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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行取经(九)

    那鬼王领了玉帝旨意之后,即驾起祥云,径直赶至灌江口。不消半个时辰,便已是到了真君之庙。早有把门的鬼判,传报至里面道:“外有天使,捧旨而至。”二郎即与梅山的众弟兄,出门迎接玉帝的旨意,焚香开读。只见旨意上写道:

    花果山妖猴齐天大圣作乱。因在宫偷桃、偷酒、偷丹,搅乱蟠桃大会,见着十万天兵,一十八架天罗地网,围山收伏,未曾得胜。今特调贤甥同义兄弟即赴花果山助力剿除。成功之后,高升重赏。

    真君见状,大喜回道:“天使请回,吾当就去拔刀相助也。”鬼王将此事回奏与玉帝。

    而后只见真君即唤来梅山六兄弟——乃康、张、姚、李四太尉,郭申、直健二将军,聚集在殿前,对他们说道:“适才玉帝调遣我等往花果山收降妖猴,同去去来。”众兄弟俱是忻然愿往。

    于是二郎神就点齐了本部神兵,驾鹰牵犬,搭弩张弓,纵着狂风,霎时便已过了东洋大海,径直赶至花果山。见那里已是天罗地网,布置得密密层层,一时不能前进,便叫道:“把天罗地网的神将听着:吾乃二郎显圣真君,蒙玉帝调来,擒拿妖猴者,快开营门放行。”

    一时,各神将此事一层层地传入内营。四大天王连忙与李天王俱出辕门来迎接二郎神。相见之后,二郎神问及先前胜败之事,天王便将之前的各项事全都备陈一遍,毕竟都是一起经历的封神之战的道友,这些却是没什么好意思提及的。

    真君闻言,却是笑道:“小圣来此,必须与他斗个变化。列公将天罗地网,不要幔了顶上,只四围紧密,让我赌斗。若我输与他,不必列公相助,我自有兄弟扶持;若赢了他,也不必列公绑缚,我自有兄弟动手。只请托塔天王与我使个照妖镜,住立空中。恐他一时败阵,逃窜他方,切须与我照耀明白,勿走了他。”

    李天王命四大天王各居四维,众天兵各自挨排列阵去了。

    只见二郎真君领着梅山四太尉、二将军,连本身一共七个兄弟,一齐出营来挑战;吩咐众将,紧守营盘,收全了鹰犬。众草头神得令依言而行。

    真君只到了那水帘洞外,见洞外的那一群猴,个个都齐齐整整,排作一个蟠龙阵势;中军里,又立有一竿旗,上书“齐天大圣”四个字。真君问道:“那泼妖,怎么称得起齐天之职?”梅山六弟说道:“且休赞叹,叫战去来。”

    那营口小猴见了真君之后,急忙走进里面去报知与悟空。而后那猴王随即掣着金箍棒,整顿浑身黄金甲,登着一对步云履,按一按顶上紫金冠,腾地飞出营门,睁睛观看,就见那真君的相貌,果然是十分清奇,打扮得又有些秀气。真个是:

    仪容清俊貌堂堂,两耳垂肩目有光。头戴三山飞凤帽,身穿一领淡鹅黄。缕金靴衬盘龙袜,玉带团花八宝妆。腰挎弹弓新月样,手执三尖两刃枪。斧劈桃山曾救母,弹打棕罗双凤凰。力诛八怪声名远,义结梅山七圣行。心高不认天家眷,性傲归神住灌江。赤城昭惠英灵圣,显化无边号二郎。

    大圣见了二郎神,却是不知二郎神的厉害,笑嘻嘻的,将金箍棒掣起,高叫道:“你是何方小将,辄敢大胆到此挑战?”真君喝道:“你这厮有眼无珠,认不得我么!吾乃玉帝外甥,敕封昭惠灵显王二郎是也。今蒙上命,到此擒你这反天宫的弼马温猢狲,你还不知死活!”

