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否定

    虽然每晚都只跑了半小时,段鸣鸣还是把连续两天夜跑的战绩晒进了动态里。虞开霁看到李子猷给段鸣鸣的动态点了个赞,她私聊李子猷:“明天早上要一起去晨跑吗?”

    李子猷爽快应邀。

    第二天清晨,虞开霁难得比社畜段鸣鸣还要早起,她先去地铁口附近的早餐摊子和早餐店给段鸣鸣买了她心心念念的油条豆浆小笼包,回到家把早餐搁饭桌上。

    差十分钟七点的时候,虞开霁出门,到单元门门口等李子猷。

    李子猷很准时,她边走边说自己以前也晨跑过,后来妈妈太忙了,学校又组织了课间跑步运动,她就很少晨跑了。

    清晨的江边像柔板的乐章。

    被妈妈从被窝里拖出来的那个李子猷是不知道这份惬意的。当自己决定要来江边晨跑的时候,她才意识到脏兮兮的江水和谄媚拥挤的高楼大厦居然也自有可取之处。

    跑者、行人和车辆一帧一帧地增加,整座城市慢慢开机。心脏加快泵血,带来热度和轻微的窒息感,跑步的时候像是身体的每一块肌肉都在重新确认它们的功能,李子猷感觉自己运作良好,她和城市一起完全从梦中苏醒。

    虞开霁在旁边教她控制呼吸和步伐,她本人看上去全程游刃有余,值得信赖。

    李子猷很久没有跑步了,所以虞开霁看着里程,在五公里的时候就叫了停。

    等到李子猷呼吸慢慢平复,虞开霁开始问她之后的计划,说自己在这里的这段时间李子猷想跑步都可以约上她。公寓毕竟是段鸣鸣的家,她虽然只找到了临时工作,但也不打算一直住下去。

    李子猷则在准备返校,她是今年年初办的休学。有很多事情她其实没有给鸣鸣姐说过,却很自然就讲给虞开霁听了。反正说不说都一样,不说虞开霁也能猜到一二,说了对方也不会奇怪地看待自己。

    集资庆生那件事她搞砸了,除了上周五坦白的那些内容,李子猷还惹上了别的麻烦。她确实在集资的群里让大家量力而行了,当时有几十个人投入了上千元,两个有上万粉丝的大粉分别打给她七千和一万一,还有个经常在群里号召团建的姐姐出了三万五,李子猷自己则把所有压岁钱和大部分生活费都投入了进去。

    后来的事情一部分就像李子猷之前说过的,后援会的另一个生日项目负责人用募集来的资金做了很便宜的庆生项目,陆云深生日活动草草了事。但李子猷离开后援会后,这事还没完:有个初中生盗刷父母的卡付了两千元,被父母发现后父母报警了;那个出了七千的大粉在博客挂了她说她诈骗,要求她还钱。

    李子猷毕竟未成年,集资这件事是挂在后援会名下进行的。所以粉丝父母报警后,是后援会出面和粉丝父母谈判私了的,李子猷很幸运地躲过了去警察局这一遭。

    但是,大粉那边她躲不过去。对方联合粉丝把李子猷的个人信息人肉了出来,威胁李子猷要去她的学校告她。大粉和她的粉丝甚至堵在学校门口威胁李子猷还钱,七千加“利息”差不多是她两个月的生活费,但那个时候的李子猷掏不出这笔钱。

    李子猷最后也不知道具体是怎么搞的,学校终于还是知道了她的行为,并且直接联系了李子猷妈妈,后者这才知道女儿都干了什么荒唐事。

    李子猷妈妈知道真相之后,李子猷第一次情绪崩溃。她不记得发生了什么,清醒过来的时候右臂肌肉酸痛,妈妈抱着她说对不起,菜刀掉在地上,书桌和衣柜上有深深的刻痕。

    妈妈并没有什么对不起她的,是她太垃圾了,什么都做不好。

    学校想让李子猷休学,妈妈最终同意了,但是也尊重李子猷的意见给她办了转学。妈妈还强制性地带着李子猷去看了精神科,医院给出了中度抑郁的诊断。

    李子猷不认。她说:“医院搞错了,我没有抑郁症。”

    虞开霁“嗯”了一声,问:“然后你就去跟踪陆云深了?”

    李子猷急忙补充:“不是因为抑郁症,我就是......”就是什么呢?李子猷迟迟说不出口。

    她最后说:“我不知道,我就是想做。”

    再正常不过了,人就是会有很多自发性的瞬间,理由常常是事后才找补的。

    “那你也没有吃药?”

    “我没有,但我也很久没有再发作过了,所以我不是抑郁症。”

    “妈妈没有强迫你吃药?”

