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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五章 西疆乱

    阳春三月,邵忆回西京接郭婉和女儿。女儿名字还没取,邵俨说,等邵忆回去了自己取名字。说是半月就回来,只带了梁兵赵丰,跟着邵家商队,奔回西京城。

    西京城勉强算是太平。西迟在平谷城驻有三万精锐和五千皇领重骑,若两边相安无事,就这么互相看着。若是大宁有什么动静,西迟人就提部分守军前进至山口处。两国以陡然拔起的山峦为界,除了一条崎岖山道可通车马,就只有堕马谷那处只通行人的小路。山路崎岖难行,从西京城一路在山林中蜿蜒通向平谷城,且西高东低。这地势,便是西迟多年来掣肘大宁的地利。山路中有一处稍稍宽敞平坦一些,是为山口,也算是两国交界。西迟便在此处修工事,驻军,文道口中的,集大宁全国之力也未必见得到平谷城,就因为此处。况且西迟不光经营山口,沿着陡起的山麓,多建有塔楼要塞,地势极其险峻,又是居高临下,和山口处守军互为呼应,更让大宁忌惮。文生数次击败来犯的小股西迟军队,却始终拿这个地利毫无办法。

    乾州叛军一起,文生就令西京军全部齐装满员,不得告假。西迟人见了,也令一万精锐出城驻扎在山口处。一万精锐,凭借地势和拒马阵,除非铁骑军玄铁骑强行冲杀,只凭寻常骑兵或步兵,绝无可能突破山口。但玄铁骑只要稍有动作,平谷城的重骑历时出发,准备凭借地利和铁骑军对冲,大宁依然讨不得半点好处。只是山口处乱石荒滩,实在难以长期驻扎骑兵。西迟人花了多年,从平谷城到山口修了条可以并排十匹快马的官道,彻底断绝了大宁攻上西迟的念想。

    邵忆还有两日才到西京城,郭婉带着孩子住在自家兑州州司衙门,郭大人得了重孙女,每日喜欢的不得了。在郭大人心里,只要铁骑军在,西迟人攻不下西京城,便是天塌了也无所谓。至于乾州的战事,他连朝廷的邸报都懒得细看,直让师爷主意瞧着。邵忆后日便到,届时要把宝贝曾外孙女带走,现在更要抓紧时间多看两眼。却有衙役来报,说是铁骑帅府有请。

    郭大人有些舍不得不满百日的娃娃,但又不能薄了文生邵俨的面子,只好匆匆换上官服,赶去赴约,“别是邵老弟现在就要把娃儿带走。我可不能依他。”谁料,当郭大人来到帅府正厅,却见到文生邵俨两人愁眉不展。

    邵俨先开了口:“郭老哥,你快来帮我劝劝这个倔脾气。”

    郭大人:“文帅怎么了?”

    邵俨拿出一封信来,“老哥你先看看吧。”

    郭大人接过,竟是素绢,展开来,乃是文生夫人安宁公主的来信。约文生三月三十去平谷城前相会,事关重大。

    郭大人也皱起眉头:“三月三十,不就是后日么?文帅怎可孤身入敌阵,这信莫非有诈?”

    文生摇头:“字迹确实是夫人字迹,且这信也是夫人真意。西迟人也说,请我去与夫人团聚,不起刀兵。”

    邵俨见郭大人仍是一副疑惑表情,说道:“夫人去西迟前,为避免有人假借夫人之名欺瞒我等,文帅和夫人定了些难以发觉的暗号。有些是行文里的,有些是纸笔上的。这素绢一角上有蜡油滴过的痕迹,便是其一。”

    郭大人看了眼手中素绢,一角处却是有浅浅的痕迹:“可夫人素来明理稳重,怎么会在这个当口,让文帅去平谷城?若是西迟人群起攻之,如何是好?”

