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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上京城

    翠儿听罢,喜极而泣。对着邵忆和文道正正的叫了声“哥”。文道见了,不觉感慨,这十日里,翠儿敢和蒙面强人动手,丝毫不惧西迟兵士,堕马谷在乱马军中中也不曾惊恐落泪,这当下竟然哭成了泪人。不忍再见翠儿流泪,赶紧高声说:“于掌柜,班主,诸位,今儿是好日子,走,咱们寻个饭庄子,喝酒去。我答应了哥几个,迎风倒,不醉不归。”

    于是,满院子人便呼啦啦的涌了出来。邵忆所寻的这院子,小虽小了点,是在上京南城最繁华热闹之地。出了巷口,就全是酒楼饭庄,各色铺面。邵忆带着人徐行几步,来到街口最大的一间饭庄,名为,九里香。让小二在二楼开了景致最好的雅间。除了梁兵定要给赵丰带饭,其他人都落了座。连于掌柜的车夫,也破例上了桌。文道吆喝了小二:“此地可有兑州的迎风倒?”

    “有的有的,小店别的不敢说,鹿唇驼蹄上下八珍,应有尽有。这迎风倒,您要几年的?”

    “五年即可,多摆几坛来。”

    “慢,三弟,几位兄弟还有要事,少喝点吧。”

    “要事?什么要事。不是说好不醉不归的么?”

    领头军士却说:“三少爷,确实还有军务,我等还要去兵部。改日再陪您痛饮。”

    “罢了罢了,正事要紧。”

    邵忆坐主位,大家纷纷落座。大饭庄子,讲究个天南海北菜,并没有哪的特色,满满的上了一桌子。已过了饭点,众人早已饥肠辘辘,推杯换盏间,菜已下去大半。几个军士早早起身,说要回小院牵马先行一步。干了杯中酒,纷纷离席。几个披甲跨刀的军士一走,于掌柜和班主明显自在许多,又和文道喝起酒来。文道叫唤的响亮,实则毫无酒力,已有三分醉意。

    忽而听得外间吵闹。“小二,这雅间老子早已包下,怎么有旁人在里面喝酒?”话音未落,一个满脸肥肉的胖子,这人身高中等,年岁不大,但一身肥肉把锦缎的袍子撑得圆滚滚。束发别着长长的金簪,腰间挂了五六个玉件儿。肉山一样闯进门来,小眼睛眯成一条缝,滴溜溜的打量着桌边众人。

    店小二随即跟了进来:“这位爷,承蒙您这几日赏光,小店到了晚间饭点儿也一直给您留着这屋子。可您也没说包下不是,今儿既不是饭点儿,这几位客观人又多,小的便请他们进来了。您多包涵,这隔壁也…”

    “放屁!瞎了你的狗眼,这也叫人多?连个雌儿都上桌了,快把人给小爷我清出去。”

    文道本是当成热闹在瞧,可今天翠儿刚成了自己妹妹,哪容得旁人这般轻浮之言。慢悠悠出口道:“小二,这便是我等点的猪头肉么?忒也臭了些,要不得啊。”

    文道这话极是阴损,胖子当即瞪圆了小眼,要不是脸上肉多,定要在暴起几道青筋。“你是哪来的山野村夫,讨打么?”

    文道对着蒙面人的短刀都敢斗嘴,还会怕了这等货色,刚要出言相讥,忽见于掌柜从座儿上跳起,奔向那胖子,上下合手行礼道:“这不是世子殿下么?小老儿有幸啊。世子殿下,这位是兑州铁骑军帅府的文公子。文公子,这位是东青王世子。”

    胖子一愣,随即笑道:“久仰久仰,这便是初来上京,就掠了个戏子去快活的那个文公子么?怎的玩够了,又来找于掌柜来要新鲜货色?”

