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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 鹿山之惊

    桓清确实担心大将军趁萧鸿不在对她下手,除了去徐秀家便是待在自己家,二地所经之处只有大街短巷,身边又有容律跟着,算是万无一失。

    大户人家的儿媳妇真是不好当!

    她唉声叹气地坐在梳妆台前,卸掉发簪准备洗漱,打开抽屉时,却发现里面多了一张小纸条,上面的数字以及写字人的笔迹她太熟悉了,此情此景与上次如出一辙。

    其实她的身份在祁国朝堂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但元横似乎还不知道,现在仍不敢露面见她……

    她攒紧纸条,在房门窗后四处查看了一番,才放心回到书案前翻着《方舆百典》比对着两行数字,字条的内容是——戌时鹿山中麓台见。

    “阿律,陪我出去一趟!”她急忙换好衣服,匆匆走出门。

    字条上的字迹与先前那张很像,但她并不敢确信是出自元横的手笔。陛下是没理由外泄的,却难保没有其他人钻了空子,万一传信的人不是元横,有武艺高强的容律在,她也放心些。

    “阿律,到时候你跟在我身后二十步的距离,尽量不要让人发现,万一这是个陷阱,那我就是螳螂口中的蝉,你可要当好你的黄雀啊!”

    容律点点头,对这比喻有些哭笑不得。

    元横啊,没事玩什么密语传信法,好好的又来祁国做什么……

    鹿山是城外几个高矮不一的山头的统称,山路狭窄而多崎岖,树木高耸而繁盛,确实适合躲藏,难道元横真的在这里?

    她走到山径入口,忽觉身后隐有窸窸窣窣的声音,心中暗觉不妙,急急摸向怀中的匕首,哪知回头的瞬间便被一个麻布袋当头罩了下来,她慌忙掏出匕首乱划一气,麻袋是破了口子,人也被钳制住了。

    “容律救我!”她大声叫喊着,却发现远处的容律也正与人缠斗无法分身。

    腰身被人控住,拿匕首的手腕也被人捏着,她唯有用左手手肘朝身后之人的胸腹猛地一击,那人向右闪避,在她手腕郄门穴用力一捏,趁她吃痛飞快夺走了她手中的匕首。

    她这才发现身前身后足有四个人围着她,个个腰间插着刀,她根本插翅难逃……

    茅草屋内除了桌椅便尽是些软草杂柴,别说利器,连瓦罐都是土陶的。桓清被束缚着手脚,双手背在身后,被绳子紧紧缠着,只能瞪着椅子上的蒙面人。

    那人眉毛浓密黑直,双眸透着寒光,眼角下一颗黑痣,眉眼紧促,看起来有些凶悍。也不知道容律怎么样了,知不知道她被关在这里。

    “果然是个标致的姑娘,就是有点凶,不害怕?”蒙面男子呵呵一笑,凑过来狠狠地捏着她的下巴。

    到底是谁凶?桓清扯了扯嘴角尽量让自己放松地笑:“有点怕,但我想阁下辛苦抓我上山应当是有所图吧,怎么会那么快杀我,不知大侠尊姓大名有何贵干?”

    他松开手拍了拍桓清的脸,虽说是拍,可这几下将她的右脸都拍红了,似乎很满意自己的杰作,嗤笑道:“这你可就想错了,人家就是要买你的命!还是挺怕死的嘛,对着绑匪,连大侠都叫得出口!”

    “兄台此言差矣,俗话说英雄不论出处,好汉莫问高低。我看阁下气度卓绝、威武不凡,做这杀人的买卖实在是太屈才了,朝不保夕又见不得人……要不我替诸位引见,让你们重归正途怎么样?还是说,大侠喜欢过自由自在的日子?那更好,大家无冤无仇的,收买你们的人给了多少钱,我双倍奉上且保证不报官,如何?”

    “你怕是不知道这行的规矩,既然与雇主达成交易又怎么会随意毁诺!”一个手下一脚将桓清踹翻。

    她晚上没吃多少饭,被他一踹便感觉心悸眩晕,肚子也开始咕咕乱叫。不对啊,既然要她的命还跟她瞎聊什么?

    她强撑着摆正姿势,怒道:“那你们倒是杀了我啊!”

    那人挤眉一笑,却不再多言,将她关在草屋内,门口留了两个看守,自己却离开了。

    ……

    “喂,来人啊,能不能给我点吃的!”

    门口的两人听到她的喊叫开门而入,却并没有给她吃食的想法,只是凶神恶煞地吓唬了一番,让她保持安静。

    她也没有多要求什么,只是问问有没有窝头咸菜给她对付下肠胃,再不济给口水喝也行,总不能饿死她吧?