    文生:“夫人定是有了宁可冒这个险,也不得不说的事情。”

    郭大人:“何事能比你二人安危还重要,咱们还是先回绝了,些许消息,想想办法怎么也能从西迟带出来。”

    文生:“郭大人,夫人上次急着回西迟,是听说绑了道儿的人和西迟有关,回去探查消息。此次,定是有了眉目才…”

    邵俨打断道:“就算是道儿的消息,现在他在京中,层层保护。又有谁能伤他。”

    郭大人:“邵老弟说的在理,文帅还是三思啊。”

    文生:“夫人是知道道儿在京有多人保护的,她仍然执意如此,定然是有大事。”

    郭大人还在苦劝,邵俨却默不作声了。三人最后只剩相对无言。文生望着门外的擎西疆柱,阳春三月,柳摇水荡,新绿如跳动的光华在庭中时隐时现,文生忽然说:“若是西迟人想借此机会杀我,会当如何?”

    郭大人:“当如何?届时重兵环伺,你就是有三头六臂,又能怎样?”

    文生:“重兵环伺?重兵是多少?”

    郭大人:“多少?就算十人不够,百人还不够么?”

    文生:“我自当是带亲兵前往。”

    郭大人:“那…那就千人万人。”

    文生:“若郭大人现在西迟军中主事,杀我,你要派多少人?”

    郭大人:“有机会杀你,必要你插翅难飞,自然多多益善。”

    文生:“兵是守城的,都跑来杀我,就不怕铁骑军偷袭?”

    郭大人:“你铁骑军的大帅都在人家手上,还怕什么偷袭?”

    文生豪爽一笑:“郭大人都说了,十人百人就可杀我,那我若是去换了千人万人,岂不是大赚!”

    郭大人听了这孩童般的算法,已想到文生要做何事。刚要出言阻止,文生却提了声音:“来人,把顾将军,程将军,孙将军和王校尉喊来。”

    亲兵正出府门,文生还在后面大喊:“从速从速。”

    郭大人望向邵俨:“邵老弟,咱们…”

    比起郭司州的无奈,邵俨则多了几分犹疑:“大帅,为何定要行险?”

    文生笑道:“不行险,先生可有办法攻破山口?”

    邵俨:“攻不破山口,也可保西京和大宁无忧啊。”

    文生:“日日这般瞧着西迟脸色,我可受够了,此一番,胜了可重挫西迟,败了,不过我一人身死。”

    邵俨还要再劝,郭大人腾的一下站起身:“身为兑州司州,老朽反对文帅行险。”

    文生一愣,朗声笑道:“文某敬重郭司州,但铁骑帅府,可不归兑州州司衙门节制。”

    顾,程,孙三位将军,乃是文帅之下兑州三位同三品将领。各自统领着近数千名步军。人人都知道铁骑军的马军是大宁第一战力,实际和西迟周旋,这些步军更是功不可没。守,要靠步军长枪盾牌结成拒马阵,攻,更离不开步军的长弓硬弩结成的长弓阵。顾,孙两位将军都是自俞老将军时就在军中,可以说,一辈子都在西京军伍里,顾将军更是俞老将军的乘龙快婿。程将军也是康王亲兵,和文生一起也在军中二十余载。

    此三人和王昭先后快马赶到。顾将军:“大帅唤我等何事?”

    文生把安宁公主的信和西迟人传的话告诉了四人。王昭情急道:“义父不可,西迟人狡诈,不可轻信啊。”

    顾将军:“大帅,您身系重责,不可轻易行险啊。”

    程将军:“大帅,夫人之事,可再想办法,不能中了西迟人的圈套。”

    孙将军也要出言阻止,文帅一挥手:“叫几位弟兄过来,不是让你们劝我的。我意已决。去,是一定要去的。”

    王昭:“请让儿率玄铁骑同往!”

    文生:“我去接你义母,还要带几千骑兵?不是被人笑话,我只带几名亲兵。”

    顾将军:“那万一西迟人设下埋伏,如何是好。”

    文生:“定然会有埋伏,杀出来就是。”

    孙将军:“几十名亲兵,如何杀出重围?”

