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读小说 » 历史军事 » 百人天 » 第九十三章 众人

第九十三章 众人

    所有人口中的大宁宋家,只在孔灿口中,是坎州宋家。文道找到孔灿,想打听打听。

    “宋家确实发迹很早,不过真正成为整个大宁首屈一指的商贾,是在二十多年钱平定北灮之时,亏本给朝廷大量供应铜铁。得胜后,先帝面上给了不少名声,内里,也准许其在不少地方开采铜铁矿。所以,在众人看来,他们是赫赫有名的宋家。知根知底的人眼里,不过是新近二十年才兴起的,坎州宋家。”孔灿年纪轻轻,却谈笑着说二十年不过是新近之事。

    文道笑道:“怎么,孔灿兄言辞之间,似乎对这宋家,多有不屑。”

    孔灿摇摇头:“我不过一个芝麻大小官,怎么敢不屑。只不过…文道兄可曾到过矿地?”

    文道从小在军营,大了就被死死按在京城,当然没去过什么矿地,“怎么?矿地怎么了?”

    “天劫教总说,人若不行善,死后堕入地狱饿鬼畜生三道。可那矿区,便是活人的地狱道。”

    “这…此话怎讲…”

    “我孔家,多是些车舟送运的营生。人说车船店脚牙,无罪也该杀。自然多少也有些不那么好看的时候。但他宋家的矿地,就没有能活过十五六的人!”

    文道闻言大惊:“这…真要如此,就没人管么?”

    “怎么管?便是官家的矿地,也多有死伤。金银铜铁,哪个不是刮骨吸血。”孔灿见文道不再说话,忙换了缓和语气,“文道兄,在下也有些言过其实了。文道兄此次奉旨前去取个物件,那宋家受朝廷厚恩,做的又是颇为依仗官家的生意,断然不会与文道兄为难。”

    文道缓了缓神:“上次孔灿兄还说,那宋家是大主顾,怎么这一回,又如此愤愤。”

    孔灿迟疑片刻:“我当文道兄是挚友,咱们私下闲谈。本来,矿藏的运输,虽然利不大,但胜在量大,长久,且风险小。你想,无论是靠山吃山的贼人还是雁过拔毛的刁民,金帛粮米他们愿意要,破石头可没人理会。所以本家还是很看重宋家的。谁成想,他家当家的让长子进京,想要让他宋家的矿藏搭上官船。贪心不足,有些太瞧不起我孔家了。不过,若真能办成此事,也是他宋家本事,本家老爷子有些不快而已,两家明里,还是交好的样子。”

    “既然交好,孔灿兄可否帮我个忙?”

    “文道兄客气什么,但说无妨。”

    “传个消息到九黎,就说,皇子殿下要去请回玉神树。”

    “倒是不难,走我孔家的快马,不比官家的驿站慢。但…文道兄这是何意?不是还担心他家推诿么?”

    “我思来想去,觉得宋家不会为了一个物件与朝廷,尤其是与皇子殿下为难。与其我们突然跑去,他家真有什么不便,不如早些让他知道,也早些准备。和皇子殿下出门,我可是一刻也不想耽搁,早早讨了东西,早早回来。”

    “文道兄放心,消息一定送到,保证比官驿还快。”

    文道是一早就像请孔灿帮忙告诉宋家的。陛下那句推诿搪塞之人可便宜处置,可是让文道担心的紧。自己是去伺候皇子殿下的,别真是大兴杀伐,到时候倒霉的是自己。能顺顺利利的走完这一遭最好。至于那宋家是十恶不赦,还是广积恩德,大可以后再说。况且文道也不是早年儒山上的书生,听到一点恶行就怒不可遏,就算真的每个矿地都没有活过十五的百姓是真的,也不是杀光一个宋家能解决的。

    文道临行前又去了陈祖府上。陈祖听说不仅万厚跟去,连万川统领也去,就一副无所谓的模样。文道还想问问宋家之事,陈祖却说,只要他们每次按时按量把铜铁送到,不要误了朝廷要的军械,便由得他去。“哼,他宋家多赚多少我也不眼红。”

    “矿地的百姓,真的过的那么惨?”

