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读小说 » 历史军事 » 百人天 » 第六十五章 夜审

第六十五章 夜审

    董闲面上笑意不改,眉头却跳了一下:“还真算是万光的一位先生,来啊,去内务司把尹修尹大人带来。”

    皇卫架起地上的孙掌柜进了酒楼,直接往三楼拖去,文道和姚广也跟着上了三楼。

    文道把孙掌柜扶在椅子上:“孙掌柜,你这酒楼里时常竞卖些宝贝,可有此事?”

    满脸是血的孙掌柜颤巍巍的点头:“官爷,确实有些客官赏脸再我们这买些不常见的物件。可…可这也不犯王法啊。”

    “两月前你这售出的可有件二龙三凤冠。卖给谁了,又是从哪得的?”

    “卖给了…应是卖给了城南的赵家掌柜。东西是东家带来的。”

    “那可是从皇城内偷盗出来的赃物,经手的都得下狱,赵家掌柜已经在城北修楼了,你,你家东家,怕是都跑不掉。”

    “官爷,官爷饶命啊官爷,小的只是接了东西安排售卖,小的什么都不知道啊。”

    文道正要继续审问,姚广却插口:“不知道?你要是什么都不知道,那可就没救了。带下去,收监,等抄完了家,也去和赵掌柜的一道修烽火楼去。”

    文道心领神会:“早知道这么多宵小,让工部的兄弟大胆一点,把百里一个改成五十里一个。”

    姚广心中暗笑文道如此上道,嘴上附和:“现在改也来得及,到时那三十几件涉案的都抓了,判的重一些,总能多修两座。”

    孙掌柜已被打怕了,忙哀求道:“两位官爷,两位大人,小的真不知道啊。哪有三十几件,东家一共就拿来了十几件。”

    姚广:“十几件是几件,说清楚。交代的好,可算作戴罪立功,旁人去修楼,可以让孙掌柜,去做监工。”

    孙掌柜极力回想,说的磕磕巴巴,大约是,尹修三不五时带些物件,定个底价就让孙掌柜四处叫卖。东西的来历,掌柜的隐约猜到或许是皇城里,有些个物件可不常见。但东家吆喝掌柜的,又有丰厚的酬劳,孙掌柜一向也不多问。为了能卖上价钱,这物件名头也从不避讳。能出千百金买宝贝的,也就那么些大户人家,孙掌柜才都一一记得。

    皇卫将搜来的账本和等待竞卖的货物一起抬到三楼,可惜没有一件是文道手中单子上的。多是些个玉雕石雕木雕。上京城喜好风雅,富贵人家又多,这些玩意多半都能卖个好价钱。可等文道和姚广拿着账目一看,整整十七件,而且竟然是没有赝品,纯粹遗失的那十七件。

    董闲祝贺文道:“文公子雷厉风行,日间陛下下的旨意,晚间就查到大半。”

    姚广也说:“这深巷酒楼生意倒是做的勤快,不仅记下了名目,连买主都有。按图索骥,文公子又立一大功啊。”

    文道却发愁,这十七件顺利不假,但也等于断了剩下十五件的消息。

    董闲:“不急,尹大人马上就到,先问问看。若是真就这十七件,咱们再想办法。”

    文道好奇:“这尹大人,是什么人?”

    董闲:“内务司一个管事,来宫中日子也不算短了。还给四殿下做过几天礼经的先生,现在开来,多半是其监守自盗。”

    姚广:“内务司的人,咱们不好随意查问吧。”

    董闲:“文公子奉旨办差,内务司一个小小管事,不足挂齿。姚大人若是不放心,可以去请个御史台的御史来。”

    已近亥时,姚广摆摆手:“这时辰了,上哪请御史去。”

    尹修被带到的时候,还是有些个脾气的,对着皇卫满口抱怨之词。内务司虽不是什么高大衙门,但皇城里伺候着陛下和一众后妃,皇城外也和皇亲国戚多有往来,往日里骄横一些,普通京官也就让着三分。皇卫也不曾对其动粗,只说奉命请人。

    尹修直到进了深巷酒楼的院子,嘴里都还碎碎的念着,等来到三楼,见到董闲和满屋子的货物账本,瞬间像被抽了筋的牲畜,脸上不自觉的抽搐起来:“董大人,怎么有空来小店了,可是小店招待不周?”

