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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清明夜3

    船又动了,离岸边近了一些,远远的瞧见明艳的灯火。莎莎起身吹熄了蜡烛,三人静坐着看窗外的景致。忽然,不知何处隐隐传来女子的娇喘之声。起先似乎还有所遮掩,没几声,又清晰起来。

    “看来,公子的朋友有耐不住的了。也不知是哪位公子。”莎莎幽幽的说。

    “听这声音,像是紫儿的。”小白跟着说。

    “甄智?不会吧。四弟他…”文道本以为是汪笙,那公子哥做点玩乐之事并不奇怪。甄智,他可万万没想到。

    “美人在怀,公子就这样偷听别人么?”莎莎说。

    文道此时反而没了那灼热的心思,甄智在他眼里是最老实的一个。随即起身道,“姐姐说的是,这般偷听也太不好了。咱们出去吧。”

    两个女子在舱里整理衣裙,文道没了贪恋春色的念头,径自出了舱来到船头。只看见曹桦和兰儿在船头,看着岸上灯火轻声细语。文道轻手轻脚转去船尾,两名皇卫和伙计还有莎莎带来的侍女凑在一起,也望着这春夜景致。不多时,莎莎和小白梳理好衣裙和发髻,提着灯出来,紧接着九方锦和红儿,船上又渐渐热闹起来。甄智和紫儿也跟了出来。甄智低着头,让人看不清神色,紫儿倒是紧紧的挽着他。只有绿儿是独自跑出来,抓着红儿和莎莎着急,说是汪公子进了舱便一个人昏昏睡去,是不是自己服侍不周。众人一边宽慰她,一边去舱里把贪睡的汪笙拉了起来。

    见众人都出来了,船夫来问是去哪里。“可停在皇城前,也可去街上哪家园子,或者原路回去。这游船画舫,一律只能在外湖,进不得内湖去。”众人商议着,觉得时辰还早,这繁华的夜市在船上只能远观,不如再走进去转转。红儿于是让船夫将船开向凤来仪的临湖码头,说是她们几人时常去凤来仪学舞,也算认得几个老鸨舞姬。

    行船时,红儿暗戳戳的问莎莎,几个姑娘是一同上岸赏玩,还是随船回去。莎莎问向文道等人,汪笙的意思,让几个姑娘回去就是。文道瞧了眼甄智,还是请姑娘们一起走得好。登了岸,打发走花船,一群人穿过凤来仪的宽大庭院,庭院正中灯火明亮,歌舞不歇,角落里却多有女子和恩客,卿卿我我。几人没敢多停,匆匆而过。

    来到百芳街上,人头攒动,吆喝声叫卖声车马声,各家店面都张灯结彩,亮若白昼。大家见各式摊子铺子,谁家围得人越多,就越想钻进去看看,没几步就被冲散。索性约在了京戏园见。文道和九方锦带着莎莎小白和红儿走在一起,两人都知道了甄智和紫儿的缠绵,又都试探着想知道对方是否也行了那等事。莎莎倒是泼辣,“公子不要再这么试探了,我和小白两人脱光了他都没正眼瞧过,你和他同住,可要小心,怕不是有龙阳之好。”惹得文道一阵气恼。

    红儿却说:“公子还让你们脱了衣服,我和九方公子,聊了半个时辰的酒,他都不碰我一下。”

    九方锦说:“红儿姑娘对各地酒水可是颇为精通。”

    “我哪里精通,不过是说点子好听的话,能多劝恩客两杯酒。九方公子这样的,说出千般好,也不喝一杯的,倒是少见。”众人哄然大笑,一路买了不少头钗胭脂,小白兴奋的抱在怀里,几人就这么回了京戏园。

    刚到门口,就见早先跟着莎莎的侍茶女孩等在那里,翘首望着来路。见了文道等人,快步跑来。甄智带着紫儿已经到了,原先那诗文让掌柜的开心的不得了,都已写上了灯笼。但莎莎不回来,填进了词牌也没人敢唱。加上莎莎一直没露面,堂里几个昨夜争风的公子少爷,如今快要闹起来了。

    莎莎听了,笑意盈盈看了文道一眼,对女孩说:“我这就去换戏服,你去把填好的诗文拿来。”

    文道见了,才想起人家要借自己抬身价的事,又觉得无可无不可,自自己来京,于掌柜也帮衬了不少,做个人情就是。相比于前两次的淫靡之念,文道此时倒更关心甄智。于是和九方锦小白红儿一同,跟着伙计朝三楼走去。

    九方锦见甄智和紫儿在露台上,笑道:“甄智兄没带着紫儿姑娘多转转?这么快就跑回来了?”

