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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三章 红颜知己

    殷墨新官上任,忙得不可开胶,每日在都尹府处理公务,只有用膳和睡觉才会回来,甚至有时并没空回府里吃饭。桐城人常说“都尹都尹,一年一任”,没人能做长久,也许他是想打破这个规律。

    眼看着新年将至,殷府内外焕然一些,桓清瞧了瞧身上邋遢随意的衣服和镜子里未施脂粉的面容,自觉拖了后腿,便去衣柜里翻出一套新衣换上。

    再也不能烂在家里了,说什么也得出去逛逛!

    殷墨身穿紫衣朝服,黑履玉带,刚下了朝回来,见她穿得正正经经不由愣住,心道怎么忽然转性了,平日里懒散得像是坐月子的人为何突然盛装打扮?

    只见桓清穿着月青色的齐腰襦裙,头上梳着朝云髻,上尾旋而微翘,末端插着支茉莉花钗,发髻灵动,流苏摇曳,配上一副亟待夸奖的模样,俏皮而娇媚。

    “也对,马上过年了,是该给你多添两件新衣裳,是我疏忽了。”殷墨说完便回房换衣,顾敏紧跟着走了进去。

    回来时,桓清还在院中坐着,眼巴巴地望着他。

    “这几天街上很热闹,想出去了吧?我这两日休沐,陪你去逛逛。”他走过来很自然地牵着她,墨色外袍刚好罩住二人的手。

    顾敏看不过眼,轻咳了两声:“呃,你先前的打扮不挺好的,现在梳着妇人发髻跟大人一起出去,岂不叫人误会?”

    桓清终于得以抽出手,笑了笑。她也嫌梳这种发髻麻烦,但却是故意给殷墨看的,免得他忘记自己已经为人妇的事实,而乱了分寸。

    殷墨却盯着她看了一会儿,丝毫未觉得不妥,反而越看越喜欢:“无妨,留着吧,很好看,比过去还要好看。”

    “你好不容易休息,我和顾敏出去就好了。”

    马首是瞻?殷墨威胁的眼神,看得桓清无地自容。

    算了,逛街罢了,上刀山下火海都得去,还怕出个门吗!

    祁国公主嫁过来时,翎国陛下明正凛已封了原来的太子妃为皇后,因是公主和亲却又不能委屈了她,便封其为郁贵妃,份位仅在皇后之下。但因陛下对这位新贵妃颇为喜爱,恩宠更甚于皇后,过年前后这几日还特许全城可通宵达旦欢聚,不行宵禁。

    桓清在前面随意玩着看着,只买了些小吃,不敢大手大脚花钱。殷墨跟在身后,随着她的步伐走走停停,并无不耐。

    正走着,恰见前边巷子拐进来一对主仆,女主人生得峨眉皓齿,面若桃李,身上钗裙典雅,步态摇曳生姿,尤其一头秀发乌黑细软,梳着好看的发髻,叫人移不开眼。后面跟着一位男仆,手里提着一堆家用物什。

    她见到殷墨既惊又喜,快走了几步,迎上前去。

    “我一回来便听说您来了桐城,还不敢相信,原来是真的!”她柔媚一笑,双手却有些局促不安。

    “江老板,别来无恙。”

    江兰乐摇了摇头,惭愧道:“这一切还不是殷公子所赐,哪里担得起您如此称呼,不……应该叫殷大人才是。”

    殷墨点了点头,也不谦虚,说话间眼睛不时瞟一眼不远处的桓清。

    江兰乐见状脸色为之一变,吞吞吐吐地问道:“那位难道是……尊夫人?”

    桓清留意到这边的动静,放下手中的小玩意儿,朝他摆了摆手,挤眉弄眼一番,便打算独自回去——不能搅了他的桃花运。

    转头走了几步,衣袖却被他拉扯住了,像是误解了什么,看着她的眼神里还隐含有一丝怒意。

    桓清一挥手想甩开他,也许是衣服料子太滑,她没想到自己能轻易从他手中挣脱,此刻人是自由了,身子却不由自主向后仰去。刹那间,眼看便要跌倒,突然被后面一只手轻轻托住,稍微一推便使她重新站住了。

    “多谢多谢!”

    那人皮肤略黑,身姿挺拔,也算器宇轩昂一表人才,只是眼袋略深,看起来有三四十岁,他打量了桓清一眼,却看向了她身后的殷墨:“殷大人可要看护好自己的人,别光顾着忙于公务啊!”

    “任尚书说得是,家里人莽撞,你我又何得清闲。”

    “怪不得放着谢家那么好的婚事不要,却原来偷藏了一个美娇娘?”

    “殷某不似任兄,无福消受那么多美人恩,怕折寿。”

    二人你来我往寒暄之间,眼神似电光火石杀气乱飞,面上却平静如水。

    直到见人远去,桓清才敢发问:“这人姓任?”

