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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八章 同窗

    两个月前,就在曹桦随军北上之时,万宽和九方锦在河山关接到了文生夫妇的死讯。万宽当即找到戚将军告假。戚将军望着手上邸报,明白万宽为何告假。迟疑片刻,准了万宽离开。万宽午后出了河山关将军府,径直去寻九方锦。

    九方锦名义上在州司衙门,不过时长走在洹水河两岸。上一次丈量洹水河,还是几十年前。经年日久,河沙淤积,州司办过几次清淤,但收效甚微,上表朝廷,请人重新勘察洹水河。朝廷本以让工部派了人来,九方锦是后塞过来的。不过九方锦当着工部贪墨的案子刚刚审结之时,京官平级外调,已惹了一些议论。一到河山关,虽然为人勤勉踏实,但日常总是三皇子来找,众人便已猜出一二。有知道要一辈子扎在河山关的,便有些刻意避开九方锦,免得触了这皇子近臣的眉头。有些想攀附一下调入京城的,倒是处处投其所好。九方锦这回倒是精明许多,无论是交好之人还是躲闪之人,都一副和善模样。自己把全部时间和精力都放在了洹水河上。

    万宽先是跑去了州司衙门,听闻九方锦又去了洹水河上游,连一盏茶都没喝,快马赶去找人。毕恭毕敬的差役和书办,一个个心惊胆战,以为犯了三殿下什么忌讳。往日里万宽去找九方锦寻乐子,还收敛一些,尽量不去衙门口,今天是真的有些着急而已。

    等万宽在洹水河上游抓到九方锦时,九方锦正与上游垂钓的老翁攀谈。老翁得了九方锦的二两清茗,正给九方锦讲这洹水游鱼。眼见着气宇轩昂衣着不凡的万宽气势汹汹的跑来,身后还跟了两名威武侍卫,吓得不轻。

    九方锦见是万宽,安抚老人一句,起身道:“万宽兄,怎么寻到这里来了。”

    万宽拉着九方锦,把邸报里的消息说了。九方锦大为吃惊:“那…文道兄他…”

    万宽擦了把快马出的汗:“你回去收拾行装,明日咱俩就回上京。”

    九方锦:“对,是该回去。可我这差事…”

    万宽:“还什么差事,我现在就去州司衙门替你告假。父皇那边我去说,走。”

    万宽素来性子温和,极少这般着急仓促。九方锦现在也是心急如焚,两人快马回了州司衙门,找到司州和工部在河山关的主事之人告假。万宽自从来了河山关,一直低调处事,待人接物从没有半点子皇子排场,在州司也是有口皆碑。今日却急成这个样子,众人有些吃惊,但所求之事不过是一个工部六品主事告假,自然应允。司州大人刚刚点头应允,万宽就拉着九方锦出了衙门口。

    司州大人一早也见了朝廷邸报,西疆战事,本与他河山关关系不大,文生夫妇殒命固然可惜,但朝廷已明昭要封王并配享儒山帝陵,身后哀荣已极。如今见了万宽模样,和工部主事之人感慨:“看来,这文家的运势不绝,怕是还要兴盛下去啊。”

    万宽自幼在皇子府中,每日相处的不是教习先生,就是朝中老臣。文道等人是他到如今最珍视的挚友。故而对这份同窗之情,其余几人怕是都比不得万宽。九方锦处处行事小心,但一被准了假,也急火火的收拾行囊,两人恨不得今日就出发。一是九方锦也记挂文道,再一个,自己初入官场不懂世事受了牵连,是文道东奔西走想尽办法为自己开脱。如今,两人也不知道能做什么,但只想着,回去陪着文道也好。

    可万宽的护卫却劝说,天色已晚,若是现在出城,夜路无法快马,更兼一路官家驿站都是按照晨时出城的行程安排的。今夜就走,未必快过明早。万宽泄了气,九方锦问:“我们这告假回京,算是私事,用得官家驿站么?”

    侍卫:“官家即是皇家。”

    万宽:“管不得这许多了,大不了被父皇责骂一番。官驿可以换马,谁此时拦着我,我定要他好看。”

    次日一早,两人跟了一队护卫快马出城。万宽在城中的护卫只有两人。但这回要出城,戚将军在城门处安排了十余人,无论如何要跟着万宽。万宽也不与其争辩,只在前头快马。寻常商贾拉货物从上京城到河山关,需要十余日。不换坐骑快马也许七八日,官驿换马急行,也需五日。万宽和九方锦,真的只五天就赶回了上京城。

    万宽第一时间就想去南宅,可护卫劝说,还是先入宫一趟。一是万宽走的太快,他擅自告假入京的消息怕是还没有他人到的快。到时陛下问起,几人可担不起这天大的责任。二是,总要先知晓一下文家近况。

    一路奔波,万宽和九方锦也已疲惫,天色已晚,两人决定干脆直接入宫。九方锦被安置在环秀山,万宽连夜求见万凇。

    万凇见到万宽有些惊讶:“宽儿,你怎么跑回来了。”

    “父皇,儿臣见到了西疆战事的邸报。”

    “然后担心文道,就擅自回京来了?”