    大圣却是不以为意,说道:“我记得当年玉帝妹子思凡下界,配合杨君,生一男子,曾使斧劈桃山的,是你么?我待要骂你几声,曾奈无甚冤仇;待要打你一棒,可惜了你的性命。你这郎君小辈,可急急回去,唤你四大天王出来。”

    真君闻言,见他看不起自己,就是心中大怒,说道:“泼猴!休得无礼!吃吾一刃!”只见大圣侧身躲过这一刀,举起金箍棒,与二郎神劈手相还。但见他两个这场好杀:

    昭惠二郎神,齐天孙大圣,这个心高欺敌美猴王,那个面生压伏真梁栋。两个乍相逢,各人皆赌兴。从来未识浅和深,今日方知轻与重。铁棒赛飞龙,神锋如舞凤。左挡右攻,前迎后映。这阵上梅山六弟助威风,那阵上马流四将传军令。

    摇旗擂鼓各齐心,呐喊筛锣都助兴。两个钢刀有见机,一来一往无丝缝。金箍棒是海中珍,变化飞腾能取胜;若还身慢命该休,但要差池为蹭蹬。

    真君与大圣斗了三百余合,还是不知胜负。于是只见那真君抖擞神威,运转玄功,摇身一变,变得身高万丈,两只手,举着三尖两刃的神锋,便似那华山顶上之峰,青脸獠牙,朱红头发,恶狠狠,望着大圣的头就砍。

    这大圣见二郎神使出法天象地,也使了一个神通,变得与二郎神身躯一样,嘴脸一般,只是举的是一条如意金箍棒,却就如同昆仑山顶上的擎天之柱,抵住二郎神,杀在一起。

    只是这般阵仗,吓得那马、流二元帅,战战兢兢,一时摇不得旌旗;崩、芭二将,虚虚怯怯,使不得刀剑棍棒。梅山兄弟却不一样,他们可是经常看着二郎神施展法天象地的神通,自然不惧。

    只见阵上,康、张、姚、李、郭申、直健传下号令,到处撒放草头神,向他那水帘洞外,纵着鹰犬,搭弩张弓,一齐掩杀过去。可怜冲散了妖猴四健将,捉拿了灵怪二三千!

    这群草头神杀得那些猴,抛戈弃甲,撇剑丢枪;跑的跑,喊的喊;上山的上山,归洞的归洞:好似夜猫惊宿鸟,飞洒满天星。众兄弟得胜不题。

    却说真君与大圣变做法天象地的规模无比庞大,杀得一副天翻地覆的景象,正斗之时,大圣忽然看见本营中一众妖猴惊散,自觉有些心慌,连忙收了法象,掣棒抽身就走。真君见他败走,却是不敢放下,大步赶上,道:“那里走?趁早归降,饶你性命!”

    大圣不敢恋战,只是闷头往后跑。将近洞口之时,却是正好撞着了康、张、姚、李四太尉,郭申、直健二将军,这一干帅众挡住大圣,叫道:“泼猴!那里走!”大圣一时有些慌了手脚,就把金箍棒捏做绣花针大小,藏在耳内,摇身一变,变作一个麻雀儿,飞在树梢头钉住了。

    那六个兄弟,全都慌慌张张,前后寻觅不见大圣踪影,一齐吆喝道:“走了这猴精也!走了这猴精也!”

    六人正在嚷之时,真君已是赶到了,问道:“兄弟们,赶到那厢不见了?”众神回道:“才在这里围住,就不见了。”二郎圆睁开额头法眼观看,就见大圣变做了一个麻雀儿,正钉在树上,就收了法象神通,撇了神锋,卸下弹弓,摇身一变,变作一个饿鹰儿,抖开翅,飞将去扑打麻雀。

    大圣见二郎神变作饿鹰了,就嗖的一翅飞起去,又变作一只大鹚老,冲天而去。二郎见了,急忙抖动浑身老鹰翎毛,摇身一变,变作一只大海鹤,钻上云霄来追大圣。大圣又将身子按了下去,钻入涧中,变作一个鱼儿,潜入深水内。

    二郎神赶至涧边后,不见了大圣踪迹。心中暗想道:“这猢狲必然下水去也,定变作鱼虾之类。等我再变变拿他。”于是又一变,变作一个鱼鹰儿,飘荡在下边的溜头波面上,等待了片时。

    那大圣此时变做了鱼儿,顺水正游之时,忽然看见一只飞禽,既似青鹞,只是毛不青;又似鹭鸶,但却顶上无缨;还似老鹳,可这腿又不红,悟空心想:“想是二郎变化了等我哩!……”于是急忙转头,打个水花就走。

    二郎看见这鱼,心中有些疑惑道:“打花的鱼儿,似鲤鱼,尾巴不红;似鳜鱼,花鳞不见;似黑鱼,头上无星;似鲂鱼,鳃上无针。他怎么见了我就回去了?必然是那猴变的。”

