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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九章 三品

    陈祖,翠儿,曹桦汪笙,乔远肖剑等人都在家中揪着心。听陈曼出来要吃的,也都多少松了口气。文道勉强和陈曼一同吃了两口,便被陈曼拖到了床上,半睡半醒的躺下。陈曼等到文道呼吸均匀,才又出了屋子。为保万全,曹桦晚间就在文道面前的椅子上浅睡。陈祖也带着陈曼,留宿在南宅。

    初五一早,康王来到南宅。文道已能换洗一番出来见人,但仍沉默寡言。本是一大早,康王却是一脸倦色。董闲说王爷昨夜也是独酌了许久才入睡片刻。文道刚要起身,康王摆手:“我与你父亲也是多年兄弟,奈何边陲重担,难得相见,想起陈年旧事,多饮了两盏而已。”

    康王听说是陈曼来了才安稳住文道,对陈曼好生夸赞,又对陈曼说道:“曼儿,莫要觉得文帅过世,这文家就不好了。道儿如今算是本王的孩子。”

    陈祖赶忙接道:“王爷说的哪里话,两个孩子昨日才自己商定,婚期延到道儿出孝期。”

    “那我便放心了。不过道儿,你大可继续这般消沉,让一众亲朋挚友都在这陪着你。但我告诉你,四月初十,上京军北上,我本想让曹桦一同过去。你若还是如此,我只能留他在此陪你。”

    文道:“王爷…”

    康王:“你不要着急给我做什么保证。要让曹桦自己选。”

    曹桦:“下官但凭王爷驱使。”

    康王:“本王还没有下令,不是驱使。只问你,是想随军北上,还是在此陪伴文道。”

    曹桦:“这…下官从未想过。”

    文道:“曹桦兄,不要顾及我,北上,做你的一等史家。”

    康王:“你们自己商量,商量好了,明日自己入宫去和陛下说去。陛下口谕,让你择日去宫中一趟。”

    康王只待了不到一个时辰,陈祖虽和康王一同入宫去了,却留了陈曼在南宅。文道见众人都为自己开解,有些羞愧。虽强颜不出欢笑,但也勉强不闷在房中,和众人一同待在正厅。陈曼在,傅珊傅禾一直多有回避,还是陈曼主动将二人拉来,文道心中的硕大空洞,就算是填不满,也算是裱糊了一个模样。

    傍晚时分,邵忆风尘仆仆的赶了回来。他一路快马,只有梁兵跟着。妻女和其余下人跟着商队,远远落在后面两日的路程。大家见邵忆模样,知他除了一路辛苦,更多是义父义母丧亡之痛,也想多加安慰。不料邵忆却谢退了众人,独自拉着文道进了书斋。

    文道急于知道西京究竟何事:“二哥…”

    邵忆独自时甚是难过,如今见了文道,却打起几分精神:“三弟,收起这副难过的样子,我们有事要做。”

    “二哥这是何意?”

    “你收起性子,听说我。义母从西迟传信给义父,约义父在平谷城前相会,义父,家父,郭大人都疑心有诈。义父索性将计就计,借自己只身入西迟之际,调重兵靠近山口,再用西迟人还未知晓的火棉引山火封路。此一计虽险,但料敌于先,尚有几分胜算。但义父刚入西迟,就有一千轻骑,出西迟人偷修的小路战道截杀义父,以至义父义母身死。”

    “二哥!西迟为何…”

    邵忆抬手打断文道:“义父义母身死确实是因为西迟人提前调兵截杀,但若是说西迟人知道铁骑军还要强冲山口,不可能只留几千步军防守,就算为了引义父入西迟,也不可能让义父轻易就用火棉截断了官道。”

    文道听了,一时糊涂起来:“那究竟西迟人知不知道我爹要将计就计。”

    邵忆皱着眉:“知道,也不知道。或者说,他们只知道义父接到义母就会快马回撤。但不知道火棉,也不知道守在山口外的乃是玄铁骑主力。”

    “这…有知道战事但不知详情的人给西迟报信!”