    “活不过十五夸张了。但确实日子过的不好。但凡是有条活路,几个人愿意到矿地讨生活。宋家的矿地我是没去过,朝廷自己的,我们常来常往。活计是苦了些重了些,开山运石也时长有受伤的,不过,比起只在耕种的百姓,正经矿地的人不仅每日能吃饱,隔三差五还能有口肉呢。”

    文道还想和陈曼说声谢谢,奈何陈曼还在修持中。上次说的也是中秋时分才能回来。辞别了陈祖,一切停当,明日入宫,后日出城。

    万凇摆了宫宴,与座的,除了万厚万川和文道,还有万宽和康王。万凇嘱咐了一些出门要谨慎要谦逊的话给万厚,万厚小心的记下。

    万凇:“万川。”

    万川:“臣在。”

    万凇:“你也有日没离开过上京城了吧。”

    万川:“臣不记得了。”

    万凇随手拍了拍身下龙椅:“这位置,即是无尚荣光,又是无尽牢狱。朕享着这荣华,却劳你陪朕一起坐牢,辛苦了。”

    万川:“陛下言重了。若倾心天下是陛下的荣光,那护卫陛下就是微臣的荣光。”

    万凇在龙椅上坐起:“这次出城,你要护卫的是厚儿,文监证,和你自己。”

    万川:“臣领命。”

    万凇:“朕给了你便宜之权,但有样东西,朕想要回来,你可舍得?”

    万川:“臣万死不辞。”

    万凇:“出城后,你就是金川了。”

    万川一愣:“谢陛下。”

    万凇起身:“朕和康王就不陪你们了,二哥今日身体不好,朕陪他去看看太医。宽儿,你代朕作陪。”

    康王气色确实不好,之前康王面如白玉,神采奕奕似有光华。文道近两次见到的康王,都是印堂发黑面如死灰。即使在皇宫,也是卧在榻上。有公公跟上去要推康王坐的卧榻,却被万凇止住,万凇亲自抬起卧榻半边,成了个轮椅模样,又亲手推着,出了大殿。

    在座众人,只有文道是不常入宫的,等陛下推着康王出了门,文道忙问万宽:“王爷他…”

    万宽也摇头:“不知道,只说身子每况愈下,太医也不知道缘由。”

    万厚:“之前王叔每日还能自己在家中或宫中走走,近来就一直是这般。”

    万宽:“已经让太医院想法子了。王叔吉人天相,定然不会有事。明日你们就要启程,还是先不要操心这事了。来啊,摆宴,奏乐。”

    皇城正殿的东西,文道倒是吃过。这歌舞却不常见。想起来,只在第一年中秋见过半次。那会儿还没瞧完两支舞,就被拉去后宫听先帝的传位遗诏了。

    万川是见惯了这歌舞的人,万宽见得也不少。只有文道和万厚,吃的不多,精神全在眼睛上。宫中的舞姬果然非凡,立,如松柏向云,动,胜花柳逐风,腾,似游龙出水。实在想不出,这些纤纤女子,竟有如此矫健的力道。真不是那些青楼乐坊女子可比。

    万宽见了,笑话文道:“怎么,三弟家有两位美人还不够?”

    文道也笑了:“休要说我,倒是大哥,陛下可曾为你安排婚事?”

    万宽假意怒道:“为了你我才跑回来的,本来还能再躲上一阵子。却被你个没良心的笑话。”

    文道:“为何要躲?”

    万宽:“不躲,便要像你一样,处处操心着那一大院子的人。现在,只操心万灵一个就够了。”

    万厚插嘴道:“到是真的,哥哥从来不管我的事,还不如文哥哥。”

    万宽:“那是厚儿自己勤奋好学,让人省心。再说,我让你出去玩玩,你肯去么?”

