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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四章 漫天星斗

    万红河蜿蜒缓流,逆流而上,两岸树木花草,乱石浅滩。时有如叶轻舟划过,渔人樵夫时现两岸。半船的人看乱云当空,半船的人看水底游鱼。

    万厚趴在船舷上:“这万红河,竟然这般清澈。”

    随行的先生道:“出了上京城地界,就不叫万红河了,还叫龙盘河。”

    万厚:“这是为何?”

    先生:“彼时的民乱,只在上京城。南边还算安定。”

    万厚:“不是,学生是想知道,为何叫龙盘河?”

    先生:“这河川,九曲十八弯,龙头处,正是皇城,如巨龙盘卧,故而得名。”

    文道在穿上,仰望碧空。总觉着,这天似乎同上京城不大一样。听了先生的话,不免失笑。这万厚,出门没带半个下人,却带了位通晓地学的陈先生。

    万厚极目远望:“可为何现在却不见什么河湾?”

    陈先生:“再往前走,才遇得到河湾。”

    万厚扭头问文道:“文哥哥,我们水路走到何时?”

    文道:“走到天水城,在天水成换马车南下。”

    此次南下,文道带了乔远肖剑,万厚只带了陈先生,护卫全权交由万川。万川带了位副统领万风和十名皇卫。万川和文道商议,第一段到天水城的路,先走水路。水路虽然绕了些,或许耽搁些时日,但比起需要钻林子的陆路,还是稳妥一些。

    文道和万川攀谈:“万大统领,在下和七殿下都未曾出过远门。这一遭,都要劳烦您了。”

    万川:“文大人,陛下说了,这次出了上京城,我便是金川。也不是什么统领,只是一名护卫。”

    乔远在一旁施礼说:“陛下如此说?恭喜金统领了。”

    金川:“何喜之有?”

    乔远:“金统领此番只要取得宝贝回京,必将高升啊。”

    金川:“护卫皇子殿下和文大人要紧,不敢想什么功名,更不敢擅揣圣意。文大人,金某平日,可是连皇城都很少出。这次,一切仰仗文大人。”

    文道最不会应对这种彬彬有礼但是油盐不进的人。可肖剑却不在乎,上前行了全礼:“金大人,听说金大人神功盖世,属下不才,想向您讨教一二。”

    金川看了眼肖剑:“跟着乔大人,雷刀传人?”

    肖剑:“不敢,师傅教导,只有卫所号令,没有江湖名号。”

    跟着金川的原来皇卫一所一位副统领,皇家远亲万风忽然横在两人身前:“雷刀传人?我倒想会会。”说着,拔出了腰间长剑。

    肖剑有些不情愿,但毕竟是自己先行请战,此时也只好拔出长刀。肖剑的刀刚一出鞘,金川问:“怎么?不用飞雷刀么?万副统领虽是皇亲,但也是下过苦功学了风剑的。连名字,都改成了风字。”

    风剑,本和雷刀同宗。后分成两派,雷刀讲求一刀毙命,风剑更追求速度,短时间划出多剑,令人防不胜防。两家有此渊源,江湖上却多有摩擦,常要争个高下。但两方祖训,都仍然视对方为同门。故而,无事之时常常大打出手,有事之时又毫不犹豫的联手。万风本来就是跟着来护卫万厚的,真论单打独斗取人性命,他或许还在金川之上。听到金川说肖剑是雷刀传人,才技痒上来参这一脚。

    文道见了,忙说:“比试而已,二位不是真的要动真家伙吧。咱们换个木剑如何?”