    “可根本没有这样的人,除了义父亲兵,只有几位将军知道。余下的人,攻山口当日,都不知道义父所图到底为何。麻烦不仅于此,义母为何明知有险还要让义父入迟,大哥还说,此次统帅西迟重骑反攻的乃是太子吴瞻,不是唐越。”

    “那二哥说的事情是…”

    “不错,我还以为要花时间陪你难过一阵子。”邵忆望着文道,“现在,把难过收起来,我们要找到害死义父义母之人。一是为何义母会请义父入西迟,一是为何西迟人会提前调兵截杀。这第一个人,在西迟,这第二个人,怕是就在铁骑军中。”

    文道合上双眼:“报仇,二哥说的竟和昨日陈大小姐所言一样。”

    邵忆望了眼窗外:“怎么,陈大小姐怎么说?”

    “国仇家恨,血债血偿。”

    邵忆默而不言。文道缓缓睁开双眼,他从没想过,深不见底的空洞,如此容易被填满,父母之死确有蹊跷。仇恨,将悲伤掩埋的如此轻易。邵忆注视着文道:“好了,明日起,该做什么做什么。我去查军中暗通西迟之人,你去想办法拿回铁骑军兵权。”

    “大哥他还好么?”

    “强作镇定。大哥知道义父不在,他不能慌乱,西迟虽然被重创,但趁着铁骑军没有主帅攻过来也不是不可能。现在是顾将军暂掌帅印,但顾将军在给朝廷的奏呈里,明确说不愿坐这帅位。”

    “义父他老人家呢?”

    “我猜,义父要只身去见义母的时候,我爹就猜到这一刻了。给朝廷报大捷,力主顾将军暂代主帅,都是我爹的主意。我听说陛下要给义父封王,配享儒山山南。再过几日,就会将遗体请入京。”

    “明日我便请旨入宫。”

    兄弟未免他人等得太久,没有深谈就出了书斋。但晚间的文道,已经沉稳许多。大家大都松了口气,只有傅珊觉着,文道已与从前大有不同。但她素来少言寡语,只和傅禾提了两句,也就不再作声。晚间,文道送走了汪笙,又想请人找陈祖把陈曼接回去。

    汪笙也陪着熬的几乎一天一夜不曾合眼,见邵忆回来,文道稍稍好转,也拖着疲乏的身躯上了马。陈曼早年曾把翠儿气哭,翠儿只觉得她是个不食人间烟火的大小姐。这两天,一群人拿文道毫无办法,却被这大小姐几句话劝住了,不觉惊奇,主动请缨送陈曼回去。陈曼临走前对文道说:“小女子中秋时出山,那时若公子尚在京中,记得来家中盘桓。”

    晚间等众人都休息了,文道又和邵忆详谈。邵忆只嘱咐文道,人前无悲欢,无喜怒。板起脸做他的忠臣之后。

    四月初六,文道拉着曹桦就往皇城跑。即是不愿为自己耽搁了曹桦的前程,又想自己若是也能早入军中,或许也能早回西京。

    就个初入官场的人来说,文道入宫次数不少,次次都觉得宫城森森,今日却见到些喜庆模样。不觉有些愤愤。更是有一众认识的不认识的官员和公公对文道说着节哀和感激,等了一个多时辰,才见到万凇陛下。

    陛下倒是费了一番功夫宽慰文道,对文生和安宁公主也是极尽死后哀荣。封王,配享儒山,王昭邵忆文道作为文生后人保有铁骑帅府,又将南宅隔壁的宅子也赐给了文道,文道一一谢恩,却只求不要因为自己耽搁了挚友曹桦的前程。万凇欣然允许,令曹桦初十随上京军北上,仍是兵部六品主事,差遣从督练上京马军改成了前线督军,只不过这次督的是步军。离乡多年,曹桦第一次要返乡。时日不多,得令后,就出宫去兵部了。

    只剩文道之时,万拢走下龙椅,拍了拍文道肩头:“先帝曾说,至亲忽然离丧之痛,能短时间走出来的,都是怀了报仇的心思。道儿,你实话告诉朕,你是不是如此。”

    文道略一迟疑,答曰:“是。”

    “想回西京找西迟人厮杀?”