    文生:“火棉。此物西迟应该没有。平谷城到山口的路,只够十匹战马并行,用火棉毁掉这条路,可阻西迟重骑一时。”

    王昭:“届时玄铁骑强冲山口,接应义父。”

    孙将军:“但若是西迟人屯重兵于山口,又当如何?”

    邵俨一直默不作声,此刻忽然发话:“若是重兵屯于山口,就不是西迟人说的不动刀兵了。大可以此为由不去西迟。”

    郭大人叫道:“邵老弟!你!”

    邵俨直起有些佝偻的身躯,望着座下明亮甲胄:“我岂不知文帅?郭老哥,劳烦您去看一眼,现在西京城中,有多少火棉。要想封死西迟这条官道,一定多多益善。”

    郭大人仰天长叹,拍了下文帅肩头,缓步出了正厅,末了回头望去,欲言又止。

    文生向离去的郭大人行了军中之礼,对余下人说:“来来来,咱们细细算算。”

    文生邵俨和几位将领坐下,细细算起后日之事,郭大人一声长叹。几人迅速拟出后日方略:文生领亲兵入迟,王昭带轻骑直抵山口外几里处,程将军领玄铁骑藏于轻骑之后。顾将军领一万长枪长弓步军紧随。孙将军和邵俨带余下兵士镇守西京。若西迟重骑在山口,则文生不入迟,若山口处没有重骑,文生入迟。

    西迟人若有埋伏,则亲兵引爆火棉,文生折返,玄铁骑冲山口,轻骑兵接应。西迟人若无埋伏,接了夫人速去速回。

    顾将军:“我担心,火棉威力再大,也难以直接阻绝重骑。且引燃火棉的军士怕是…”

    孙将军:“可将火棉混合他物置于马车之上,有两辆马车,就能阻隔几刻钟。军士先上马,再点燃火棉,也应可脱身。”

    文生:“就说马车是接夫人的,几刻钟足矣。”

    王昭:“我担心,届时西迟以义母为要挟,不给咱们引燃火棉的机会。”

    文生:“至多是,火棉在我等身前还是身后引燃。若在身后,是阻隔西迟人追击,若在身前,则是把我等困在西迟。”见几人神色,文生又笑道:“行军打仗,哪有万全。西迟人不识火棉,必不会提防。大家去安排去吧。”

    三位将军和王昭邵俨分分起身。邵俨走后堂离去,要去查看火棉,只等马车安置好,就给西迟回信。王昭迟迟不愿出门,心中想着再劝一劝义父。文生却将王昭第一个赶了出去,程,孙两位将军也出了门。文生才又开口:“顾将军。”

    “大帅。”

    “方才安排好的事情里,再加一事,要有劳将军了。”

    “大帅只管吩咐。”

    “火棉一定会炸,玄铁骑冲开山口后,请顾将军率军马上跟进山口。”

    “这是为何?”

    “杀尽山口守军,尽毁山口工事。我要后日一役,无论生死,西迟一年不能来犯我大宁。”

    “大帅!如此就算西迟人真的只是让夫人见大帅一面,也定会改为全力追杀大帅。”

    “西迟人会这么好心?哼,吾辈身与名俱灭,不废江河万古流。一人生死,何足道。”

    “可…”

    “此事切不可让王昭知道,届时他率轻骑接应,将军只管拿下山口。去吧。”

    顾将军凝神望着文生,良久:“顾凡,领命。”

    文生等众人散去,开始召集亲兵。同二品将军,亲兵近百人。文帅披上甲胄,站在擎西疆柱前,声音不大:“后日,我要去西迟。”

    “我愿同往!”百名亲兵异口同声,吼声惊起树上鸟雀。

    “此一去,九死一生。”

    “我愿同往!”

