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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四章 北境无战事

    皇子殿下到校场,公子少爷们一个个翘首以待。人人都是想的能被皇子注意到,尤其,是这陛下亲生的七皇子。如今万宽在河山关,众人巴结不到,京中皇子就是万厚最受瞩目。可万厚年纪尚幼,又一向深居简出,除了不少先生往来于皇子府,京中的公子小姐们,都难得见他一次。

    平日里吊儿郎当,动辄午时才来的公子哥们,也都一大早跑来校场,远远瞧着万厚。台下指指点点,韩将军曹桦和文道站在台上迎接万厚。杨将军和曹桦刚要行大礼,文道给万厚递了个颜色,万厚忙小声说:“二位切勿行什么大礼,我是来此做寻常一兵的。”

    韩将军一愣,曹桦明白过来,退在一侧,不再说话。万厚过来对韩将军耳语几句,韩将军点头称是,跳下台来翻身上马,万厚紧随其后。韩将军带着万厚,快马在校场上穿行,将平日里兵士训练的地方一一讲解。每到一处,万厚必然亲自尝试。万厚天资普通,并不善于弓马,但胜在勤勉,无论是马上的快马,跳跃,开弓,还是下马的长刀,攀爬,对打。虽不出挑,也能稳稳完成。一圈下来,万厚气喘吁吁,但仍手握长枪,横拳于胸行了个军礼:“韩将军,看我能战否!”

    韩将军见万厚身上全是方才攀爬操练的灰土,稚气未脱的脸上满是坚毅的神情。即使疲惫不堪,但仍紧握长枪,动容道:“殿下!殿下当为我军中豪杰!”

    万厚登上高台,望着下面密密麻麻的新兵,高声道:“诸位!当今我大宁外有强敌,内有贼寇,正是我等建功立业之时。”

    文道深知,军中最有从众之心,示意杨崇在台下带着老兵带头高呼:“建功立业,建功立业。”这个头一起,众人纷纷跟着高呼起来。等众人声浪过后,万厚继续说道:“功业不是喊出来的,诸位大好男儿,来到军中,本应保家卫国,开疆扩土,如今却连操练都做不到。”

    众人听了,面面相觑,有人自惭形秽,仍有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万厚也不多说,待众人安静下来,转向韩将军:“将军,这马军征兵可有规矩。”

    韩将军不知道万厚要做什么,只好答道:“我大宁男子年满十六,无残障恶疾,不作奸犯科即可。”

    “父皇命你练多少马军?”

    韩将军也在为这事头疼,如实答道:“圣上只说练数千马军,具体人数…”

    “那便是少了这些人也无所谓了。”

    万厚此言一出,众人皆茫然。韩将军更是头疼,少了?少了这些人是不打紧,可这一月时间就等于全浪费了。况且,穷苦人家的孩子,几岁起便要在家中帮忙耕种贩卖,朝廷征兵,不去强征是征不来的,多一个人当兵就少一个人种地。只有这些富贵人家的子弟,家里也不缺这一人干活,有好些人家,更是盼着送进军营里管教管教。所谓功业,吃饱了才有功业,小贩农人那里,狗屁功业。况且,马军不步军,步军随便一名男子,军营里挥舞几月棍棒就能上阵。穷苦人家孩子,几个月刚能快马。这些少爷羔子虽然难缠,但若是没了他们,这马军就更难成军了。

    见无人敢答,文道提声说:“自然无碍,换一批就是。”文道比旁人明白这道理,朝廷养兵,西京铁骑军一人可顶寻常军士七八人的开销,哪怕是新兵,也不是说换就换的。但眼下,不过是连哄带吓罢了。

    万厚:“我这就入宫禀明父皇,往后这新兵营里应十日一比,凡是不操练者一律遣回。我大宁的军功粮饷是给铁骨铮铮的男人的,不是给无用闲人的。”

