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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行取经(八)

    王母闻言,立即去见了玉帝,备陈前事。王母的话还没说完,又见那造酒的一班人,同一众仙官等来奏,说道:“不知甚么人,搅乱了‘蟠桃大会’,偷吃了玉液琼浆,其八珍百味,亦俱偷吃了。”而后又有四个大天师来奏上:“太上道祖来了。”

    玉帝听闻是太上老君来了,随即同王母一起出来迎接。老君朝礼之后,对玉帝说道:“老道宫中,炼了些‘九转金丹’,伺候陛下做‘丹元大会’,不期被贼偷去,特启陛下知之。”玉帝见老君也如此上奏,已是知晓必然是悟空做的好事,却是故意做出悚惧姿态。

    少时,又有齐天府内的仙吏对玉帝叩头说道:“孙大圣不守执事,自昨日出游,至今未转,更不知去向。”玉帝佯装又添了疑思的样子。只见有赤脚大仙也上前启奏道:“臣蒙王母诏昨日赴会,偶遇齐天大圣,对臣言万岁有旨,着他邀臣等先赴通明殿演礼,方去赴会。臣依他言语,即返至通明殿外,不见万岁龙车凤辇,又急来此俟候。”

    玉帝越发大惊道:“这厮假传旨意,赚哄贤卿,快着纠察灵官缉访这厮踪迹!”而后灵官领了玉帝旨意,随即出殿遍访群仙,尽得其中详细。回奏玉帝道:“搅乱天宫者,乃齐天大圣也。”又将前事与玉帝尽诉一番。

    玉帝佯装大恼。随即差遣四大天王,协同李天王并哪吒太子,点了二十八宿、九曜星官、十二元辰、五方揭谛、四值功曹、东西星斗、南北二神、五岳四渎、普天星相,合共十万天兵,布下一十八架天罗地网下界,去将花果山围困,定要捉获那厮回天庭处治。

    众神即时兴师,离了天宫。这一去,但见那:

    黄风滚滚遮天暗,紫雾腾腾罩地昏。只为妖猴欺上帝,致令众圣降凡尘。四大天王,五方揭谛:四大天王权总制,五方揭谛调多兵。李托塔中军掌号,恶哪吒前部先锋。罗喉星为头检点,计都星随后峥嵘。

    太阴星精神抖擞,太阳星照耀分明。五行星偏能豪杰,九曜星最喜相争。元辰星子午卯酉,一个个都是大力天丁。五瘟五岳东西摆,六丁六甲左右行。四渎龙神分上下,二十八宿密层层。角亢氐房为总领,奎娄胃昴惯翻腾。斗牛女虚危室壁,心尾箕星个个能,井鬼柳星张翼轸,轮枪舞剑显威灵。停云降雾临凡世,花果山前扎下营。

    诗曰:天产猴王变化多,偷丹偷酒乐山窝。只因搅乱蟠桃会,十万天兵布网罗。

    当时就见李天王传了令,着众天兵扎了营,把那花果山给围得是水泄不通。上下布了十八架天罗地网,先差九曜恶星出战迎敌。九曜随即提兵径至洞外,只见那洞外的大小群猴跳跃顽耍。

    星官见状,厉声高叫道:“那小妖!你那大圣在那里?我等乃上界差调的天神,到此降你这造反的大圣。教他快快来归降;若道半个‘不’字,教汝等一概遭诛!”那小妖慌忙传入道:“大圣,祸事了!祸事了!外面有九个凶神,口称上界差来的天神,收降大圣。”

    那大圣此时正与七十二洞妖王,并四健将分饮仙酒,一闻此报,公然不理道:“‘今朝有酒今朝醉,莫管门前是与非。’”说了一会儿之后,一个小妖又跳来,说道:“那九个凶神,恶言泼语,在门前骂战哩!”大圣却是笑道:“莫睬他。‘诗酒且图今日乐,功名休问几时成。’”

    只是不一会儿,又来了一个小妖报道:“爷爷!那九个凶神已把门打破,杀进来也!”大圣终于是怒道:“这泼毛神,老大无礼!本待不与他计较,如何上门来欺我?”即命独角鬼王,领帅着七十二洞妖王出阵,老孙则是亲领四健将随后出来。

    只见那鬼王疾帅妖兵,出门迎敌,却被九曜恶星一齐掩杀,双方一齐抵住,厮杀在铁板桥头,一时却是分不出胜负来。

    正闹嚷之间,大圣已是到了。叫一声“开路!”而后就掣开铁棒,幌一幌,变作碗来粗细,丈二长短,丢开架子,就打将出来。九曜星都是知道悟空本事,晓得他的厉害,那个敢抵,一时却是被打退了。

    只见那九曜星立住阵势,对悟空道:“你这不知死活的弼马温!你犯了十恶之罪,先偷桃,后偷酒,搅乱了蟠桃大会,又窃了老君仙丹,又将御酒偷来此处享乐,你罪上加罪,岂不知之?”大圣却是笑道:“这几桩事,实有,实有!但如今你怎么?”

