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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八章 敏而好学

    淳于嘉比陆无恤年长个七八岁,浓眉高鼻,颌下蓄着短须,黑眸隐约带着湛蓝,给人感觉是个和善内敛的人。

    他坐在麒麟宝坐上盯着手中的画看了又看,又在画像与桓清的脸之间来回转眼,额带上的蓝宝石熠熠生辉。

    陆无恤改了主意,并没有强逼她按画像上的妆容打扮,只是穿了那套衣裙。淳于嘉看完以后并不十分满意,见桓清神情怏怏姿态不雅,更加感叹世间美人难求,画像也只是画像。

    “无恤,你先将这位姑娘好生安顿,此事容后再议。”

    “我就说大王有见识,怎么可能同意用一幅画来收买人心,那实在太有损大王的英明睿智了,传出去岂不笑煞人!何况那画那么丑,哪有我本人漂亮,你给我我撕了它,迷人心智害人不浅的东西!以后民间专供这些乱七八糟的,求个神就能得到富贵,谁他娘还有心思种地!”桓清抬起裙角蹭蹭蹭跨上台阶,还没碰到淳于嘉的衣角便被两边的护卫挡了下去。

    淳于嘉本来觉得她说的话虽粗俗却有些道理,冷不防听到她更加粗鄙的话语和动作,气得直冲陆无恤翻白眼,不停地摩挲着拇指戴的玛瑙扳指:“无恤,还不给我拉走!”

    桓清心中暗喜,这招果然有效。前几日她从云吉口中旁敲侧击地打听了淳于嘉的喜好,知道他偏爱娇弱温柔的女子,今日便反其道而行之。

    为了做戏做全套,到了堂外她仍接着撒泼,吵到满院子都知道这里来了个疯女人,陆无恤被她闹得头疼不已,揪着她的胳膊便想一巴掌扇过去。这时,桓清却突然反拽着他的胳膊躲到了他的身后。

    陆无恤回身一看,这不是那位救了敏王子的神医吗,他有什么可怕的,莫非有什么好戏是他不知道的?

    方才让他出丑,这次又怎么能轻易饶过她!陆无恤手伸到后背将桓清强抓到前面,朝面前之人拱手一笑:“容神医,别来无恙?”

    桓清跟着抬起头假笑:“幸会幸会!”

    容天极也没想到还有再见这女人一面的机会,只见他双眼微眯,嘴角抽搐着,也不知是高兴还是生气:“容某最擅治疯病了,陆将军放心将她交给我便是!”

    桓清紧紧抓着陆无恤的袖子,不住地摇头:“我没事了,方才只是没睡醒而已,起床气起床气!”

    “那就好。”陆无恤低头看着那双紧张不安的手,心中暗笑,果然是一物降一物,原来你也有对头。

    陆无恤将她带回房中,一路上狂笑不止,忙追问二人有什么过节,桓清本不想说,又怕容天极日后反编排她,便将事情大致告诉了他。说起来这陆无恤虽粗鲁强硬了些,毕竟没动过伤她的念头,比起那容天极还是安全些的。

    “我劝你们也不要留着这人了,他可不是什么良善之辈!”桓清劝道。

    陆无恤淡淡看了她一眼:“他是敏王子的救命恩人,我如何赶他走,你少来挑拨。”

    敏王子?敢情这淳于嘉都有儿子了,他还要她当人家后娘……

    桓清恼恨道:“好啊,我最喜欢挑拨了,日后我嫁了你大哥,便挑拨你们兄弟和他们父子的关系,我让你们天天不得安宁,你看我做不做得到!”

    “你!”此话似戳中了陆无恤的痛点,他气得踢倒了凳子,扫翻了桌上的茶壶盘果,后又一想,哪有要挑拨离间的人事先告诉你的?这女人不过是唬他罢了,便没放在心上。

    连日来,陆无恤再没来看过她,府中的人除了云吉似乎都看不到有她这么个人,不搭理她也不拿正眼看她。

    王府前院相当于朝廷的北宫,是淳于嘉与官员议事的地方。淳于嘉虽然名义上臣服于祁国,但内制却像个小朝廷,只是官制不像朝中那么繁复而已。

    她四处闲逛却在心中熟记了王府的地形,探头朝外看时,正好撞见一个十来岁的年轻孩子,那孩子身着湖蓝锦缎华服,水青色抹额中间一株金制的海棠花扣,个子不高,却黝黑壮实。

    他兴致勃勃拿着柄长剑,被桓清惊着既不生气也不慌张,只是儒雅一笑:“您不会就是陆叔叔给我找的那位后母吧?”