    “嗯,他叫任陌,陌路的陌,是任六爷的族弟。”

    难怪任家那么猖狂,敢情都城里也还有个靠山……

    事后她才知道,原来这任陌家中已有悍妻,却仍胆敢在外养了几房年轻姬妾,不仅闹得家宅不宁,还险些弄出人命,所以殷墨才字字诛心,讽他德行有亏。

    当然,二人在朝堂的不对付也与先前的战事有关,殷墨私下派她送信给雷映的事被任家知晓了,他们还以为雷映揭发任翊以权谋私之罪是殷墨授意的,故而常在朝中与他唱反调。

    而有鉴于此,雷映纵使无心,如今也不得不和殷墨站在一个立场。

    桓清对这些早已没了想法,她知道日后纵使没了任家谢家,还会有王家李家,谁来坐庄又有什么分别?纵使今日一家之主贤良,难保日后不出小人,只要择贤之法不变,总是绕不出这个圈子。

    “我看你这官不太好当哦,难怪那么忙,是日日如履薄冰吧?”桓清揶揄道。

    江兰乐听她这事不关己的语气,已经明白她并不是殷墨的夫人,否则怎么会说这种见外的风凉话?

    “官职越大,责任便越大。贩夫走卒倒是好当,但也不会有名载史册的机会,姑娘说呢?”江兰乐道。

    桓清讶异地笑了,她推了推殷墨:“要不你先回去,我与这位姐姐一见如故想跟她交个朋友!”

    “先回家。”

    她眉毛拧成一团,无奈地拽着他的衣袖,作势撒娇:“天色还早街上这么多人,不会有事的!我答应过你,要离开一定会当面跟你说,你还怕我跑了啊!殷墨,殷大哥,殷……”

    殷墨飞快地抽出衣袖,警告了她一眼,只好转身走了。

    再不走,她说不定又要搂着他的腿叫他爹爹了,他可丢不起那人……

    二人来到桐城最繁华的大街,街上商铺林立,人流不断。四处乱看时,眼前忽地闪过一道银光,定睛一看却是对面路口一家店铺,门沿上镶嵌着两条夺目耀眼的银边,像是锡铁,深青色打底的牌匾上,三个暗金色的行书字飘逸而遒劲。

    广玉堂?这不是之前殷墨开的那家玉器行吗?

    殷墨原本不爱经商,甚至可以说对商人有些偏见,总认为那些人利字当头,奸诈无情,玉器店也从来都是交给别人打理的。虽然在桐城的日子多是靠这店养活,却依然别扭地看不起商人。

    “他将这店铺送给了你?”桓清惊讶道。

    “看来,姑娘与殷公子相识已久,也知道这店?”

    何止知道,她还住过。

    来到后堂,江兰乐为她添了茶水,奉上点心,两个人相聊甚欢,果真是一见如故。

    “不用我说,江姑娘也知道殷墨为人如何了,这样的良人上哪去找,切莫错过了啊!”桓清就像是为人拉线的媒婆,但说的也都是实话。

    “我情知自己的心意瞒不过旁人,但也知道自己身份低微配不上他,当初若非他救了我还给了我这产业店铺,恐怕我还在庆芳楼……我看得出公子对姑娘的重视,姑娘也不必试探我,哪怕我愿为奴为妾,他也不会答应的,你何苦忧虑。”兰乐声音轻柔婉转,话里似不在意,说完却只顾垂头盯着自己的手看。

    庆芳楼?如果她没记错的话这似乎是个青楼。

    “姐姐误会了,我早已嫁过人了,却不是殷墨。若说真有什么不痛快也不过是看着哥哥娶嫂子的不舍罢了,我是真心希望他能找到相携一生的人,我好回我的西雀山去!世人看到孤雁总觉孤独伤感,我却觉得孤雁很自在,就像整片天空都是它自己的,不用为了同伴或喜或悲,不需要轰轰烈烈的爱恨,只管静静地飞……”

    江兰乐摇头笑了,似并不赞同她的想法:“有同伴难道心里不会更踏实吗?姑娘何必只记着牵绊的苦呢?纵使苦痛更多,一时的欢愉也是值得的,它可以伴你一生给你温暖。”

    桓清歪头苦想,突然被脑海中一个旁余的杂念打断了思路:“你们不会已经……”

    江兰乐毕竟是青楼出身,不太避讳这些,脸上的红晕也只是一闪即逝,她点了点头:“殷公子虽未娶亲,但毕竟也是成年男子……不过那次也只是意外罢了,他……他算是我所见男子中最为洁身自好的了。”

    是吗,这也算洁身自好?她还以为那个君子不会做这种事……

    不过这是他们二人的私事,她也无意多问,又闲聊了几句便回了殷府。

    桓清虽有意促成二人,但无论她怎么夸奖兰乐,怎么撮合他们,这时候的殷墨都总像是不近女色的和尚一般不为所动。

    初五那日,雪霁天晴,她特意在家里创造了机会安排他们独处,自己则躲到外头茶馆闲坐着,结果第一杯茶还没喝完,就见江兰乐出了巷子离开了。

    桓清觉得无趣,回去路过他身边时,嘴里还嘟嘟囔囔的,睡都睡了还装不熟,真是欺负人……

    殷墨将她小声嘀咕的话听进了耳中,双眸一凛又微微眯起,顺手捏住了她的手腕:“你说什么!”

