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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一章 山雨欲来

    桓清睡醒后,不见了枕边人,却只看到了箫箫。她没想到箫箫会特地来看她,她对萧鸿的情意谁都能看得出来,但人家毕竟对萧鸿有相救之恩,又没做什么过分的事,她也不好冷言相待。

    箫箫倒了杯温水递给她,弯腰时耳边摇晃的小辫子俏皮可爱,颈间红绳上挂着个橡栗模样的黄玉吊坠,干净的小脸和微笑时露出的洁白牙齿都很难让人跟初见时邋遢的人联系起来。

    “伯雁哥哥出去打探你朋友的消息了,很快就会回来,福生陪公主在楼下坐着,你有什么需要可以吩咐我。”箫箫言谈爽朗,虽是个十来岁的少女,看起来却很懂事,不禁让她想起了叶菀,也不知徐秀独自来了昌西,只剩她一人会不会觉得孤单。

    “多谢你,我左手还好着呢,自己可以的,你去玩吧。”

    她听了反而朝前坐了坐,帮她捋了捋额前的碎发,轻声道:“我听容律说过姐姐在恒城的事,姐姐的所作所为我能理解,也十分敬佩,但只是除了伯雁哥哥以外的人会这么想,身为夫妻想要恩爱如初是不可能的。

    姐姐试想,若是从小疼你爱你的父母兄弟一夕之间都死了,而伯雁哥哥本可以避嫌却偏要参与其中,在你父亲死后还要给他泼脏水,不管是出于什么缘由你都无法和他安心在一起吧?

    话说回来,纵使他能原谅你,你让他又有何颜面见九泉之下的父母,你要让他永远背负着对父母的愧疚陪你一辈子吗?姐姐昨日如此英勇无畏,必是个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人吧,真要彼此心怀芥蒂过一世吗?”

    桓清并非没有想过,只是没料到她会突然说出这番话,心脏似被她的一字一句碾了个粉碎,却无法否认她说的都是事实。她当然不愿意要这样的感情,那对她而言每时每刻都是煎熬,还不如就让他去恨她算了。

    “箫箫年纪轻轻便能看透人心,才是令人佩服。”她不动声色道。

    “姐姐莫要误会,我非是要挑拨什么,只是不希望姐姐和伯雁哥哥怀着遗憾和悔恨生活,那对谁都不好,不是吗?”

    是啊,明明就是个普通人,却非要学人做什么君子圣人,做了却又无法承受失去,岂不是自取其祸,又有什么好悔恨遗憾的呢?

    她淡淡笑了笑,推说累了,便将她打发出去,自己躺在床上,碍于胳膊和手上的伤无法乱动想要翻来覆去都不得,烦躁一阵昏昏睡去。

    梦醒后惊悸连连,却见天色已经暗了下来,竟然睡了一下午。

    “做噩梦了?别扯着伤口。”萧鸿不知几时回来了,本正在喝茶,见她猛然惊醒,忙跑到床边。

    盛夏本就炎热,如此一折腾不仅头上冒了汗,后背都也被汗水打湿了,萧鸿取来干手巾一边帮她擦拭,一边安抚。

    “徐秀有消息了吗?”

    “嗯,他还在大王府,还传出信儿来教我们不要担心,他为那淳于嘉画完画像就会走的。你别出去了,我让人将晚饭端过来。”也不等桓清拒绝便出去了。

    香煎鱼,烤排骨,红烧肉……满桌子都是她爱吃的菜,桓清却神情怏怏,意兴阑珊,喂她一口要嚼个十来次。

    萧鸿纵使再粗心也看出了不对劲,难不成两月不见胃口都变了?

    “我真糊涂,你如今有伤在身,多半不想吃这些油炸腥腻的东西,我去换些清淡的来。”

    “明明是我对你不起,你干嘛还要对我这么好!”桓清将勺子朝碗里一甩,莫名其妙发起脾气。

    萧鸿刚起身又坐了回去,顿时气急发笑:“你讲讲道理好不好?我对你冷言冷语你怪我,对你好你也不满意,到底要我如何做?休了你你才罢休?还是说你喜欢上了别人,故意气我好放你离开?”

    “嗯。我们分开算了,仇人就是仇人,有了隔阂还勉强在一起实在是不痛快,这对谁都不好!”桓清撇过头,说完便后悔了。嗯什么嗯?乱说什么疯话?