    说罢,跳下高台,头也不回的去了。韩将军强作镇定神色看向文道,文道也不知这万厚是说说还是真的要入宫,示意韩将军留在此地,自己忙追了出去。

    “七殿下,您方才说的…”文道刚追出不远,就看见万厚的车马缓缓走着,看来不是急着进宫,才松了口气。

    “文哥哥,我昨夜翻找先皇练兵的实录,想看看先皇都是如何做的。见到了我皇爷爷这么个办法。皇爷爷曾说,兵在精,不在多,宁可遣散**,也不能留着祸害,我就是学学。”

    文道听了安心不少:“殿下,那陛下那边…”

    万厚:“我自会给父皇上疏说明白今日之事,就说我一时气愤好了。要不要这些兵,我可说了不算。”

    文道:“多谢殿下。”

    万厚:“文哥哥快回去,别让那将军告诉众人实情,我这戏可是白演了。”

    文道听了,不觉对眼前这不到十六的少年刮目相看。万宽总说自己弟弟勤勉有余,聪慧不足。坊间也都说比起万宽,万厚是个寻常孩子,如今看来,这也是妥妥的万家血脉,敢当敢为。当即快马返回校场。

    韩将军才不管万厚是不是演戏,更不会放过这大好机会,顺着万厚的说辞,直接宣布明日就测试,不行的直接回家。“陛下准不准七殿下的凑陈本将不敢妄自猜度,但本将决定听从殿下建议,即日起,十日一测,不行的,我让军律院将各位敲锣打鼓的送回家去。曹大人,兵部可准许?”

    曹桦算是兵部来的督监,说话也有三分分量,当所有人就数他最老实:“就依韩将军所言,不过,为何要敲锣打鼓的送回去?”

    韩将军:“喜庆啊,一喜我大宁军伍摆脱了一个无能之兵。二是给他爹娘道喜,无用的儿子不用因为不操练而死在战场上。”

    两人的双簧唱的下面的少爷公子们一愣一愣的。遣回家中本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当兵远赴战场对这些人来说可不是什么值得期盼之事。但要真的是被大张旗鼓的这么遣回家里,那以后家也不用待了。街坊邻里,亲朋好友一提起来,都是“那个幸好没去当兵送死的”,还怎么见人。众人纷纷哀叹起来,有些个心急的,已经去要马匹要操练了。

    文道正好赶上这一幕,心中觉得,邵忆这办法看似是凑效了,怎么又和自己当时想的不一样呢。

    “奏效了就好,二哥的主意虽馊,但都还管用。”文道叹道。

    眼瞅就到年节,北边战火已起,百姓都是张灯结彩,欢欢喜喜过大年。朝廷里却一派紧张繁忙,顾不得讨什么吉祥。文道也日日去校场帮着操练。万厚个不到十六的少年第一次就能做完的项目,也并没有真的遣回去多少人。但那么一折腾,公子少爷们都收敛了许多,每次测试的佼佼者,已经出城去了城北校场合练阵列。韩将军向陛下保证,年后第一批三千人的上京马军,就可开赴乾州前线。

    北烈军虽早早开拔,但面对几年前还和自己一面军旗之下的故人,上至将校,下到兵丁,都难以凝起斗志,始终难起大战。李新李浩兵分两路,沿周山东西两侧南下,在坎乾两州边境上大肆抢夺城池。北烈军找人开战不行,守城尚可,也在这一线,全力抢夺城池。坎乾两州相交之处,本就是原来大宁和北灮对峙的地方,城池高阔,易守难攻,双方就这么对耗起来。北烈军虽在钱粮,兵力上都占优,但裁撤换帅导致战力锐减,加上天寒地冻,不敢轻易进攻,新浩军更难主动出击。朝廷只等年后,三千马军一万步军的上京军一到,就可席卷叛军。

