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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铁骑军

    喇叭口处有营帐和仅两丈高的木台,本应是卫城岗哨所在,现在却真的空空如也。几人也不举火把,深一脚浅一脚的往谷口摸去。文道故意大声说:“既然没人,点火弄点光亮来。总不能摔个瘸腿去见我娘。”

    一汉怒而抽刀:“你皮紧了么?”

    文道:“哼,真砍了我,无论在大宁在西迟,必然要你全家偿命。”

    二汉也拉住一汉:“大哥,再有一两个时辰就好,就是要给他苦头也不是当下。”

    一汉收了腰刀,朝地上啐了一口。文道毫不示弱,直接朝着一汉啐了一口。他就是要在这谷口岗哨前多闹一会,进了堕马谷,就真由得迟人摆布了。一汉勃然大怒,从领头处阴沉的走向文道,文道也退了两步,死死盯着一汉,四个汉子都转向文道围来。正当文道还想着怎么多拖些时候,身后忽然马蹄声大作。这不是一路以来小跑快走的马蹄声,而是战马冲锋时的蹄声。这声音文道再熟悉不过,乃是铁骑军的马蹄声。大汉二汉只是稍一慌乱,便反应过来,抽刀便要挟文道做质。文道更为机警,拉着翠儿就往身后岗亭跑去。眼看就要被追上,文道情急之下一脚踢在翠儿肩上,两人趁势就地一滚,躲过了几人的第一抓。只这一顿的功夫,十几匹战马已冲至近前,将几人分开围住。为首一人大喝“什么人,胆敢纵火夜闯卫城。”

    听了声音,文道大喜。叫到:“大哥,你怎的来了。是我,我是文道啊。”

    为首之人听了后,翻身下马,一个箭步来到近前。又惊又喜的说道:“三弟,当真是你。你,你怎么回来此地。”

    “一言难尽,一言难尽。快将这那几人拿下,他们自称是西迟的人。”

    “来啊,绑了。”

    “那姑娘是受我牵连,不是歹人。”见军士跳下马来正要拿人,文道赶紧喊道:“翠儿姑娘,可安心了,这是我大哥,铁骑军最好的将军。”

    翠儿姑娘刚被文道一脚踢翻,为躲腰刀又在乱石地上滚了几圈,又被一人多高的战马为主,惊魂未定。听文道叫喊,才回过神,战兢兢爬起来,见周围军士并无阻拦之意,才小心翼翼的挪到文道身侧。

    军士绑了几个汉子,押去了方才空空的营帐。文道和大哥简要说了赴京后被绑的经过。大哥叹道:“难怪义父一直不放心你去上京,这第一天就出了此等大事。”

    “大哥是怎么知道我会来此地的?”

    “我哪里知道是你,乃是义父和军师得到密报,说近几日堕马谷会有一天被人调空岗哨,便令我设伏兵在此,看看是何人所为。不想,竟是要绑你去西迟。”

    “究竟何人,竟能随意调动边境军哨。”

    “此事说来蹊跷,相关几人似都是恪尽职守,只是本应守岗之人被命押送粮草,代替之人接到的日子却是明日。安排岗哨的,调度粮草的,值守的,替班的都没问题。”

    “何人传错了这个日子?”

    “不知何人所为,发出的调令是没错的,收到的调令却换了。若不是义父有所察觉,恐怕这空了一日岗哨的事,就真的蒙混过去了。如今,有人想暗调岗哨绑你去西迟,这里面,大有文章。”

    “不光是绑我,路上我见卫城起火,肯定还有别的事情。”

    “卫城那边我已派人询问,粮仓附近失火,只烧毁一间百姓闲屋和粮仓一面墙,并无伤损。大约也是为送你出去的障眼法。”

    “无事就好,无事就好。”

    “我这就差人送你回西京城。”

    “大哥你不回去?”

