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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二章 邵俨来京

    文道遇刺受伤的消息是经康王的手传到西京的,说是文道去河港公干,酒肆的地痞生事伤了文道。西京众人虽然惊慌,但康王信中已将伤势和安排都说了,大伙除了后怕,并未过多担忧。说起来,文道小时候上蹿下跳跑马爬墙的,摔伤根骨头也不是什么天大的事情。就连亲爹文生,知道文道平安后,也只是说,自己儿子如此不争气,几个毛贼就能伤着,活该。

    唯有兑州司州郭大人,一心觉得文道受伤是因为邵忆不在,邵忆不在是因为自己孙女,一连跑了几趟铁骑军帅府。文生和邵俨起初都宽慰郭大人,说这事就是去怪康王没看护好文道,也怪不到婉儿头上。邵忆也说,就是自己在上京,也不可能管得到什么城南河港一群狗急跳墙的地痞身上。郭大人刚消停下来,康王的第二封书信又到了。伤人的不是什么地痞闲汉,是有组织的北烈老兵,京中几处都已肃清,让众人安心。

    这下,连邵忆也自责起来。当即和身怀六甲的郭婉商议要回上京。郭婉虽舍不得,但司州的孙女自小礼教森严,道理比邵忆还明白,几乎是带着泪把邵忆赶来了上京。邵忆只想着,自己到了上京,连带文生安排下的老兵,就算不能贴身护着文道,也能周围多些眼线。可北烈军老兵欲强杀文道的事情,可远没有邵忆眼里那么简单。

    “用道儿的死,换西京的乱,拿西京的乱,做西迟的饵。只要西迟来犯,李新李浩就能趁乱谋反。”邵俨看着朝廷的邸报,康王的手书,和铁骑军的线报,压着嗓子说。

    郭司州:“这都不是密谋叛乱,是明着造反了。”

    文生:“两位老哥哥,我送道儿去上京,是不是错了?”

    邵俨:“文帅是文帅,道儿是道儿。咱们会老,他们也要长大。”

    郭司州:“文帅多虑了。道儿离开三年多了,这三年也历练不少。有一日,或是这数万将士,或是这社稷江山,都是要交到他们手上。不能一味留在身边护着。”

    文生点点头:“多谢二位老哥哥。为今之计,别说是道儿,就是我死了,西京也不能乱。李新李浩不过两个奸臣贼子,陛下和卢将军定有办法料理,咱们还是先让西迟人死了那条心。”

    邵俨:“大帅整饬军备即可,道儿那不能不管。我去一趟上京,略作安排。”

    文生嘴上说着国家大义,心里又怎么会不惦记自己的骨肉,邵俨愿意亲自去一趟,最稳妥不过。郭司州:“有劳邵老兄啦。你们二位操劳,我只管去讨钱粮。”

    邵俨:“郭老兄不提告老还乡,咱们西京城就稳如泰山。”

    于是,邵俨和邵忆带着十几名便装成商贩的军士来了上京。行前准备了几日,加上邵俨年迈,马车行的慢了许多,眼看文道伤了快一个月了,两人才到上京。

    邵俨此来,一是看看文道伤势,二是来安排一下京中诸事。带来的十几个人中,有不少是精挑细选的军士,打算和邵家铺子中的人替换一下,长期留在京中。加上原先已安插在上京的人,一支十几人的队伍,尽归邵忆管辖。原先这些人多是探查一些京中消息,文道和莎莎,邵忆和罗家小姐之事,虽都在这些人眼中,但不过是京中诸事之余的一点琐碎。如今,加了人手,也更紧要着两人。况且,邵俨在文官和清流中有些声誉,文道负伤,他再来走一圈,事情闹得大一点,也让朝廷多看重一点文道。

    邵俨也没有把自己的推测告诉文道,李新李浩谋反之事,与兄弟二人无关,让他二人再轻松些时日。邵俨入京的消息一出,第二天南宅可谓门庭若市。邵俨二十多年前也是儒山上的三贤之一,京中官员不少都算是他的学生。就连当今陛下和两位王爷,与邵俨也有半师之仪。车水马龙来拜谒的无算,午间留在南宅用饭的就有康王,陈祖,李忠,和两位二三品堂官。别说邵忆文道翠儿,就是董闲,都没在正桌上捞到一个座位。

    翠儿望着正厅里一个个显赫名号,偷声问邵忆:“二哥,爹爹这么大阵仗呢?”