    文道一听,怒从心头起,想起义父临行前的话,回击道:“正是,不想竟来了这么个丰乳肥臀却满嘴臭气的货色,小爷我没玩过,定要踩上两脚试试。”文道除了义父教的那些经律法政,本就是军中滚大的毛头小子,斗狠打架和**无异。

    于掌柜见双方不仅没有缓和,反而火气更盛,又打圆场。“两位,两位都是天大的贵人,区区小事,喝口茶消消气。”说着,向自己的车夫递了个眼色“杨三,速去取我的好茶来。”那车夫一听,麻溜的闪过世子和小二,泥鳅一般借个口子就溜了出去。

    这东青王世子怕是于掌柜的话一个字也没听见。跳着脚叫到:“好你个,我看你是活腻了。来人!来人!给我扒了他的皮。”话音方落,两个短衣护卫打扮的精壮大汉冲进门来,双双护在胖子身前,随后跟进来一人,和胖子一般打扮,却显文弱,面颊如玉,柳眉杏眼,肤色白里透红。可惜是个男儿身,不然定是个大美人。

    美男子轻声道:“世子息怒,此间何人,世子为何动怒?”

    胖子还是不依不饶的叫唤着:“站着干嘛,给我揍他。”

    于掌柜却仿佛见了救星,低声说:“这是铁骑军帅府的文公子。和世子殿下有点小误会,公子快劝劝世子殿下。”

    文道先是被十里亭兵丁寻衅,又听说自己在京城里臭了名声,本就不悦。这人出言辱了自己刚认的妹妹,也算师出有名,更加义父曾嘱咐,旁人尚可忍让,唯独这东青王世子让不得。便借着三分酒力,管他什么壮汉护卫,就打算先冲上去打花那胖子的肥脸。邵忆急忙阻拦,可文道在武场的日子,邵俨不是在下棋就是在抚琴,哪里拦得住文道。幸好翠儿横在文道身前,文道才没冲出去。班主仍坐在桌边不曾起身,只微微侧了身子,悄悄挪开了身前的两把椅子。

    那边两个壮汉护卫已打算动手,又被美男子喝住,胖子再叫嚷。两人有些无所适从,几人顿时僵在当下。

    正当众人骑虎难下之时,饭庄外一阵马儿嘶鸣,随即楼梯上传来登登登的脚步。护送文道来京的几个软甲弯刀的军士又去而复返。几人闯进门来,横在两伙人中间。和翠儿不同的是,翠儿是面向文道低声劝阻,军士是背向文道,面向东青王世子等人,一言不发。

    本来是文道以一敌二,忽然变成了以六欺二,文道反而没了兴致。悻悻坐下。邵忆在主位上这才出声:“世子殿下也见了,我等确实人数不少。”

    世子见对面来了军士,气焰也低下去不少。反倒是那美男子,依然不卑不亢,说道:“搅扰几位了,改日我请诸位饮酒。”说罢,拉着愤愤的胖子退出了门去。

    邵忆问:“几位怎么去而复返?”

    军士:“我等正在院中饮马,杨小哥过来说这边起了争执。我等便急忙赶来。方才那人是谁,为何如此无礼。”

    邵忆:“东青王世子,我记得,是叫東圭。似是他近日常用这雅间,被咱们占了,跑来出言无状。”

    军士:“東和人,竟在大宁如此张狂。”

    邵忆:“我倒是更担心后面那书生的身份。于掌柜可知道?今次,未将事情闹大,还得多谢于掌柜从中周旋。”

    于掌柜:“邵公子客气。这人确实的身份我也不知,他在小店时,自称姓宫。世子殿下性情急躁,嬉笑怒骂,全凭自己性情。几次在小店和客人起过争执,都是被宫公子阻拦。不过,宫公子连着几天点过小店一位花旦的胭脂,我回去问问,或许能知道一些。”

    邵忆:“有劳于掌柜,也不要难为了园中姐妹。”

    一直沉默无声的班主说道:“邵公子,文公子,在下白身,又没有于掌柜这般见识,危急之时未能相帮,还请两位莫怪。若有些需要私底下办的事,我班子里倒是有些伙计,二位尽管吩咐。”