    甄智还未答话,脸色已是通红。倒是紫儿,怯生生的说:“夜里天凉,公子怕我衣衫单薄。”

    小白把怀里东西放下,从中挑出布铺里买的披肩,“公子见这披肩颜色能凑够咱们几人,给咱们每人买了一条。”说着把紫色绸缎的披肩围在紫儿肩上。此时伙计来请甄智,说是师傅请填甄智的诗文,文道让小白和紫儿一同跟着甄智去了台后。

    红儿在五人中稍大,一直也算管着几人。此时问向九方锦:“方才莎莎姐姐给了几位公子的赏钱,小女子谢过几位慷慨。这赏钱太也多了些,尤其我等大多未曾服侍周全。”

    “姑娘不必如此,今夜已经尽兴。”九方锦倒是客气。一路上,除了曹桦是真的生涩怕事,九方锦最是君子,又于酒水之事颇为精通,深得红儿仰慕。

    红儿望了眼紫儿,问:“今夜,是否需要哪位妹妹留下来服侍?我也要给店里红姐去通告一声。”

    文道和九方锦对视了一下,两人都有些拿不定主意。这等事情两人也都是头一遭,钱财在其次,该不该留紫儿继续陪着甄智,倒是拿不准了,又不好直接去问甄智。只好说:“姑娘稍候片刻,等旁人回来了问问看。”

    汪笙真的在船上睡了一觉,倒不是他看不上绿儿的姿色,只是青楼于他,虽极少来,也不陌生。他已尝过男女之事,若不是入了太学,家里恐怕早就要张罗婚事,好在汪笙并不贪恋美色。在他,烤鱼味道不错,就多喝了一竹酒,多喝了酒就睡一觉。这会精神的很,又看曹桦太也拘谨,索性带他和两个姑娘在百芳街里大肆招摇。甚至在赌坊门前掷了一把色子,还赢了几个银钱,又让兰儿把银钱全买成祈天灯,足足一车。当街就叫到,不要什么狗屁诗文,就写满福寿安康的祈福话,全放了。四人足足折腾了大半个时辰,绿儿和兰儿玩闹的满头大汗,薄纱贴在如雪的肌肤上,被一众闲汉盯着瞅。曹桦也终于放开了一整晚的拘束,还让兰儿骑在自己肩头,举着最大的一盏灯回了京戏园。

    到了园子,听了红儿的话。摸出钱票来说:“紫儿姑娘且留下来,余下的,他们谁人舍不得,一并留下。这会儿不能扫了四弟的兴致。”

    红儿却谢绝了钱财,“再收公子银钱,会被红姐和于掌柜的责骂的。不知几位公子,可还想我们谁人留下?”

    汪笙假意扶了下绿儿的脸颊,叹口气说:“我夜里要回家的,使不得。可惜了。”

    文道也摇头,今夜之事若是被邵忆全知道了,自己定要挨骂,哪里还敢带美人回家。九方锦和曹桦更说夜间要回儒山。红儿望了眼九方锦,轻叹了一口气。

    “屁话,你二人不能回儒山。你俩回去了,四弟怎么好不回去。你们都跟我走。”汪笙叫到。

    “我俩跟你走尚可,甄智兄带着姑娘也跟你走?”曹桦问。

    一群人想了半天,最后定下汪笙自己回去,文道带剩下几人回南城宅院,再用府中屋子不够和九方锦曹桦都是外乡人做由头,让甄智领着紫儿去小院。

    “一篇诗文就买了我等这般为他着想,太便宜了。得让他再写几篇。”汪笙说着,忽做恍然状。“不能只留紫儿,四弟太也老实,别是对戏子动了真心。得再给他安排一个。”

    “二哥这是何意?”文道问。

    “四弟一直久居学堂,只知道德文章不懂风花雪月。这一遭他突然识得人间滋味,别陷在里面。红儿姑娘,几个姐妹里,谁跟紫儿最亲近?”