    “望陛下成全!”

    “你比你义兄王昭如何?”

    “我…我不如他。”康王爷也问过这话,彼时文道尚未细想,如今文道明白,抱着必死之心寻仇容易,但那样的话,仇就永远报不得了。与西迟的世仇,不是什么天地公正的破事,二是一刀一枪,一兵一卒打出来的。

    “朕加封他为同五品偏将,不到而立之年的将官。当初也就只有你爹了。”

    “臣代义兄谢过陛下。”

    “朕也可以将你调入军中,五品衔偏将。你是聪明孩子,眼下,你报的了这国仇家恨么?”

    “微臣…微臣无能。”

    “今日朝堂上,朱大人拟定文帅封号,西忠王。已快马传令西京,请西忠王夫妇尸首入京。等行过祭奠后,朕想你留在京中。在历练几年,等宽儿回来,你二人一同去西京。”

    “微臣…多谢陛下。”

    “不要怨朕,那铁骑帅府和擎西疆柱都是你的。但不是现在,现在你还担不得这担子。”

    “陛下觉得我,何时担得?”

    “朕哪里知道,这样吧,等你升到三品,朕就让你回西京。眼下,还是宫中失窃之物。不可儿戏,叛军久绞不灭,是因为得了当地不少百姓相助,百姓能助叛军,乃是听信了小林寺的蛊惑。小林寺正是靠着这些天劫教和古佛宗信物蛊惑的人心。去找到究竟何人盗取的,将偷盗之案做的铁证如山,才可光明正大,以正人心。”

    “微臣领旨。”

    文道出了皇城,除了一句升到三品就调回西京的空头说辞,还有文生的王爵。按邵忆的话说,若文道想做一辈子富贵闲人,这东西就是富贵。若文道想成一番自己功业,这东西就是累赘。可能眼下真正有用的,是隔壁一套宅子。郭婉和邵安过两天就到了,南宅虽住得下,但万一傅家姐妹和郭婉相处不来,也是个麻烦。

    文道先赶回南宅,只问邵忆如何审问犯人。说陛下准许自己升到三品才能回西京。从五品想升到三品,就是年年上品也要近十年,他可等不得。等不得就得立大功,眼下这就是个机会。但文道别说审问旁人了,就是看着董闲审问都心惊肉跳。

    邵忆倒是干脆,翻来书籍。给文道讲解,大部分犯人不用上刑,吓唬一下,多加盘问也就招了。这样的用不上文道,刑部,司律院,乃至皇卫所都有的是精于此道之人。小部分不见棺材不落泪,需要上刑,这里面多半刚上刑就能招,但若是刑罚用了不少,倍受折磨也能死不开口的,很可能弄死也没用。届时只能找到犯人在意的东西来逼迫或交换。邵忆又给文道翻出来一些骇人的刑罚,之前文道是看不得这些东西的,可如今,他只想审出那什么黑衣人是谁。

    外间晚春时节,鸟语花香。更有因大胜而张结的灯彩,刑部大牢却没什么光亮,阴寒之气弥漫。文道来到刑部,二话不说就要提审搜出失窃之物赝品的犯人。这些人早先被董闲和姚广审过几番,大部分人倒是招的彻底,奈何知道的太少,剩下三个头目,刑罚用过即便,还是默不作声。随着北边战事,也慢慢搁置了下来。