    董闲还是一张笑脸:“尹大人,时辰不早了,咱们就别兜圈子了。你做这营生,卖些个珠宝玉石我都不管,你只把账上那十七件从宫里偷来的东西还回来,再把丢的另外十几件交出来,兴许,还能留下条性命。”

    尹修当即面如死灰,一言不发立在当下。董闲也不气恼:“尹大人,这宫里的东西偷出来卖,你也不换个名字,就这么落在账上,十七件赚了近两万金。就这本账,都能要了你的脑袋。”见尹修还是一言不发,董闲转向文道:“文大人,把圣旨请出来给他看看,然后交给皇卫所吧。”

    文道毕恭毕敬请出圣旨,当着尹修读了一遍。等收了圣旨,董闲靠过来:“文大人,这人就交给皇卫所了。”

    文道还没答话,董闲就令皇卫用刑了。办法倒是和对付孙掌柜的一般无二,一记记耳光清脆响亮。尹修倒是比赵掌柜骨头硬一些,也不求饶,但一个内侍官,怎么扛得住皇卫的重手。只四五个耳光,就昏死过去。

    “泼醒他。”董闲的声音里似乎还有笑意,等尹修睁开眼,又说:“换人打,方才五个耳光昏过去的,你若是多一个,就是用刑不力,小心扣你的饷钱。”

    换上来的皇卫没有办法,只好脱下外甲,活动开臂膀,真真下了死手。啪!啪!啪!啪。

    “弄醒。”董闲也不管一边心惊肉跳的文道和姚广,彻底把酒楼弄成了监牢,“换人,打到他说话,或者打到死。”

    尹修被架着,摇摇晃晃,脸上的鲜血和冷水混着,顺着散乱的头发流下,口齿不清的说:“董,董闲,你这样对我,就不怕…,不怕…”

    “怕什么?怕你内务司么?我今天把你打死在这,然后去抄你家,抄不出来两万金,我就把你们内务司的人写进你的口供,然后挨个抄家,抄够了这个数目,去领赏。”

    “你…你…”

    “继续。”

    行刑的皇卫面露难色:“大人,再打下去,他想说话都张不开口了。”

    董闲笑着问:“那你说怎么办?”

    “换个刑罚吧,留着嘴脸。”

    “那先把他阉了吧,内务司的公公们都忠心侍君,唯独尹大人监守自盗,得让你和他们多学学。”

    尹修瞪圆了双眼,口中呜呜的嘶叫着,孙掌柜躲在角落颤抖着,眼都不敢睁开。姚广实在忍不住,上前阻拦道:“董大人,这于礼法多少…”

    “姚大人,人证物证俱全,你在司律院当差,你说说尹大人该判何罪?”

    “依律,盗窃皇宫,欺瞒圣上,获利如此之多,可判斩监候。”

    “两万金,恐怕不是他一个人的行径,若是斩监候,尹大人能不能活到问斩那一天都难说。”

    “谁人害他,或者救他,不正好可以顺藤摸瓜,还能多追回些银钱。”

    “这差事,陛下要的是那点银钱么?要的是东西,今夜就对着账本将所有买家全都请来,只要东西回来,别的可以不予追究。至于他后面的人,都抓出来,未必是好事。”

    “这…如此大奸巨恶之人,为何…”

    “看账目上竞卖的时日,都是当今陛下登基之后才有这皇城内监守自盗之事,真查出来什么朝廷重臣,后宫近侍,有损陛下颜面。”