    “谁知道是不是连你都是障眼法,我还是在此等到天明吧。方才我已派人告知了义父,你快些回去,还能少挨点板子。”

    文道一听,吓的缩了下脖子。接过军士递来的马缰,低声道:“早知如此,是不是被绑去西迟更好一点。”

    文道义兄王昭的贴身军士,也是从小看着文道长大的,听了文道的话,揶揄到:“那大帅会杀到西迟找您的,三少爷您还是快回府去吧。”

    文道登时哑口无言。只得板起脸来做一服正经样子说:“给这位姑娘寻件外衣来。”又转向翠儿:“你可会骑马?”

    “会的。”

    听罢,军士又牵来一匹战马,十六的姑娘,个子娇小,马镫都快到她的腰间了,亏的是武行出身,翻跟头样跃上马背。文道也翻身上马,和大哥招呼了一声,向西京城奔去。卫城到西京不过几十里,两地间通路宽敞,虽不及官道,但也够马匹施展。就这半多个时辰的路途,大哥竟派了二十个军士随行。

    西京乃是大宁重镇。曾与大宁争夺北方的北灮已被剿灭数十年。东方的東和也已由东青王献镜归降。南边蛮荒烟瘴深山菏泽少有人迹。如今还能和大宁有争斗的,只有西迟。西京城等于是扼守着大宁的门户。文帅治下,铁骑军战功赫赫,大宁不再是据城死守,而可以以骑兵对骑兵和西迟周旋。也使得边疆上少了些兵戈,多了许多商贾。西迟的毛皮,珠宝,湖盐,来换大宁的金铁,香料,茶叶。交换之地便是大宁的西京城和西迟的平谷城。

    文帅几日前离开西京城,以为终于逃离了严父的管教,可以鱼入大海。没想到短短五六日,就又回来了。丝毫没有一点近乡之情,满脑子都是怎么应对父亲的责骂。

    文道和翠儿到了铁骑军帅府。高墙深宅,紧闭的大门前两个轻甲军士昂首直立。门梁上青石牌匾,雄浑有力四个大字“铁骑帅府”。军士见到文道,握拳横胸:“三少爷,大帅正在正厅等您。”文道也不多说,慌慌忙忙下了马,缰绳往军士手里一塞,就推开大门跑了进去。翠儿只好跟了进去。

    文道自小便在此长大,一草一木都十分熟悉,冲进大门,大步向着正厅走去。翠儿姑娘觉着这门楣都是少见的高阔,进了门去,别的大户人家都是花圃假山,木屏石雕,这帅府却是一根两三人才能合抱的铜柱,上书“擎西疆柱”。此柱乃是大宁皇帝陛下钦赐,将整块的巨石搬来,雕了陛下亲笔的大字和烈烈马鬃后,又镀了层黄铜做成。别说是寻常军士百姓,就是朝中大员见了,也要毕恭毕敬的行礼。可惜文道自小顽劣,没少攀爬取乐。柱上四字,时至今日他也觉得至多是种荣光,并不解其中深意。

    文道领着翠儿进了正厅。已过寅时,正厅内却灯火明亮。一魁梧男子,短发,方脸,高鼻,短须,四十多岁模样,身着软甲,坐在正中。右手边坐着一约七旬老者,须发花白,束发长衫,清瘦,微微驼着身子。正是文道的父亲文生和义父邵俨。文道本想飞奔过去,但见父亲左手边还矗立一三四十岁光景的男子,束发锦袍,眉目清秀。文道从未见过此人,未敢太过放肆,只躬身道“爹,孩儿,孩儿回来了…”一时语塞,竟不知从何说起。

    文生站起身,双手扶着文道的肩膀端详了一眼。说:“这脏兮兮的样子怎么见客人,快去梳洗一下,再来见过贵客。”

    看来这清秀男子来头不小。文道对着陌生男子上下合手行礼:“晚辈唐突了,收拾了再来见过先生。”说完,拉着翠儿绕去后厅。寻了侍女带翠儿去后院梳洗,自己也一头钻进偏房,急急的喊了热水,迫不及待的跳进桶里。有外人,还是贵客,兴许自己今晚能逃过这顿责骂。只是自己这一路,事情多有蹊跷,越想越觉不妥。匆匆梳洗一下,换了身寻常的短衣,又返回正厅。