    这孩子年纪轻轻就这么好眼力,有前途!

    她屈身回礼,心中更是纳闷,这淳于敏一表人才,继承这小小的昌西是绰绰有余,淳于嘉续不续弦也没那么重要吧,那姓陆的是中了什么邪非要跟她过不去?

    “你说明日我将这把剑送予陆叔叔做生辰贺礼,他会喜欢吗?哦对了我还找了个画师画了副松鹤图,不过画是替父王送的,他啊每年都为这事发愁。”

    “我想他会喜欢这把剑的,不过你真的对你父王续弦一事无动于衷?”

    “那是父王的事,做儿子的怎好去管?”

    桓清意味深长地笑了笑:“王子毕竟还年轻,难怪会这么想。”

    淳于敏听她话中有话,紧走一步拦住了她回房的动作。桓清回身道:“王子将东西放好再来找我,我自有良言相告。”

    正统史书别说是左庾人,就是汉人里也没有多少通读的,桓清对着比陆青还要年少的淳于敏卖弄起来是游刃有余,她将历朝帝王偏爱幼子擅改继承人、后宫朝堂勾心斗角和皇子争夺王位的那些个血淋淋的例子绘声绘色讲了几个给淳于敏,他听了后唏嘘不已,只顾呆坐不语。

    “王子心底纯善生在寻常人家倒好,生在这种大家族却要多一个心眼才是,你陆叔叔常年行走江湖,又是你父亲的得力干将,你不妨多与他讨教一二,兴许他此举有别的考虑也未可知。”

    淳于敏点了点头,不再像白日那般多话,闲聊几句便心事重重地离开。

    翌日,陆无恤果如桓清所料气冲冲来找她算账,怪她在敏王子面前妖言惑众,好好一个孩子被她教得多疑乱想起来。

    “我早提醒过你的,这不过是开始。”桓清冷笑连连。

    眼看那巴掌便要招呼下来,桓清一抬胳膊,手心里掉出一个红穗子,中间穿着一粒拇指盖大小的珍珠,那是她从妆台首饰上拆下来的,穗子则是帐幔上的流苏。

    桓清笑嘻嘻道:“我听说今日是陆兄生辰,这个剑穗送给你,希望陆兄莫要嫌弃!”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何况还是在送他礼物的时候,陆无恤怎么也没法下手打下去,他随手一抓放入怀中,瞪了她一眼:“别以为这样就没事了!”

    “可惜我的生辰连我娘都不记得,我还从未过过一次呢……”桓清拖着腮,垂下眼唉声叹气,忽然又站了起来,眼神明亮溢彩,“今日是六月初七,挺好记的,不如我也今天过好不好?”

    陆无恤愣神之际也动了些恻隐之心,竟然有做娘的连自己孩子生辰都不记得?

    他本来也不在意什么生辰节日,她爱哪天过又有什么所谓,于是道:“随你,怎么,你是想我送你礼物?”

    她猛地摇了摇头:“怎么敢,只是那玉玦和金簪是我娘留给我的,如果你愿意还给我就……算了,我知道你未必肯……”

    陆无恤看惯了桓清总是违逆他的样子,难得为她今日的柔弱之态动容,便将那玉玦还给了她。

    桓清顺势道:“陆大哥,你真好……你看,你大哥他都克死两任妻子了,还有个那么大的儿子,你怎么忍心让我嫁给他啊?你不是说你是殷墨的朋友吗,朋友的朋友不该是敌人啊!而且你我本就无冤无仇,这一路上我们也算不打不相识,这是难得的缘分不是吗?

    还有当初,当初在鹿山之上所幸遇到的是你,我才得以从大将军手上捡回一条命,我本想好生感谢与你交个朋友,可你如今为什么对我这么狠心呢?”

    说完她快要恶心死自己了……

    陆无恤抬起她的下巴,迫使她望着他的眼睛,黑亮的眼中透着精明:“若你愿意与那萧鸿断绝关系,我倒是可以同你交个朋友,如何?”

