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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章 反将之军

    韩光若有所思地站着看了她半晌,弯目笑了笑:“议使大人,你这步棋我就看不明白了,你不会真以为一个秦攸能解决什么问题吧?”

    桓清像被人当场捉住了偷窃一样,心虚低头,仿佛自己是个十恶不赦的罪人,是的,也许她从来就不是什么光明磊落的人,她欺骗了秦攸。

    她想借秦攸和信王之手除了大将军萧琳——除了她夫君的父亲。

    “你为什么跟踪我?”

    韩光没有解释跟踪的事,反而安抚似的捡去她肩上掉落的一根长发:“你怕什么,我们不是一边的吗?做大事可不能顾虑太多。”

    桓清惊愕地抬头,望向他的双眼,此刻的眸光中并没有往日的戏谑,而只有安慰。

    她后撤一步,面上有些尴尬:“可是这样对吗?哪怕我们是朋友,哪怕我们都是为陛下做事,但做错事就是做错事,无论是为了什么理由。”

    韩光扯着嘴角无声地笑了一下,背着手朝巷外走去,真是得了便宜还卖乖。

    桓清许久未回家,刚一回去便收到了陛下的传召令,她将袖盒另外用新盒子装了起来,准备进献之用。虽然他是皇帝,身边有的是侍卫,但在这种剑拔弩张的时候,多留一个防身物件总是不多余的。

    南宫正中玄池边,皇帝坐于怡然亭品茗赏景,低头看着鱼戏莲池。身旁站着一位身材高挑的宫女,眉目透着英气,身着绛紫色宫裙,一副精干利落的样子。

    没想到这时候他还能如此舒心地玩赏,果然是成竹在胸?

    “陛下,臣在进宫前是想着将这暗器盒送给您防身的,但现在想想好像又不太合适,万一您不小心碰到误伤了自己或者其他人,那我可是死罪啊!”桓清教着他用法,才想起来这种可能。

    元焕却对袖盒产生了兴趣,不肯归还:“爱卿莫不是舍不得了?你放心,你都没出过意外,难道朕还不如你吗?”

    “好吧。陛下,臣能否单独跟您聊一下?”

    “镜心,你先带她们下去吧。”

    先前多是陪陛下待在北宫,这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位叫镜心的宫女,听陛下的语气,很是信赖她。

    “陛下,不知道烺州的战事如何了?”桓清等宫女们走远方才开口。

    “很顺利,萧伯雁他们应该很快会班师回朝,你不必担心。”元焕抿了一口茶,淡淡道。

    “那……大将军的事呢,御苑一事不会就这么了结了吧?”

    元焕勾起嘴角哼笑一声,指了指身侧的椅子示意她坐下,才缓缓道:“这段时日你就留在宫中,不要回去了,依萧琳的脾气我们不用等太久!”

    桓清琢磨着话里的意思,心中充满疑惑。既然陛下说要等大将军先有动作,那得知道他要做什么你才好事先想出对策,但你又怎么知道他要如何动作呢?

    难道……大将军身边也有陛下的人?

    元焕意味深长地看着她,又将袖盒拿起来看了又看:“凌儿,你的心是在朕这边的吧?不会因为萧伯雁而背叛朕?”

    桓清闻言一惊,急忙跪地:“陛下,伯雁是伯雁,大将军是大将军,若不是您,臣在祁国焉能有今日的立足之地,何况大将军罪行累累为害天下,臣怎么会包庇他!”

    “快起来,朕和你说笑罢了,你不要介怀。朕只是想提醒你,既然下定决心届时就不要在紧要关头犹豫,朕还有重要的事要交给你,不要让朕失望,明白吗?”

    “是。不过,臣想知道,陛下自成年起可曾有过偏私之举?”

    “有吧,不过自为君之日,朕已经尽力去做了,你知道,有大将军在,朕纵使有什么想法也只能沉于腹中。”他深深叹了口气,似乎受害不浅。

    “陛下,凡人都有贪嗔痴恨爱恶欲之念,如果可以的话,在这件事上能否让臣避嫌?”