    清秀中年男子见文道返回,开口道:“文少爷,我在二殿下府上听差,二殿下听闻公子失踪,甚是担忧。如今公子无事,我等便安心了。公子好生歇息,还望速速返京。”又转向文生,“文帅,就不多叨扰了。我这就连夜回上京,诸事也需有个安排。”

    “先生慢走,代为向陛下和几位殿下问安。”

    清秀男子又看了文道一眼,向文生和邵俨二人行了礼,无声退去。

    “爹,这人是…”文道待那人走远,凑到文生跟前。

    “此人是二殿下府上的人。你一失踪,二殿下就差他来了西京。先不管他,你这几日,发生了何事。”

    文道将戏园点胭脂,和翠儿被强人掠走,以及和西迟几个汉子一路所言,直到最后为大哥所救的经过说给父亲和义父。两人听了,眉头紧皱。文生问:“你可断定那几人是西迟兵丁?”

    “不敢断定,但腰刀和军马确为西迟皇领重骑的装备。几人已被大哥擒下,天明应该就会带到。”

    “上京城里动手的人呢?”

    “孩儿不知,看身手,不像军士。”

    “马呢?”

    “一直被套着头,不敢肯定,但一路都平稳无声,应不是战马。”

    “先生看呢?”

    邵俨想了想:“这些事,审了王将军捉来的人便知。但蹊跷的,一是,什么人能在上京城这般来去自如。道儿说他从戏园被绑到十里亭都在车里,不下车,无门岗,一路就这么从皇宫几里外出了城。再一个是,这卫城岗哨的调动。若不是咱们偶然察觉,这道儿就真的被绑去西迟了。此事就如道儿所猜,绝不是夫人所为。甚至说,要用道儿安危威胁的,可能根本就不是大帅,而是夫人。”

    “这么说,夫人她在西迟有危险?”

    “危险不至于,夫人常日陪在西迟太后左右,定无大碍。”

    “但愿如先生所言。”

    “此外还有一事,按方才道儿所言,绑他的人曾说,自进城就盯了一路。若要绑道儿,西京到上京,一路哪里不行。非要等进了上京城再下手。”

    “我等在这猜也没用。先生的意思呢?”

    “道儿还得回上京,我们暗中多加保护就好。这盘棋里,只怕我们是闲棋冷子。”

    “也好,也省得二殿下为难,四殿下担心。”

    文道越听越惊,自己只是想不明白,现在听了义父的话,更觉心惊。若父亲都是闲棋冷子,那自己怕是都不在棋局之中。忐忑的看向父亲:“爹,那我…”

    “你什么?你以为我会因为你去戏园子点戏子胭脂而责罚你?”

    “嘿嘿,我爹宽宏大量。这点小事,断不会为男孩儿。”

    “记下你这顿打,你这一路,算不得机警,但也没惹出祸事。”文生假装生气。从前日快马送信得知文道失踪,他便也两夜未合眼,今天见文道安稳的在自己身边,也提不起劲头训斥他这点小事。

    文生随即又转身对一直驻足在侧门无所适从的翠儿说:“这位姑娘,你受小儿牵连。遭这无妄之灾。我这个做父亲的,也替他给你道歉。”说罢上下合手行礼。

    翠儿吓了一跳,眼前这人是威震天下的铁骑军大帅,竟对自己一个戏子行大礼。赶忙深深屈膝道:“又不是文公子的错,倒是他一路都在护着我。”

    “多谢姑娘不责备道儿,我这孩子顽劣,没有唐突了姑娘就好。方才,道儿说见你使得是八面佛,可确有此事?”