    “正是,请父皇赎罪。”

    万凇停下手中沾了朱砂的笔:“跟戚将军告过假了?”

    “是,儿臣再莽撞,也不敢擅离职守。”

    “作为父亲,看到吾儿如此重情重义,还是很欣慰的。”

    万凇停了片刻,万宽只好说:“父皇,文道他…”

    “道儿无事,也不能说无事。陈家小姐,汪侍郎的公子,你们太学那个同窗曹学政,日夜陪伴,算是安稳下来一些。”

    “那…那儿臣就放心了。”

    “宽儿,文道的安稳,若为父所料不错,是为了仇恨。文道若是能从这仇恨里走出,来日必是我大宁栋梁。可他若是困就在这仇恨里,怕是难堪大任。”

    “儿臣…儿臣明白。”

    “你不明白。你若明白,也不会今天就跑回上京。”

    “父皇恕罪。”

    “罢了,也是为父一向严苛,太学几个同窗,算是你不多的挚友。明日你们去陪着他吧,等下月初五后,再说之后的差遣。”

    “多谢父王。”

    “宽儿,下不为例。”

    “儿臣谨记。”

    曹桦才走几日,文道一门心思扎在搜寻宝物的差事里。这日刚要出么,却被万宽和九方锦堵在了家中。

    文道正牵着马出门:“殿下!九方兄!你们…你们怎么从震州回来了。”

    万宽快步上前,打量着文道。九方锦在后面说:“一接到朝廷邸报,万宽兄就拉着我告了假,一路换马跑回来了。”

    万宽:“父皇下旨,到五月初五,我俩的差事就是陪着你。你这是要去哪?”

    文道心中一阵暖意:“有劳二位了。今日本要去皇卫所,见见偷东西的。”

    九方锦:“皇卫所?河港那截杀你的那群人?”

    文道:“正是,剩下的都在刑部,已经审的差不多了。河港的还没细审,不过估计没什么新鲜,领头的被乔大哥一刀杀了。”

    三人看向乔远,乔远惭愧道:“一时情急,下了重手。”

    文道:“若不是乔大哥和曹桦兄,我怕是就没了。”

    万宽:“说起来,曹桦呢?”

    九方锦也问起。这两人几日都在赶路,对于又往北方增兵一事,全然不知。

    文道:“九方兄随着第二批上京军去北方了,兵部六品督军。”

    三人又回到南宅,聊起今日种种。万宽:“要不今日就别去见你那些囚犯了,咱们把汪笙拉来,歇上两天。”

    九方锦:“皇子殿下,您又要冲到户部去给汪笙兄告假么?”

    万宽:“那又如何?不为别的,咱俩回来了,他不得招待咱们两日?”

    文道:“汪笙兄怕是正为了北边军需粮饷发愁,咱们快快去救他。”

    三人出了南宅,直奔户部。户部确实头疼的不行,除了上京军和北烈军的粮饷,还有铁骑军的封赏抚恤,加上文生的葬礼,最近大宗的开销不少。若只是这些,这几年大宁算是风调雨顺,倒不是难事。可若是北边战事再不结束,到时整个乾州和半个坎州都是误了农时的灾民,还要留着赈灾的钱粮。从户部尚书到汪笙这样新进的主事,每日忙的团团转。

    不过汪笙只是忙碌,还轮不到他去操这么大的心,但也够辛苦的了。此时的差事,办的好了无功,办的差了却要被御史台追着骂。故而见到几位故友来找,甚是开心。

    “哟,皇子殿下,九方兄。你们二人何时回的上京?莫不是来搭救我的?”

    万宽:“我们回来是来陪文道兄的,想把你也拉上。”

    汪笙:“求之不得,求之不得。前几日是康王爷来给我告的假。今日得有劳皇子殿下了。”

    万宽:“走,不知我这张脸在谭尚书那里是否好用。”

    汪笙:“用得用得,谭尚书向来好说话。”

    等户部谭尚书近午时回了户部衙门,万宽做足了求人的模样,拉着汪笙去告假。不同于其他几个衙门,司政院历来是不设掌院的。若是六部尽归一人之手,未免权势太盛。谭尚书贵为户部尚书,多少就算是这司政院之首了,向来以老成持重著称。听闻汪笙又要告假,也没说什么就应允了。只说了句:“少年情义,着实让老朽羡慕。”

    四人重聚,比起在儒山之时,少了些少年意气,多了几分沉稳。至少,大家极少再与万宽称兄道弟。

    万宽自从出了儒山,便一直在军伍之中,身上少了几分当初的书卷气,有了一点豪迈的意思。对人虽然还是客客气气,但一旦自己决定要做之事,便如斩钉截铁一般,不容他人置喙,很有一点他爹当年的样子。

    汪笙倒是变化不大,只是看起来老成了些。原先和文道一般跳脱不羁的性子,房倒屋塌不过弹弹灰尘。如今对人对事认真了许多,兴许是户部从来分文不可出错的卷宗磨了一年的心性。