    万风刚想说话,围过来的万厚接了文道眼色,也说:“两位护卫大哥要比试?那是最好。不过真刀真枪怕是二位也难以全力施展,还是木剑吧。”

    听说要比试,十名皇卫也围拢过来,他们都是金川从二所调来的旧部,早就听说过皇卫里有些江湖高手,今日正好一饱眼福。

    万风有些不情愿,但万厚说了,他只能照办,只是说:“这船上,哪里寻木刀木剑去。”

    一名皇卫招船夫拿了跟船橹,劈了几刀,缠上了麻布。于其说是木刀木剑,不如说是两根木棍。万风拿起来挥舞了两下,惨笑一声,叫道:“承让了。”提起“木剑”就向肖剑冲了过去。

    肖剑却是反手握着“木剑”,在不算宽阔的船上,闪转腾挪,只在岌岌可危之时挡上一下两下,只做守势。

    万风的快剑犹如点点星芒将肖剑笼罩,用的正是风剑里初入上乘时习练的漫天星河。高手施为,如同银河倒卷,连绵不绝。其中夹杂几式杀招,也都是暗合星象。肖剑躲闪起来也有几分吃力,但就是不攻一剑。

    万厚和文道看的紧张,不由自主的握拳。金川倒是沉得住气,坐在舱门前喝茶,乔远瞧了片刻,也不说话,默默立在文道身后。金川忽然问:“乔大人,高徒啊。在这方寸之间能只靠身法躲过漫天星河的人,全上京怕是也没几个吧。”

    乔远笑道:“万副统领若是练到了昴日毕月,我那不争气的徒儿便躲不过了。”

    金川:“哦?肖大人年岁不大,已通水火?”

    乔远:“练了点,通可谈不上。”

    金川提了声音:“收手吧,肖大人已臻水火之境,不是你那寻常快剑能胜的了的。”

    万风闻言,停下手中木剑,回望了一眼金川道:“不能逼他出一次雷刀,丧气!”

    肖剑听了,笑嘻嘻的说:“万大人已入日月之境,只是…万大人面上逼人,心中却还有太多善念。”

    万风不解道:“肖大人这是何意?”

    肖剑:“日月之境,除了剑招,还有心境。”

    万风:“师傅确曾说过此话。”

    肖剑:“日月之辉,哪会在乎照耀的是雄狮还是蝼蚁?无论眼前是善是恶,是悲是喜,是亲是仇,不都应该浩浩汤汤,一剑而过。万大人心中还有善念,还在分正邪辨亲疏,如此小心,怎么能有昴日毕月的功效。”

    万风听了,望着手中木剑良久,慢慢闭上双眼,手挽了个剑花,陡然双目圆睁,手中木剑如走龙蛇,撒泼一般奔向肖剑。肖剑似乎也就在等这一剑,滴溜溜转着身子迎向木剑,反手连接了三剑,忽然手中木剑飞处,擦着万风面门,仓促间削成的木剑,竟然深深的插入船舱。

    万风也停了手中木剑,施礼道:“多谢肖大人。”

    肖剑也施礼道:“万副统领,承让了。”

    金川笑道:“肖大人年纪轻轻,竟有如此造诣。”

    肖剑换了一副嬉笑模样:“多亏这几年跟着师傅护卫文公子,文公子不常出门,我得空能多练练。”

    乔远:“金统领莫非也是风剑门人?”

    金川摇头:“不是,教万风功夫的可不是我。我与他师傅算是旧友。”

    万风:“师傅说,金统领不懂武艺,但我门人,不如三垣境,不可与之匹敌。”

    肖剑一听,来了兴致:“金大统领究竟练的什么功夫?”

    旁边的十名皇卫也鼓噪起来,纷纷要求金统领露一手。金统领无奈起身,却开始四下找寻。

    有皇卫问:“金大统领要个什么兵刃?”