    姚广和文道两人听了,面面相觑,心中又觉不妥,又不知如何劝说董闲。况且董闲在文道眼中,是个和善儒雅之人,不想今日一见,竟然如此狠辣。

    董闲说话丝毫不避讳尹修,明显已有今日当下就送他上路的心思。尹修也听得明白,支支吾吾的出声:“董,董大人,你倒是,倒是通透。知道,知道只杀我一个。我不说,今天就死,我说了,也,也活不过几日。”

    董闲拍了拍姚广的肩头,转向尹修:“你说了,我或许想个法子留你一命。”

    尹修吃力的抬起头:“是,是石贵妃。东西多半都是她从皇城拿出来给我的。”

    董闲从始至终都满带笑意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别的神色,七分笑里,带着二分愁,还有一分,似乎是厌烦。他将账本上的买家令人抄录了交给文道,说了句事关皇室,切莫声张,留下三十名皇卫交给乔远,就带着尹修和孙瑞出了深巷酒楼。

    这石贵妃,名叫石雯,是先帝万拢最小的妃子,虽没有为先帝生下一儿半女,但颇得先帝宠爱。万拢卧床后,自知时日无多,专门加封了石雯个贵妃的头衔。先帝驾崩后,嫔妃以下都送去天劫教做比丘尼,留了戚皇后和两个贵妃在后宫,住在往施园。文道和姚广深知这皇家之事不该是自己操心的,就只管眼前这些失窃宝物的买主。三十人分了五队,押着深巷酒楼的伙计带路,深更半夜的开始满上京城抓人。于其说是抓,不如说是请。文道几番叮嘱,人务必带到,但不可粗鲁。文道姚广和乔远肖剑则回了司律院,请回来一个问一个。

    十七件宝物被十三个买主买走,有的自己收藏,有的送人做礼。送谁了,便在请过来。文道姚广也不为难买家,寻常富贵人家,只要交出东西,核对好银钱,就可以离去。文道还直向人家道歉。两人一直忙到次日午时,除了两件流落外州,七件被送给官身或比丘之外,文道接旨后十二个时辰,算上二龙三凤冠,已经讨回了八件。

    两人筋疲力尽,忙了一夜的皇卫也显出疲态,宋掌院劝他二人歇歇,在官身手中的,反而是最稳当的。文道请司律院差役协同皇卫将七件宝贝一并送到秘疏监,睡眼惺忪的爬上马匹,回了南宅。

    傅珊傅禾看文道一副没精打采的样子,又听乔远说公差忙了整整一夜,心疼不已,亲自备了热水和饭食,文道却已倒在床上死死的睡了过去。等文道醒来,已是溽暑掌灯的时辰。听说董闲就在府中等着自己,忙套上官服跑去前厅。董闲正坐在院中,品着茶,赏玩那一池活水。

    “文公子辛苦,我听说一夜之间已追回八件,公子办事倒是麻利。”

    “董先生,还有七件在官身或比丘手里,讨回应是无碍,但两件已送到外州。此外,这只是一半,另十五件,那尹大人可说了去处?”

    “言之凿凿不是他拿的。”

    文道昨夜可是见识过董闲的狠辣,董闲说没审出来,那大约是真的和尹修无关,文道一声长叹:“这…如何是好。”

    “那一半慢慢找,这一半,公子切莫提起贵妃娘娘,只说,是尹修一人所为。”

    “小子明白,只是…这买主如何是好?”

    “依你看呢??

    文道思索片刻:“若是不知东西是宫中失窃的,只是在酒楼竞卖,不仅无罪,甚至应返还所花费的银钱。若是知道,东西收没,人大可一同问罪。只是这知不知道,却很难求实,或者说,其实多少都知道,只是都说不知道。”

    “再等等吧,先得看看石贵妃和尹大人那边能吐出多少来。”

    “陛下已有了决断了?”