    文道压低些声音:“如何?哪家的大小姐来做这皇子妃?”

    万宽皱眉不答,倒是万厚说:“父皇选了好几个,让哥哥先挑一妻二妾。”

    文道差点笑出声,忙放下手中鲜果:“大哥,一妻二妾,还是先,了不得了不得。”

    万宽笑骂道:“又不是我想的,万大统领,你来给评评理。”

    万川一直不苟言笑,身前饭食也吃的极少,听到万宽叫他,才答话:“三殿下哪里是寻常纳妾,只是纳妾,多少都由得殿下。可若是皇子王公,和一些将军重臣,即使是妾室,也是有尊位的,人数可乱不得。”

    文道见这万统领难得开口,也攀谈道:“小子不懂,万宽兄贵为当今皇长子,这有尊位的妾室,要有几个?”

    万川:“三殿下已经成年,大婚后,有尊位的妾室至多四人。陛下说两个,还是留了两个让殿下自己选的。”

    万宽叹道:“两个就够难挑了,还四个,再说,干嘛要一次找齐。到时候,都是大家小姐,哪个做妻哪个做妾,不是让我得罪人么。”

    万川:“陛下是担心殿下沉迷女色,被一人蛊惑。”

    文道听了,幸灾乐祸道:“大哥,快说说,都是哪家女子?”

    万宽没好气的回:“去去去,等你从九黎回来了,陪我一起挑。”

    文道:“喂,哪有帮着挑嫂子的,我不干。”

    万厚:“这有什么,我还想帮着哥哥挑呢,奈何他不让。”

    万宽望着眼前的歌舞,叹了口气:“把你喜欢的留下来是么?再说,也没什么好挑的,都是一个模样…”

    文道循着万宽目光:“莫非大哥是喜欢跳舞的这些美人?”

    万川:“殿下若喜欢,可以带回府中做妾,不过要等大婚之后,且这些女子,不能有尊位。”

    万宽:“万统领可不敢这么说,这鹤园的舞姬,只有父皇有权赏赐给人。”

    文道听了,望向场中舞姬。此时已换了一支舞,居中的那人,文道似乎有些印象。正是那年中秋,戴着面具的那个。之所以记得,一是因为那面具,二是因为因为这舞姬的肤色,白的发光。当初,她还在舞阵一侧,如今,或许是因为长高了许多,只能居中了。文道大概目测了下,这舞姬,兴许比自己还要高上一些。

    出了宫,文道先是去了乐坊,自己出远门,酒楼那边也要安置一二。孙瑞倒是安静,似乎真是一心一意打理酒楼。莎莎也没有停掉竞买的场子,只不过,缺了尹大人的宫中宝物,这竞买竞卖的生意没多大起色。莎莎也不急于去多赚什么银钱,偶尔走走消息,饭菜求个薄利多销,她越发老道,知道当下不添乱才是正经事,之前文道是铁骑帅府的公子,如今不过是个受宠的五品京官。

    文道实际也不知道拿这么大份产业如何是好。他是没愁过银钱,但是连花钱都不是多擅长,更别提赚钱了。这当口,倒像个半大孩子,追着问姐姐如何是好。

    莎莎只说自有打算,等文道回京再说。再问起宋家之事,莎莎也不知道更多了。

    “公子是需要这些富商巨贾的消息么?我可以让姑娘们留心。”

    “还是不必了,大家过的安稳平顺就好。”

    “公子这马上要离京了,可不敢再这么心善。”

    “姐姐为何总说我心善?”