    九方锦是变化最小的一个。他经事不少,却还是痴迷山水。有差事,便老老实实办差。平日里工部的那些出了名的苦差事,反而是他最大的乐事。若是没有差事,就扎进书堆。就是和万宽出去找乐子,也讲的是山石水文之事。

    文道原本变化不大,差事也最是自由自在。可此一番大难,现在心性大变,近日来细细审讯刑部大牢里的人犯时,凡是顺着自己的,便是一副善人模样。凡是忤逆自己的,下手用刑又极度狠绝。

    文道未出丧期,不能饮酒作乐。几人只是绕着罪洗湖信马由缰,漫无目的的闲谈。初夏的湖边,多少是个景致,汪笙下马,随手在岸边一处小码头包了艘寻常游船,等到了湖心,虽无如花美眷,却也仿佛回到几年前。

    几人都已在朝中任职,没聊几句,便到了北方新浩之乱。第二批上京军开拔,几人都相信定可全胜,唯一的麻烦是,几时得胜。若是五月就能肃清匪患,北方百姓勉强还能赶上春耕。若是拖到六七月,今年北边收成能有往年三四成就算是上天有眼。

    汪笙:“户部现在天天提心吊胆,就怕是北方闹饥荒,到时候刚打完仗又要赈灾,哪寻那么多银钱去。”

    九方锦:“那可赶紧打完,剩下点银钱吧。现在看那洹水河急需筑堤修缮,震州衙门和工部的老爷还想着请点银钱呢。如何才能快点打完?”

    万宽笑了:“如何快点打完?这一批上京军如此着急北上,不就是想快一点么。不过出了坎乾两州交界,再往北还有些原来的北灮重镇,也不好打。”

    文道:“主要是,竟有些乾州百姓听信了小林寺的蛊惑,若是没有百姓的支持,再坚的城反贼也守不住。”

    汪笙:“那不是你的差事么?”

    文道:“我的?”

    汪笙:“百姓听从小林寺,是因为小林寺忽然得了许多古佛宗和天劫教的至宝,百姓以为此乃天授。文道兄你早早抓到那什么入宫盗窃的黑衣人,把小林寺盗宝惑众的证据坐实,就算百姓愚昧,这不能春耕,他们可是比朝廷急多了。”

    文道叹气:“谈何容易,能知道这黑衣人如何动手,已是不易。”

    九方锦:“不是已经抓到不少从犯了么?”

    文道:“都是从犯,于其说是从犯,大部分连主犯的面都没见过…”

    九方锦:“那又如何?这就好比清理河中泥沙,首犯乃是上流树木砍伐,但未必就一定要从上游治理啊,修个堤坝,蓄水冲沙即可。”

    万宽:“你们看,我就说九方兄有点痴迷吧。这民心可不是山川河流那么简单。”

    汪笙:“完了,九方兄中了什么魇胜了吧。”

    文道却若有所思:“等等…或许,真如九方兄所言。根本用不着那什么首犯。”

    汪笙:“用不着?”

    文道:“若是擒到了那首犯,该当如何。”

    汪笙:“一应罪证昭告坎乾两州,让百姓知道他们听信了些什么货色。”

    文道:“如何昭告?总不能县衙城门处贴张告示,那百姓如何相信。”

    万宽:“所以才要抓到人,大不了押着他去几个重镇挨个当众…,等等,文道兄你是说…”

    文道:“那么多城池,一两个首犯有什么用。把眼下这些人扔去不就得了。”

    九方锦:“那不跟小林寺一样,也是惑众。”

    汪笙:“未必,去的也是盗宝从犯,说的是确有的盗宝之事,不是连手段都知晓了。”

    文道:“对,干嘛非要等抓那一两个主犯呢。刑部关了二十几个,皇卫所还有三个。大点的城池,足够了。”

    四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觉得可行,至少没什么坏处,当即喊船夫靠岸。

    文道:“不过这等大事,是不是得请陛下定夺。”

    汪笙:“有殿下在,面圣倒是不难,不过咱们还是找请军律院和兵部拿个章程,也免去越俎代庖之嫌疑。”

    万宽:“有理,咱们先去军律院。”

    四人急急上马,乔远忽然开腔:“殿下,几位公子,方才所说,有一事有出入。”

    文道:“哦?乔大哥快说说看。”

    乔远:“皇卫所没有三个了,有一个没救过来死了。”

    万宽:“不差这一个。二十几个足够用了。”

    汪笙:“乔大哥,是不是你下的手?”

    肖剑:“回公子,死的那个,是我下的手。”

    万宽:“文道倒是越学越精明,二位倒是谨慎了太多啊。”

    乔远:“若不是我二人麻痹大意,当初也不会让文公子和曹公子遇险。”

    文道:“乔大哥怎么还提这事。咱们现在想到了好主意,赶紧办事去。”

    九方锦倒是心中忐忑,他自己说未必一定要抓到首犯时,可没想这么多。结果这三人不是天潢贵胄就是世家公子,有点什么事情就嚷嚷着入宫面圣,九方锦偷偷叹口气,由得三人折腾,自己悄悄的跟在后面就是。

    众人快马奔向城北军律院。说好的告假休沐,又变成了办公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