    邵忆也摇头:“打我出生,爹就没来过上京。我知道爹早年是儒山上的先生,但没想到这么大面子。”

    文道此番就是个摆设,吊着个膀子,谁来都要问一句,哪个他都得作揖,好容易坐下来吃了两口,又被曹桦拉去给侯正和袁樉敬酒。

    文道觉着自家宅子来了这许多大人物,脸上有光的很,跟别个大人虽然规规矩矩,但见了两位先生,却顽皮起来:“袁先生,能不能把曹桦兄借我几年。”

    袁樉装作生气:“你不愿待在山上做学,还要拉走别人么?可惜了邵老先生的教诲啊。”

    侯正倒说:“文道,你说借,可是有借有还?”

    文道嬉笑着:“那是自然,曹桦兄自己老惦记着他的史书,我拉也拉不走。”

    好容易入夜,熬走了诸位大人,除了李忠,都送走了。邵俨和李忠两人坐在正厅叙旧,文道和曹桦执弟子礼伺候。

    李忠:“你二人有伤在身,就别在这站着了。”

    曹桦:“先生面前,哪有我们坐的地方。”

    邵俨忽然问曹桦:“听说,王爷愿保举你入朝为官,你却不做,只想在儒山修史?”

    曹桦:“学生狂妄了。”

    邵俨:“想做哪一段史书?”

    曹桦:“北灮史,愿世人记得一个顽强骁勇的北灮,也记得一支忠勇无双的北烈军。”

    邵俨点头:“好志向,但你要修的,是几等史书?”

    曹桦一头雾水:“几等?史书还分几等么?”

    邵俨笑了:“老夫也是听道儿提起他办的差事,要寻些什么古物,忽有所感。趁着李忠老哥哥在,老夫胡言一番。”

    邵俨将史书分为三等。一等史书,著史之人就在史中,不仅在其中,他们还是大事的亲历之人,甚至是执掌之人。二等史书,著史之人也在史中,但却又在史外,冷眼看社稷江山,铁笔著生死悲欢。三等史书,著史之人只能就先贤史家所著,进行自己的整理和再叙。

    曹桦似懂非懂:“那晚辈修的就是三等史书了。可这一等二等,还是不大明白。”

    邵俨:“北灮史,按你所想,应到何时?”

    曹桦:“皇室被灭族,改北灮为乾州,往后,虽也有诸多大事,但那是我大宁的史书了。”

    邵俨:“老夫记得,瑞王殿下盛怒之下亲手杀光了所有北灮皇室,其后自感杀孽,又亲手记下了当时自己是如何斩杀的,然后将所写之文和北灮皇室族谱一同放在了寺院里。”

    曹桦:“晚辈也听过此事。”

    邵俨:“那瑞王殿下所写,就是一等史书。二等么,道儿在秘疏监,陛下每日的辛劳,也都由秘疏监的书办们事无巨细的如实记录,但只记,不改,不言,不做。这算是二等。”

    曹桦:“学生不解,置身其中,眼前之事,还算得历史么?”

    邵俨:“凡是过去之事,皆可算是史。但仅仅过去不行,要有人完整,详尽的去记录。老夫觉得,若有能为,记述过往,莫如记述当下。记述当下,莫如图谋来日。”

    曹桦听了,定在原地,望着邵俨,久久不能出声。李忠也在沉思邵俨的话,只有文道,觉着好像有些道理,但又不知厉害在哪。左手提笔,歪歪扭扭将邵俨说的话写下,问:“我这写下了,可算得二等史书?”