    刑部本不喜欢司律院当职的文道,但此番西疆战事,路人多少对文道有些同情和敬重,瞧着文道不悲不喜雷厉风行的样子,书办也嘱咐了狱卒们要多多配合。

    文道翻看着姚广审问的记录,一无所知的懒得再管,只把死不开口的三个领头的逐一提了到刑房来。第一个来的人的囚服已经破烂,说是受过鞭刑仍不开口,一副漠然模样看了眼文道,又低下头去。

    文道见过狱卒把玩刑具吓唬犯人,但瞧这人,应是书里说的,用刑也不招的那种。也不做那些多余举动,只在人犯前面踱步。那人犯瞟了文道一眼,又低头再不看他。

    文道转向一名狱卒:“本官没做过这刑讯的活计,有没有什么法子让人快点招了?此地阴冷,我肩头有伤。”

    狱卒从没见过文道这样问别人怎么审案的,不觉有些好笑,答道:“大人,按规矩,应先问人犯姓名出身,然后大人想问什么尽管问,若是不说可以用刑。但一日用刑不得过三。”

    文道皱了下眉头:“不得过三?”

    “主要是怕人犯吃不住刑罚,当场毙命。”

    “若是死了,你等可有罪过?”

    “若是用刑不当,是小人的罪过。若是用刑适当,那便是大人的责任了。”

    “好。那你们用刑吧。”

    “这…大人,还没问…”

    “他姓甚名谁你们可知道?”

    “知道,他叫…”

    “本官不想,也不需知道他是谁。本官只好奇,他竟然不知道本官是谁。就为这个,先上刑吧。”

    “这…”

    “莫不是需要本官亲自动手?”

    “不敢,请问大人,是鞭刑,还是杖刑?”

    “就这两样?我来之前可是查了查刑典,五花八门。”

    “别的都需早早准备…”

    “那就杖刑吧。”

    狱卒只好将人犯绑在刑具上,拔下囚服,抄起大木板子准备行刑。文道忽然叫道:“且慢,打脊背么?”

    准备行刑的狱卒已经被文道弄糊涂了:“那大人是想打哪?”

    “肩颈锁骨。”

    狱卒犯了难:“大人,这打不好,可是会一杖下去要了人命。”

    “当初我肩头被这群人打伤的时候,确实是奔着要我命来的。不过我一个文官都能躲过去,想必这贼人也不在话下。狠狠打,打死算我的。”

    那人犯忽然抬头:“你是文道?”

    文道弹了弹手指,示意狱卒先等等,饶有兴致的绕着人犯走了一圈:“不才,正是。我刚才就奇怪,你们奉命杀我,可你却全然不认得我。”

    “哼!算你命大。”人犯轻蔑一笑。

    “你不认得我,说明咱们无冤无仇,为何要杀我?”

    人犯还是一言不发。文道退回书案后坐下,示意狱卒行刑。狱卒实在不知道如何对着肩颈行杖刑,只好改成肩头。对着人犯左肩一杖一杖打下去。那人犯也算是硬骨头,只忍着闷哼。才五六下,便听到肩头骨碎之声。狱卒不敢再打,转头望向文道。

    文道靠在椅子上,翻着书案上的卷宗:“不是说杖刑一次十下么?”

    狱卒答:“肩头骨头已断,再打下去,恐出人命。”

    文道合上卷宗:“你方才说,用刑不当,你的罪责。用刑适当,死了算我的。该打十下的只打了五下,怎么算?”

    狱卒虽然跋扈狠辣,但也没怎么见过文道这么审讯的。别人再狠,也是问了话人犯不答,才一下下用刑,当下有些犹豫。

    文道见了,也不气恼:“这样,你若担心再打下去出人命。可以换一边。望了说了,我当初伤的是右肩,也想让你打右边来着。”

    人犯听了,气的咬牙瞪眼,但疼的出不了声。合着自己左肩就白打了?

    狱卒听了,觉着勉强是个办法。走上前将人犯从刑具上卸下,打算反过来再绑回去。刚一松绑,人犯便如一滩烂泥一样瘫倒,尤其左臂,晃荡着,如同死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