    文道听了:“班主说的哪里话,方才我等只是嘴皮子上的功夫,可若真的动起手来,怕是你头一个冲上前吧。”

    于掌柜惊奇:“文公子为何这般肯定。”

    文道指点着桌椅:“我和那两个护卫,谁要动手,都要先绕过半张桌子和这高背大椅。唯有班主,悄无声息的搬开椅子,搬开的不是身后退却的路,是身前碍脚的路。一旦动手,一个箭步就能锤烂那张肥脸。”

    于掌柜听了:“看来文少爷也是真想动手了,要不然,断不会盛怒之下还看这桌椅。文少爷,那毕竟是大宁唯一异姓王的世子殿下。您二位若起冲突,恐多有不便。”

    文道还是一副混不吝的样子:“反正我现在就是这名声啊,这专横之辈,估计名声也不怎么样吧。我俩若是打不起来,不才奇怪。只要不出人命,多少都糊弄的过去。只是班主,今次要是你动手伤了这胖子,可不好办。”

    “我等本就是天南地北走村窜镇,改个名姓一样唱戏罢了。今日,文公子肯为了翠儿名节与世子殿下相争,我无名无姓草民一个,又有什么怕的。”

    邵忆接口:“还未请教班主名讳。”

    班主起身合手行了全礼:“非是小人冒犯几位,确实是坎州旧事,使我成了无名无姓之人。朋友们就喊我一声大黑,还望几位勿怪。”

    “确实如此,起先这无名之人,我们京戏园也有顾虑。后来众多江湖朋友对大黑班主有口皆碑。”于掌柜也起身,为大黑作保一般。

    饭庄生怕打砸起来,先前已报了官,差役来之前東圭便已带人撤去。饭庄掌柜的楼下好言送走了差役,才第一次来到雅间,要免了这一桌的酒菜。众人也没了吃下去的兴致,邵忆付了账,在掌柜的千恩万谢下,众人退出饭庄。

    天色将晚,五位军士担心東圭再来找麻烦,想留下,却被邵忆支走,快马出了城。于掌柜和班主要回京戏园,入夜正是开戏的时候。邵俨给了那机警的车夫杨三一张钱票,就和文道,翠儿一同回了小院。

    “三弟啊,你在上京第一天,就被人绑了去。第二天,差点和王爷世子当街斗殴。明天是第三天,你还要闹出哪些事来?”

    “二哥,这两次你都见着了,怪的了我么?说起明日,我要见比这劳什子世子更大的人物,说不准又要出什么事情。”文道说着,怀中掏出午时得的那张二殿下府的请帖,拿给邵忆。

    邵忆翻看了牌子,还给文道:“三弟,你来时,义父和家父是如何嘱咐你的。”

    “说京中之事,二殿下自会为我办妥。还让我切莫忍让那什么东青王世子。”

    “莫要说笑,到底都说了什么。”

    文道将在家中短短不足一日的情形说给了邵忆。邵忆听罢,沉思良久。文道不禁问道:“义父所言什么多事之秋,什么晦暗不明,究竟何事。为何说,家父和义父都是棋子。”

    “当今陛下自去年入冬就不曾上朝,怕是要不行了。除了早年死于北灮的大殿下,二,四,五三位殿下均有争这至尊之位的才干。二殿下在文官中多有仁义之名,又和义父是生死之交。四殿下素有雷霆手段,和司政院走的最近,震州河山关守将戚将军,也和四殿下颇为亲近。五殿下据说在皇室中受三公主和天劫教影响最深,坎乾两州的傅将军干脆就是他恩师。”

    “哼,这王侯将相家的故事忒也俗气。一个皇子定要跟着一个将军。”

    “自古以来,为君者定要军中根基牢固,为将者需得皇族有人扶持。不足为怪。这军队,都是几位殿下的嫡系亲信。可惜,无论是义父,还是戚将军或傅老将军,都远在天边,总不能真的起兵来京。”