    “你!你还真敢说?!”萧鸿将筷子朝桌上随意一摔,气得在房中不停地走。

    没想到自己好不容易下定决心修复感情好好珍惜她,她却还要为了这点不痛快如此计较,仿佛那个父母亲人一昔离去的人是她,仿佛那个受了委屈的是她?为了自己的十分快意哪怕忍受一点委屈容忍一点瑕疵都不愿意?他到底是为什么会喜欢上这个自私无情的女人?

    闻声而来的箫箫匆匆闯了进来,萧鸿也不想被人看笑话,抬眸看了她一眼,又坐了回去重新拿起筷子。

    “姐姐定是有伤在身心情不好吧,伯雁哥哥宽待些。”

    余光见她正要上手搭上萧鸿的肩膀,桓清冷哼了一声:“这不正是你希望的吗,何必假意劝解。”

    箫箫被她说的脸红惭愧,飞快朝萧鸿看了一眼,便要跑出去,却正被他逮个正着:“站住!”

    “有句话我只说一遍你们两个都听清楚,我只有她这一个妻子,此生也不可能再喜欢别的女人。再敢离间我们夫妻关系,就别在我面前出现!”萧鸿说完,又一次狠狠将筷子拍在桌面。

    箫箫吐了吐舌,溜了出去。被戳破意图后心中难免愧疚,但也怨萧鸿不知好歹。她的话听起来似乎是在挑拨离间,但也确实是他们之间难以漠视的问题不是嘛!

    房内终于又恢复宁静,桓清心虚,大气都不敢喘一声,听到烛火毕毕剥剥的声音,抬手一捏将分叉的烛芯掐了下来。

    萧鸿闭上眼深吸一口气,拿起筷子夹了一块排骨,放在茶杯里涮了涮递到她嘴边。

    “你这样弄都没味道了……”桓清细声抱怨,偷眼望了他一下。

    他将那肉放回自己碗里,重新夹起一小块,桓清这才张嘴咬住。

    “居然不生气?不是应该骂我挑三拣四难侍候吗?”

    萧鸿本就在气头上只是竭力忍着,听了她这话更加气堵:“你今日真是皮痒了啊?”

    她吃完嘴里的排骨,将凳子朝他那边踢了踢,靠着他坐下,赔笑道:“我错了,不该乱说话的,你别生气,我没喜欢过别人,我只是怕你将来后悔,怕你以后会更加怨恨我讨厌我,到那时我可能就真的接受不了,我会……总之,我以后再也不说这种话了,你原谅我这次好吗?”

    他鼻子轻哼一声未置可否,自己夹着菜吃了起来。

    “……呃,不过我觉得你也要道歉。”

    萧鸿斜睨她一眼,冷冷道:“我道什么歉?因为待你太好所以令你失望了?”

    “你一生气就喜欢摔筷子,难道不应该跟它们道歉吗?可惜筷子白长了腿,竟逃不出你的手心。”桓清慢慢将凳子挪了回去,听这阴阳怪气的,看来还没消气。

    萧鸿按住凳子,笑道:“你没白长了两条腿,不一样逃不出我的手心?行了,别来回动了,还知道自己一身臭汗熏人啊,待会我让店里烧桶水帮你洗一洗。”

    “你帮我洗?”桓清惊道。

    “怎么,又不是没洗过,你这手能沾水吗?我想你应该不希望箫箫帮你吧,公主金枝玉叶不会肯的,再没别人了。”萧鸿一摊手,挑眉望着她,“你今日无故惹我生气,我却还要伺候你,还不知足?”

    “……知,知足。”桓清悻悻道。

    敢不听吗,她要再继续惹他不快,真将他惹毛了如何收场?

    反正她如今是病人,病人是不必忌讳这许多的,不是吗?事实上萧鸿确实将她当成需要伺候的病人,别说言语调侃了,便是从神情上看也像是并无丝毫绮念。桓清大感惭愧,也觉有些异样,是不是自己身上伤疤太多,让他连抑制情|欲都不必?

    “虽然那陆无恤走了,但这里毕竟还是淳于嘉的地方,明日我便送你们去繁城陈太守那里住一阵子,那里山清水秀适合你休养,纵使打仗了也能躲入山林,总是较平地安全些。”萧鸿帮她擦干,换了里衣,一切做起来自然得像是在伺候小孩子一样,桓清也不再拘谨害羞。

    “什么打仗,什么陈太守……你几时认得什么繁城太守?”桓清回过神来,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繁城她记得,似乎是在叠石城的东北方向,是当初陆无恤掳走她后所经过的一个地方,那里崇山峻岭,连绵不绝,故而人烟稀少。

    只是,为什么会突然提打仗?

