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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 人心两面

    桓清将白日见到公主的事同徐秀说起,还稍微润色了一番,诉说公主对他的无限思念。他倒好,只惦记着当初人家好心办了坏事的仇,对公主的心意却毫不动容。这若是照正常发展,不是应该感动怜惜吗?

    当初,关于宫中失火的推算虽然是依书直说,但徐秀自己又何尝不想知道那些图谶星相是否是真的灵验。公主这一添乱,倒让他分不清天意为何了。

    那次推演到底算是应验还是失败,公主放的火到底算不算是他正常推算中的那场火,他当初真的为这个无聊的问题想了几天,直到他放弃推演之学,也无法窥得真谛。

    但很快桓清就帮他做出了决断:“算是应验!不论是凑巧还是注定,应验了就是应验了,虽然我不太相信这些,但按道理是这样没错,毕竟那些神棍都是这么做的,即使没应验也要搞到它应验,谁会在意原因呢!”

    徐秀白了她一眼,扶着额头闭上眼有些无奈:“你倒是想得简单!”

    其实话虽这么说,她的心中也不免陷入了谜团,若说世人都有他的宿命的话,那么对于天生不爱认命的人来讲,又如何知道自己做的一切是在与宿命抗争还是本是就是宿命的一部分呢?

    天意确实是难以为我们无知的世人看透。

    “咳,子优,你真的不考虑和公主……”

    剩下的字便被徐秀的眼神吓了回去,那细长的双眼看似怨怼,又似哀切。

    “你明知我无意仕途,又怎么会愿意与宗室之人扯上干系?你还要我说多少遍?”

    “对不起,我也是看公主可爱漂亮又情真意切,怕你错过了后悔,不过我现在知道了,你的心意果然是十分坚决!”

    韩光说晚些回,结果真的晚到所有人都休息了才回来。不对,还有叶菀在等着他,为他热饭热菜。

    徐家并不算大,也只有邹颜那种神经大条又嗜睡的人才听不到动静,像她那么爱偷懒的大夫应该是不多见的。

    桓清眨了眨眼翻了个身,想着大将军借用御苑一事,也许陛下表面上不动声色,实际已经在御苑设好了陷阱等着他。元祯应该是想不到陛下会那么做,而萧遇,即使想到了也不会跟大将军提起。

    但她呢,明知道有这种可能却不去提醒,伯雁会怪她吧?可是,她不能对不起陛下……

    正烦恼间,突然传来了细微的敲门声以及轻柔的男子声音。

    “清清?没有回家睡?”

    这韩光……之前不是一直挖苦似的叫她议使大人,怎么今天转性了?而且他怎么知道她没回家,还是说他在试探,怕她泄露了陛下的秘密?

    “不回家了。”可以安心了吧!

    韩光低笑一声,没再追问,回房摸摸索索一番,便又轻步走了出去。

    陛下虽然封了她做议使,可这个官职一没有先例,二也没有人告诉她应该履行的职责,她自然毫无自觉和动力,三天打鱼两天晒网,顶多就是陛下的侍奉和陪聊。从为人臣子尽职尽责这方面来讲,她远远比不上韩光。

    ——

    大将军最宠爱的那位姬妾姓郑,身材娇小,五官俏丽,其肤白若玉脂,看起来不过十六七岁,行猎时,依偎在萧琳胸前很是有小鸟依人之感。

    二人共乘一匹踏雪乌骓,后面跟着一队护卫,浩浩荡荡奔赴御苑。

    御苑中有些年头不小的古木,树干粗壮高大,落叶未尽,其内不仅有各种奇花异草,还散养着珍禽异兽。陛下恩准他随意采猎,他便当真毫不顾忌,遇到皮毛优质的狐狸雪貂举箭就射,见到生得漂亮声音好听的锦鸡鸟雀就派人大肆网罗。

    郑氏被护在身前,侧仰着头看向萧琳:“大将军总得给陛下留一些呀,不然以后还能猎得到吗?”

    大将军萧琳粗鲁地在她脸上亲了一口,哈哈大笑:“还是爱姬想得长远!怎么样,要不要自己乘一匹马玩?”