    金川摇摇头:“我是护卫,没有贼人动什么刀兵。”说着,抄起一张船上给人歇茶的小圆桌,“就它了,不如军中盾牌趁手,也凑合。”

    肖剑去拔出自己插进船舱的木剑,看着金统领的圆桌目瞪口呆:“金大人,您这是…”

    乔远却说:“徒儿,不用你胜,你能碰到金大统领,就算赢。”

    肖剑听了,凝神屏息,一步步逼近金川。金川侧着身,左手反手握着圆桌一脚,又将另一脚架在自己肩上,右手呈掌,内里轻轻扶着圆桌。肖剑不敢妄动,绕着金川踱步,换了几次起手式,但面对硕大一面木板,也有些无从下手。

    金川笑道:“肖大人再不动手,我可要得罪了。”说着,忽然一个健步向前冲去。论速度,这大桌子可比万风那快剑慢得多。但这桌子,遮天蔽日的向肖剑冲来,肖剑横挑一大步,金川只要稍加转动,就又逼向肖剑。如是几次,肖剑已被逼入一角,自己却还一剑未出。金川忽然加速,整个圆桌向肖剑撞去,肖剑避无可避,应着这大木板子跳起,双脚踩上去,借力一跃,高高腾起,在空中一手抓住船桅,荡了一圈越过金川,借着落地之势,反手一剑刺向金川后身。可肖剑在天上转这一圈的功夫,金川也翻过身来,还是那简简单单的一式冲撞,就将刺向自己的木剑折断,肖剑踉跄落地,连退三步才稳住身形。

    金川收了那张圆桌,肖剑施礼道:“多谢金大统领赐教。”

    金川摆摆手:“论武艺,你们都在我之上。我这不过是一点粗末的军旅功夫。”

    皇卫们纷纷称赞,金川道:“好了,都回去吧。该值守的值守,该休息的休息。”

    等皇卫们散去,文道才来得及叫出一句好来:“金大统领,您这样都说自己不会武,那岂不是让我们练武的都吊死算了。”

    乔远:“金大人不是自谦,但武艺这东西,人说大道至简我不信,人说殊途同归我可是大有体会。徒儿,可记得何为功夫?”

    肖剑:“师傅不是也告诉过文公子,武艺么,招式在其次,练的就是个力道,速度,准头,招式不过是如何更好的发力,如何击打要害。”

    文道:“想起来了,不过,若是乔大哥,如何对付这圆桌?”文道说着,围着那小桌子转了一圈,现在看着平平无奇,刚才可是大显神威。

    乔远:“没办法,中路一刀刺过去,看看能不能刺穿吧。”

    金川哈哈大笑:“幸好方才不是和乔大人比试。实际上,破这盾牌最好的办法,是文公子。”

    万厚听的云里雾里,可算有一处听明白了一点:“哦?文哥哥这么厉害呢?”

    文道:“殿下不要说笑,我哪比得了这几位。金统领的意思是,他用得是军伍里的法子,而军伍里,对付甲兵,玄铁骑一个冲阵就行了。”

    万厚上前敲了敲那圆桌,虽然不大,但也很是厚实,半信半疑道:“玄铁骑,这能冲开这么厚实的盾牌?”

    金川:“殿下在校场见的,都是轻骑,轻骑不冲阵,只做袭扰。真要是重甲骑军成队冲起来,莫说这点子木板,就是几倍兵力的重甲步兵带上包铁的盾牌,都未必挡得住一个回合。”

    万厚:“文哥哥,重甲骑兵那么厉害么?”

    文道:“不用冲开,踩过去就行。殿下想想,七尺高的军马,披上铁甲,配上一丈的长枪。成群结队的冲过来。”

    万厚比了比这七尺是多少,这一丈又是多少,末了说了句:“下次我要去西京。”

    将夜,比起上京城的万家灯火明亮,这龙盘河的夜色,却是另一番景致。夏夜朗星,在前方的湖面上犹如少女羞涩的双眸,随着波涛轻柔的闪烁,船后,这流光似被什么打动,流淌成依依不舍的光景。

    文道坐在船尾,那张让肖剑头疼的圆桌上,添了壶热茶。舱内传来皇卫们的说笑声,陈先生带着万厚在船头一一数着星象。金川提了壶酒过来:“文大人好雅致啊。”

    文道忙起身:“金统领,小子这里无酒,只能用茶水陪您了。”

    金川拉着文道坐下:“怎么,文大人不好饮酒?”