    “没有打仗,我只是假设。陈太守就是陈仆射的长子陈璧陈令辞,你应该也认得吧?”

    “你怎知我认得他,我似乎没跟你提起过。”

    “你还记得陈仆射当街训子的事吗?那时你便说过,同为玉器果然雕琢不同,陈琮和陈璧不皆是玉器吗,你当时是在说他没错吧?陈璧曾在前溪任职县令,你当初从烟岭关逃来祁国后在前溪住过,而后因为徐秀的缘故结识了他?”语中虽是反问,面上却是胸有成竹的确信感。

    桓清眨着眼惊喜地看着他,你也有这么细心的时候?

    萧鸿白了她一眼,不服气道:“怎么,你夫君在你眼里就是个蠢顿无知的莽夫?”

    “对哦,你以前那么蠢顿无知我都愿意嫁给你,我也太好了吧。”

    萧鸿一气,将她拦腰一抱丢到床上逗弄起来,那只受伤的手臂无力地甩在外面完全使不上劲,桓清连连告饶,明日还要赶路,养精蓄锐为要。

    他轻轻捏了捏她的脸颊,双手撑在两侧不再动作,在她脸上端详了一会儿,纤直细黑的眉毛下双眸清亮明澈,英气中透着柔和,鼻子中正挺隽生得恰到好处,唇边的小酒窝又凭添了些可爱之气,除了眼角多了丝媚态与初见时毫无二致,他动情地朝她唇上一吻,却起身道:“我去通知他们一声,准备下路上用的东西,你困了就先睡。”

    北上之路,诸行顺利,有三个高手在,路上的毛贼根本不值一提,也不知是不是老天与昌西作对,今年唯有这繁岭一带风调雨顺,昌西境内却是连日干旱,春夏之际只下了一场雨。

    萧鸿为了让箫箫小丫头彻底死心一路上不断当着她的面与桓清亲昵,还净说些令人起鸡皮疙瘩的肉麻话,而一旦到了客栈房里又像是禁欲的君子一般,除了偶尔特别开心亲一亲脸颊,便很少碰她。

    依祁国的规矩,未免有碍生产劳作,守孝之制以月代年,故而寻常人只需守孝三月有余,而萧鸿与徐秀不同,他从来都不是个清心寡欲的人。并非是她对此有什么怨言,而是如此的他实在是不像过去的萧伯雁。

    桓清对此唯一的解释是,他心里对她还有怨恨,却又不甘心与她分散,所以一边死命对她好,一边又不愿太过亲近。若是照往日的想法她是不愿意要这样的感情的,但如今却更多的是心疼和不忍。箫箫说得没错,真能毫无嫌隙恩爱如初的,除非是没心没肺的不孝之人,而萧鸿显然是重情义的,不论是对他的父母还是对她,他都无法放下也不愿抛弃。

    既如此,一切便都由着他吧,哪怕将来他对自己的爱消磨光了而只剩下怨恨,她也无怨无悔。

    想通之后,她便不再总是为萧鸿的心思所纠结,二人之间也默契地不再提起往日之事。

    然而安稳的日子不到半月,萧鸿便带着容律离开了,临走前还将陆无恤的底细打听了个一清二楚。桓清早便猜到他来边关并不是为了游玩那么简单,他不愿说她也懒得问,毕竟自己过去对他也瞒了不少事。

    萧鸿以往心直豁达是因为锦衣玉食无需忧虑,而今再不同往日。人未必都能以自己喜欢的方式成长,但总归是要成长的。

    箫箫虽是小丫头,人却身手灵活有点功夫底子,一直央求他带着她一起走,他也怕她留下惹桓清心烦,但后来又想带一个姑娘在身边似乎更会令夫人担心,便还是将她们一并留在了繁城。

    此地地势与烟岭关有些相似,两边尽是天然的山岭屏障,巍峨险峻,易守难攻。据当地百姓说此地以前盗贼横行,陈太守一来便开始整顿吏治,劝课农桑,不久后便清剿了当地最大的匪徒头子,招降余众,令他们改过从善,垦荒耕田。时常为民排忧解难,一月间繁城内外能走好几趟,在家的时间反而是寥寥无几,加上去年老天脾气好,地里收成不错,上任不久民众对其已是赞誉连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