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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一章 两份奏呈

    秦雁这次倒没有去做什么恩客上门。而是直接养精蓄锐,等到夜深,连潇湘馆都散尽了繁华,才在附近悄悄下了河。正是夏夜,河水反给人一丝清凉。潇湘馆和回廊建在水上,下面是硕大的石墩支撑,秦雁摸着石墩,一点点潜下去。夜里昏暗,罪洗湖更是混浊不堪。文道从邵忆那借了颗夜明珠。不过这珠子不是什么至宝,根本照不清水底之事。但秦雁料定,若是真在此间,定然也是那黑衣人趁夜色偷偷藏下的。能抹黑放进去,就应该能抹黑拿出来。

    秦雁摸了几个来回,却一无所获,扶在一根石墩上,正觉有些泄气。他脚在水下踩着石墩凸凹之处,正要游向下一根,瞪了下石墩,竟然打滑了。潜下水底一摸,是石墩上几处湿苔。出了水面,刚要骂一声晦气,忽然明白过来。此时正值仲夏,水位涨了很多。那黑衣人多是春冬季节放入的,定然比现在找的地方要再低上一些。秦雁一头扎进水中,比方才找的地方又低了许多,终于在一座石墩上,摸到了一些粗大铁链。再顺着铁链找寻,硕大一个物件被锁在湖底。果然,为避免被流水冲走,这东西是锁好的。

    些许锁链倒是难不住飞贼,秦雁稍稍费了些功夫,就把湖底物件拖了上来。一口大木箱,盖子和锁眼处都封了蜡,秦雁长出一口气,扫视一眼四周,天色昏暗,几丈外就什么都瞧不见。可刚把木箱拖出水中,就发觉这箱子沉的要死,岸上根本不是一人能轻易搬动的。秦雁又把箱子拉回水里,沿着罪洗湖湖畔寻找。借了谁家一艘小船,将箱子绑在船底,迎着万红河,向南划去。

    逆水行舟,速度慢了一些,两次岸上有巡夜的差役,秦雁就跳入湖中,让小船如松了缆绳一般飘荡。如此,待到破晓,终于划到了文道南宅门前。好在南宅前后,都是些深宅大院,没有要早起赶集市的百姓。秦雁跑去,轻轻叩响了南宅大门。

    下人抱怨着开门,见是这几日常来的“秦大人”,一身湿漉漉的,也不敢怠慢。去唤来了刚刚起身的乔远肖剑。

    乔远到秦雁的模样,猜测他已得手,催促道:“东西呢?”

    秦雁:“河里呢,绑在船下面。”

    三人没有喊下人帮忙,趁着晨光初亮,七手八脚的去把箱子抬了回来。肖剑打量着箱子:“东西真在里面?”

    秦雁:“不知道,来不及打开细看,就在潇湘馆的临湖回廊下面水里。”

    乔远去唤来文道,文道看见湿漉漉的秦雁和大木箱,惊喜道:“哦?秦雁兄名不虚传啊。”

    秦雁:“还不知道是不是呢。”

    文道:“打开来瞧瞧。”

    肖剑用长刀启开封蜡,对着锁眼本打算动粗。秦雁:“果然你们舞刀弄剑的就知道动粗。”说完,变戏法一般从身上摸出一根银丝,轻而易举的打开了箱子上的锁扣。

    箱子大开,由于外间的蜡封的很是严密,里面并未渗入河水。但还是油纸里三层外三层的包裹着,撕开油纸,内里又是棉绸包裹的一个个大小不一的包袱。依次打开,正是文道苦寻了许久的失窃宝物,数了数数目,一件不少。最小的一件打开来,还是惠儿姑娘偷换的寻常玉石。

    乔远肖剑和秦雁都面露喜色,觉得大功告成。刚要说点庆祝的话,却见文道眉头紧皱,又把喜庆话咽了回去。

    秦雁:“怎么,这还不如文公子的意?”

