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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先手落子

    一觉醒来,嘴唇发干,爬起来喝水。

    昨夜风够大,窗子都拍上了,幸好如此,不然今日非要吹个嘴歪眼斜。

    她着一袭扶光长裙,春梅帛衫,拿出前几日在五巷买的胭脂水粉,一通打扮。

    烟巷子南。

    望京乃五国第一城,文人聚集、千古繁华之地,偏偏烟巷子这地界儿,是个三不管。

    北巷人富埒陶白,尽是朱门绣户,有钱人、名角儿,皆住于此,门客、走狗、护卫往来繁忙。

    南巷人踵决肘见,多是囊空如洗,穷苦人、低贱劳工聚集。可在这五月粜新谷的地方,有着全胤远最奢侈的青楼、赌坊和酒场,雕栏玉砌,富丽堂皇。

    “诶呦,这谁啊?”芙莲笑着打趣她,“看半天没认出来。”

    “少贫嘴,他确是在里面?”

    “刚瞧见他进去,和你前后脚。”

    牧缘筠点头,带上面纱。

    平常日子,她进双清楼和回家一样,今天牧缘筠腿抬起来了,举了半天才放下进去,笑得芙莲成了眯缝眼,转头看见牧缘筠眼神放冷刀,不得已收敛:“五楼雅间,朝露,请。”

    今天她穿成这样,熟识的几位姐姐也没认出来,匆匆擦身而过。

    “宫里那位遇上你也是倒霉,”芙莲坐在旁边嗑瓜子,“陈谷子烂芝麻的事情,都能翻出个道道。”

    “她若是清清白白,岂能被我捉到把柄?”

    “我们对当年的事没有十足的把握,若她真没留下把柄,傅正阳又是满口胡诌,你可白费心机。”芙莲心中些许后悔,傅正阳一生浪荡,就算是严刑逼问,都难保是乱说。

    “他与那女人的事情,哼,”牧缘筠轻擦手上的银镯子,“有些话,就是打死这人,也未必能吐出来。”

    芙莲云里雾里:“快二十年过去了,就是情深似海,也消逝得什么都不剩了。拉扯的事情,除非啊,他们有个……”

    她张大眼睛,终于明白了牧缘筠话中的意思,磕磕巴巴,以极小的声音接了一句:“娃娃?”

    “可不敢乱说。”

    本来把柳是凝、柳如月拢入麾下并非是为了找机会钳制皇后,仅此是安插线人在致远阁而已。

    可正所谓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恰逢大修案牍,礼部分册,他们拿到宫典。说也巧,凰羽宫的册子分到了柳如月手里,他审阅校对几日,证实了她的想法。

    艽羽之战前夕,周依倩怀上龙嗣,也就是当年定安王的次子,待到八个月多战后,孩子早产而亡。

    偏在此时,周毅庶女周嘉伽与上门女婿闫哲庭和离,去了晚桥修养。

    其实一开始,牧缘筠并未觉得有何不妥,就连周依倩身体状况也没多加怀疑。但巧就巧在同月,飒青轩的记账本上,十八年来,再也没有了五国第一风流赌神傅正阳的名字,要知道,二十年来傅正阳来往飒青轩的次数堪比吃饭如厕。

    其实也不难猜,赌神名声在外,“千金铺道踏伊人,一人之下泪如霜”的话本谁还没听过。傅正阳当年花千金见周依倩,那叫个痴情。

    与其说是话本,不如说是笑话谈资,二人情欲之间,互相取悦罢了。

    “所以,你要尹秋白替你网罗五国消息,黑的白的,有一个算一个,就是想把那孩子挖出来,”芙莲接着问,“这些也都是猜想,万一这一切,只是巧合呢?”

    “早晚的事情,多给她些活着妄想的日头,更何况父皇,眼不着砂。”

    是她说出来的话。

    还记得抓住傅正阳审问真相,送来晚桥的信:“严加拷问,留其性命即可。”

    这女人有时候还真是让人捉摸不定,你说她性格阴鸷狠戾,属实冤枉人,平日在外谦和有礼,没脾气,如同老好人,还经常接济雁卫所里的穷苦人家。可要说她真是个好人,那也是假话,为达目的手段称得上狠辣,不比二爷杀人不眨眼,但想想也是怪瘆人。

    “你且快去吧,坐得差不多了,请他来吧。”

    话说现在,望京这地界儿,人想混出些名号,若非像双柳和夏景一般身上有常人不可及的本事,就得是权豪势要,亦或家财万贯。

    胤远首富尹秋白,辈分大着些的叫他尹拐子,黑白通吃,商路遍布各国,布匹、金银器、牛马畜类等都是他的营生,手甚至伸到各小国。

    幸得他够“大方”,每年给宫里送万两黄金,胤远皇室才护他周全,不然这么大的家业,被各国撕碎了可不好看。

    牧缘筠打小儿就知道这尹拐子,比起京中的臣子,他年纪尚轻,不惑未到,本是宵晖阁原二把手南尚鹤的长子,后来央洲在艽羽之战后发生变故异位,他改名换姓,带着一大笔生意和财宝来了胤远。

