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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一章 古東和文

    文道心底感激翠儿帮着开导曹桦,不过等曹桦好些了,自己又开始琢磨为何北烈军对自己如此恨之入骨。一面在家养伤,一面苦等着姚广的消息。姚广没到,董闲却到了。

    董闲还是带着大礼来的,一十五件赝品,在当铺和古物铺子又找到六件几乎一模一样的赝品。而且按照董闲的说法,许多没有找到的,比如那颇受看重的宝函,根本不是什么赝品,就是把内里的几层取走,外面那一层留下。还有一副古画,原先画轴上镶嵌的有指甲大小一块冷玉,更是只偷了画轴。秘疏监的书办瞧见画轴有异,自然就将物件挑出来以为是赝品。实际贼人只是换走了画轴,那古画,乃是真迹。骨纹木鱼和骨纹佛像,据说打造之时,是将豆子放在物件里浇水自然裂开的,要说仿造个差不多的容易,仿造个和真品的纹路一模一样,又是同样做法的物件几乎不可能。

    “确实如你猜测,不是随便挑了一件就碰巧遇到赝品,而是所有仿制的精巧的赝品都不止一件,且除了放在宫中遮人耳目的最好的一件之外,余下的都被人或典当或竞卖了。”董闲说着,命人抬出几件假物。

    文道细细看了,确实如董闲所言,都是假的。如果把两件假的放在一起,还能看出留在宫中遮人耳目的更精巧些。“董先生,可曾捉到什么典当的人?”

    董闲少见的有一丝愁苦之色:“都捉了,都是裁撤下来的北烈军。他们在上京城内和周边,河港酒肆那样的容身之所共有四处,人都尽数抓了。”

    文道:“何人指使?他们到底想干什么?”

    董闲扫了一眼周遭,文道忙让旁人都出了门。董闲才简略说出缘由。指使之人乃是当年刺杀瑞王的嫌犯李新李浩,两人卷了大笔钱财失踪后,一直没有音信。现在看来,当初裁撤之人,有些是他们挟私报复真的裁了,有些则是借裁撤之名养下的私兵。但仅凭一些贪墨的钱财,是不可能养得起大批兵马的,一部分人一直在做一些偷盗劫掠之事。被抓的人招供说,起先是有人命他们偷盗金叶双轮十二环锡杖,这物件在宫中,军士们始终不得法。结果一日忽然有一黑衣蒙面之人将锡杖送去,说是让转呈两位李将军。

    李新李浩得了锡杖大喜,大赏了这帮人。之后,就是黑衣蒙面人和北烈军裁撤下来的人合作。蒙面人从宫中盗窃,北烈军的人拿到真品后仿制。蒙面人再去宫中放回仿品。真品一部分经由北烈军送给了李新李浩,一部分蒙面人自己带走。这群被安插在上京的人,就得了些试做的赝品。送给李新李浩的是锡杖,宝函,浮屠,木鱼和佛像。赝品本无用,这些人大都没什么严密的组织训练,这些无用的赝品自然就被拿去换钱了。至于造赝品的人,抓到便全招了,可无论审问多少次,也只知道这么多。除了河港酒肆领头的被乔远杀了,剩下三人用了几次刑,也一无所获。

    “事情告诉你,一是想害你的人都已抓获,但问起缘由,却都是说上峰命令,尚不解详情,你还需要小心,若有什么情况,及时报给王爷或者我。”董闲讲完,又叮嘱文道。

    “小子记得了。”

    “另一个是,这终究是你的差事,也算办的可以。”

    “小子什么都没办,还连累好友身负重伤,让乔大哥和肖大哥被责罚。”

    “呵呵,差事办的不错了,三十几件,大半有了着落,还牵扯出了逆贼在京城的细作。陛下已下令卢将军彻查坎乾两州的匪患。按这次抓获的人所说,一部分裁撤后的兵士伪装成了山贼。”

    “逆贼?”