    “那上京的队伍呢?皇卫所和上京将军府。”

    “自然是在陛下手里啊。”

    “若争斗起来,二哥觉得谁胜算最大。”

    “我若知道,便不是我啦。单说军中,当是义父的铁骑军战力最强,且西京离上京太近,骑兵快马三日便可到城下。所以,一开始我以为义父要你来京,是做给众人看的,即告知世人我铁骑军忠心大宁,又是给二殿下摇旗呐喊。”

    “怎的我就是这表忠心的牌子么?”

    “所以咱们铁骑军都是棋子,你我,都不在棋局间。可义父言语中还提及四殿下,我也猜不到其中原由了。明日你去了殿下府上,切记只听不说。”

    “哎,竟有这许多牵碍,也太麻烦了些。”

    “家父所猜几处蹊跷,你真的不明白?还在这里说麻烦。”

    “不明白,义父都弄不清楚,我哪里明白。”

    “家父的意思是,绑你的恐怕不是西迟人。就算那四个军士是西迟军士,恐也是有人要借西迟之手,阻你入京。那日你去见翠儿,不多时小二就说有店家伙计传话,说你带着翠儿住客栈去了,让我自行回来。”

    “这话你也信?”

    “我自然不信,回来便让赵丰去寻你。可他却在百芳街后身被人敲了闷棍,现在还在耳房静卧。赵丰不是梁兵,好歹练过几年武艺,竟在这京城之中被人打伤,却连半点头绪都没有。”

    “赵丰伤逝如何?何人竟暗通西迟?”

    “伤逝不重,再养几日就好。可这人,打得开上京城门,调的动卫城防务,驱使着不少好手,我等却毫无头绪。”

    “莫不是哪位殿下?一个皇孙义父都让我谨慎了,要是哪位殿下,我不得死在这上京城。”

    “皇室中人应当不会,这么大的事,总会有蛛丝马迹,暗通西迟这罪名谁都担不起。所以才难猜,所以才让你慎之又慎。”

    “罢了,明日去殿下府上,听听看吧。回来定要拉上于掌柜和班主,去把我在司律院的状子撤了。”

    两兄弟长谈甚久,望着院里练枪的翠儿,觉得这上京城的春夜,竟不知是冷是暖。是夜,两兄弟睡在正屋一左一右两间房里,翠儿睡在空置的偏房。文道终于在上京过了第一夜。

    次日辰时,文道揣着帖子,出门拦了跑街的马车,向二殿下府上奔去。皇族重臣的府邸多在皇宫北侧,若大的府邸参杂着各处衙门,街边两侧皆是高墙青瓦,见不得一家商铺。南城多商贾,北城多官宦,老一辈上京人,则大多在东城西城。文道拿了早先备好的图,一间间高门大院看过去,皇子府门楣高阔,位置显眼,自不难找。

    文道收拾了下衣衫,扣了门环,一侧角门里出来个青衣下人,虽是下人,毕竟是皇子府上,也很有几分架子伸手掏了文道的帖子扫了一眼:“文公子稍后。”反身进了角门,从里面拉开了一侧正门。

    文道随下人进了府,前庭里对着正门,立有硕大的假山,下人引文道绕过,高喊到:“文公子到。”青石铺路,两边皆是艳丽的花圃,直通正厅。听了下人的喊声,正厅里出来一人,正是下帖子的董闲。文道紧赶两步,合手施礼:“董先生,小子来叨扰了。”

    “文公子随我来,殿下应正在书斋。”文道随着董闲穿过正厅,来到中庭一侧的书斋。一路都是鸟语花香,进了书斋,花香更浓,还有燃着檀香的气味,引的文道打了个喷嚏。一男子,披发侧靠在木床上,黛眉圆眼,唇上没有半点胡须,肤色几近苍白,竟叫人看不出年岁。董闲施礼道:“殿下,文公子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