    “当然可以,如果你希望朕将来身首异处的话,尽可以袖手旁观!”

    ……

    桓清心中苦笑,这句话像是玩笑,又像是威胁,他似乎吃定了她不会背叛他,而她也确实从未想过。

    不过,她有些意外,为什么始终没听到秦攸那边的消息?纵使他自己心如死灰无力报仇,那般在意自己眼疾的信王,在得知真相后应该也不会放过大将军吧?大将军两方应付,陛下才能减少正面对敌的风险,甚至坐收渔利。

    可是如今却一点朝此方向发展的苗头都没看到,是秦攸不信她,还是另有打算?总之看来,这步棋是走不通了。

    陛下曾说过,皇宫并不是什么龙潭虎穴,起码有他在的皇宫不会是。

    那时候,她不知道为什么会对他这句话如此深信不疑,如今,直到惨剧发生,她才明白皇帝的话并不都是一言九鼎的,也终于明白陛下为什么会如此赏识她重视她——她的确是个很好的诱饵。

    如果不设立诱饵,那么猎物就不会轻易探头,他不探头,你怎么能割了他的头呢?

    是夜,大将军扬言已祭告先帝,率领五千宿卫军及所有萧家暗卫入宫勤王,而勤王奏疏的内容却是——要杀了桓清!

    历史上的逼宫事件很多都是以清君侧的名义,有些皇帝以为杀了他们口中所要讨伐的奸臣,他们就会善罢甘休,其实会采用勤王之举的人又有多少真的只是为了清君侧呢?

    大将军萧琳分兵严守各路宫门,派萧重把守东门,伊遥由西门而入,程怀锦跟着萧琳一路烧杀无忌,直闯陛下寝宫,无数宫女太监死于乱军之中。

    陛下终于等来了大将军出手的时刻,自然是做足了准备。自闻大将军攻入起,便已派白忠由北门迎入韩光等人所率的京中守备。韩光迎面碰到萧琳的族弟萧炜及顾羽所带的人马,与其交战厮杀,一时间火光冲天,哀嚎遍地。

    常侍阿吉手持令牌,率领一众侍卫急匆匆赶去朝云宫护卫太后,却正巧遇到伊遥远率领的卫军。

    “将军且慢,太后有请!”

    “军命在身,日后再去请安!”伊遥冷哼一声,显然没想到这种时候还有这么不怕死的东西。

    “将军奉谁的命擅闯南宫?奴才刚从陛下寝宫出来,可不曾听闻他有宣召。”平日看着柔弱胆小的人,这种时候却没有畏怯。

    伊遥不愿跟他废话,正要挥刀砍杀,这时桓清却突然带着伊盈飞奔了过来。

    借伊盈来劝说伊将军无疑是一招险棋,如果伊遥六亲不认,连自己亲妹妹也不顾,那就只能眼看着兄妹相残了。

    伊盈朱唇凤目,额上点着三瓣芙蓉花钿,样貌不俗,气度更加令寻常女子汗颜,她以自身性命为要挟将伊遥引至了琼华宫。

    琼华宫内宽敞明亮,熏香满屋,玉制的四季屏风,紫檀木的桌椅床饰,比皇帝的承安殿还要精致,此刻因寂静无人只显得清冷幽寒。

    “大哥,大将军的计划陛下早已一清二楚,且已有了万全之策,你不要再助纣为虐了!”伊盈道。

    “贵妃就是贵妃,陛下让你做说客来了?”

    “你我从小一起长大,情谊更甚于寻常兄妹,我没有骗你,更不会在这个时候骗你,方才所言句句为真!”伊贵妃冷着脸严肃道。

    伊遥斟酌半晌,才道:“……其实我也是受姨父所迫,可是,事已至此我如何回头?”