    “原以为刺伤瑞王,只是一小伙人因裁撤和换帅不满泄愤。现在看来,是谋反!”董闲少有的带了点点怒气,随即又收起这一丁点的情绪,对文道说:“你安心养伤,身体好转了就去看看七皇子。”

    文道应下了,送董闲出门。

    曹桦心情好了一些,两人又开始了在活水池边喝茶谈天。

    “文道兄,怎么你这官做的和我们都不同。我们都是漫漫长路一点点走,你这全然不知如何去做。到底哪个更难。”曹桦看着失窃宝贝的单子,感叹道。

    文道笑了,拿出儿时和年轻军士吹牛的模样:“这哪里算是全然不知,你不知道我第一件差事,到现在都没有一点眉目。”

    曹桦还是一本正经:“什么差事?”

    文道故作神秘:“找冷玉…”

    “那东西去哪找,不都有主了,有钱都买不到。”

    “比那还难,要找特定的一块。”

    “就一点线索也没有?”

    “有,两张拓片,写的都还是古東和文。别说我,我义兄都不认识…”

    “我认得…”

    “東和人怕是都没几个认识的,你说我上哪去找…等等!你刚说什么?”

    “我说我认得。”

    “古東和文?”

    “古東和文。”

    “你怎么认识!你怎么不早说!”文道兴奋的跳起来,当即又抻着了肩上骨伤,疼的直咧嘴,却全然顾不上。

    “我的差事是修订東和史书啊,不学古東和文怎么修…”

    “你跟我来!”文道拽着曹桦往书斋跑,半路正撞上预备给二人换药的傅禾傅珊和翠儿。

    傅珊见两人跑的踉跄,轻声惊叫了一下。翠儿倒是干脆,一把按住文道:“三哥,人家曹桦伤着呢,你怎么强拽着他。”

    “哎呀快放开,急事急事。”文道顾不得和翠儿分辨,就急着带曹桦看那两张宫伟处得来的拓片。

    “天大的急事换了药再说,你伤好了就不顾人家。”翠儿哪里像是文道的妹妹,倒更像曹桦的亲人。

    傅禾也扬了扬装药材的木盒,轻声细语:“若是不急在一时,公子还是先换了药吧。瘀伤好了,骨伤还得静养。”

    文道总算冷静一点,确实也不急在这一时半刻,还是先换了药。两人被带回屋里,任由几个姑娘摆布。从受伤到现在,十日有余,文道的瘀伤已经好了,剩下肩头骨裂,还是日日钻心的疼。尤其每晚入睡之时,每次躺下或起身,哪怕只是夜里翻身,都疼的要命。旁人骨伤,尚可用些夹板之类固定,文道骨伤在肩颈处锁骨,夹板都用不上,只能自己一天天忍着。

    曹桦的刀伤倒是好了不少,太医院送来刀伤的灵药,每晚也能熟睡。翠儿日日为其清洗换药,起先曹桦不好意思,慢慢也就习惯了。翠儿又一次为其上药,叹了一声:“看来要留疤了。”

    曹桦笑了:“大男人有道疤算什么,何况又不在脸上。”

    “你为了救我个女子受伤留疤,怎么跟将来的世家小姐交待。”

    “我是个坎州乡里的穷小子,哪有什么世家小姐。要说认识的世家小姐,翠儿姑娘是…”曹桦随口一答,却见着翠儿脸色潮红,后半句又不敢说了。

    翠儿本一直埋头给伤口上药,抬眼发现曹桦正瞅着自己,脸更红了:“剩下的你自己抹吧!”说完连忙跑了出去。

    曹桦似乎不明白,又似乎明白翠儿的举动。但未及多想,文道就跑了进来,还是着急那两卷拓片,见到曹桦的药没上完,翠儿就不见了踪影,埋怨起来,转身找了出去。傅禾一直跟着文道,见翠儿不在,就过来替曹桦上药。

    曹桦慌忙躲闪:“这,这怎么使得…”

    傅禾:“有什么使不得,翠儿姑娘做的,我做不得?”