    其中一个瘦子从外面水桶里舀了一瓢水,照着她的脸浇去,也不管有没有倒进嘴里。

    “看这杏眼朱唇,长得还真不错!”那瘦子扔了水瓢便在桓清脸上摸了一把,贼笑连连。

    “要么你就现在杀了我!只要我不死这仇我一定要报!”桓清双眼通红,羞愤不已。

    “够了够了!我看这女人挺烈的,你可别乱来搞出岔子,大哥会怪罪你的!”另一个粗眉大眼的高个子喽啰拉着他出了门。

    桓清被他们抬去了另一个山头,绑在了树上。

    那个带头的蒙面人终于又出现了,他俯身蹲了下来朝着桓清的脸瞧了又瞧,最后狂笑起来:“告诉我,你是怎么得罪萧琳的?”

    萧琳?他为什么突然提起大将军?难道真的是他要杀她?可是这人为什么要将雇主名字透露给她?

    “大概是因为……我拐了他的宝贝儿子私下和我成亲,然后还想和他对着干,说不定他还以为我在企图离间他们父子关系。”

    那人笑得更加厉害,上手验西瓜似的拍了拍她的头:“小丫头挺厉害,一定气歪了他的嘴吧?”

    桓清晃了晃被他毫不知怜香惜玉使劲拍打的脑袋,心中更加疑惑,你到底是不是大将军雇来的杀手?我气他你怎么这么开心?

    无论桓清再怎么问,他都不再开口,堵住了她的口便带着几个手下一起离开了。临走只告诉她,能不能活命全看自己造化。

    可怜她本就忍饥挨饿,耳鸣心慌,此刻反而因为饥饿冲淡了心中的恐惧,如此一来又挨到天黑,还是没有人给她送吃的,平息半晌,便累得靠着树睡了起来。

    ……

    “醒醒,阿清,快醒醒!”耳边有人轻声低语,那声音柔似软云,澈如潺水。

    桓清瞬间被惊醒,险些忘了自己的处境,她借着微光看清了来人惊喜不已——竟然是徐秀!

    他解开绳索,将她提了起来,砍了半截竹竿,另一头被桓清牵着,二人一前一后自后山滑下。

    晓月渐升,夜凉如水。

    山林中偶有荆棘腾蔓,徐秀左手持刀开路,右手又要拿着竹竿作为桓清的支撑,不多久也冒出了汗来。终于抵达平整的草地,他才停下步子,稍作歇息。

    “你怎么会找来的?容律呢?”桓清气喘吁吁,终于腾出功夫讲话。

    “他没事,我怕贼人杀人灭口没敢报官只带了人偷偷前来,却没想到那些贼人已经走了,一搜才知这山这么大。当然,山再大也没你命大……”他想了想又补充道,“这些人说来也是奇怪,莫名其妙抓了你来,又莫名其妙走了。”

    就这么走了?我还没找他算账!

    想到此处,桓清更加气愤,忽然朝着身旁的大树捶打了起来,想大声叫却又怕惊到山贼或者野兽,最终只是抱着头蹲了下去。

    徐秀不明所以,任由她发泄,待她冷静了才问道:“阿清,怎么了?”

    他刚要蹲下去安慰,桓清却突然又站了起来,脸上的表情像是要杀人。气愤是可以理解的,但像她方才这般抓狂,莫非是受了委屈?

    他小心翼翼问道:“他们,欺负你了?”

    听响声,她分明不拿自己的手当手,丝毫不顾忌轻重,也不在意是否疼痛。

    徐秀急忙拉住她,暗淡的月光下他的脸色显得无比阴森,过了半晌,比脸色更加让人觉得阴森的声音幽幽想起:“阿清,报仇不急于一时,我听容律说那些人中有两个是昌西口音,那里距此何止千里,他们突然来恒城一定会留下蛛丝马迹……我知道你受了委屈,暂且忍耐一下,日后寻机我们再报仇,好吗?”

    “嗯,我……没事了,我们先离开这里吧。”

    她也知道此时没法报仇,自己又累又饿不说,还让人家陪她在这野外发脾气,着实不该。

    接下来的路虽仍是小路,但都很平坦,桓清却像是虚弱得走不动道似的,徐秀正想问她要不要人背,忽然听她开口。

    “我作了一首小诗,你想听吗?”桓清平复了下心情,突然道。

    这时候还有心情作诗?真叫他惊讶。

    幽径藏草香,

    孤影照月长。

    天寒侵入骨,

    始觉秋风凉。

    徐秀想,她今日受了这委屈本该哄哄她开心,与其琢磨词汇夸奖,倒不如调侃一番只当给她压惊,便笑道:“阿清果然是读书人,冷了却不直说,倒能顺口作诗。而且,你我明明是两个人,如何能说是孤影,难道我不是人吗?”