    “陛下有意揽用哥哥才让我出面说服,否则你以为他为何派人带我来找你?陛下早已安排其余各营校尉和守备军枕戈待旦,正等着将大将军一网打尽,就连程侍中都是陛下安排的人,你认为你们还有胜算吗?

    纵使你不为自己谋划,也请想想我肚子里未来的皇子,你是想做未来的国舅还是乱臣贼子?退一步说,纵使大将军成功了,你确定你得到的会比身为国舅更多吗?”

    “你是说……你已经怀了陛下的孩子?”

    伊盈点了点头,握住了伊遥的手,柔声道:“大哥,我和孩子的命运,在你手里。”

    事急兵险,伊遥很快便做出了选择,他留了三成的兵力守卫琼华宫,在带着其余人向北门冲杀时,恰巧看见韩光等人带领的守备军已经击败了萧炜,更加相信了伊盈的话。

    顾羽原本以为他是来救援的,内心重新燃起了斗志,拼尽全力与敌厮杀,打算与他一起合围守备军。可惜这只是他一厢情愿的默契,高兴不过一瞬便被一支流矢射中胸膛而死。恐怕直到临死的那一刻,他也猜不到自己是死于伊遥的暗箭。

    伊遥似乎对于顾羽的死有些歉疚,拧眉的瞬间咬破了下唇。他吐掉口中血水,扔了手中的箭正要继续作战却未曾料到,在他刚刚射死顾羽的时候,自己也成了别人眼中的靶子。

    桓清一路跟着伊遥出了琼华宫,掏出了事先准备的弓箭对准了他——这便是陛下交给她的任务,伺机射杀伊子远!

    而她也确实没辜负从小练就的射术,仅用一支箭便完成了他的嘱托。

    未免提前走露风声或致风闻有误,陛下命镜心待事发时在西角楼放火燃烟作为信号,通知步兵校尉帅军前往正乾门救驾,而其余宫门安排的救兵也都是由专人心腹传令,但事先皆是严阵以待。故而除正乾门外,大将军在其余各宫门布置的人手很快便遭遇了阻碍。

    桓清杀了伊遥后,乔装径往东门而去,那里有三道门,萧重想必正在靠近前殿的主门。

    萧重一眼认出了桓清,心中犹豫该如何对待她。若是就这样杀了,大哥会恨他,若是放她走,坏了大事就更得不偿失。

    “仲盈,能不能放我出去?难道你真的想我死在乱军之下,让你大哥后悔吗?起码让我等到伯雁跟他说句对不起,你看我只有一个人,能做什么?”

    “来人,将她绑起来!”虽然大哥曾有叮嘱保她无虞,但他也知道此时不能有半点纰漏,绝不可以让她坏了父亲的大事。

    桓清一咬牙,手起刀落,砍死了追上来的两个宿卫军,又朝着宫内跑去,等到萧重再派人追时,混乱的宫中已分不清谁是谁了。

    她心急如焚,绕去了北门,韩光仍在与人打斗,但显然守备军已经占据了上风。她无暇顾及,回头望了眼火光冲天的楼阁,一路拼杀,借了守备军的马匹才得以逃出。而后,火速带着陛下的圣旨前往屯骑营,传旨命其直往东门救驾。

    裴安事先并没有听到什么风声,更没有得到陛下的旨意,不敢妄动。

    但她知道裴安并非蠢人,并不担心他的选择,于是从怀中掏出圣旨,从容宣诏:“诏曰,大将军怀不臣之心,未蒙宣召擅入禁宫,假勤王之名意图不轨,今奉帝诏,召诸营将士共讨逆贼以正天位,凡立功者必有重赏,若不奉诏则以谋逆论处!”

    真正的诏书只有事先交给程玉的那一份,而这份则是她仗着陛下的信任私造的。裴安虽曾跟萧鸿请教过诏书、军令等一干要件的形制,但毕竟没有桓清接触得多,瞧不出什么破绽,正要整军出发。忽而,又觉得不太对劲……

    即使陛下不在意桓清是萧鸿的妻子还委以重任,也该知道他裴安是萧鸿一手提拔进来的,而军中又有不少萧家安插的人,却敢让他入宫救驾,就不怕他们倒戈相向?