    九曜星见状,喝道:“吾奉玉帝金旨,帅众到此收降你,快早皈依!免教这些生灵纳命。不然,就平了此山,掀翻了此洞也!”大圣闻言,大怒道:“量你这些毛神,有何法力,敢出浪言。不要走,请吃老孙一棒!”

    这九曜星一齐踊跃。那美猴王也是不惧分毫,轮起金箍棒,左遮右挡,把那九曜星战得是筋疲力软,一个个都倒拖器械,败阵而走,而后急入中军帐下,对托塔天王禀告道:“那猴王果十分骁勇!我等战他不过,败阵来了。”

    李天王随即调来四大天王与二十八宿,一路出师来斗花果山众妖。大圣也全然不惧,调出独角鬼王、七十二洞妖王与四个健将,就于洞门外列成阵势。你看这场混战,好惊人也:

    寒风飒飒,怪雾阴阴。那壁厢旌旗飞彩,这壁厢戈戟生辉。滚滚盔明,层层甲亮:滚滚盔明映太阳,如撞天的银磬;层层甲亮砌岩崖,似压地的冰山。大捍刀,飞云掣电,楮白枪,度雾穿云。方天戟,虎眼鞭,麻林摆列;青铜剑,四明铲,密树排阵。

    弯弓硬弩雕翎箭,短棍蛇矛挟了魂。大圣一条如意棒,翻来覆去战天神。杀得那空中无鸟过,山内虎狼奔;扬砂走石乾坤黑,播土飞尘宇宙昏。只听兵兵扑扑惊天地,煞煞威威振鬼神。这一场自辰时布阵,混杀到日落西山。

    只是毕竟花果山上一群散兵游勇,如何能是天兵天将的对手,以至于那独角鬼王与七十二洞妖怪,尽皆是被众天神捉拿去了,只走脱了四健将与那群猴子,深藏在水帘洞底。这大圣只一条棒,就抵住了四大天神与李托塔、哪吒太子,俱杀在半空中。

    大圣杀彀多时,眼见天色将晚,就拔出毫毛一把,丢在口中,嚼碎了,喷将出去,叫声“变”!这些毫毛碎就变做了千百个大圣,都使的是金箍棒,一齐发力,打退了哪吒太子,战败了五个天王。

    大圣得胜归来,收了浑身毫毛,急忙转身回洞,又见铁板桥头,立着四个健将,领着众猴叩迎那大圣,哽哽咽咽地大哭三声,又唏唏哈哈地大笑三声。大圣道:“汝等见了我,又哭又笑,何也?”

    四健将回道:“今早帅众将与天王交战,把七十二洞妖王与独角鬼王,尽被众神捉了,我等逃生,故此该哭;这见大圣得胜回来,未曾伤损,故此该笑。”大圣却是安慰道:

    “胜负乃兵家之常。古人云:‘杀人一万,自损三千。’况捉了去的头目乃是虎豹、狼虫、獾獐、狐狸之类,我同类者未伤一个,何须烦恼?他虽被我使个分身法杀退,他还要安营在我山脚下。我等且紧紧防守,饱食一顿,安心睡觉,养养精神。天明看我使个大神通,拿这些天将,与众报仇。”四将与众猴将椰酒吃了几碗,竟是安心睡觉去了。

    也合该悟空日后遭逢大难,如此心性凉薄之辈,当真是好没意思,只可惜这猴子全然不知时间尚有因果这东西存在,只知道一味的随心所欲。

    又说那四大天王收兵罢战之后,众人各自报功:有拿住虎豹的,有拿住狮象的,有拿住狼虫狐狸的,只是却不曾捉着一个猴精。当时李天王又安下辕营,下了大寨,赏赐了得功之将,吩咐了天罗地网之兵,各各提铃喝号,围困了整座花果山,专待明早继续大战。

