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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四章 移祸江东

    张肃双手被缚于身后,仍挺直着胸膛,镇定自若,来到殷墨面前,一边自陈清白,还一边诉起了苦。他的两只手腕被绳索勒得紧紧的,像是粘在了一起,一路上叫痛不迭,也没换来顾敏半点心软。

    “回来得很快啊,这么迫不及待去报信?”殷墨道。

    “大人是否对下官有所误会?您身为都尹当最懂捉人捉赃的道理。”

    “说得对,不急!”殷墨皮笑肉不笑,只是静静看着他,张肃眼中终于闪过一丝慌乱。

    他直觉殷墨早就怀疑他了,只是今日才找到切实的证据,否则一向处事沉稳的他,不会让顾敏明目张胆地将他绑来……

    书房的门半开着,身在厨房的桓清听到动静不对也跟着跑了过来。

    她解下围裙褡在手腕上,见他像是审犯人似的,忍不住低声提醒:“他好歹是都尹府的公干,怎么不去官署审他?”

    “你忘了此事暂不宜走漏风声,我只是问他几句话罢了。贵夫婿还没回来?”

    她摇了摇头,听他突然问起萧鸿,自觉不是什么好事,便将话头又绕了回去:“难怪张少尹最近手头富裕了不少,原来真的攀上高枝儿了?我就说那会儿雷彻要作证的事没几个人知道,怎么刘长松消息那么灵通,还真是有人搞鬼啊!你这没害死雷彻,倒差点害死别人你知道吗!”

    做什么不好,偏要吃里扒外做内奸,迟早没好下场!

    殷墨冷声附和道:“何止呢,还有买通牢里狱卒串通周、王、沈三人改口供的事,若我所料不假,凶器上你也动了手脚对吧?”

    “难怪了,案发当日你还没过去,他就将嫌疑人和证物都收置妥当,看似办事周到,现在想来不过是要借机做手脚罢了!”

    张肃大笑一声,鄙夷道:“殷都尹私设公堂,与人一唱一和,就想让我承认莫须有的罪名吗?”

    顾敏从怀里掏出一张纸,摆在他的眼前,那上面写了几行字,下面还按着两个手印。

    “你以为那两个狱卒被你们收买后就离开桐城啦?他们早被大人控制了!还有城东玉庆坊的宅子,那里本是刘家的产业,你要不要解释解释怎么落到你手上的?”顾敏挑眉笑嘻嘻地看着他,摸着下巴接着道,“我明白你求功心切,想给你爹娘挣点面子光宗耀祖,不过,现在这情况可怎么办好?“

    桓清垂眸思考了片刻,适才明白了一些事。殷墨先前说有十分的把握定刘长松的罪,其实不过是演给张肃看的,为的就是逼刘司徒找人上书,好让自己尽快脱手这件案子,只是因缘际会被郁山公主元怡抢了先。

    张肃听了顾敏的话,噗通一声跪了下去,声泪俱下,令桓清都不得不动容:“下官知错了!是那刘长松重金相托又……又以家人性命威胁,下官实属无奈才答应他的,望大人饶我一次,张肃定当感激不尽!”

    殷墨收了收肩上歪掉的披袍,想将他扶起来,张肃却别着身子近乎趴在地上。

    他叹了口气,坐回去饮了口茶,声音依旧冰冷严肃:“你回答我几个问题,我可以考虑替你隐瞒此事,让你将功折罪。”

    “都尹请讲!”

    “将你所知道的有关刘|氏父子的一切都告诉我。”

    “……是。其实案发当日,刘长松便找过我,叫我替他收买牢里那三个人帮他篡改口供,但下官并没有在凶器上做过什么手脚。后来,他又派了他身边那个段弈来找我,只说让我随时留意案件进展,有什么不利的消息及时报信,除此之外并没帮他们做别的!请都尹大人明鉴!”

    “那个段弈你了解多少?”

    “下官接触不多,像个机灵人,那些主意说不定就是他帮刘长松出的!”他看得出来,刘长松并没有那么聪明,否则当初也不至于当着众人的面冲动杀人。

    “那么,千迦寺的事你可知道?”

    张肃愣了愣,很快便摇了摇头:“下官只听说,那里原本香火旺盛,先帝也曾去过一次,还流传了点风流韵事,只是近年听闻闹鬼便鲜少有人去过,怎么这事和此案有关?”

    什么闹鬼,鬼才信!还不知道有多少不明就里的香客被他们害死!

    殷墨审视了一会儿,似乎是感觉他确实不知情,揉了揉眉心,说道:“阿敏,将他暂时禁在府里,明日再带去牢里单独关押!”

    张肃匍匐在地,但因双手被捆着,肩膀还有顾敏按制着,根本无法靠近他,只能恼怒道:“大人,你不是说可以替我隐瞒吗?为什么还要送我进大牢?!”