    “嗯,文公子为这八面佛才点的胭脂,可惜练到一半就被人劫了,我还没有给他使完。”

    “姑娘若无牵碍,可否在我面前使一次这八面佛。”

    “有枪么?我的枪,丢在马车上了。”

    “不忙事,姑娘先去后院歇息,明日养足精神再说。”

    “我不累,不使完这枪,总觉得还欠着胭脂钱。”

    文生提了一点声音说:“取我的枪来。”军士从门外进来唱了声喏,刚要反身离去。文生又说道:“慢着,军中的枪忒也重了,取把线枪来。”不多时,军士手持一柄七尺线枪,递给翠儿姑娘。

    铁骑军中,玄铁骑重枪一丈有余,其余轻骑也都是九尺长枪,步军有近两丈的枪用以结长枪阵,还有七尺线枪。翠儿原本的枪比线枪略长,比长枪略短,长出戏台上的花枪。这线枪长短轻重,倒也趁手。翠儿接过线枪,抖了两个枪花,便跳到正厅外,在擎西疆柱后,舞了一套八面佛。文道看了,暗暗称赞。文生却越看越是眉头紧锁。一套枪法下来,翠儿脸颊微汗,双手将枪递给文生,“这就是师傅教我的枪法。”

    文生道:“确是八面佛,但与我师父所授略有不同。想是你师父因你是女子,改了许多斗力斗狠之处。敢问尊师高姓大名?”翠儿摇头,说旁人都叫师父枪佬,师父自称老枪。自己曾问起师父名讳,师父却不曾回答。文生又问起翠儿身世。翠儿一一答了,五六岁记事起便跟师父两人过活,白天天明耕种,日夕练枪。十四岁时师父病故,戏班班主见她耍的一手好花枪,便收了她做戏子。到今年满了十六,才能在大戏院登台。只耍了两月花枪,便被文道点了胭脂。文生长叹一声,道:“你师父或与家师有些渊源,你又与小儿结缘。我既知晓,便不再许你过这流落日子。你若不嫌,我收你做义女,姑娘可愿意。”

    翠儿听了,瞬间怔住,攥着衣角,不知如何是好。

    邵俨却在一旁开口:“文帅,正值此多事之秋,你收姑娘做义女,恐有诸多不便。姑娘也莫要记恨老夫,非是老夫要搅了这当美事,现在诸多情形晦暗不明,文帅确实不便。莫如换做老夫收你做义女,老夫虽不如文帅执掌一方重兵,也算是个富贵人家,苦不了你。道儿也是我义子,也可保你名节。”

    “小女子岂敢高攀,只是,我受班主大恩,如此大事,需得班主知晓。”

    “倒是个有情有义的姑娘,也罢。道儿明日便要返京。你随他同去,若你班主应允,你便是我的义女了。”邵俨见这苦命的翠儿竟是这般有情义之人,也不免动容。

    “班主是大好人,定然准许的。”说罢,忽的跪下给邵俨行了个大礼。大宁建朝之初,便废了跪拜之礼。诏曰,无论官员百姓,只跪天地君亲师。大宁皇室万家,不喜跪拜之礼,连天子都不需跪拜。翠儿这一跪,便是认下了邵俨这个义父。

    邵俨早年一子一女丧于兵祸,一直是心中至痛。后来有了邵忆,收了文道,今天又得了个女儿,一张始终沉静如水的苍老面庞,终是见了一点笑意。

    “那就这么定了,你俩个好好歇息,明日,我派人护着你们去上京城。”文生操劳多日,刚刚受难回来的儿子又要远赴上京,虽有喜事,却高兴不起来。

    “为何这般着急?”文道不解。

    “急的不是我等,你不在上京,有人心慌。”邵俨道,“莫问太多,你去了上京,先去二殿下府上,诸事殿下会给你安排妥当。切记,只听不说,更不要说咱们猜的这许多蹊跷。安稳下来后,去趟陈老府上,他也记挂着你呢。”

    “孩儿谨记。”

    “还有,你是将军府的孩子,只要不作奸犯科,就要飞扬一点,去吧。”

    文道对这最后一句摸不着头脑,但卸下几天的担子,已有些睁不开眼。天将亮了,他却一头扎进偏房,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