    “可,可…”

    傅禾倒是大方:“曹公子安坐,片刻就好。曹公子不用这般生分,我只是文公子妾室的丫鬟。起先我家公子还想把我俩安置给曹公子来着。”

    曹桦想起当时文道确实曾经提过,正色说:“在下一贫如洗,可没有这打算。”

    傅禾笑了,望了眼门外,幽幽的说:“真的没有?”

    曹桦也不自觉的跟着瞟了一眼门外,又不作声了。傅禾几下为曹桦包好伤处,就退了出去。

    傅禾出来见文道正满院子的找翠儿,下人却说翠儿已经出了门。文道正在气恼,傅禾拦住文道说:“公子切莫再提这事,小心棒打了鸳鸯。”

    “什么鸳…你是说…”文道惊异的看着傅禾。

    傅禾点点头:“公子和曹公子还是该干什么干什么,什么也别说。”

    文道嘿嘿傻笑一声,忽然又板起脸,“正事正事,差点把正事忘了。”

    曹桦盯着两卷拓片,琢磨了许久。文道在一旁着急,但又不敢催促。过了足足半个时辰,曹桦才抬起头来。

    文道早已急不可耐:“如何,上面说的什么?”

    曹桦:“若只是上面所记载的内容,怕是跟找冷玉一点关系没有。”

    曹桦逐句译了拓片上的古東和文。和西京城那卷羊皮古卷上写的差不多,也是一个奴仆记载的关于一位两百岁圣人的行迹。東和飞鸟城常御宫的那一卷,写的是圣人用冷玉做抵押,和古时東和皇帝借了一艘大船,带着十二个奴仆要出海。東和皇帝指天盟誓,说只要圣人回来,就将冷玉归还。

    “十二个?”文道插嘴问,他记得西京那卷拓片里,写的是从西迟王那里赎了十个罪奴,怎么又多了两个出来。

    “十二个。不仅这一份上是十二个,另一份上也是。”

    另一份艮州小连城州司衙门里藏的古卷拓片上,则没有冷玉。但还是奴仆记载的两百岁圣人的行迹。说圣人和十二个奴仆到了古时的连城,亲眼目睹了一场山崩,碎裂的山石伴着冲天浓烟和滚烫的雨水淹没了半座城,大雨下了三天三夜,才将浓烟和泥沙洗净,但半座城市已毁。连城一侧的碟山被削去了山顶。

    文道听曹桦说完,有些气馁,東和那片和西京的一样,像是无聊的胡说八道,艮州倒不是胡说,史书上清楚的写着连城遭遇火山灾害被毁,后又在废墟上建起了今天的小连城。可这记录和史书上一模一样,不就和没有一样。两条都对找冷玉没什么帮助。

    一无所获,不仅一无所获,还少了点期许。原先文道还盼着这两卷拓片能有什么用处,不觉哀叹起来。文道独自闷闷不乐,曹桦译完了两卷,却还是埋首其中。文道瞧了,带了点期许:“可是还有别的内容?”

    “没有了,但这字体,有些蹊跷。”

    “字体?怎么蹊跷?”文道拿起另一卷看去,都是大宁文字,只是有些用古时旧体,有些有着明显的缺笔,但连在一起,文道全然不解其意。

    曹桦拿过文道手中的,将两份并排摊开在桌上:“这古東和文,是借我大宁文字表音。比如大宁说我,東和文现在写作私,读作瓦塔西,古東和文则是并没有自己文字,直接写作瓦塔西。”

    文道望去,不解道:“那只要将这些字读出来,就是東和文,可为何宫伟也说不认得。”

    曹桦:“一是東和文自身有变化,二是東和和大宁接壤后,東和文逐渐融入大宁文。要不然,東和文是即繁琐又单薄。”

    文道:“什么意思?”