    “嗯,我是说会考虑,但你所说的这些并不值得我那么做,恕殷某爱莫能助。”

    顾敏怕他再喊叫下去惊扰四邻,忙将他的嘴堵住,带出了门。

    “不饶他就算了,为什么不将计就计好好利用一下?”桓清像是站累了,声音低低哑哑的。

    殷墨摇了摇头,你相信他我可不信,若是他临阵倒戈防也难防。

    她出去的时候,萧鸿恰好回来,殷墨比她还要敏感似的,听到他的脚步声便从窗内唤他进去,桓清顿了顿便又回身跟着他进了书房。

    殷墨在二人身上看了个来回,定睛望向桓清:“你怕什么?我能吃了他吗?”

    “我知道你要他做什么,让我去就好。”桓清淡淡道。

    萧鸿虽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却不想再让她冒任何风险,下意识跟她争抢起来。

    “那个段弈是敌是友尚未可知,若此番是他故意设局引我入瓮,该当如何?让身为局外人的伯雁去不正合适吗?事后也方便解释。”殷墨道。

    桓清语气渐渐着恼,死拽着萧鸿的手腕不放:“稍有了解的都知道他在帮你做事,如何能称得上是局外人?伯雁是为了我留在桐城的,他能陪在我身边就足够了,以后不要再让他帮你做事,更不要说些不该说的话!”

    殷墨面色沉了下去,冷冷地看着她,不言不语。

    “咳,为了千迦寺的事是吗?他不说我也要为夫人报仇啊!阿清,我知道你担心我,但你别忘了,论功夫可没几个人能胜得了我,如若事有不济我就全推给殷大人就是了。”萧鸿拍了拍她的手,拉着她出了门,“我稍后再来找你商议!”

    萧鸿安抚好了夫人,午膳后换了身衣服便去与殷墨商议人手安排。身上一贯的紫衣黑靴,双缠绳蓝紫带,手腕衣袖紧束,腰间挂着赤羽刀,丰神俊秀,英姿飒爽。

    傍晚时分,他先于众人去寺院内外查探了一番,前前后后的“僧人”加起来不过十来个,并不难对付。后院两排厢房呈工字排列,前头守着两个侍卫,时有一二侍女出入,最后面则有一道隐蔽的小门通往山后。

    寺院大门未锁,时辰一到,院内果依段弈所说响起了一声鸣镝。萧鸿高声下令,留下几人把守前后出入门口,其余几十号人全部一拥而入,直往后院厢房而去。

    “都尹府令在,因人首告,奉命搜查,谁也不许乱动!”

    一路上,老实听命的全被监押在一处,顽固阻拦的抗不了他几招,趁乱翻墙逃跑的萧鸿也并不派人去追,而是直入后院正厢房。

    大门被他狠狠踹了一脚,晃悠了几下却没能破开,他拔出赤羽刀咔嚓一下沿着门缝直接将门栓削断,便又是一脚。

    房内装饰得雅致而不失高贵,菩萨像下的红漆桌上放着一只清透白净的瓷瓶,插着根柳枝。里面床榻宽敞,锦被上绣着金孔雀,边上放了莲花熏香台,却并没有他要找的人。

    房间内空无一人……

    他正要吩咐手下人搜查,突然听到后面传来桌椅动脚的声音,留了两个看守,又带人往内门而去,刚拐绕过去,内里突然飞来一支快箭,直冲他额心而去,幸而萧鸿身手敏捷躲了过去,若换成其他人定会一命呜呼。

    内厢房较外面更为富丽堂皇,毫不像是寺庙之地,烛台和妆镜都是金镶的,吊顶多是昙花艾草纹,倒也奇诡。

    床榻上躺着的人这才坐了起来,不惊不忙道:“我倒要看看是谁这么大胆。”

    萧鸿看着那年轻人,挑了挑眉:“看来阁下就是刘公子了?”

    等等,不对!依段弈所说这里躺着的应该是刘司徒才对,儿子和老子也能搞错?而且段弈如今又在何处?看刘长松身边所站之人的年纪,少说也有三十,显然不像是夫人口中说的段弈。

    刘长松穿着金棕色的锦衣华服,腰间系着两条回纹玉佩,挑了挑浓眉,继续扣着自己的手指甲。

    “你在佛堂后院收拐良家妇女,人证尚在,就想抵赖不成?”萧鸿道。

    “佛堂后又如何,这寺址被我买了就是我的私人地方。你说人证,是她吗?雨儿,你说你要证明什么?”刘长松拉开毯子将里面的女人扯到自己怀里半靠着,那女子半着中衣,眼神羞怯偷抬了一眼,又将头埋在刘长松怀中。

    萧鸿摸不清状况,但显而易见的是,这女子脸上的表情只是羞涩,并无恐惧亦或者不情愿的样子……

    难道中计了?!

    “我夫人昨日才从这里逃出去,她也可以作证!若你真的自诩清白,就容我在此搜查!”

    刘长松站起来冷冷道:“谁认识你夫人!就凭你夫人的一面之词我就要让你在我的地方如此放肆吗?你又是什么身份?都尹府的捕役?那又为何都身着便服硬闯而入?”