    “她很忙的,经常出差不在家,而且我说吃了药之后会想自杀,她就不要求我了。”因为工作的原因,李子猷妈妈不得不满世界乱飞,没办法一直照看李子猷,而李子猷本人也表达了强烈的独居意向。于是,妈妈要求她每周五都去心理咨询师那里报道,作为独居的交换条件。

    虞开霁转动眼珠看了她一眼,就在刚才,对方实际上撒了一个相当高明的谎言,是无意的吗?

    “你父母分居了,你实际上一个住。”

    李子猷小心翼翼看她一眼,虞开霁示意她去江边站一会儿:“邀请别人去你家的时候就应该想到会被发现的。”

    李子猷“哦”了一声,说:“一般未成年女生不会一个人住,我很奇怪吧?”

    “你妈妈知道陆云深是齐君妍的丈夫吗?”无论从哪个角度看,李子猷的追星历程都过于丰富了。

    李子猷一只手扶上江堤边的栏杆:“他们是瞒着家人领证的,没有公开,更没有办过宴席,”她一边突兀地开始抽噎一边哂笑,“最开始我还觉得我是去做好事的。”如果说因为追星而休学可以辩解为叛逆的话,因为姑父而中断学业就完全不是这么一回事了,齐君妍说出他们的关系的时候,李子猷最开始是不信的,但齐君妍带来了结婚证。

    李子猷后来想过,她也许从来就没有喜欢过陆云深,但是那种永远欢迎新人,大家聚在一起为了同一个目标努力的感觉很好。送她拍立得的孟昙优姐姐很好,段鸣鸣和虞开霁姐姐也很好,甚至齐君妍也很好。在学校不是这样的。因为妈妈工作的关系,李子猷频繁换学校念书,她总是插班生,总是一个人走进已然划分好派系的教室。每一次,李子猷都会紧张,她要花时间融入新环境,常常是刚刚交到朋友就要转校。

    李子猷不介意为了一个人渣休学,反正她自己就是最大的人渣。但是齐君妍看起来优雅又光鲜,她以为自己是去帮助对方的,结果却被温柔地劝阻了,顺便还向对方暴露出自己是垃圾这一信号。她感觉自己苍白透顶,但是这份钝感背后又隐藏着一份尖锐的痛感和后知后觉的“与有荣焉”一般的自得。无论是为这份痛苦感到快乐还是反刍这种自得都会让她恶心,为自己感到恶心,第二次崩溃就是那时候发生的。

    虞开霁把纸巾递给她:“还要说吗?”

    李子猷胡乱抹了抹脸:“心理医生说我情有可原,她懂个屁,我没病。”

    虞开霁笑出声来,她好奇地看向红着眼睛和鼻子的李子猷:“她懂个屁,那你为什么觉得我会懂呢?”

    李子猷挺直了背脊直视她:“你也觉得我有病吗?”

    看她那个表情,虞开霁觉得自己要是点头说有,对方说不定会和自己老死不相往来,她把话题岔开:“我有求于你。”

    李子猷短暂地愣了愣,虞开霁毫不受影响地开口了:“我想和齐君妍见一面。”

    诶?

    “我目的不纯,就不回答你的问题了。”

    李子猷总算反应过来,对方这是把自己的质询绕过去了,但她又做得很直接很坦荡,让人生不起气来。赶在李子猷再次开口之前,虞开霁反问她:“我们说点轻松的话题,陆云深到底是怎么死的,你不好奇吗?”

    这是轻松的话题吗?但李子猷的注意力已经完全被转移了:“我可以帮你问问。”

    虞开霁认为这起事件还有好几个疑点,而且警方不会回应她的疑惑,因此有必要见一见齐君妍。

    虞开霁还想到了什么:“你做心理咨询的话,你知道市内有什么青少年互助会一类的公益活动吗?我这里有个小朋友可能会想去参加这类活动。”

    李子猷是不可能参与这些活动的,所以她只是说会问问诊所。

    虞开霁示意她继续往回走,她边走边说:“跑步的事和有求于你无关,反正我都要晨跑,无论如何你都是可以加入我的。”

    李子猷终于适应了一些虞开霁的说话方式:“那什么事是有关的呢?”

    “抑郁的事,你看了西酞普兰的说明书对吧?”西酞普兰是青少年抑郁障碍的常用药,李子猷去看病的那家医院常开这个。青少年在最初的服药期间有可能加剧自杀想法或行为。

    如果李子猷完全拒绝服药,她不会详细去看说明书。但她甚至了解药物可能导致自杀风险加剧,虞开霁认为她拒绝抑郁诊断总体上是出于对“正常”的向往。

    李子猷“嗯”了一声,她不明白虞开霁为什么突然提这个,但虞开霁只是揉揉她的脑袋:“诊断说到底就是一种分门别类罢了。”

    李子猷又有点儿想哭,她茫茫然地觉得虞开霁根本不懂。

    可是哪怕她不懂,好像也没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