    桓清将他的手拿下来,忍着心中的不适,垂头道:“也许……”

    也许……

    后面的话她再也讲不出来,哪怕是为了骗他安抚他,她也说不出这种话,还真是……

    伯雁啊伯雁,为什么你还不来救我,还是你真的已经不在意我了?她红着眼眶,强忍着泪水,将头扭了过去。

    陆无恤哈哈大笑几声,朝着她额头就是一掌,瞬间将她打醒:“虽然你看起来有点傻,但我不得不佩服你的坦诚!你啊,总是这样,要不要我来教你怎么做一个坏人?”

    说着便将她推向墙边,欺身吻了过去,桓清被吓得心脏狂跳,使命挣扎,逮到机会便朝他腿下乱踢才没让他得逞。事实上他也并没有真的打算那么做,否则以桓清的身手是无论如何也阻止不了他的。

    陆无恤抽手一挡,退后两步,朗声笑道:“我知道你在敏儿跟前说那些不过是为了气我,不过那孩子心眼实会当真的,你以后可不能再乱教他这些了!我答应你,不再逼你就是。”

    他心情畅快,大步迈向门外,临走时又回头望了一眼她那呆愣的模样,真的是很好笑。

    陆无恤答应只多留她一月,便不再相留,还威胁她若敢私自逃跑,便是追到天涯海角也饶不了她。但桓清认为劫匪就是劫匪,他之所以留着那簪子不过是等着威胁萧鸿就范罢了,她不愿受人威胁,更不愿别人因为自己而受威胁,如何能坐以待毙?

    不论他要逼萧鸿做什么,她都不想他也同她一样陷入情与义的两难选择,那种感觉只有无尽的煎熬。

    淳于敏再来西府时,便很少与桓清谈论家国之事,后来发现桓清写的字清俊大方,又挽回了对她的一丝好感,不时向其请教。

    对于先前的事,桓清解释说,陆无恤之所以不让多说这些,是见他心地纯善,不忍他过早见识这世间的黑暗,谁知将信将疑中反而挑起了他的兴趣,自行找了几本史书翻看起来。

    桓清只好苦口婆心劝解,生怕他走了歪路:“为君者最重要的是学会任人纳言,善待百姓,人心所向处即是无敌,何惧其他,那些事情只要放在心内一个小小的角落作为警醒就好了。”

    敏王子终于听了进去,还想继续聊下去,却见亭前来了两人,一身玄衣打扮利落的陆无恤带着前些日子刚来的那位画师正缓缓朝他们走来。

    那位画师面容清峻,长眸微寒,一身杏衣衬得皮肤更加白皙,来者不是别人赫然正是久违的徐秀,他看见桓清略微惊诧了片刻,又恢复了清冷的表情。

    桓清掩饰住内心的惊讶,漠然扫了徐秀一眼,问道:“这位是?”

    陆无恤转着眼珠在二人之间来回打量,不见有什么异样,便笑道:“你们果然不认识?那画真的只是恰巧与你相像?”

    人的长相尚有相似,画自然也有凑巧,这并不是什么奇事。此地离京千里,陆无恤也无处去调查他们的关系,故而桓清并没有当场戳破二人的关系,毕竟敌人对你了解得越少你的胜算就越大。

    “莫非你是说,这便是画像之人?”桓清说着就要动手,只因心中确实带着对他的气,手下便没个轻重。要不是他胡乱作画哪会有这档子事!

    徐秀面色羞红,躲在柱子后面喃喃低语:“不过是依梦中所见,无意唐突!”

    她与徐秀之间早便有了默契,眼中微小的波澜也只有彼此能够捕捉到,一场戏配合得天衣无缝。

    “算了懒得多做计较!陆兄,既然你不打算与我为难,不如放我去海棠镇找我夫君吧,说不定他正在那里等我呢!”桓清坐回石凳,拿着羽扇不停扇着,杨树上的知了鸟雀叫得人心烦意乱,这地方她可真是待够了。

    而陆无恤却假装没听到似的,转身对徐秀道:“既然有缘,先生不妨再为桓姑娘作一幅画,说不定会是更甚前者的佳作呢?待我满意便向大王引荐你为他画像,且另有重金酬谢。”

    徐秀并没有什么异议,桓清假意推脱一番,也勉强答应。

    作画非一时半刻而成,陆无恤虽不是时时在场,却还有云吉寸步不离,二人想私下说些什么并不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