    于是赶忙赶上来,刷的就对这鱼啄了一嘴。那大圣吃痛,就撺出水来,摇身一变,变作了一条水蛇,游到近岸,钻入河畔的草丛中。二郎因抓他不着,又见水响之中,有一条蛇撺了出去,认得必然是大圣变化,急忙转身,又变做了一只朱绣顶的灰鹤,伸着一个长嘴,嘴巴与一把尖头铁钳子相似,就要来吃这水蛇。

    只见这水蛇跳了一跳,又变做一只花鸨,木木樗樗的,立在水面的蓼汀之上。二郎见他变得低贱,这花鸨乃是鸟的中至贱至淫之物,不拘鸾、凤、鹰、鸦都与交群,故此也不去拢傍,当即现出原身,走将过去,取过一把弹弓拽满,一弹子把他打个趔趄。

    那大圣十分疼痛,只得趁着这个机会,滚下山崖,伏在那里,等着又变,只见他变做一座土地庙儿:大张着口,似一个庙门;牙齿变做了门扇,舌头变做庙内的菩萨,眼睛则是变做窗棂。只有那条尾巴有些不太好收拾,只得竖在后面,变做一根旗竿。

    真君赶到崖下之后,不见打倒的鸨鸟,只有一间小庙立在此处;急忙睁开法眼,仔细观看,见有一旗竿立在后面,笑道:“是这猢狲了!他今又在那里哄我。我也曾见庙宇,更不曾见一个旗竿竖在后面的。断是这畜生弄喧,他若哄我进去,他便一口咬住。我怎肯进去?等我掣拳先捣窗棂,后踢门扇!”

    大圣虽是变作了这个庙,却也是听得见,闻得此言,有些心惊,想道:“好狠,好狠!门扇是我牙齿,窗棂是我眼睛;若打了牙,捣了眼,却怎么是好?”扑的一个虎跳,又消失在空中不见了。

    真君前前后后地乱赶,只见梅山四太尉、二将军,一齐拥至二郎神身前,问道:“兄长,拿住大圣了么?”真君则是笑道:“那猴儿才自变座庙宇哄我。我正要捣他窗棂,踢他门扇,他就纵一纵,又渺无踪迹。可怪!可怪!”

    众人闻言,皆是愕然,四望更无大圣形影。真君吩咐道:“兄弟们在此看守巡逻,等我上去寻他。”急忙纵身驾云,起在半空里。见那李天王此时正高擎照妖宝镜,与哪吒住立在云端,真君上前问道:“天王,曾见那猴王么?”

    天王回道:“不曾上来。我这里照着他哩。”真君把自己之前与猴王赌变化,弄神通,又拿了群猴一事与天王说了,却道:“他变庙宇,正打处,就走了。”李天王闻言,就又把手中的照妖镜往四方一照,而后就呵呵的笑道:“真君,快去!快去!那猴使了个隐身法,走出营围,往你那灌江口去也。”二郎听说大圣去了灌江口,随即取了神锋,往灌江口来赶。

    此时那大圣早已到了灌江口,摇身一变,竟是变作了二郎神的模样,按下云头,径直走入了神庙里面。鬼判修行不深,是以不能相认,都以为是二郎神回来了,一个个都向前磕头迎接。

    他坐在二郎神庙的中间,点查庙内香火:见庙内有李虎拜还的三牲,张龙许下的保福,赵甲求子的文书,钱丙告病的良愿。正看处这些东西之时,有人来报:“又一个爷爷来了。”众鬼判急忙观看,无不惊心。

    赶来的真君却是问众鬼判道:“有个甚么齐天大圣,才来这里否?”众鬼判回道:“不曾见甚么大圣,只有一个爷爷在里面查点哩。”真君闻言,暗叫不妙,连忙撞进门来,大圣见了二郎本尊来了,连忙现出本相,取笑道:“郎君不消嚷,庙宇已姓孙了。”

    这真君见大圣如此没有底线,心中大怒,随即就举三尖两刃神锋,照着大圣劈脸就砍。那猴王连忙使个身法,让过二郎神的神锋,掣出耳朵里的那根绣花针儿来,幌一幌,变作碗来粗细,赶到二郎近前,二人对面相还。

    两个大神通者,嚷嚷闹闹的,一直打出了二郎真君庙的庙门,杀得天气半雾半云,且行且战,又打到花果山来,骇人场景,慌得那四大天王等众神仙,提防愈紧。这康、张太尉等神迎着真君,便合心努力,把那美猴王围绕在当中。