    “绿儿,她俩一同在凤来仪学的歌舞。”

    “正好,就说我要回家,没办法,让四弟带着她俩一起去小院。”

    九方锦说:“你不怕坏了甄智兄的好事?”

    “即是好事,更要成双,只是让他知道,都是逢场作戏,而戏子无情。”

    红儿娇嗔道:“公子这话说的不对,我等可是一片真心服侍几位呢。”

    汪笙哈哈大笑:“今日一片,明日一片。片片都是真心。”

    几人商议好夜里去处,红儿回了对岸。只等莎莎唱了甄智的诗文,便算是热闹完了一夜。正翘首以盼,莎莎换了戏服登场,台下几个昨夜就要豪掷千金公子少爷顿时鼓噪起来。台下稍静,琴筝声起。

    “水有一段红呀,唱给了诸公听,诸公各位静呀静静心呀,听水来唱一只万红景呀,细细那个到到末唱给了诸公听。

    长长万红水呀,南天到宫城,春夏秋冬自由四季风呀,一到那百芳巷呀,多得那一季春,春呀春光景。

    春光景色醉啊,醉倒在酒里香,酒中三百杯,都自万红水,万红水上春,春光景。春光景色醉,年年又岁岁,醉饮一江水。

    醉饮一江水啊,醉倒在胭脂红,胭脂三千味,都在万红水,万红水边美,醉江水。醉饮一江水,日日复夜夜,美人春光醉。”

    一曲唱罢,欢声雷动。调是老调,词却是新填。莎莎风姿卓绝,声音甜腻,将这万红河边的百芳街,唱的是柔美异常,撩拨的人心旌摇动。曲终人去,四处争相喝彩,伙计上台脆着嗓子叫道:“莎莎小姐还有一台,请大家稍安勿躁。”随即上台了武生,本也是精湛的技艺,众人却齐声高喊莎莎的名字。

    甄智和两个姑娘此时推门进来,三楼雅间虽大,现在装了八九个人,也显得局促。汪笙一把揽过甄智:“四弟,你何时做的这淫词艳曲,听的人心痒。”

    甄智面色羞红:“都是那花旦姐姐唱得好,我本就是写一下这万红河的春景。”

    汪笙:“本想早早回去,听了这曲儿,又舍不得了。”

    红儿:“方才船上公子不让莎莎姐姐唱曲儿,这会儿怕是抢不到喽。”

    汪笙假式哀叹一声,说今晚要独自回府,想探听下皇城之事。文道也顺着邀请几位同去自己南城新宅,再把甄智编排到小院。甄智回头看了眼紫儿,轻声应下。

    台上武生见观众神色,草草收场,悻悻下台。莎莎换了身青衣,又上得台去。一开口,浑厚圆润,也是青衣的调子。

    十里风沙十里白,

    十里素衣无人来,

    三千带甲三千血,

    三千枯骨一人埋。

    春闺梦里春如梦,

    嫁衣针线密密缝。

    冬夜沙场冬似沙,

    征衣枯骨草草扔。

    “这也是四弟的填词?”文道诧异道。

    “正是,莎莎姐姐说去年唱了两台,今年陪着咱们游湖,总不能让人家少了。”甄智说。

    汪笙皱着眉头:“怎么欢脱的节日,被你写成这般模样。”

    甄智:“清明寒食,对将士遥祭一二而已。”

    此一曲与方才欢喜暧昧的气氛不同,竟有些凛冽肃杀。琴瑟声也少,偌大的戏园子,都是莎莎一人多变的音色。

    一曲终了,台下先是一静,直到莎莎屈膝退场,才又星星寥寥的掌声和喝彩声。倒不是唱的不好,反而是唱的太好,把一园子的客人从上京城的温柔乡里带到了凛冽的沙场上。直到下一幕戏开唱,才有伺候几个雅间的伙计喊出点胭脂的价码。出人意料的是,这价码从几十个银钱起,节节高攀,不多时已涨到三个金钱。吓得场上的戏子都停了念白。