    各人得令之后,在一处处关口谨守。这正是:妖猴作乱惊天地,布网张罗昼夜看。

    且不言天神围绕花果山,大圣还带着猴子们安歇在水帘洞内。又说南海普陀落伽山大慈大悲救苦救难灵感观世音菩萨,自从王母娘娘请他赴蟠桃大会,便与大徒弟惠岸行者,一同登了宝阁瑶池,见那里却是一派荒荒凉凉,席面残乱;虽有几位天仙在此,却不就座,都在那里乱纷纷讲论。

    菩萨与众仙相见行礼之后,众仙备言前事。菩萨道:“既无盛会,又不传杯,汝等可跟贫僧去见玉帝。”众仙怡然随往。至通明殿前,早有四大天师、赤脚大仙等众,都在此处迎着菩萨,即告知菩萨,玉帝的烦恼,只因是调遣天兵,擒怪未回等事。

    菩萨闻言,便主动说道:“我要见见玉帝,烦为转奏。”天师邱弘济,即入灵霄宝殿内,启禀告知玉帝此事,昊天连忙宣观音内入觐见。此时还有太上老君在上首坐着,王母娘娘在后面珠帘之内看着。

    观音却并非是当真古道热肠,要为昊天解忧,而是墟狱吩咐过他,要如何如何,故而在听到此事后,就准备主动请缨去凡间走一遭,沾染些红尘气。

    菩萨引众人同入凌霄殿里面,与玉帝见礼之后,又与老君、王母相见行礼,各自坐下,便问玉帝道:“蟠桃盛会如何?”玉帝也不隐瞒,知道观音也是墟狱的人,如实告知道:“每年请会,喜喜欢欢,今年被妖猴作乱,甚是虚邀也。”

    菩萨明知故问道:“妖猴是何出处?”玉帝回道:“妖猴乃东胜神洲傲来国花果山石卵化生的。当时生出,即目运金光,射冲斗府。始不介意,继而成精,降龙伏虎,自削死籍。当有龙王、阎王启奏。

    朕欲擒拿,是长庚星启奏道:‘三界之间,凡有九窍者,可以成仙。’朕即施教育贤,宣他上界,封为御马监弼马温官。那厮嫌恶官小,反了天宫。即差李天王与哪吒太子收降,又降诏抚安,宣至上界,就封他做个‘齐天大圣’,只是有官无禄。

    他因没事干管理,东游西荡。朕又恐别生事端,着他代管蟠桃园。他又不遵法律,将老树大桃尽行偷吃。及至设会,他乃无禄人员,不曾请他;他就设计赚哄赤脚大仙,却自变他相貌入会,将仙肴仙酒尽偷吃了,又偷老君仙丹,又偷御酒若干,去与本山众猴享乐。朕心为此烦恼,故调十万天兵,天罗地网收伏。这一日不见回报,不知胜负如何。”

    菩萨听闻了玉帝之言,即命弟子惠岸行者道:“你可快下天宫,到花果山,打探军情如何。如遇相敌,可就相助一功,务必的实回话。”

    惠岸行者连忙整了整身上衣裙,就执一条铁棍,驾云离了天上宫阙,径直赶至花果山前。见那里已是天罗地网,密密层层,各个营门皆是提铃喝号,将那山给围绕的水泄不通。惠岸立住身形,叫道:“把营门的天丁,烦你传报:我乃李天王二太子木咤,南海观音大徒弟惠岸,特来打探军情。”

    那营里的五岳神兵都认得二太子殿下,随即将此事传入辕门之内。早有虚日鼠、昴日鸡、星日马、房日兔四位星宿神官,将此言传到中军帐下李天王处。李天王听说二子木吒来了,便发下令旗,教人放开天罗地网,放他进来。

    此时东方才蒙蒙亮。惠岸随着令旗进入大营内,见了四大天王与李天王后,倒身下拜。拜完之后,李天王问道:“孩儿,你自那厢来者?”惠岸回道:“愚男随菩萨赴蟠桃会,菩萨见胜会荒凉,瑶池寂寞,引众仙并愚男去见玉帝。玉帝备言父王等下界收伏妖猴,一日不见回报,胜负未知,菩萨因命愚男到此打听虚实。”

    李天王闻言,就将先前战报说与木吒知道:“昨日到此安营下寨,着九曜星挑战,被这厮大弄神通,九曜星俱败走而回。后我等亲自提兵,那厮也排开阵势。我等十万天兵,与他混战至晚,他使个分身法战退。及收兵查勘时,止捉得些狼虫虎豹之类,不曾捉得他半个妖猴。今日还未出战。”

    父子二人正说之间,只见辕门外面有人来报,说道:“那大圣引一群猴精,在外面叫战。”四大天王与李天王并二位太子正议出兵之策。木吒请命道:“父王,愚男蒙菩萨吩咐,下来打探消息,就说若遇战时,可助一功。今不才愿往,看他怎么个大圣!”