    ……亏你还是个博学的,岂不明白作诗有时只是抒情解意,并不一定要句句写实!

    桓清没有接过衣服,正想跟他辩论辩论,肚子却呱呱叫了起来,在这寂静的夜里尤为响亮。

    她嘿嘿笑了起来:“你看,我这肚子都觉得我作的诗不错你还不承认……子优,我饿死了!”

    二人都不识路,显然是绕远了,城外的村落,劳累了一天的人们早早地便睡去了,只余零星的灯火,呼啸的秋风。城门已落,二人在鹿山脚下的一个农户家里借了些吃的。

    农户家里只有一对中年夫妇,起初听到敲门者说要投宿很是抗拒,但见有银子拿,来人又只有一男一女便也欣然接受了。

    桓清也终于如愿以偿地吃上了馒头咸菜——今日的人间美味。

    ——

    因为怕死,桓清搬进了宫,实际上她也开始享受陛下对她的信赖,毕竟自古能和皇帝做朋友的也不多。

    南宫思政殿旁是侍中、常侍居住的地方,桓清虽为议使却也是女子,自然不方便和他们同宿,便居于承安殿左侧的偏殿,职同宫中随侍女官。

    身在宫中她觉得安心多了,也终于有功夫去思考这其中的因由。

    倘若依那几个掳劫她的贼人所说,真的是大将军要杀她话,他又是怎么知道她和元横的传信之法的呢?难道元横在他的手上……

    也不对,若是如此,大将军完全可以写些通敌的话,光明正大地置她于死地,或者拿元横来要挟她,可是他没有。

    先前字条的事,除了陛下,也就只有李月绮和瑞王元祯最清楚了,李月绮见过元横所写的那份,完全有可能模仿他字迹。不过仅凭那些数字是没办法推测出密钥的,除非靠她在陛下跟前写的“翡翠林”那句话来反推。

    陛下不会害她,一定是他忘记销毁纸张给人钻了空子……

    “在想什么?”元焕摆开双手任宦官楚阳整理衣袍,看起来很放松,眉头却始终不展,他见桓清出神在她眼前挥了挥手,差点打中鼻子。

    桓清摇了摇头,不敢在外人面前多说,只等有机会悄悄告诉他。

    “以前朕去太学时常以各种理由请刘公授课,与他探讨政令时,虽诸多见解不同,却常能令朕视界更宽看得更远。朕身肩重任,从不敢懈怠,但实不知为君之路该如何走才是最好。”

    “陛下,自古开国立权之初,多无法提前设想绝佳的朝政制度,只能边打天下边谋划,正因如此才无法从零开始套用什么完美的法度,而天下既定之后摊子已经铺开就更无从下手,这事儿纵使明君圣人也难说能做得多好,何况我们呢,陛下心焦也改变不了什么。

    实际上,开疆拓土确实是需要雄韬伟略,但守成之君只要学会一条便可使国家稳固——任人唯贤、不以亲疏好恶为用,那么一切自会顺理成章!”

    “爱卿所言常能令朕有醍醐灌顶之感,依你之见,朕和大将军之间还有回旋的余地吗?说实在的,朕唯一顾虑的就是太后。”

    “人和人本就不一样,有些人你提点两句他就知晓自己的过错,并不需要你深责,而有些人你给他面子委婉劝说,他反而以为你是在纵容他,只会更加过分,大将军就是后者吧。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您没有早些抑制他的权力,现在恐怕也只能用非常手段了!”

    桓清看了眼楚阳,他仿佛没有听见似的,只顾忙自己的事,似乎相对于其他宦官,陛下更不避讳他,应该算是忠臣中的心腹了。

    “陛下,我一直有个问题想问,为什么律法上可以允许人花钱赎罪,这不是助长为富不仁之风吗,国库里差这点银子?”

    元焕沉默了一会儿,似乎也是第一次考虑这种事,只因世代如此,就从没想过它是否合理。

    “……也不是所有都可以。”陛下最后给了她这样的答案。

    这根本不算是答案,更不是她想要的答案,这种话和她当初在前溪问徐秀为什么女人不能提出和离时他的说法,似乎没什么两样。

    她只能深怀寄望地想,陛下也还年轻,来日方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