    曹桦对邵俨一躬到地,行了全礼:“学生感激恩师教诲。”

    李忠笑了:“完喽,我又一个好苗子被抢走喽。”

    曹桦又对李忠行全礼:“学生想带着一等史书再回儒山。”

    李忠点点头,对文道说:“都写下来,这就是一等史书。”

    邵俨在南宅待了几日,每天都有些朝中官员来拜见,其中劝邵俨回京的不胜枚举。邵俨一一推辞,只说是听说干儿子文道容伤,心疼他来看看。往常许多瞧文道不起的清流,也都对文道假惺惺一阵嘘寒问暖。文道自觉不过是裂了根骨头,快一个月了也没几人关照,如今却成了一心操持公务,孤身夜探险地,勇斗凶恶贼寇的英雄。甚至被编进了话本在京中售卖。翠儿专门从商街买了一本回来,文道瞧了两眼,自嘲道:“这编排的,比我知道的都详尽。”

    曹桦也翻了一翻,笑道:“还毒镖…到现在我都不知道那日他们扔的暗器是什么。”

    邵忆倒是不屑于看这些东西,只问:“不是说姚大人再查么?不至于这么久了,连暗器是什么都不知道吧。”

    乔远插话:“算不得什么暗器,乃是河港码头常见的铁钩,用于将小舟固定在大船上的寻常东西,在河港随处可见。”

    肖剑也说:“不过没有涂毒。”

    邵忆感慨:“幸亏你碰见的是曹桦兄,若是换个没练过武的,还真是凶多吉少。”

    几人正闲谈,下人来报,说是罗家备了厚礼来看文道和曹桦。

    “罗家?什么罗家?”文道一时没想起来。

    “咳咳,就那个南城商街的罗家。”翠儿假装咳嗽,提醒着,还瞟了眼邵忆。

    文道一拍脑袋,“罗辰罗老前辈,他来就来备什么礼。”说着赶忙和众人往外间赶去。

    罗辰一听说文道在城南河港受了伤,就想来探望。头一次来,见门前穿梭着王府和太学院的车马,最后一个进去的年轻公子,也是金顶的轿子,知道还轮不到自己。结果没两天,就被姚广带着皇卫所的人登门查问。罗辰就怕别人误以为是自己坑害了文道,配合着姚广查了这许多时日才洗脱了嫌疑。昨天刚在姚广那签了最后两张文书,今天就慌忙跑来,备了礼品,乃是觉得文道去河港终究是因为自己说的消息,别是结下什么怨恨。

    文道全然没想到罗辰这般,倒是千恩万谢了一番罗辰的消息,说是多亏了罗辰差事才有进展。两边都是笑脸人,自然也就和气多。文道不愿收罗辰的礼,罗辰又不愿拿回。还是邵忆偷偷出的主意,让文道在家中翻出点珍贵物件算作回礼,文道哪有什么珍贵东西,邵忆去后院取了两方美玉,本是要在铺子里售卖,但邵忆心里惦记着郭婉和孩子,留了两块打算给两人打个佩戴,现在拿出来让文道给了罗辰,才算是两方心安。

    罗辰见天色不早,正要告辞,下人却来报,说是邵俨请见。罗辰的年岁,自然知道邵俨,但也是只知名号。这些天本来平静的南宅忽然门庭若市,他也多少明白了邵俨的分量,这次来也只是求见文道,可邵俨却主动请见。

    除了罗辰,邵俨把邵忆也叫去了。邵忆少见的有点慌,三步一回头的磨蹭去了后院。曹桦和乔远肖剑从没见过这个模样的邵忆,都小声打听。翠儿看了眼文道,说:“那个,二哥的那个。”

    文道才恍然大悟,邵忆这是要被追风流债了。说起这个,文道忽然想起莎莎来,自己受伤后将近一月,虽差人给莎莎报过平安,但一直没出过门,自然也没去过乐坊。莎莎大约是碍于傅家姐妹,也不便来探。翠儿见了,撇了撇嘴:“想莎莎姐姐啦?”