    “在京里,由得公子心善,善有善报。出了京,是草莽江湖,心善,只会害了公子。”

    “姐姐教训的是。”

    今日算是闲暇。文道一直在乐坊流连到张灯上客。才回到家中。家中有邵忆在,倒是不需要怎么操心,安抚一下傅珊傅禾,保证不再受伤。和邵忆商量了下,决定除了乔远肖剑,还是不带旁人。万一到时候万厚一个下人不带,自己岂不是惹了麻烦。文道一切收拾停当,明日,终于能走出这上京城了。

    此时已是六月中浣,万宽在军律院,私自跑回上京城一事,算不得大过,但也惹来一些非议。只好兢兢业业的办事,等着选好了皇子妃,大婚后再出去挣点子名声。可惜北边战事已经结束,不过这唾手可得的功劳,有时就不是功劳了。万宽也只能顺着父皇的意,准备大婚。

    仗是打完了,上京军正等着得胜还朝。汪笙忙着准备赏赐的银钱和土地团团转。上京城周边的地,不是已经有主了,就是另有些用途碰不得。凑齐可大不容易。只有城南一带,原本荒凉一些,这一年来河港修好了,逐渐有了些烟火,勉强算是拿得出手的地方。也刚刚够此番出征的将校的赏赐,兵士们的田土,还没有着落。

    甄智正在离州云游。他这样百人天里出来的,本可以在九黎主寺逍遥的待上一两年再回去交差,可甄智只待了几个月,便又不顾同行之人的劝阻,再行南下,现在在九黎南边一座偏僻的寺庙里,忙着夏种。

    九方锦随万宽入京后,工部倒没说什么。洹水河的勘察已经基本结束,九方锦去的虽晚,活却干得不错。这一次又是三皇子来回来的,本就是去外州办差,又不是去任职,便让其继续在京中做官。上峰甚至问他自己想做哪一州的主事。九方锦自然是偏向故土离州,上峰便也做了这个顺水人情。这些日子,正一头扎在卷宗里,许多早就想查想看的东西,唾手可得。九方锦如同堕入酒窖的酒鬼,如醉如痴。

    曹桦还在慢慢悠悠南下回京的路上。倒不是他自己不着急,而是主帅瑞王爷还未回来,他们没人敢先于瑞王入京。重归故土,百姓虽然仍旧贫苦,但得了军士相助,将将赶上春耕。收成肯定会有些影响,但日子好歹是过得下去了。这里面,算得上自己一份功劳,曹桦终于觉得,除了埋头典籍,自己或许真的可以为坎州,做些事情。

    相比起这兄弟六人,東圭等人却不好过。文道找齐了京中失窃之物的消息出来,众人才惊觉。東圭着实慌了神,但宫伟却说,若是要降罪,早就该来人了。此时仍无动静,或者就如文道的奏折中说的,只是寻到了东西,却不知是何人藏的。或者,是朝廷不想为些个东西,就来问东青王世子的罪。

    宫伟嘴上这么劝,心里却觉得,文道就是真的不知道是何人,等摸到了潇湘馆,心里也该猜个八九不离十了。朝廷不想为此为难東和才是真的。但他始终想不明白,文道是怎么找到潇湘馆的。奏折里说是得知是水鬼凫水入皇城后,在罪洗湖两岸瞧瞧探查得来,这说法,面上都有些说不过去。假到这个份上,定然是查到了自己几人头上。思来想去,既然朝廷不想查,那便赶紧回東和。在上京一日,心里就多一日不安。

    于是,宫伟请東圭找人秘信东青王,让王爷安排几人回飞鸟城。東圭和自己是真的回,景久是假意回去还需折返,这上京城里,还有他景久要做的事。至于柳宗,他到不在此次盗宝之列,留下也好。上京几年,東圭和宫伟都老练了些。只可惜,大赤冠雪羽镜上的冷玉,那块至关重要的冷玉,宫伟还得等着文道帮自己找出来。

    万红河水依旧,出南城门便是万家灯火缭绕,儒山在夏夜里满是虫鸣,等到寮舍最后一支明烛熄灭,已是温暖的子夜。百人天巍峨的匾额下,已是新人换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