    郑氏点头,踩着下人的背骑上矮马,但她毕竟不会骑射,只能任人牵着缰绳遛弯子,坐了一会儿渐渐也觉得有趣了。

    说话间,四面林中以及矮坡后突然窜出十几个蒙面人,个个手持弓箭,直朝萧琳的方向射来。

    不必大将军吩咐,萧家的暗卫已经跳出来替他挡箭,弓矢如雨,接连不绝,不断有人中箭倒地。萧琳知道再不能坐以待毙,他调转马头策马狂奔,朝苑门外急驰。

    虽然,萧家的暗卫久经磨砺对付这些刺客并不在话下,御苑外也还有一队人马,但毕竟弓箭没长眼睛,再待下去,难保不会被流矢所伤。

    “大将军!救……”郑氏疾呼,趴在小马上原地打转,牵马的人早已被箭射中倒地不起。

    谁知救字刚喊完,只听“嗖”得一声,美人已被一箭当胸射中,随即跌落马下。

    一切都发生得猝不及防,马上的萧琳回头看了一眼,见人中箭不起,口中怒骂一声,马蹄更快得朝前奔走。

    蒙面人见萧琳逃跑,并没有追赶靠近,只是各自空射了几箭,便全部撤退。

    萧琳回府后,大发雷霆,派人去将郑氏和牺牲暗卫的尸体抬出来安葬,心中越想越觉得不对劲。

    皇家御苑不比寻常园林猎场,怎么会有刺客?纵使如陛下所说未免人多扫兴撤走了一批守卫,但也没有道理会混进来这么多刺客,除非这一切本就是陛下授意……

    他居然敢这么明目张胆派人行刺他!

    亏我念你自小在太后身边长大,当你是半个外甥,你居然妄图杀我?

    萧琳气怒拍案,下人刚上的茶还未动一口,便被他掀翻在地。

    府中众人都知道大将军的脾气,没人敢上前劝慰,只有侍中程怀锦和二子萧重陪在身侧。

    等到怒气少平,萧重才关了房门,小心翼翼道:“父亲没有受伤便好,暗卫尸首安葬之事我会安排好的,刺客的身份我也会尽快调查,您消消气。”

    “还调查个屁!若是其他人想谋害我,也不会选择在御苑。哼,御苑是元焕的地方,只有他有机会安排这一切,除了他还会有谁!一国之君竟然以暗杀的方式谋害当朝大臣,他根本不配为帝!”萧琳怒气难消,且有愈演愈烈之势,连陛下都不叫了。

    程怀锦摸着右边的眉毛,眯起双眼:“陛下近日确实越发不像话了,暗害辅政大臣不说,还日日专宠那个女官,甚至纵容她搬到南宫内殿居住,恐怕朝中重臣的奏折都被她看了个遍,试问古今何朝曾有如此之事?说不定陛下如此对您,与她也脱不了干系!”

    “程侍中慎言,若不是你怂恿父亲去御苑,会有这档子事吗?”萧重漠然看着他,抿起嘴唇。

    “二公子此言差矣,若是有人诚心要大将军死,纵使不在御苑也会在别的地方,这次脱险是大将军洪福齐天,那下次呢?依我看,大将军应以清君侧之名入宫勤王,规劝陛下,倘若他执意……”程怀锦上前几步,走到萧琳身边,几乎耳语般轻声说着,话却只说了一半。

    萧琳垂眼沉思,不禁真的动了勤王的念头,或者说他早便有此想法了。

    若论起来,元祯才算是先帝的嫡子,太后的亲儿子,自己的亲外甥。当初陛下立元焕为帝时,本以为他还是那个乖巧听话的干外甥,没想到他自继位便越来越爱与他对着干,是该敲打敲打了。

    近日,就连立伊盈为后一事都因为他的坚决而迟迟未定下来,若是将来有皇子出生,皇位稳固,那么于他就更为不利了。

    “父亲,三思!”萧重语气急切,这种事关乎整个家族命运,岂可草率。

    “你懂什么,出去!方才的话不许向任何人透露一个字,包括你娘!”

    萧重虽郁闷却也无可奈何,他在父亲心中的地位连个幕僚都比不过,还真是没分量。

    大将军遇刺之事,很快传遍了全城,也传到了桓清的耳朵里。虽然她全程都未参与,但担忧之心却跟着跌荡起伏。陛下没有一击而中,依大将军的个性绝不会善罢甘休,他会怎么对付陛下?

    “你发愁什么?你不是一向都说陛下聪慧吗?他既然会这么做想必已有后策,你还怕他应付不了?”徐秀见桓清又在发呆,用手推了推她的额头。

    桓清换了只手撑着下巴,扭过头去看向厅外。邹颜正坐在庭院里教容律识草药,那图册上贴的草样是她自己从山上采的,虽然有些干枯皱缩,但比起书册上的草图逼真多了。

    邹颜像是个认真的师傅,专注地讲解着,见桓清看着她,眨了眨眼,突然走了过来,啧声道:“对了清清,你先前不是说要我给信王看眼疾吗?怎么一直没见你安排?”

