和那帮臭道士激战一番消耗不小,自是不可能明目张胆地回来,取这宝贝墨舟了。”

    这还不够明目张胆?王二蛋又悄悄翻了个白眼。把周围镇守的二十多个修士杀了个干干净净,其中一个甚至被捏得连渣都不剩,王二蛋就没见过这么嚣张的人!也不对,毕竟狐仙确实不是人……

    狐仙自顾自地说了半天,王二蛋始终像个闷葫芦一声不响,狐仙也觉得有些无趣:“你就没什么想问的?”

    倒也不是没有。

    王二蛋心里全是疑问,只是他怕问错了话,又惹恼了狐仙。虽然狐仙承诺过不取他性命,但想让他生不如死却是简单的很。

    王二蛋思忖片刻,还是道出了心里最大的疑惑:“娘娘……为什么偏偏救我?”

    “我高兴就救咯~”狐仙一言既出,倒显得有些俏皮。

    王二蛋心知,这确确实实是狐仙的风格。喜怒无常、肆意妄为,任性自然,随心而已。

    到底是高高在上的修行者,往来于天地之间,出入于青冥内外,何等的无拘无束、逍遥快活,岂是一个自幼就寄人篱下、谨小慎微的凡人能企及的?

    想到这儿,王二蛋不免有些自嘲地笑了笑:“救命之恩,没齿难忘。”

    少年人的失落,狐仙看在眼里。

    狐仙长长地叹了口气:“世间万事,缘法而已,哪有什么为什么?只不过本尊刚好到了那间山神庙,刚好需要一个濒死之人的死气来隐匿行踪,而你刚好在那里罢了。”

    听罢狐仙的解释,王二蛋了然,接着问道:“请教娘娘,这灵胚、萌芽,还有那什么……那叫啥碧来着?”

    “展碧。”狐仙微笑。

    “对对对,是展碧,展碧,这些都是什么呀?我之前听你和那些修士都有在说。”王二蛋对这些新鲜词感兴趣极了,此刻自是要一五一十地问个明白。

    狐仙见王二蛋这是对修行之道兴趣不小,趁着此刻心情不错,她倒是愿意好好讲讲:“你确定要听?这可就说来话长了。不如先上船?”

    狐仙对王二蛋伸出右手掌来,向他作出最正式的邀请。

    夜风一紧,月近西陲。

    狐仙亭亭立于月下,风儿轻轻撩动她乌黑的长发和赤红的衣裙,整个夜空的光辉如一层晶莹剔透的薄纱覆盖在她绝美的脸上。此间的天地与万物,都只是她的附庸。

    王二蛋压根无法将眼前的女子,与那只杀人不眨眼的赤狐联系起来。

    这分明是出尘绝艳的天上仙子。

    王二蛋隐约感觉,自己接下来的回答,将改变他的一生。

    他痴痴地望着狐仙那如白玉雕就的右手掌,心底却浮现出无数画面。

    他应该是有父母亲的,只是记忆太过久远,早已模糊了。

    他想起自己刚能记清事的年纪,就在大雨滂沱的泥地里挣扎过了。

    想起自己曾栖身过的地方,曾经历过的事。

    不论是布满虫蚁的臭水沟,还是村民家里漏风的牛棚。

    想起跪在店门前讨来的残羹剩饭。

    想起好心人施的一碗热粥。

    想起被乡霸抢走的铜板,也想起克扣工钱的工头。

    想起和流浪汉抢食时被打得鼻青脸肿,也想起某个不收诊费、待人慈祥的老郎中。

    想起年年冬天美丽却冻人的雪,想起碧霞山间悠然而过的风。

    他还想起些什么。

    想到那些星河派的修士们趾高气昂地闯进村里,像可怜一条狗似的丢下除瘟的“仙丹”。

    想起自己在被狐仙支配的时候,像碾死一只蚂蚁似的,抬手间就能抹去一条条性命。

    这许许多多,令王二蛋蓦然失神。

    身如飘絮,命不由己。

    但当他抬头望向狐仙那双水波流转的迷人眼时,脑海中的无数画面如烟散去。

    一颗种子在他心底种下了。

    他已然下定决心。

    王二蛋伸出自己那瘦弱的右手臂,将手缓缓放在狐仙的手掌里。如同完成一个契约。

    狐仙心领神会,轻轻一个提拎,便带着王二蛋腾空而起,一步跨上了那条漆黑如墨的小船。

    狐仙抬手一丢,便将王二蛋扔进船蓬里,王二蛋狼狈地稳住身形,坐到船内的小桌旁。

    狐仙再一个弹指,一盏青铜油灯出现在桌上,瞬间燃起一簇灵动的火苗,黑洞洞的小船被通体照亮。

    狐仙站在船头,左手振袖一挥,一片白茫茫的雾气凭空升起,似乎将小船融入了夜色当中。紧接着,狐仙右手掐诀,吐气如兰:“起!”

    一道夜风席卷,整条小船乘风而起,转眼间便升上数百丈,直接无视了地面上那个青色的隔绝阵法,飞遁而去。

    很快,小船离开了之前爆炸波及的范围,去往十万大山的深处。

    群山在船的两侧向后奔去,眼前的景致在不断变化。

    大地何其辽阔,在王二蛋眼中,化成一道曲折离奇的细线。山峦在墨舟身后俯首,再宽阔的大河也只消一瞬便可跨越。山中的野兽时不时发出阵阵吼声,在猎猎的风声中,汇聚为一首悠远的长歌。

    目睹了一切的王二蛋顿时心神荡漾,他抬头望向空旷的夜空,头顶那淅淅零零的群星、流光溢彩的月亮,在他眼中变得如此之近。

    仿佛抬手可及。

    “哇……”王二蛋以最朴素的惊叹抒发他内心的震撼。

    狐仙娘娘径直在船头坐下,回过头看见王二蛋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便朝他招了招手,适意他走出船舱去。

    王二蛋心喜,听话地走出船舱,走到了船头。可当他双脚跨出船舱的一瞬间,一阵巨大的风压从前方如山崩海啸般涌来。

    原来这船舱内布满禁制,所以感觉不到疾速飞行带来的阻力。一旦走出船舱,这禁制消失了,风压自然毫不留情地打上来了。

    王二蛋从未切身体会过这种感受,只觉得被迎面一记重拳击中,整个身子都被风吹得晃了晃,险些站不住脚被风刮跑。他缓缓躬下身子降低重心,才勉强留在了船头。

    “你要是实在挨不住,可以回里边去坐着。”狐仙见他这般窘迫,不禁掩面而笑。

    王二蛋有些面红耳赤,倔脾气也跟着犯了,干脆就地盘腿坐下来,迎着烈风死磕到底:“不,我不回去。”

    狐仙见他这般执拗,便无心再调笑他。狐仙收起了笑容,语气也变得严肃了起来:“你不是想知道什么是灵胚、什么是展碧吗?仔细听好。”

    王二蛋瞬间精神一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