    文道摇头:“只觉此情此景,酒太浓烈了些。”

    金川:“只当公子是铁骑帅府出来的,不想已然一身儒山的书卷气。”

    文道:“让金统领笑话了。”

    金川忽然低了点声音:“今日万副统领和肖护卫比试之时,文大人似有犹疑?”

    文道:“金统领好眼光。”

    金川:“做护卫的,总要多看几个人才是。敢问公子,担心何事?”

    文道:“肖大哥说万副统领功夫已到日月之境,唯独是多了善念才无法突破,是何意?金统领既然已到所谓三垣的境界,想必知晓。”

    金川笑了,放下手中酒壶,将杯中残酒倒入河中,倒了杯文道的茶:“临江津,好茶啊。公子为何不去问乔护卫和肖护卫?”

    文道:“我与他二人相处日子久了,他们多半会说出我爱听的故事来。可小子贪心,想知道更多。”

    金川豪饮了一碗茶,为文道讲起。

    风剑门,勤加习练多年或根基扎实颇有天赋者,会习练一门叫满天星辰的剑法。此剑法因施展起来极为迅速,剑光如星斗之光得名。初时习练在木金土境,又分角木亢金氐土,奎木娄金胃土六式。此时,招式要稳,要准,得其精髓者,才能快的起来,快起来了,才叫漫天星斗。而这心境,只需要锐意勤勉。若想再进一步,到日月之境,是为房日心月,昴日毕月四式,此时,便如肖剑所言,日月之辉,断然不会在意身前善恶吉凶,只管一往无前。说万风存了善念,并不是说善念不好,而是只要有念头,便有迟疑。心中有惑,如何使得快剑。待到心无旁骛之时,便到了水火之境。尾火箕水,觜火参水四式。此时,心中不是无念,而是念随心动。遇大恶正需拔刀之时,便以大善之心惩恶。遇到善人但不得不杀之时,也要能横下一颗恶心,不计功名,不畏人言。以善屠恶,以恶击善,这念头不会让人迟疑,只会让剑更快。

    文道听了,长出一口气:“我还以为,练到这水火之境的人,都没得善心呢。”

    金川笑了:“大善大恶,都只能习得木金土,无善无恶,才能习得日月,能善能恶,终得水火。不只是善恶,悲喜如是,爱恨亦如是。”

    文道:“那再往上呢,三垣又是何种境地。”

    金川:“三垣实际不能说是境界,而是根据每个习武之人的天资,心地,品性,到功夫大成之时,所带的个人气韵。只不过,风剑门将其称为三垣,到了其他门派,还有别的说法。”

    文道:“小子学习了,我只练过铁骑军的五路枪,还和自家妹子学过一点八面佛。却不知这武之一道,还如此精妙。”

    金川:“也没什么。我也是自小在军营,练过些河山关的单手刀和東和的双手刀。可到最后,发现自己最适合拿盾牌哈哈。不过,这八面佛我听说过,别说会用的,就是见过的人,都不多。”

    金川年逾不惑,可算是长了文道一辈,却颇为豪爽。文道也笑了,忽然,见着漫天星斗,文道问:“为何风剑门的招式只有东西两方十四宿?”

    金川:“剩下十四宿,在雷刀门啊。只不过,我不知道雷刀是不是心境也是一般。今日见乔护卫所言,应该大差不差。我倒是更喜欢乔护卫那句,大巧不工是假,殊途同归是真。”

    文道摇摇头:“我还完全没什么心境可言,只知道把架势摆正了。”

    金川又豪饮了一杯茶,觉得少了些滋味,还是换成了酒水:“武艺,不过是厮杀的技巧。为将者,要的乃是万人敌。今日天色已晚,明日,我等可要瞧瞧文公子的枪法。”

    文道接过金川递来的茶杯,里面却已换成酒水,一饮而尽:“还请金统领多多赐教。”

    夜船行的极是缓慢,只留了一张船首小帆。除了三名守夜的皇卫和两名使船的船夫。众人在河水微微的荡漾中,安然入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