    表面上,除了乾州,一切都风平浪静。马军的操练成了重中之重,曹桦几乎每日都要返回兵部上报,韩将军日日驻守在城北的大校场,要确保年后三千马军北上。北城的小校场,只有杨崇每日操练。文道多半跟着曹桦,偶尔放单去帮着杨崇。久而久之,倒是和新兵混的挺熟。他和许多新兵一般年纪,论出身是帅府公子,论值守已是五品京官,伤好以后更是在众人前长枪快马的比试了几次,一群人对他是五体投地。操练累了,便追着文道问行军打仗之事,文道并未真的上过战场。但看着一群围在身边的新兵,倒是像极了自己跟着大哥王昭时的模样,也就学着王昭的样子,和众人闹做一团。若这操练算作公差,可是比寻什么劳什子宝贝轻松的多。

    公事办的不错,家里有了邵忆,文道更是无需操心。原先邵忆多半时候要去铺子里,这次回来,邵忆只是每三五日才去商街一趟,平日里就在书斋,铺子里的伙计倒是时常来寻他。骨伤痊愈后,文道才头一回跑去找莎莎。乐坊和酒楼都被莎莎打理的不错,人前一副冷冰冰甚至带些狠辣的样子,只在文道这像个温顺的猫儿。

    北边虽然凶险,文道在京却诸事尚可,过的虽然忙碌,心情还不错。文道虽然开心,却有人为了他而烦闷。姚广几次找文道核对河港一事,都没什么进展。司律院都已按照叛军京中卧底为做乱局而强杀朝廷重臣结了案,只有姚广还在苦苦查找着谁人走的文道要去河港的消息。

    “姚大人,结案了,大人也就放一放嘛。这皇卫办理的案子,董先生不是在结案的卷宗里也报了您的功劳。”文道在乐坊里,听着曲儿,吃着瓜果,把在校场的一身疲累,懒洋洋的洒在软榻上,对追来的姚广宽慰道。

    “文公子,这可是有人要杀你,你倒是一副无所谓的模样。”姚广见文道这般模样,也不动气,只是埋怨。

    乔远:“姚大人放心,我等不会再让歹人有机会了。”

    姚广:“还是查实的好。”

    文道喝了一口茶,冲下甜腻的蜜饯:“这样,姚大人,咱们过了这个年再查。这个年节,你来我家,咱们一起歇歇。”

    姚广现在也全无头绪,莎莎那日走的最早,走时文道还未说去向,几个皇卫都可作证,绝不可能。罗辰非常配合皇卫和自己,当日事无巨细通通告诉了姚广,他也没什么理由要加害文道。烟梧月掌柜虽然对文道颇有微词,也是一般。况且,按照姚广所想,若是真是这二人,大可直接把文道约到河港,没必要在深巷酒楼等上一遭。届时河港的人准备更充分,也更有把握。剩下孙瑞,但孙掌柜一直是在皇卫的眼皮底下,见过什么人,说过什么话,全都有皇卫盯着。直到陛下下旨让曹桦文道去督练马军,暂停追查宫中失窃之物,皇卫才撤走。

    “姚大人,姚大哥,你也说了,有嫌疑的都洗清了。既然没有线索,索性先不管他。咱们过年要紧。”文道自从姚广确认了莎莎没有嫌疑,就再懒得管谁人报的信,倒不是他不在乎,而是自从自己入京,就总听人说有人要害自己,如今债多了不愁,自己多加小心就是。

    年节里,文道南宅可是热闹非凡。除了兄妹三人和傅家姐妹,乔远肖剑也已如家人一般。曹桦和姚广被文道拉了来,连罗念,都抽了一日来见过众人。西京家书上说,郭婉于年二十九诞下一女,邵忆做父亲了。可妻女都远在故土,邵忆面上不显,只多饮了几杯酒,少见的醉了一次。约定等女儿百天之时,邵忆回西京接她们母女来上京。

    文道除了例行去康王府和陈宅拜年,还应了万厚的邀,带傅珊傅禾去了趟皇子府。汪笙也快要做父亲了,还抽了一日,约了文道曹桦蒋迪去听戏喝茶,结果茶水没喝多少,三人又被曹桦拉着回了儒山给几位先生拜年。几位先生年节时都是闭门谢客,也就曹桦有本事找到他们人,敲开他们门。

    过个年,文道觉得比日日公务都疲累,可还没到初十,初八就又开始日日跑校场。初十一过,三千马军,一万两千步军,誓师北上。文道也难得出了次城,远远跟在陛下百官身后,只见校场上军容雄壮,旌旗招展,军鼓震天。这鼓声一起,直让文道血往上涌,恨不得也能披坚执锐奔赴沙场。曹桦却在一旁,悄声问韩将军:“将军,这新练的马军,敌得过那些北烈老兵么?”