    文道摇头:“哪里,多谢秦雁兄弟。兄弟当真好手段。”

    秦雁:“那你怎么还这副样子。”

    文道:“秦雁兄弟可曾留下什么痕迹,别让人觉察出来。”

    秦雁:“箱子太重,我就再附近借了艘小船。那小船现在还在这宅子门前。”

    肖剑:“哪一家的船,我现在还回去?”

    秦雁:“还回去…不是不打自招。”

    文道:“那也不好白白损人家一艘船只。稍后差人去看看,谁家丢的船,想办法给他家找补一点银钱就是。现在去把那船放了吧,就当是夏夜水涨,冲到了湖里。”

    秦雁:“你家冲到湖里的船能自己逆流到河里…”

    文道:“不在咱们门前,它就是逆流出了上京城也无妨。”

    几人把箱子抬到东侧二楼。乔远带着秦雁去换衣服安顿一下,水里泡了半夜,秦雁也甚是疲倦,肖剑去放船。文道去喊邵忆。

    邵忆早已起身,也瞧见了四人和木箱,猜到了一二。一见文道皱着眉前来,为等他开口,直接说:“现在,找皇卫,护送着宝物去秘疏监。然后去找康王爷。如实说,说完就和你无关了。”

    “找康王指认東和人偷盗宫中宝物?”

    “不是,找康王,说偶从潇湘馆得了鬼工牙雕,就私下里派人找了一番。想到那黑衣人是凫水入皇城,就差人去水里找了一番。”

    “二哥…你这是…”

    “不是不能查東圭,是不能你去查。至少,不能在没有圣命的时候就直接去指认东青王世子如此大罪。”

    文道觉得暂且只能如此。请了一队皇卫,把箱子装上马车带去秘疏监。又请人去分别去宫里和皇子府请冷公公和七皇子。

    在皇城的冷公公和在北城的七殿下到的都比文道早。几人见了文道一件件摆出来宝物,大为震惊。

    万厚:“文哥…文大人,你几时用的什么手段?”

    冷公公挨个瞧着宝贝,皆是真品,也感叹道:“文大人,老奴宫中几十载,差事办成文大人这样的,屈指可数啊。”

    文道:“冷公公,可都是真品?”

    冷公公:“有些还需嘻嘻产看,但依老奴看,都是真品。”

    晁大人也叹道:“老眼昏花了啊,文大人好手段。文大人,快说说,如何找到的。”

    文道轻叹一声:“恕在下暂时不便详说,在下去去就回。东西就交给七殿下和两位大人了。”文道说完,合手行礼后连忙逃出秘疏监,顾不上后面几人的喊声,快马奔向康王府。

    “王爷,就是这样,失窃之物,除了流落外州的十二环锡杖,七宝函,铜浮屠,骨纹木鱼,骨纹佛像,玉神树和素纱禅衣,在京的都已寻回。但这人,却没拿到。”

    “不错,换作一年前,你怕是会直接带上皇卫满京城抓人吧。”

    “只是…这盗宝之人,也算是协助叛军之人。”

    “此事朝廷自有安排。”康王看着文道带一丝倔强的表情,笑道:“这只拿脏不抓贼的法子,是谁告诉你的。”

    “义兄邵忆。”

    “其中道理,你可明白。”

    “道理我明白,但…若是如此放纵不管,我大宁律法何在,不真正揪出幕后之人,那两州百姓,数万将士,又是为了什么。”

    “揪出来,处置了,然后東和与大宁貌合神离乃至分崩离析,再打一场。就对得起百姓和将士了?道儿,不是不处置,而是不能现在就这么草率的处置。”

    文道尽可能做出一副诚心求教的样子:“那…何时处置?”

