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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8.

    下雨了。

    大约是从昨夜开始的,淅淅沥沥,雾气迷蒙,遮天蔽日。

    这天乌压压的,叫人烦闷。

    青衣坐在廊下的长椅上百无聊赖摇着腿,不一会儿,阿颜扶着门站在门口,青衣道“姑娘怎么出来了”

    “屋里闷,这外头细风摇雨,我也来透透气”

    “我去给你拿张椅子”

    “嗯,去吧”

    俩人坐着有一搭没一搭聊天,青衣问“姑娘是不是遇到什么想不明白的了”

    “是啊,你怎么知道的”

    “我不知道,我瞎猜的,我有时候也这样”

    “哪样?”

    “就是,就是,怎么说呢”青衣皱着眉想了半天“就是练剑的时候好像卡在一个节点上,剑不随心了,我握不住它”

    “哦,那后来呢”

    “后来遇见这个节点我就停一下,慢一点,我的剑跑偏了,我就把它拉回来”

    “嗯,我在等夫人的信,可是我不知道她是不是会写给我”

    阿颜说“也不知道能不能等得到”

    正说着话,素素过来了“姑娘,外边有人递信”

    青衣跳起来“哪儿来的,哪儿来的?”

    “隐公子的”

    青衣切了一声“他递信做什么”

    素素皱着眉“青衣,没规矩”

    青衣撇着嘴,拆开了递给阿颜。

    雨幕遮天,滚滚车轮驶过长街,停在一座楼前。

    门里麻溜出来几个人,掌伞的掌伞,抬轮椅的抬轮椅,阿颜滴水未沾,被人一路抬到楼上。

    隐公子等在楼上“你可算来了,快快快,上茶上茶”

    “这残局啊,我琢磨有些日子了,你来替我看看?”

    阿颜说“改天吧,我出一趟门不容易,你叫我过来,想也不是来叫我下棋的”

    “瞧瞧瞧瞧”隐公子道“什么事儿愁成这样,说来听听”

    阿颜看着他“你要没事的话,我就走了”

    “哎哎哎,你别急啊”隐公子指指自己“咱们这样的,我能不知道你出一趟门不容易,哪儿哪儿都不方便,肯定不是为了消遣你,只是你能不能先告诉我,王爷去哪儿了?”

    “王爷?你不是一直在盯着王爷吗,你问我?”

    “好吧,我手里的巨目盯盯常人是不在话下,可像王爷这样的高手就难说了,如今王爷又有了防备,那就更难了”

    “巨目?”

    “是,我养了好多年了,刚刚撒进洛阳城,现在这城里遍地都是我的千人,走,我带你去看看”

    一时窗前坐定,隐公子道“你瞧瞧,这洛阳万千纵横,每一条街每一条巷,只要我想看,不出片刻,信儿就能递到我手上”

    阿颜看着他,隐公子哈哈大笑“我骗你的,哈哈,我可没那么厉害,就是吹吹牛皮,你瞧瞧你”

    说着又递给她一管西洋镜“来,给你看这个,就这条街最高的那栋楼,看见了没”

    “嗯”

    “楼上栏杆前有个人,边上三盆花,颜色各不相同,腰间有个双色穗子,手里的旱烟敲了两下栏杆,你看着是寻常,可在我看来,他已经说完一句话了”

    “他说什么?”

    “他说王爷进城了,就刚刚,两个人”

    阿颜扭头盯着他,他又是一阵哈哈大笑“我骗你的,哈哈,我瞎说的”

    阿颜不说话。

    隐公子道“你生气了”

    “你还说不是来消遣我”

    “好好好,那咱们说点儿正事”

    “什么正事”

    “宫里出了这么大的事儿,姑娘该不会不知道吧,半年多,两位户部尚书”

    阿颜把他的西洋镜还给他,隐公子荡开嘴角“看来我猜对了”

    “你想说什么”

    “在这之前,你能不能告诉我,你跟王爷,打的什么牌,王爷他去了哪儿,在查什么”

    “王爷自有王爷的事儿,他有他的去处”

    “你不信我”

    “对啊”

    青衣斜他一眼,多大脸啊。

    隐公子点着头“也是,我跟姑娘素昧平生,不知来历,不知所图,出现的节点又很可疑,姑娘不信我,情理之中”

    阿颜点头“你知道就好”

    隐公子撇撇嘴“那裴秀泽呢,姑娘怎么看”

    “隐公子怎么看?”

    “我呀,我看戏呀,有人戏台子搭这么高,不看多可惜呀”

    煜勋云起一路往北,过河,进山。

    再往北是茂林群山。

    “咱们这样动静太大,他们要真在山里养兵,咱俩一露头就是有来无回”

    煜勋道“这么大一片山,就咱俩,得摸到什么时候”

    “走,咱们去换两身行头,摸山,得有摸山的样子”

    换了两身猎户行头,又往北摸了两天,一无所获,煜勋静不下心,她担心阿颜应付不了隐公子,两个人这么瞎摸也不是办法。

    “四哥,这样不行,我得回城一趟”

    “你去,我再往北,你自己小心”

    煜勋将箭筒留给云起“四哥,你也小心”

    夜里翻进沉鸣苑,阿颜有些意外“王爷这么快就回来了?”