    韩将军自己出身北烈马军,对情况最是熟悉:“别说是二十年前那支与北灮厮杀的北烈马军,就是几年前傅老将军治下的马军,怕是也敌不过。可承平日久,几番裁撤,如今的北烈马军除了前两三队还有外站之力,余下的还不如咱们新练的这些。况且,李新李浩借裁撤之名带的走人,可带不走马匹。逆贼最多也就能凑够两千马军,不足为惧。”

    天气逐渐转暖,北方也是捷报频传。瑞王凭借北烈军原有的马军和新增的三千轻骑,对一座座坚固城池分割包围,先断粮道劝降,叛军冥顽不灵,就再断水源。很多城池本就是被逼迫着倒向叛军,如今朝廷的官军一到,纷纷里应外合开城投降。卢将军的北烈步军跟上守城,短短一月,坎州境内的边城已经尽数夺回,乾州境内也多有城池响应。

    新浩叛军反应也不慢,绝不在外和上京军正面应战,迅速放弃那些原先抢下的城池,将精锐和粮草收缩,依托着周山险要退守。马军在包抄,围拢,断粮道时所向无敌,却在茫茫周山下,无处施展。捷报传回京中,校场的新兵也一个个跃跃欲试。本就是小富人家的公子们欲博功名,原先对战事的恐惧,随着不停的操练和接连的胜利而消失殆尽,只剩下策马杀敌建功的狂妄。

    文道也很想去北方前线一战,也许骨子里,他还是那个兵营里长大的小子。可邵忆见了军报却忧心忡忡,说李新李浩这么个打法,战事怕是要拖上许久。届时周山周遭,风声鹤唳,无耕无织,不知道多少百姓要遭殃。曹桦听了,也是忧心忡忡,他老家在绥缨附近,应不至受什么影响,翠儿也总是宽慰曹桦。就连汪笙,也来吐过苦水。一万多上京军北上,户部每日都要多出数千金钱的开销,自然头疼不已。

    汪笙骂道:“打外敌,胜了还能得些人地钱财,平内乱,输了抚恤要花钱,赢了奖赏还要花钱。这天杀的李新李浩,真该碎尸万段。”

    文道笑道:“人家在外舍命厮杀都不见抱怨,怎么汪笙兄安坐户部衙门这么多怨言。”

    汪笙:“每日几千金,你试试,不当家不知柴米贵。”

    曹桦:“银钱可以再赚,这死伤的军士百姓,才是真的惨。”

    邵忆听了,起身关上门说:“曹桦兄还是心肠好啊。咱们关起门来说,无论内乱外战,有时死伤才是最便宜的。”

    文道:“二哥是什么意思?”

    邵忆:“打仗是个花钱的买卖,我一万人,打你一万人。打完了我剩下九千,抓了你两千,算是我赢了。然后呢?九千人要赏吧,两千人要养吧。还有一千阵亡将士的亲属要抚恤。这样的仗最贵了。可若是,我死了六千,杀了你八千呢?”

    文道和曹桦迟疑着,汪笙听了:“领赏的少了。甚至这种惨胜,都可以不怎么赏了。也么有俘虏要养活。”

    文道:“那六千人的抚恤呢?”

    邵忆:“若是你战死了六千人,你以为还有多少人有家有亲人领这抚恤?从伤亡过一成时,就会开始肆无忌惮的从寻常百姓里强征的。”

    三人听了,尽皆漠然。

    邵忆笑了,推开门窗:“所以,劳烦汪主事再去找找钱财吧,你一人之苦,可是我万民之幸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