    “尹修斩监候,抄没家产。石贵妃罚没些钱财,禁足在往施园。但对外,只说尹修。”

    “董大人不是说,或许能留那尹大人一条性命…”

    “今年闰九月,下个月十五立冬,且看这四十多天他有没有造化了。你何时要审他,自去刑部大牢提人就是。”

    “多谢董先生。”

    “不要谢我,你忙起来不要命就算了,还让冷公公和七殿下在秘疏监等了你半天。”

    文道心里一惊,昨日和冷公公说好,今日去秘疏监见七殿下的,自己光顾着消息传开之前抓人拿宝贝了,大感汗颜:“罪过罪过,我得赶紧赔罪去。”

    “你在司律院请了那么多人来,消息早传过去了。徐大人也已经代你告知秘疏监晁大人了。你明日去了说两句好听的就行。”

    “小子办事还是不够周详啊,以后还得董先生多多指正。”

    “今日我过来,还有一事,你找个人,明日巳时到州司衙门,拿着这银票,去买下那座深巷酒楼。”

    文道接过董闲递来的银票一看,整整三十金。“董先生,这是…”

    “那酒楼能做这竞卖的营生,也算是处产业,你找个信得过的人接手,以后在京中也算是个门路。”

    “小子怎么能受董先生如此大恩。”

    “又不是王爷的银钱,是那位尹大人的。”

    “这…尹大人的钱?”

    “找个机灵点的人,还需看看,剩下哪些伙计能用。”

    “董先生还是自己找个称心的人去吧,我这初出儒山,实在是…”

    “呵,公子不必推辞。我是王爷的手,手是没有东西的,手里的都是王爷的。”说完,董闲起身告辞。

    天色已晚,文道也不便挽留。等送走了董闲,文道环视了一下南宅,邵忆不在,自己也没个商议的人。明日让谁去,全无主意。按文道的想法,这人不能是自己府中的人,否则太过显眼,自己头一天带人去拿人抄家,隔天就把酒楼自己买下,必会留人口实。最好是西京的人,可文生和邵俨安排的人,也都在邵忆手上。自己那些个同窗,也没有能做这事的人。无法可想,文道只能去打于掌柜和莎莎的主意。

    于掌柜定然乐得做这种事,但他自己大约也是别人的手。文道叹了口气,只好揣了银票,又去寻莎莎。

    汪笙大婚前后,莎莎这乐坊名声大噪,已经开始有了进项。起初是个能多来两次的客,莎莎就得自己去接着。现在除了一些贵客,已经都交给了乐师打点,反倒比先前轻松了些。看着手里的三十金的大银票,点了点头:“用人家的钱,买他自己的酒楼么?”

    文道苦笑了一声:“然后再抄他的家,还可能要他的命。”

    “那他的家眷呢?”

    “男丁苦役,女眷送内务司,下人遣散。一个人的罪过,全家人偿。”

    听到文道感叹,莎莎却一副理所当然的神情:“大大小小一家子人,不也是跟着他一个人得的富贵。”

    “姐姐倒是看的通透。”

    “惠儿姐姐说,宫伟想见公子。”

    “啊?宫伟?可说了是什么事情?”

    “不知道,就在公子来之前一个时辰,惠儿从东城亲自跑来说的。”

    “这宫大公子,想见我大可直接去南宅啊,从姐姐这绕这一圈是做什么?”

    莎莎贴上前来:“奴家哪里知道,主子只说个见或不见就是。”

    文道搂着女子肩头:“见当然要见,明日晚间,就去京戏园吧。”

    “惠儿姐姐似乎不大开心,不会是宫伟出什么事了吧。”

    “从未听说,他在礼部衙门,又多是经手東和的事情,能出什么事。”

    莎莎钻进文道怀里:“来日若是宫伟出了事,惠儿姐姐是不是也要被送去内务司。”

    “想这些做什么,哪天我犯了事,姐姐定能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