    煜勋摇头“云起还在,我回来再调些人手,顺便看看你”

    阿颜说“宫里出事了”

    “什么事”

    “裴秀泽”

    从头到尾一说,煜勋一阵懊悔“我急着进山,明知裴秀泽有危险,怎么就把这事儿给落下了”

    “你说的是,进山的事确实该缓一缓,还没推太子入局,裴秀泽就先进了大理寺”

    “这样的伎俩未免太低劣了些,什么金山银山,简直是笑话”

    “栽赃这种事,确实低劣,可是管用啊”

    “现在拿太子堵枪口也来不及了”

    “可不是,多好的一步棋,可惜了,现在别说太子了,谁就是敢提一句土改,没准一顶卖国亲敌的帽子就扣过来,我现在总算知道,陛下为什么一直不肯推行草案了”

    “为什么”

    “因为他想保住裴秀泽,咱们都太低估楚相在朝中的势力了,一个户部尚书,拿些莫须有的罪名群起而攻之,居然就这么堂而皇之的把人送进了大理寺,哎~”

    她叹气“真是头疼”

    煜勋看着心疼,他伸出手,想起上一次的尴尬,又赶紧把手拿回来。

    “楚相是想把户部拿回去”

    “这恐怕没人挡得住他,我现在这脑子里整日嗡嗡乱响,静不下心,想不通,参不透”

    煜勋伸出手拍拍她“别慌,稳一稳,静一静”

    她伸手翻出一张图“你们转了几日,转到哪儿了?”

    煜勋指了一个地方“这里”

    阿颜说“我总觉得不对,你瞧,这片山脉这么广,这里只有一条河,从这里绕过几个山头,可这几个山头山势险峻,什么都做不了,你说他们能藏在哪儿呢”

    煜勋忽然想起来,道“对呀,暗河,怎么没想到,山里可能有暗河”

    “什么暗河”

    “你看这水势,从这儿开始,莫名其妙就变窄了,过了这片山,就又变宽了,我们在山里遇见一线水流,这几天有雨,我一直以为是山上流下来的雨水,现在想想,是山里的支流,很可能有暗河”

    阿颜用手指又画出一片“那就是这里”

    “那遭了,云起从这儿一路往北,那就走岔了,我得赶紧去接应他”

    “嗯,王爷去吧”

    煜勋问“你打算怎么办,还有那个隐公子,好对付吗”

    阿颜摇着头“不好对付,很有些能耐”

    “他又来找你了?”

    “是,互相试探,猜忌,他不知道我想干什么,我也不知道他想干什么,他很厉害,一上来就猜到我在盯着裴秀泽”

    阿颜说“我今日卜了一卦,坎下兑上,困卦,困乏之境,无计可施,唯一能做的除了拖住户部易主,还有就是在楚相身上找突破,山里的事要是有了眉目,王爷就赶紧回来吧”

    “嗯”

    “出门的时候小心些,我这院子怕是一直都在隐公子的眼皮底下”

    “好,我知道了”临走前喝光她的茶“你早些睡吧,我走了,有些事想不通就缓一缓,好好睡一觉”

    叮叮咣咣,叮叮咣咣,这大概是大理寺最饱满的声音了。

    欧阳逸推开门,这囚房里关着的是户部尚书,裴秀泽。

    他坐在榻子上,跟别的人一样,衣服上大大的囚字。

    “裴尚书”

    裴秀泽道“裴尚书?这里哪有什么裴尚书”

    狱卒置了桌椅,还不忘添一壶茶。

    欧阳逸道“说来也怪,这才多久,大理寺的大牢里,已经两位户部尚书了”

    “大理寺是个好地方啊,清净,死亡,你看,人最终的归宿,不都是死吗”

    欧阳逸道“裴大人是个通透人,这大理寺有时候跟地府没什么区别,活鬼生魂,这里最是不缺”

    说着叫道“来,换壶好茶,我跟裴大人聊聊天”

    “换壶酒吧,茶太寡淡”

    “好,换上酒菜”

    一时酒菜俱齐,裴秀泽斟了一杯,敬天洒地,欧阳逸看着他,裴秀泽道“敬家中老母,敬裴家老小”

    “不至于吧”

    “早晚的”

    “你后悔了?”

    “是啊,后悔了”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是啊,再有当初,何必娶妻生子,这天地浩荡,孑然一身生死无惧,总好过如今高堂白发,家破人亡”

    欧阳逸道“裴大人当初浙江远道洛阳,可想过有今日?”

    “今日什么?金山银山,卖国求荣?”

    “可想过今日这朝堂容不下你,一个浙江布政使,不够风光吗,这朝堂是什么地方,容不下你这把特立独行的刀”

    “那容得下什么呢?容得下争名夺利、容得下同流合污碌碌无为?”

    “当庸碌大行其道,锋芒就是大逆不道,裴大人你,你不仅逆流而上,你还要做这寒光凛冽的刀和剑,有些东西,劈开了,会遭反噬的”

    “看来欧阳大人是深谙这朝堂上的无为之道啊”

    “裴大人不必笑我”欧阳逸道“你连朝堂上的生存之道都参不透,何谈立心立命?”

    “欧阳大人为官难道只是为了跻身朝堂,然后占着这方寸之地,无为到死?一个土改税改于这天下民生来说真的微不足道,可即便是这枝末小事,居然千难万险,裴某想不明白啊”

    “想不明白,正因为裴大人你想不明白,所以你现在才在大理寺”

    “那那位周尚书呢,他也是想不明白?强卖盐引私吞税银,与诸位,可是合污之辈啊,怎么他也在大理寺呢”

    欧阳逸无话可说。

    “还是说,我跟他只是殊途同归罢了,即便如此,裴某也不想走他的路,有些路,裴某踏出第一步,就有人踏第二步,第三步,千千万万的后来者,总会在这朝堂上走出一条光明大道,裴某一条命,没什么可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