    他将诏书又拿出来凑近灯火仔细看了看,这才发现问题。印章字体虽端正如刻章,但边框却有重叠另起的红印,显然是用朱砂红泥画上去的。

    “萧夫人,你居然……”裴安大惊道。

    桓清按住了他的手,近身道:“裴司马,你不信可登上高处查看,大将军犯上作乱,宫中已是危难至急,没有功夫给你犹豫了!诏书之事我一力承担,要为虎作伥还是为国除贼,全在你一念之间!我所行只愿你功成之后上表萧鸿之力,替他求情!”

    造|反逼宫是诛九族的大罪,要确保萧鸿不受连累,一定要多增加些筹码才行。

    裴安未曾耽搁便做了决定,要做忠臣还是叛贼,这还需要选择吗?反正孑然一身,便是赌上这一次又如何?

    桓清凭借萧鸿的印章和玉玦以及屯骑营的身份,成功骗过了城守萧虎,很快随裴安一起攻入东门。

    厮杀中,只有承安殿一片安静。

    萧琳腰悬利剑,手持祭告文书和太后懿旨,将皇帝逼进寝宫内殿。

    祁帝元焕看到萧琳身边的李乐臣,冷冷笑道:“怎么,太后懿旨是你写的?朕竟然不知道你还会这一手?”

    李乐臣心虚无比,双腿打着颤,却强撑道:“这是太后亲手书写,陛下怎可为了包庇奸佞枉顾事实!”

    从大将军找上他的时候,他就知道不论事成与否,自己大概率都是没有好下场的,这就是他这种小人物的宿命。

    “大将军,你口口声声说要清君侧,假如朕真的处死了桓议使,你便退兵吗?那么,你今日的罪又怎么算,宫中遍地的尸体又该怎么算呢?”皇帝临危不乱,毫无惧色,端正地坐在御座。

    “陛下为君不正,臣作为辅政大臣自然有责任规劝,又何错之有?弹劾桓清的奏折陛下看了不少吧,若是早先处理,何至于会有今日?”大将军狂妄豪恣,斜眼看着高坐之人。

    二人争论不休,例数对方的过错。若不是太后没有答应大将军另选新帝的建议,今日恐怕又是另一番情形。起码如今,瑞王元祯并没有参与进来,元焕心中不禁有些安慰,这个弟弟,还算没白疼爱他。

    “程侍中,是时候了!”皇帝突然道。

    “大将军犯上作乱,罪大恶极,尔等速将他拿下,如遇反抗就地格杀!宿卫军听令,今日凡有功者必封官加爵,束手就擒者可免除死罪!”程怀锦上前几步回身用剑指着他,他身侧的几个宿卫军也瞬时将刀指向大将军萧琳。

    萧琳虽没怎么打过仗但也是身怀武艺,身边又有萧家暗卫拼死守卫,那几个宿卫军很快便死于乱刀之下。

    “程怀锦!你敢背叛我?!”萧琳怒目充血,恶狠狠地盯着他。

    “为人臣者,只当忠于天子,吾等今顺应天意,奉旨剿灭乱臣贼子,何来背叛一说?”程怀锦退后几步登上殿台,横剑而立。

    程玉尚未抵达宫城时,韩光和伊遥的副将已派人传信过来,分别控制了除萧重以外的各个宫门。

    宿卫军纷纷反叛萧琳,与萧家暗卫互相打了起来。

    元焕趁混战之际,左手握上袖盒,里面那枚尖头菱形暗器表面淬有见血封喉的毒药,在他松手之际疾如电掣穿过人群“嗖”地一声直没入萧琳胸口。

    众人见其倒地,纷纷乱刀砍来,大将军的恶名人尽皆知,纵使有不为封赏的,也都想捅一刀出口恶气,很快尸体便成了一堆肉泥和血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