    萧鸿担心此次一旦离开他们会将这里的证据销毁,以后更是有理说不清,便执意要搜,而刘长松仗着自己父亲的权势又不肯退让。二人争执之际,尚未露面的段弈忽然从前门跑了进来。

    他穿着一身黑衣,虽然看着不是很高大,却给人精壮干练的感觉,左眼下一点小痣,眸子漆黑如墨。

    “此人是昨日那个误闯女子的丈夫,乃是祁国前武安将军。此事不宜闹大,公子暂且离开,家主自有安排。”他边看着萧鸿边在刘长松耳边低语,那声音不大却未能逃过习武之人聪灵的双耳。

    段弈恭敬地送刘长松从后门离开,抬手拦住了想要拔刀阻拦的萧鸿:“萧将军且慢!此院是我家主子闲时小住之地,公子若自认有证据便搜好了,反正刘公子人是逃不了的,但在事未明了之前又何必结怨于人?”

    叫来抓人的是你,现在说什么事未明了的也是你,都是你的理了?难怪殷墨要怀疑你,还真是不可靠!

    “若非夫人有幸安在,我定不会就此放他走!”萧鸿咬牙切齿道。

    他吩咐余下人在寺院前后仔细搜寻的空档,在偏僻处查看了段弈方才偷偷塞给他的纸条,已尽知寺院玄机,亟命手下勘察,果在床榻后壁发现了入地机关。

    办完事的副手前来回报:“萧公子,地窖下绑着两个年轻姑娘,后山灰岩下也挖出几具尸体。寺里并无主持,只有一个光头主事被我绑了!”

    人是找到了,但藏匿的资产却没搜到多少,更别提账目了。

    他点了点头,在手心攒了攒那张纸条:“留下几个看守,将人全部押送回都尹府。”

    他想,也许是昨日桓清的逃脱让他们心生警觉,所以刘朝远才没敢过来,只派他儿子挡上一挡。不过,若他们已经察觉败露的话,为什么不直接销毁一切却要给人留下把柄呢?仅仅是因为怕来不及?

    因时已夜深,殷墨将一干嫌犯和人证安排妥当,打算等翌日早朝后再去审理。第二日散朝后他才刚回到府门,便被皇帝的一道旨意召回了皇宫私议殿。

    殿内除了年少的陛下和几个内侍,还有两个让他一见便知事有不妙的人物——刘朝远和刘长松父子,双双跪在地上。

    皇帝脸颊瘦削白净,眉毛浓黑,鼻翼略厚,不算十分俊俏却也完全不丑。他见殷墨来了,随手一抬示意他坐下,殷墨却道,司徒尚跪于地,他又怎好落座。

    小皇帝大概是觉得他有些虚伪,冷笑了一声:“殷卿如此识礼,反而显得朕不懂事了,竟让恩师长跪于地。既然人来了,恩师还不起来说话?”

    刘司徒纹丝不动,又一叩首,闷声传来:“陛下,罪臣教子无方愧对先帝嘱托,也对不起陛下的信任!罪臣因早年信佛,让不成器的儿子在城内外供了几间寺庙,逢节才去。城南的千迦寺因地势好、环境雅曾得先帝盛赞,臣每思侍奉之情便心生感慨,就让犬子买下来半搭后院用以清修。后来得知那里的管事借佛门之地敛财,便训斥了他几句,臣对那里生了些厌恶,加上近来身子不便,许久未能常去。谁知他死性不改反倒仗势欺人,做起了奸淫掳掠、男盗女娼之事,实在是……”

    “是那管事的违律又与恩师何干,与令郎何干?”

    “那地方既是在犬子名下,又岂能说与我父子无关?且先是,犬子因管教不严纵容下人行凶,害了人命,即便死的是个地痞无赖也是条人命啊!二罪俱在,罪臣日后再无颜面见陛下,自请免去官职,请陛下发落!”刘朝远说着便痛哭流涕起来,老年人的嚎啕之声听了让人肝肠寸断。

    小皇帝命两个内侍将人搀扶到椅子上,叹息个不停:“恩师严重了,罪不至此!”

    “昨日罪臣得了风声便与殷都尹通了气,后面的调查结果臣便不得而知了,陛下且问他吧!”刘朝远哭得泪涕横流,脸色发白,险些要抽过气去。

    殷墨冷眼看着他这出戏,觉得有些可笑,果然是纵横官场的老手,装起活儿来毫不含糊。

    如今陛下正看他不顺眼,刘朝远又先发制人,他若再依实直说,陛下恐未必会信……

    “陛下,臣确实在千迦寺抓了几个不法之徒,却还未开堂审理,请容臣日后回禀!”

    “嗯,司徒乃先帝亲命辅政大臣,又年迈体弱的,不必再请他去官署问话。”

    殷墨应声告退,心里暗暗叹息,看来这一仗是非打不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