    桓清转了转眼珠,也才想起这茬。虽然不知道容天极和陛下有什么仇,但想必当初没少在信王面前离间关系。若是有朝一日他的眼疾真的好了,会不会也开始觊觎皇位?大将军的势力还没解决,又来一个大麻烦,那陛下还不得头疼个没完?

    “现在……事情比较多,再等等吧。如果你想回鸣金谷先回去也行。”

    “反正你也帮不了什么忙,我自去便是,救人这种事还是越早越好!”邹颜说着便回房准备药箱。

    桓清再想阻拦却被徐秀拉住,他盯着她的双眼摇了摇头,似在否定她内心的想法,总不能为了一个未知且未必会发生的可能去阻碍医者治病。

    邹颜医者仁心是没错,徐秀的正直善良也没错,只是在这个节骨眼上,她不得不为陛下担忧……

    她望着那双漆黑的双目,心中忽觉得无限惭愧,也许她远没有这两个人那么善良。

    她回房躺了一会儿,又匆匆走出了门。

    日暮时分恒城街道仍旧热闹,城内随处可见二三层的楼房,货郎的沿街叫卖声,车马闲驰声,不绝于耳。吉祥酒馆二楼包间,桓清坐于窗前安静地看着楼下的人来人往,竟生出百无聊赖的愁绪。

    不知过了多久,“砰砰砰”的敲门声传来,打断了桓清的思绪,她迎客进门,又关上了窗户。

    “你让人约我来究竟有什么事?”秦攸心不在焉地坐了下来,也不看她。

    桓清叹了口气,将凳子挪了挪挨着他,细声道:“你不想知道你娘和你姐姐的事了?”

    秦攸倏地抬眼,紧盯着她:“你果然知道?”

    “一些吧,你秦家的事总是和信王脱不了关系的,你应该是怀疑过他的吧?”

    “你的意思是,我姐姐真的是他害死的?”

    桓清摇头道:“秦月死那日的事我没有亲眼看见,不敢乱说,我想说的是一些关于你娘的陈年旧事。信王殿下虽不是太后所生,却一向得先帝宠信,又因最为年长而得以成为继先太子后陛下最属意的继承人。那时候很多人都以为当今陛下和瑞王才是信王失势的得益人,但其实最不希望信王继位的反而是大将军!大将军先前便与信王不睦,他知道一旦信王继位是绝不可能任由他把持朝政的。”

    “你到底想说什么?”秦攸皱着眉听得仔细,却还是没听到有关于她娘的事。

    “我是想告诉你,你娘并不是谋害信王的罪魁祸首。致使信王罹患眼疾的夜虫草并非北地可见之物,这种草是完完全全的毒草,城中药铺是不会卖的,你娘是从何而来的呢?她一个王府女侍又是如何得知这种东西的呢?利用你娘对信王的怨恨进行威逼利诱,唆使她下毒的幕后之人,正是大将军!”

    也许她该打自己一耳光了,当初是谁要明辨真假的,如今却要故意编造所谓的真相,混淆视听。她甚至开始虚伪地想要将此次嫁祸的“罪名”推到陛下头上,毕竟若不是他的暗示,她未必会想得到。

    秦攸噌地站了起来,来回踱个不停。桓清心中冷笑,看来这习惯还没改,一激动就喜欢走来走去。

    “你有何证据?”

    “你忘了,无论如何我也算是萧家的儿媳妇,这是我亲耳听到的,还会有假?至于你姐姐,当初之所以委身岳梁王,完全是信王出于怨恨你的母亲而故意为之。你姐姐的死是不是信王做的我不敢确信,但她这些年的凄苦我想也不是和信王全无关系吧!”

    秦攸低下头,左手扶额,握着酒杯的手不住地发抖。原来如此,他一心为信王卖命,他就是这么对待他姐姐的?给她找了个残暴粗鲁的夫君,还将她送到岳梁王那种贱人手里,他不敢相信她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

    他过去只知道姐姐在城中的名声不好,本以为是她自己的问题,是她风流成性,一心攀附权贵,却原来受了这么多委屈……

    “你为何今日才告诉我这些,上次问你却又如何不说?”

    “你姐姐希望你远离恒城是非,你又不走,但我想总不能一直让你被蒙在鼓里吧,换做是我也会不甘心。但是,你也知道我和伯雁的事,我只能告诉你这些,却不可能为你作证指认大将军。我言尽于此,你好生思量。”桓清拍了拍他的肩膀,付了账便匆匆下楼。

    她拍了拍胸口,擦了擦手心的汗水,慌乱的心还未抚平,刚走到街巷拐角处,胳膊却突然被人拉住,扯到了巷子里。桓清正要大叫,却发现是韩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