    汪笙玩味的笑了,“这掌柜的和莎莎姐姐真有些本事。三弟咱们要不要再给莎莎加个头彩?喊个十金八金的,保证明日传遍上京城。”

    文道听完,只觉今日诸事已了,这等太平盛世里臆想出的沙场,在他个戍边军的子弟看来,不过就是赚人点同心钱的词曲儿。只随口说:“真要是想要这头彩,于掌柜自会安排。咱们还是速速离去,二哥去探听下皇城那边,我也得回去找我义兄。”

    于是众人纷纷离去。刚自出了园门,却见于掌柜亲自跑来,急急喊道:“甄公子,这后一首,可否给小店留个名号。”

    甄智回道:“词未填完,且叫《风花乱》。”

    汪笙自行跨马回府,又把甄智和紫儿绿儿送上马车。只说是汪笙要自行回府,绿儿就交给甄智照料了。待其走远,三人又将小白和兰儿送回对岸,才奔向南城宅院。梁兵一面招待文道三人,一面说邵忆还在邵家的铺子里忙活,使人传话来说今晚先不回来了。翠儿还在戏园和戏班子一起,说是戏班子明天就走了,要去相送。文道三人明日一早还要赶回儒山,见夜色已深,歇息去了。

    这一夜,文道等人玩的开心,邵忆却是忙的不可开交。自家铺子开在南城商街,外间卖些个西迟运来的皮毛,内里一间还经营些珠宝。除了有些门道的贵客,多是别的各色铺子前来批量进购珠玉。清明节,邵忆令铺子掌柜取出些便宜的珠玉宝石摆在外间,凡是有人购买,便赠词一阕。有位不知是哪个官宦人家的小姐,本是入夜了想来要件皮毛裹身继续逛这商街,见邵忆这买珠玉送诗文的生意,来了兴致,连买了三件,邵忆也连写了三篇。从这小姐这传开了这邵家铺子的买卖,竟然引得争购珠宝的人排起了队伍。一晚上的功夫,百余件珠宝被抢买一空,除了先前一些便宜的小件,连几个金钱的大件都出了不少。邵家的京中掌柜做了这么多年生意也没这么排场过,来人便应下,可怜邵忆,一夜之间哪里写得出百十首诗文,只好在铺子里熬夜。后来掌柜的实在没办法,也只能对买家说,今日无货,若要珠玉,留下定金,三日内连珠宝带诗文送到府上。掌柜的数着银钱笑得合不拢嘴,邵忆却愁眉苦脸,却见最初买他三篇诗文的那少女,有兜兜转转回了店前。

    那大家小姐的丫鬟蹦跳过来:“这位公子,我家小姐帮了你生意大忙,你要如何谢谢我家小姐。”

    邵忆本来只觉疲累烦闷,见到自己这一晚忙乱的“病根”,大感光火:“我再送你家小姐三件珠玉,让你家小姐替我写上个二三十篇。”

    那丫鬟一脸嫌弃模样:“小姐说你诗文凑合,想不到是这么小气个人。”

    那大家小姐款步而来:“不要和人家犟嘴。公子勿怪,我这丫鬟调皮惯了。”

    邵忆直到不是这小姐的帮忙,自己这生意也没这般红火,只好收拾心情:“是在下无礼了。”

    那大家小姐却说:“听闻公子棋艺上佳,可否赐弈一局?若是赢了我,二三十篇没有,给你写上五篇八篇还是可以的。”

    邵忆见这姑娘明眉皓齿,又知书达理,自己也正好换下杂乱的心绪,便应了这棋局。

    文道等人回府,邵忆下棋的功夫,万宽已经和近四十名学子一同回了儒山。一路上,很多人向万宽道谢,觉得今夜逃开了责罚,有万宽不少功劳。仍有几个不死心,追着万宽问两位太医的事情。万宽也不明说,只话里话外的把事情推在西迟那边,倒不是他自己的心机,乃是四皇子的主意。众学子以为听出了弦外音,便不再追问,只说这西迟可恨,无意间漏出消息的太医可惜。万宽还向几位天劫教学子一一道谢。等到了寮舍,万宽独自一人躺在床铺上,青山凉夜,只得一盏孤灯,想到文道他们不知在何处行乐,长叹一声,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