    文道确实想了,这些日子肩上有伤,从未行过那等事。这倒是其次,深巷酒楼和孙瑞一直没什么消息,自己这多日不露面,可别是孙瑞弄出点什么乱子。

    “你若是想了,可以把姐姐请来,你只要不是天天去沾花惹草,傅家姐妹俩倒不会在意。”翠儿瞧见文道模样,悄声说。

    文道脸有些烫,也没作声。

    等了快一个时辰,罗辰才从后院出来,只和文道等人招呼了一声,就出了门,虽不见愠怒神色,但也不如方才那般亲热。邵忆亦步亦趋的跟着罗辰,直送出了大门,却没见邵俨出来。

    等邵忆回来,翠儿先迎了上去,“二哥,爹爹怎么说?”

    邵忆苦笑一声:“爹向罗家提亲了。”

    文道忙问:“罗老前辈可答应了?”

    邵忆有些狼狈,但仍尽数直言:“不知道。爹说我已有正室,且已有了身孕。说等孩子百天后,迎罗念姑娘进们做妾。罗前辈说,要回去问问念儿的意思,但明显有些不快。”

    翠儿:“嫂子知道这罗姑娘么?”

    邵忆:“不知道,她有了身孕后,倒是提过准许我纳妾之事。”

    文道:“义父怎么说?”

    邵忆:“哎,爹是头一遭这么求人。你们去吧,我得去跟爹请罪去。”说完,大步向内院走去。

    文道问翠儿:“你和那罗家小姐,可相熟?怎样的人?”

    翠儿歪头想了想:“明理和善,琴棋书画,温柔可人。反正就是我知道的商街上最好的姑娘。但这么好的姑娘,只做妾,便宜了二哥。”

    邵俨待了几日,还要返回西京,为免太多官身相送,只告知了王爷和李忠。翠儿最舍不得邵俨走,在翠儿眼里,邵俨在,邵忆和文道在,最好坎州班子也在戏园里,便是她最快活的日子。文道也想义父多待些时日,自己这大半年遇事都没人商量,这几天天天被邵俨教训,也觉得踏实。唯独邵忆,兴许是为了罗念的事,被邵俨责骂的有些倦了,送走父亲时还有一丝窃喜。

    康王来给邵俨送行时,还带来了曹桦的调令,从太学院从六品辅学,升任兵部六品主事,李忠也当场给曹桦用了印。等邵俨的车马西去,文道和曹桦才找到康王爷谢恩。

    曹桦不善和王爷这等大人物逢迎,文道倒是一直和康王很是亲近,就直来直去的问起:“王爷,为何是兵部?”

    康王:“你们不是想建功立业么?现在卢将军已经查实了两处乱党盘踞的贼窝,朝廷要平乱,兵部正是用人的是时候。”

    曹桦一愣,脱口而出:“北烈军,反了?”

    康王:“不是北烈军反了,是裁撤下来的人落草为寇了。”

    曹桦忙低头行礼:“是小人疏忽妄言了。”

    康王摆手:“无需如此。道儿,你伤好以后,就去找陛下复旨谢恩,陛下另有差事给你和曹桦。”说完,坐着轿子匆匆走了。

    文道和曹桦可无法揣着糊涂再待在南宅静养,反正皮肉伤,一个多月好的也七七八八了,剩下的就是别碰着熬日子而已,索性第二天就请旨入了宫。

    一是谢恩,陛下亲自交代了太医院,自然伤好了要去谢恩。二是复旨,三十二件东西,虽然没有尽数找回,但除了几件被黑衣人拿走的,也都有了去处,就算不能说差事办完了,也要去回报一次。

    万凇陛下当下可没什么工夫管这些琐事,李新李浩手中有原来北烈军裁撤下来的几千人,靠着这些老兵,恩威并用收下了周山一脉几处草寇,还在乾州,打着光复北灮的旗号招揽了一些北灮后裔,现在已经聚集了近两万人的兵马,还有些原先的北灮显贵暗中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