    康王笑了:“别装成一副听话乖孩子的模样,何时处置是朝廷的事。你只管回去,就说并不知道是谁拿的,只是根据嫌犯是凫水入城,而探寻了两岸可能藏匿宝物之地。”

    文道欲言又止,合手行礼。康王见了,终于停下手中批文,勉力起身。文道见了,忙上前搀扶。康王摆手止住文道:“道儿,我近日来身体越发不好了,太医说,除了旧疾,似乎还有别的病状,只是太医们也不知是何疾病,他们担心传人,你还是不要碰我的好。”

    “王爷定时太过操劳了。”

    “不碍事。道儿,上次我记得,北烈军贪墨之事,因为西迟异动暂缓彻查,你好像并没有什么不满。”

    “这…”

    “怎么想的就怎么说。”

    “西迟异动,乃是外敌,定然要先平了边患,再计较北烈军之事。”

    “那怎么東和的事情,你就觉得不该等呢?”

    “该不该等不是不是我能说的事情,但東和,无异于边患。”

    “怎么就无异于边患了。大宁九州,没有東和么?”

    “可…二十多年了,東和人中,认为并入我大宁乃是投敌者大有人在,始终有降而复叛的风险。東和山高水远,地势复杂,若是再叛了,又要战火四起,民不聊生。”

    “我大宁,怕打仗么?”

    “不怕,但我大宁首要之敌在西,東和最多想在独自成国,西迟才是心头大患。”

    “你说这话,是为了能上阵杀敌为父报仇,还是真的这么想。”

    文道思量再三,答道:“兼而有之。”

    “道儿,正是因为西迟才是心头大患,所以才有怀柔東和,才要想办法确保和西迟刀兵相见的那一天,东边能够安稳。”

    “可如此姑息养奸,怎么能…”

    “不是不管,而是不能因为这点事情就拿了东青王世子问罪。你想想,就算现在杀了東圭等人,東和有何损伤?”

    “没有…”

    “不仅没有损伤,反而给了東和上下齐心的理由。”

    “小子明白了。”

    “去吧,找齐了东西,大功一件。陛下不是许你,官至三品时即可回西迟么?”

    “天劫教的五件至宝还在乾州,玉神树和素纱禅衣也还在外州。”

    “圈你在京也有几年了,想不想出去走走?”

    “出去?”

    “乾州的五件,等肃清北方,应该就能取回了。你去把玉神树和素纱禅衣接回来,怎么样?”

    “小子愿往。”

    “出门在外,一切小心。外间不比上京西京。”

    “小子记下了。”

    “好了,去吧。按我说的,实情写一份秘折,再写一份奏折。”

    文道得了王爷指点,心中稍安。回去写了两份奏折。邵忆看了看,帮着修补了些容易让人起疑的地方。隔日,文道带着奏折来到秘疏监。按理说,差事是交给自己和七殿下冷公公三人的,这回复的奏折,自然也要三人一起。

    万厚像听话本故事一样听文道讲了来龙去脉。听到文道差人去烟梧月探寻京中巨盗,又在家中围捕之时,甚是兴奋。结果只是知道手法后,沿着罪洗湖找寻易于藏匿之处,不免有些失望。冷公公却说:“殿下,差事不是话本,文大人用得不是笨法子,而是勤勉可靠之法。”

    万厚毕恭毕敬答道:“是,是学生妄言了。”

    文道见这万厚,对冷公公简直是执弟子礼,有些惊讶。嘴上却说:“殿下说的没错,这法子是笨了些。不过当时,我是全无办法,想着法子笨一点,也好过什么都不做。这是在下写的凑陈,请殿下和公公过目。”

    万厚接过折子,大略看了看,说:“差事全是文大人办的,我就这么写上名字好么?”

    冷公公:“差事是给殿下和文大人的,自然回奏也要是两人。”

    文道:“公公呢?”