    “汝等家中尚有父母妻儿…”

    “我愿同往!”众人齐齐向前跨出一步。

    “我带不了那么多人,只要三十人。”

    “我愿同往!”又是一步。

    “罢了,听我将令!”文生忽然也提了声音,“家中有妻儿的,家中独子的,去找王校尉。随他接应我。余下的,随我入西迟。”

    亲兵们竟没有一个动弹的,文生只好怒喝道:“这是本帅的军令。”

    终于有人开始动弹,却只得寥寥几人。

    文生上前:“我刚喝了你儿子的百日酒,出去!”

    “我为你和那二小姐主的婚,出去!”

    “贾家独子,出去吧。”

    到第四人,那兵士反先喊道:“铁骑军帅府亲兵赵年,我有兄弟!尚未娶亲!”

    文生:“那你舍得那日日为你送饭的邻家姑娘?”

    兵士:“舍不得,为了她,我更要追随文帅!”

    文生无法:“留下吧。你们都是我大宁的孩子,我文生一人行险,如何…”

    “从来天下士,都在布衣中。”邵俨从正厅出来,“各位,文帅此去确是凶险万分,需要有人在身边护持,更需要有人能冒死接应。将令你们都听到了,快去吧。”

    近百名亲兵,这才缓步散去。仍留下了四十余人。有些是真的有兄弟未娶亲,有些则是跟了文生多年的老兵,怎么劝都劝不走。文生和邵俨好生相劝,终于只留了三十名亲兵。随后,开始安排何人赶车,如何引燃火棉。

    夜深,灯火亮,春风不歇。庭中似有草木生长之声,静谧可闻。

    文生和邵俨饮了酒,邵俨微醺着问文生:“若有不测,你让道儿如何是好?”

    “先生切记,劝着些道儿,莫要满脑子寻仇,留在京中好好做官,他爹至少给他留了个忠烈的名头。”

    “道儿需要的可不是什么名头。”

    “北方战事胶着,陛下不仅不敢请东青王出兵,连河山关的几万人都不敢抽调。若文某能重创西迟,定可让大宁放心向北部增兵,早早完结了这一仗。到时,救下的是多少黎民百姓。道儿得先生教化,这点道理还是明白的。”

    “那往后西京诸事呢?”

    “先生知我,我岂不知先生,一切拜托了。”

    三月三十,西京众将士跨马提枪,向山口奔去。往日了,西迟人只要瞧见超过百人的队伍向山口过来,便要快马奔赴平谷城。今次,平谷城西迟守将唐越,亲率数百骑兵在山口迎候。

    王昭领着轻骑兵,在距离山口仅有二里的地方才停下。刚要开口,文生摆手:“你是我最好的孩子,遇事,当有自己主张决断。”不待王昭下马,就领着三十名亲兵,驱赶着两辆马车西行了。

    唐越没想到文生会答应来,安宁公主约在平谷城外见夫君文生,西迟先罢刀兵之事,全是西迟京城,紫阳城那边安排的,唐越本无所谓,他与文生争斗多年,马上打起来惊天动地,背地里早有些惺惺相惜。唐越倒是没动诱杀文生的想法,他心中明白,若不是战场上真刀真枪的击败铁骑军,单杀一个文生,并不能让大迟攻入宁国。

    “文将军,好久不见啊。”

    “唐将军,别来无恙。”

    “怎么文将军就带这点亲兵来过来,欺我大迟无人么?”

    文生跨马立在山口处,身前的西迟守军工事一览无余,除了数百人的骑兵,余下的就是寻常的两三千步军守军,心中打定了主意。“文某是去接夫人的,要那么多人干嘛。倒是唐将军,亲兵都带来了?”

    “那文将军身后那上万精兵,也是接夫人的?”

    “文某的夫人,也算是位公主,迎回去后,自然要隆重一些。这不是害怕吓着唐将军,才后撤了些么。怎么。唐将军若还是胆小,我可令他们再多撤一点。”

    “不必了,唐某胆子虽比不上文将军,也不会被这点宁人吓住。”

    两人斗着嘴,并排向平谷城走去。三十名亲兵紧跟着文生,唐越倒是也只领了几十人,缓缓跟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