    又说这边大力鬼王既调了真君与梅山六兄弟提兵前去擒魔之后,又上界回奏玉帝。玉帝此时正与观音菩萨、王母并一众仙卿,正在灵霄殿内讲话,有些担忧地说道:“既是二郎已去赴战,这一日还不见回报。”

    倒不是他真的担心这个侄子,而是担心这里面有些墟狱的算计在里面,到时候连累自己也脱不了身,只是这事显然是不能明说的,不然自己作为天帝的威严何在。

    观音看出来了玉帝的忧虑,合掌启奏道:“贫僧请陛下同道祖出南天门外,亲去看看虚实如何?”玉帝闻言,点点头,回道:“言之有理。”随即摆驾,同道祖、观音、王母与众仙卿一齐赶至南天门。

    早有些天丁、力士将玉帝接着,开门遥遥观望花果山上的大战,只见一众天丁布罗网,围住花果山的四面;有李天王与哪吒擎着照妖镜,立在空中;真君则是带着梅山六友把大圣给围绕在阵法中间,纷纷赌斗。

    观音菩萨见状开口对老君说道:“贫僧所举二郎神如何?果有神通,已把那大圣围困,只是未得擒拿。我如今助他一功,决拿住他也。”老君问道:“菩萨将甚兵器?怎么助他?”菩萨道:“我将那净瓶杨柳抛下去,打那猴头;即不能打死,也打个一跌,教二郎小圣好去拿他。”

    老君却是劝道道:“你这瓶是个磁器,准打着他便好,如打不着他的头,或撞着他的铁棒,却不打碎了?你且莫动手,等我老君助他一功。”菩萨问道:“你有甚么兵器?”老君回道:“有,有,有。”

    说完,老君就捋起衣袖来,左膊上取下一个圈子,对观音说道:“这件兵器,尺锟钢抟炼的,被我将还丹点成,养就一身灵气,善能变化,水火不侵,又能套诸物;一名‘金钢琢’,又名‘金钢套’。当年过函关,化胡为佛,甚是亏他。早晚最可防身。等我丢下去打他一下。”

    言语之中还提及了当初他在西方立多宝为佛,夺取西方气运之事,观音听闻面色微微一变,却又很快恢复如常,毕竟他也曾经是自己的师伯,又加上墟狱老师没有吩咐,却是不敢妄为,只是全当没有听见。

    只见老君说完之后,就将那金刚琢自天门上往下一掼,滴流流的,就落在了花果山的营盘里,正好打在猴王的头上一下。猴王此时只顾着苦战七圣,却不知天上坠下这等兵器,被打中了天灵,立不稳脚,跌了一跤,爬将起来正要跑时;却已是被二郎神的哮天犬赶上,照着腿肚子上就是一口,又给扯了一跌。

    虽是大圣虽是修成玄功没有受伤,却也逃脱不了,于是他干脆睡倒在地,骂道:“这个亡人!你不去妨家长,却来咬老孙!”正要翻身,却已是爬不起来,被七圣一拥而上,按住周身关节,而后将绳索捆绑,使两把勾刀穿了他的琵琶骨,便再不能变化。

    天上老君收了金钢琢后,请玉帝同观音、王母、众仙等,先回灵霄殿。这下面则是让四大天王与李天王诸神,收兵拔寨,返回天庭,又近前向二郎小圣贺喜,都道:“此小圣之功也!”小圣谦让道:“此乃天尊洪福,众神威权,我何功之有?”

    康、张、姚、李四太尉道:“兄长不必多叙,且押这厮去上界见玉帝,请旨发落去也。”真君却是摇头道:“贤弟,汝等未受天封,不得面见玉帝。教天甲神兵押着,我同天王等上界回旨。你们帅众在此搜山,搜净之后,仍回灌口。待我请了赏,讨了功,回来同乐。”

    于是四太尉、二将军,依言领诺。这真君与众神随即驾起云头,唱着凯歌,得胜朝天而归。不多时,到了天庭通明殿外。天师启奏道:“四大天王等众已捉了妖猴齐天大圣了。来此听宣。”玉帝传旨,命大力鬼王与天丁等众,押悟空至斩妖台,要将这厮碎剁其尸。

    咦!正是:欺诳今遭刑宪苦,英雄气概等时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