    天王点点头,应道:“孩儿,你随菩萨修行这几年,想必也有些神通,切须在意。”

    于是木吒太子,就双手轮着铁棍,束一束绣衣,跳出了辕门外,高声向对阵叫道:“那个是齐天大圣?”大圣挺一根如意棒出阵,应声道:“老孙便是。你是甚人,辄敢问我?”木吒道:“吾乃李天王第二太子木叉,今在观音菩萨宝座前为徒弟护教,法名惠岸是也。”

    大圣惊异问道:“你不在南海修行,却来此见我做甚?”木吒回道:“我蒙师父差来打探军情,见你这般猖獗,特来擒你!”大圣却是笑道:“你敢说那等大话!且休走!吃老孙这一棒!”木吒也全然不惧,使铁棒与悟空劈手相迎。之间他两个立在那半山中,辕门外,这场好斗:

    棍虽对棍铁各异,兵纵交兵人不同。一个是太乙散仙呼大圣,一个是观音徒弟正元龙。浑铁棍乃千锤打,六丁六甲运神功;如意棒是天河定,镇海神珍法力洪。两个相逢真对手,往来解数实无穷。

    这个的阴手棍,万千凶,绕腰贯索疾如风;那个的夹枪棒,不放空,左遮右挡怎相容。那阵上旌旗闪闪,这阵上鼍鼓冬冬。万员天将团团绕,一洞妖猴簇簇丛。怪雾愁云漫地府,狼烟煞气射天宫。昨朝混战还犹可,今日争持更又凶。堪羡猴王真本事,木叉复败又逃生。

    这大圣与惠岸战经五六十合之后,惠岸虽是肉身成圣的大神通者,但是毕竟比不得悟空这天生的一副神体,耐力始终有些不足,一番争战下来,就有些臂膊酸麻,不能继续迎敌,只得虚幌一幌,败阵而走。

    大圣也不追赶,先收了麾下猴兵,安扎在水帘洞洞门之外。只见天王营门外,大小天兵,接住了二太子,让开大路,木吒径直入了辕门,对四天王、李托塔、哪吒继任,气哈哈的,却还是喘息未定,说道:“好大圣!好大圣!着实神通广大!孩儿战不过,又败阵而来也!”

    李天王见二子也不能取胜,反倒败下阵来,着实有些心惊,即命人写一封奏表回天庭求助,而后差大力鬼王与木吒太子上天启奏玉帝。

    二人当时不敢多做停留,闯出了天罗地网后,就驾起瑞霭祥云。须臾,已是到了通明殿下,见了殿外的四大天师,由四天师将他们引至灵霄宝殿,向玉帝呈上表章。

    惠岸又见了师尊观音,对菩萨施礼。菩萨问道:“你打探的如何?”惠岸回道:“始领命到花果山,叫开天罗地网门,见了父亲,道师父差命之意。父王道:‘昨日与那猴王战了一场,止捉得他虎豹狮象之类,更未捉他一个猴精。’

    正讲间,他又索战,是弟子使铁棍与他战经五六十合,不能取胜,败走回营。父亲因此差大力鬼王同弟子上界求助。”菩萨闻言,也是低头思忖了一番。

    玉帝拆开表章后,见李天王的奏表有求助之言,笑道:“叵耐这个猴精,能有多大手段,就敢敌过十万天兵!李天王又来求助,却将那路神兵助之?”话音未落,就见观音合掌启奏道:“陛下宽心,贫僧举一神,可擒这猴。”

    玉帝心头一跳,问道:“所举者何神?”菩萨回道:“乃陛下令甥显圣二郎真君,见居灌洲灌江口,享受下方香火。他昔日曾力诛六怪,又有梅山兄弟与帐前一千二百草头神,神通广大。奈他只是听调不听宣,陛下可降一道调兵旨意,着他助力,便可擒也。”

    玉帝闻言,心中细细揣度了一番,这到底是观音的意思还是墟狱的意思,虽然没能拿定主意,还是下了传调兵卒的旨意,就差大力鬼王前往赍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