    曹桦:“你看这一句,译过来是,圣主带我等登上小黑山,東和文却足足写了一行半。”

    文道瞧了一眼,这密密麻麻一长串字,只说了这么点事,难怪西京那羊皮卷洋洋洒洒,邵忆却只说了寥寥数句,点头说:“懂了,然后呢,字迹呢?”

    曹桦一个个比对:“大体上是古東和文常见的手书体,但隔三差五有些字,甚至只是字的偏旁用的是留闽体。”

    文道:“留闽体?”

    曹桦提起桌上纸笔,随手写了两个字,留闽乃是東和文音译。文道细看了许久,确实如曹桦所言,当下有些激动:“这特殊字体,是不是能成句?”

    曹桦摇头:“不能,或者说,缺了太多,看不出来。”

    “缺了太多…缺了多少?”

    “现在不知道,得容我慢慢研究。这拓片,最好是原本,还有么?两张太少了。”

    文道惨笑一声:“有,就我所知,兑州西京城有一卷,上京城有一卷,震州河山关也有。上京那卷不在秘疏监也不在观文院,若是你在儒山藏书阁里没见过,那就是在皇宫了。”

    曹桦听了,瘫坐在椅子上,望着桌上两卷拓片发呆。文道倒是开心一些,内里还有些内容,总比全无收获的好,他收起桌上物事,问:“曹桦兄,若要解出其中内容,必须要找齐所有的古卷么?”

    曹桦摇头:“不知道,可既然是写出来了,就是要让后人解的。那么总会有一卷告诉别人如何去解。你可知哪卷是第一卷?”

    文道摇头苦笑:“我哪里知道,不过既然有知道的,就想办法先去找来。”

    “你何时寻得,就来儒山找我。”

    “曹桦兄,此事我正想同你商议。待伤养好后,你还要回儒山的书堆里去?”

    “要不然呢?”

    “我知你志向,可…”

    “文道兄有话直说就是。”

    “康王爷说,若你愿回儒山,自然领功回山。若你不愿,他可保举你到其他衙门。我总想,你忠义无双,大可建功立业。”

    “那浩瀚史书于我,便是无上功业。”

    “也罢,这些天,除了汪笙,我遇事无人商量,总盼着你们谁能就在眼前。”

    “有事差人来山上寻我便是,文道兄是要成就大功业的人,身边迟早人才济济。”

    文道还想问问翠儿的事,但傅禾叮嘱说切不可操切,也就忍下了。

    时日飞快,文道和曹桦除了最初被探伤的人闹腾了两日后,就是无所事事的呆着。汪笙偶尔来找二人偷闲。但自从董闲说北烈军开始排查坎乾两州贼寇,户部也忙碌起来。直到被伤的二十余日后,南宅忽然热闹起来。

    两人年轻,伤势好的也快。文道虽然还不能随意抬手,但已不觉钻心疼痛。曹桦更是已经开始慢慢习武了,只是不能太用力道。这轻飘飘的武把式,倒是正好适合翠儿,翠儿便和曹桦就时常比武。这日两人正长刀进枪你来我往,大门忽然开了,门房跳着脚跑进来喊:“二少爷回来了,二少爷回来了。”

    文道正在书斋读书,听了喊声从窗里探出头来,只见邵忆拉着马车风尘仆仆进了前庭。

    “二哥!”文道欢喜不禁,从楼上往下跑。

    “二哥!”翠儿听了,也放下手里长枪,奔了过去。

    曹桦也放下木刀,大步迎上。连傅禾傅珊都探出头来,下人们也放下手里活计,跑来迎接。

    邵忆笑盈盈打量了一下最前面的翠儿和文道,说:“你们猜猜还有谁来了?”说着,拉开马车帘子。

    邵俨身型似乎更加佝偻了一些,也更加消瘦。但看面色,还是精神矍铄,缓缓从马车上下来。

    文道:“干爹!”

    翠儿:“爹爹!”

    大家也纷纷行礼。邵俨笑呵呵的招呼过众人,又细细察问了文道和曹桦的伤势,才和众人进到前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