    “没……对不起,我说笑的,我回房睡觉去了。”桓清心虚地去掰他的手指,眼中满含歉意。

    他突然笑了起来:“凌儿,你觉得我对你好吗?”

    桓清捣蒜似的猛点头,好得过头了。

    “那么,你觉得我是那种只会无私奉献而不求回报的人吗?”

    她摇了摇头,不知道他到底要说什么,自打重逢这种话她不知道听了多少次了。

    “你先前不是问我能不能以身相许吗?”殷墨一脸平静地说着令她瞳孔地动山摇的话。

    “可你没同意啊……”再说都多久的事了。

    桓清心中升起不祥的预感,她步步后退,殷墨却步步紧逼。

    “现在同意了,过了上元节我们就成亲,省得你总惦记些有的没的!你放心,我与她不过是有些酒醉之后的亲热罢了,并没有过云雨之情,但我知道你在暗示什么,我可以满足你,很好地满足你。”他说得很淡然,若非面前的人表情太过惶恐,他还打算说些更过分的话。

    “你别胡说,我没有在意这个!不过,虽说没有在意,但是你也没必要骗我吧,她说你们有过……”她说不出口。

    殷墨叹了口气,似乎本不打算提起往事:“那日我们两人都喝了些酒,是失了些分寸,但没多久她便酒醉睡了过去,我却清醒了些,后来便关了房门回去了,谁知道第二日她却以为……”

    桓清听着听着忘了方才僵持的局面,开始八卦起来,她知道青楼中有才貌的女子是不轻易陪人的,但也不代表完全不会。

    “以为是你?那实际上呢?”她问道。

    “实际上是一个爱慕她的蠢男人偷偷钻了空子,所幸他在房中留下了些蛛丝马迹,被我找到打了一顿,但这件事江兰乐并不知道,你以后也别再提起了。后来出于愧疚,我帮她赎了身,还将广玉堂送给了她。”

    原来如此,用蠢男人来形容那个恶贼真是抬举他了!

    桓清还没回过味来,只听他接着道:“这下凌儿当没有什么顾虑了吧?你看我都没有介意你嫁过别人,你还要在意我这个?”

    “不是,我知道错了,我以后再也不管你和兰乐的事了,我发誓!”她心急慌乱,生怕他真的下定决心这么做,那到时鬼也拗不过他。

    她咬了咬下唇,握住了他的双手,耐心又为难地解释起来:“殷墨,你待我好我都知道,我也愿意将你当做至亲,为你赴汤蹈火。但成亲得是两情相悦啊,我们之间显然不是那种感情……比如说,当你得知我嫁给伯雁的时候并没有生气吃醋对吧?再比如,我现在握着你的手也没有那种肉麻兴奋的感觉,你也没有吧?强求的话只会两败俱伤,我不愿意跟你两败俱伤。”

    殷墨淡淡看了她一会儿,桓清以为他想通了,却听他又缓缓道:“凌儿,过去我说和谁成亲无所谓,是因为那时的我认为,纵使我们各自成亲也无伤于你我的情谊,如今我却知道并非如此。若我娶了她,她会像云姝一样容不下你,不是吗?还有,你嫁给萧伯雁我并不是不生气,只是事已发生懒得提罢了。”

    桓清有点听糊涂了,也许是他义父义母之间相敬如宾的冷淡感情,让他对夫妻这个词的意义有所误解,所以想法有点乱来……

    不过她大概也明白,感情是最为讲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感觉,也许人与人之间的爱并不只有单纯的亲人、爱人和朋友之情,也有介乎其间,或超乎其外的存在,无法简单归纳,所以看起来总是不太对劲,也难容于世。

    或者可以解释为,他们只想随心所欲,不愿遵守世间既定的规则。

    不过她一直都相信,殷墨是个有分寸的人,而且他也确实从未伤害过她,所以才愿意毫无戒心地留下,但却不愿意如陆无恤所说像爱宠一样被关在他身边。

    所幸殷墨公务缠身,二人多在用膳或是临睡前见一面,他通常只是嘘寒问暖叮嘱一番,从未做过什么过分的事,桓清也懒得费心瞎想。

    既然可以不用成亲就先不提这事了,他的心结她没本事医治,等天暖了就回西雀山吧。这恩情也暂时不还了,免得到时真将自己搭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