    当然,这些消息她都是后来从颜玴阁内知道的。

    拐子一说,则是因他岁数不大,走路却总带着一根拐杖,同个老大爷似的。

    大爷不爱风雅,也不爱刀枪,只爱美人,望京城出了名的“楼中客”。家中妻妾成群,外面拈花惹草,风流韵事多如牛毛。

    牧缘筠上元节时,在君门见过他的背影,比她心中大腹便便的老男人相差了些。

    算起来,尹秋白还是有个信国公的名号在,从二品的大闲官。

    之前高祖皇帝牧争鸣在时,立下了条促进商路贸易的法令,凡纳国税位国之最者,皆封县国公位。

    从十多年前开始,尹秋白坐得稳稳当当,次次过年过节都得来跪拜。听雁卫所的人说,他一开始骂骂咧咧地嚷着不去,后来听得宫里娘娘都长得跟天仙儿似的,就屁颠儿屁颠儿地赶着去赴宴。

    “是哪里新来的美人儿,请爷来呀?”未见其人,先闻其声。一位清瘦俊秀的中年书生推门而入,杵着拐,如同刚从书院里教完书下课出来的文质先生。她是看不出什么商贾气息,先前的那些小道消息配上痞味儿,倒也不违和,只不过更像个眉清目秀的账房伙计。

    “在下牧缘筠,望京人士。”

    尹秋白那脸色显然是在想“牧缘筠”是何许人。稍顿,向后退一步,语气丝毫没收敛:“长……长公主?”她与姓苏的的轮廓很是相似,可眉眼间尽是牧雍的神色,想要认错也难。

    “正是,贸然前来,多有打扰。”牧缘筠还琢磨着如何自证身份,想不到他一眼就认出自己,之前也没打过照面,保不齐是在殿上见过。

    “打扰可不敢说,公主驾到,怪我不周,”尹秋白心里想不出这丫头想做什么,嘴上说着不妥,却自顾自地坐下,“公主来这酒色之地作何,也不提前张罗一声,好让……臣,清清场子。”

    “人不在朝堂之上,不念礼节是非。江湖中,还得叫您一声白爷。”

    “诶哟,折煞折煞,”尹秋白眼神瞥向她手里的帕子,“公主这是有事儿来问臣,不妨直接说,拐弯儿抹角的话多浪费时间呐。”

    牧缘筠还以为这位是分斤掰两的好手,这般直爽,她就大方张口:“既然如此,今日来找白爷,纯粹是为了谈生意,请您帮忙查个人。”

    “谈生意?”他立刻挑起眉梢,“这倒是要洗耳恭听。”

    “话是开门见山的说了,但也不能说得稀里糊涂不是,我向来是讲好条件再谈生意,”她总得探探消息虚实,“不知道白爷艽羽的铸铁库缺不缺佣兵。”

    真是和她娘一样,连着说话的方式都是如出一辙。

    艽羽这些日子匪患猖獗,做生意跑道送货的都不好过,尹家的铸铁库就在艽羽边境。

    这件事还真不好往小里说,铁器一是制作兵器,二是公家民办多少也占了些,不管哪个都是笔大价钱的买卖。

    他不是没雇过人守着,不过匪徒专劫铁器,死了不少人。如果能有佣兵权,固然乐见。她的女儿会这么好心?一家子算盘珠子都能蹦到人脸上。

    “公主门儿清,看来有准备。”他依稀记得长公主小时候因为世家原因常不在宫内,上次见着面还是她去四巷走动,逢他去苏子安家里做客,瞧她也就七八岁的样子,一晃眼都这么大了。

    “准备是没有,放权的事情也不是我说了算,”这事儿她插不上手,“不过佣兵入城的事情可以办妥,只要白爷应了我的条件。”

    从十多年前艽羽管得就是严上加严,进出关口设三处关卡,连他尹秋白都没办法带三人以上进来,这丫头能使出什么花招。

    “多久呢,臣可急。”

    “从白爷和我拍板合作开始,怎么样?”

    “那怎么说才算数,签字画押?”

    “呵呵,”她笑,“不如我先说说查的是谁,我们再谈定金不迟。”

    尹秋白心里有些眉目,但他也想知道小丫头片子到底想干什么,没开口,听她继续。

    “我想知道,”她缓声说,“当年皇后的孩子是不是,还活着?。”

    尹秋白心中也不待见周依倩,每次见着她都是躲着。一辈子见过那么多女人,没见过身上煞气这么重的。

    “呵,公主如果想知道,何必说生意呢,”一听这话他便心里有了数,装起糊涂,“说个是字又不难。”

    原来他一早就查过,可那时他初来乍到,怎么就插手了这档子事儿。

    “还是公主想问那孩子现在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