    冷公公:“老奴不是官身,只是来看看物件真伪。哪有阉人写折子的。”

    文道:“殿下不必顾虑,下官告假休沐的时候,不是殿下一一讨回了京中官身和比丘手里的宝贝。”

    万厚认认真真在奏折上写了自己名字,然后说:“余下的,还有七件。”

    文道:“不过陛下降旨时就说,先追回在京中的,外州的等京中之事办妥再说。”

    万厚:“若是要去讨要,文大人可得带上我。”

    文道:“北边战事一完,大约天劫教那几件即可缴获。玉神树和素纱禅衣,兴许陛下下个旨意就送过来了。”

    五月下浣,和文道的两份奏呈一起到万凇面前的,还有兵部转呈的曹桦要只身入小林寺的文书。

    万凇看了折子,当即召万厚和文道入宫。先是一番嘉奖勉力,随后,万凇先让万厚去偏殿等候,看着文道:“道儿,还有几件,需要派人去讨要回来。你可愿去?”

    文道:“微臣愿往。”

    万凇:“一件在九黎,意见是在…”

    文道:“应是在河山关。”

    万凇:“你去把这两件要回来。北边的,快有消息了。”

    文道:“可是北边来了捷报?”

    万凇:“一直都是捷报,唯独这一份。”万凇说着,把曹桦的公文递给一位公公,公公又将公文转呈文道。

    文道粗略看了一下,不禁为曹桦捏了把汗。

    万凇:“那曹桦,就是你遭截杀时与你一起的那个同窗吧。”

    文道:“正是。”

    万凇:“哼,李先生啊,教出来的这群好学生。一个第一次办皇差就弄出两份奏折,一个第一次上沙场就敢只身入敌营。”

    文道知道万凇这是夸赞的话,合手俯身道:“李先生教诲,我等时不敢忘却。”

    万凇:“依你看,曹桦此去,结果如何?”

    文道:“一成被困小林寺,八成无功而返,一成马到功成。”

    万凇:“你这么不信任你这同窗?”

    文道:“正是因为非常信任,才有这一成的危难和一成的机会。若是旁人,大约就是无功而返了。”

    万凇:“哦?说说看。”

    文道:“山下是战场,此时只身上山,就算能蒙混过一时,只要有所行动,就必然被人察觉。本来被察觉了,跑了就是。但曹桦兄…兵部曹大人依微臣所知,绝不会退缩。而是宁可行险也要迎难而上。”

    万凇:“不错,但朕与你打个赌。”

    文道:“微臣不敢。”

    万凇:“这有什么不敢,若真如你所言,无论是被困还是折返还是建功,都算你赢。”

    文道大惑不解:“那陛下想赌什么?”

    万凇:“此行的紧要,根本不在曹督军身上,而在小林寺自身。”

    文道:“微臣不懂。”

    万凇:“你马上也是要出京办事的人了,也算是一位钦差。要知道,你的猜测,在于把对手,把世事,都当成死的了。”

    文道还是似懂非懂。万凇笑道:“这样,若是你赢了,朕答应你一件事。若是朕赢了,你多为朕办件事。”

    文道忙合手俯身:“陛下但有所命。”

    万凇:“别忙,朕让人办事,办好了都得赏的,办不好又不一定能罚,麻烦的很。这赌局,朕若是赢了,你得办件没有功劳没有赏赐的事情。”

    文道:“什么事?陛下竟然有这等烦恼。”

    万凇:“好啦,你不是还没输呢。这几日,我们就等北边的消息。等北边的消息到了,你就和厚儿同去取那两件宝贝。”

    文道:“真的要微臣和七殿下同去?”

    万凇:“厚儿那孩子老实勤勉,做事不让他有始有终,他自己也不好过。不过他总在外面跑,我也不放心。你带他去一处即可。另一处你自己去。”

    文道:“微臣领旨。”

    文道和万厚出了皇城,万厚很是兴奋自己终于可以出一趟远门。万宽回来一个月了,据说万厚还是常缠着自己说说河山关的事情。想来,贵为皇子,大约最远也就是去城南儒山和城北校场。难怪万厚那么好学的人,这会儿也露出孩童贪玩的一面。实际文道也对九黎和河山关颇多幻想,但当下,陛下只字未提東和的事,倒是更让人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