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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行取经(十四)

    如此二三日后,又听得皇宫的后宰门外,乒乓乒乓,砖瓦乱响,待到拂晓,太宗又急忙宣来众臣,道:“连日前门幸喜无事,今夜后门又响,却不又惊杀寡人也!”茂功进前奏道:“前门不安,是敬德、叔宝护卫;后门不安,该着魏征护卫。”

    太宗闻言,心想既然是魏征杀了泾河龙王,那想必龙王是怕他的,连忙准奏。又宣魏征今夜把守皇宫后门。魏征领旨之后,当夜便结束整齐,提着那天帝赐下诛龙的宝剑,侍立在后宰门前,真个的好英雄也!见他怎生打扮:

    熟绢青巾抹额,锦袍玉带垂腰。兜风氅袖采霜飘,压赛垒荼神貌。脚踏乌靴坐折,手持利刃凶骁。圆睁两眼四边瞧,那个邪神敢到?

    又是一夜通明,也无一个鬼魅敢来。虽是前后门无事,太宗却是身体病情忽然渐重起来。这一日,太后又传旨下来,召众臣商议太宗死后的殡殓后事了。太宗又宣徐茂功入内,吩咐国家大事,叮嘱仿拂刘蜀主托孤之意。

    太宗对徐茂宫叮嘱完了之后,沐浴更衣,待时辰一到,就要上路。一旁闪出魏征,手扯太宗龙衣,启奏道:“陛下宽心,臣有一事,管保陛下长生。”太宗好奇,问道:“病势已入膏肓,命将危矣,如何保得?”

    魏征对太宗道:“臣有书一封,进与陛下,捎去到冥司,付酆都判官崔判官。”太宗问道:“这崔判官是何人,莫非与卿有旧?”只听魏征回道:“这崔判官太上先皇帝旧臣,曾任磁州令,后迁礼部侍郎,故去之后做了酆都的判官。

    他活着的时候与臣八拜为交,相知甚厚。他如今已死,现在阴司做掌生死文簿的酆都判官,梦中常与臣相会。此去若将此书付与他,他念微臣薄分,必然放陛下回来。管教魂魄还阳世,定取龙颜转帝都。”

    太宗闻言,连忙将魏征手书接在手中,笼入袖里,毕竟是个法子,虽然不知灵验与否,却总比无法可想要好。而后太宗瞑目而亡。就见那三宫六院、皇后嫔妃、侍长储君及两班文武,俱是举哀戴孝;又在白虎殿上哭丧,棺材则是停在梓宫。

    却说太宗渺渺茫茫,魂灵径直出了五凤楼前,只见那宫外战争时期死去的御林军马,请太宗大驾出朝采猎。太宗欣然从之,缥渺而去。行不多时,身边人马俱无。太宗独自散步在那荒郊草野之间。

    正惊惶之间,一时难寻道路,只见那一边,忽然有一人高声大叫道:“大唐皇帝,往这里来!往这里来!”太宗闻言,抬头观看,只见那人:

    头顶乌纱,腰围犀角。头顶乌纱飘软带,腰围犀角显金厢。手擎牙笏凝祥霭,身着罗袍隐瑞光。脚踏一双粉底靴,登云促雾;怀揣一本生死簿,注定存亡。鬓发蓬松飘耳上,胡须飞舞绕腮旁。昔日曾为唐国相,如今掌案侍阎王。

    太宗行到那人身边,只见他跪拜在路旁,口中称道“陛下,赦臣有失远迎之罪!”太宗不知缘故,问道:“你是何人?因甚事前来接拜?”那人回道:“微臣半月前,在森罗殿上,见泾河鬼龙告陛下许救反诛之故,第一殿秦广大王即差鬼使催请陛下,要三曹对案。臣已知之,故来此间候接。不期今日来迟,望乞恕罪,恕罪。”

    太宗还是不知这人是谁,问道:“你姓甚名谁?是何官职?”那人回道:“微臣存日,在阳曹侍先君驾前,为磁州令,后拜礼部侍郎,姓崔名珏,如今乃是酆都判官。”太宗闻言大喜,近前来,以御手忙搀道:“先生远劳。朕驾前魏征,有书一封,正寄与先生,却好相遇。”

    判官谢过太宗恩典,问起太宗书在何处。太宗即向袖中取出魏征手书,递与崔珏,只见那书上写道:

    崔珏吾兄,弟征顿首书拜大都案契兄崔老先生台下:忆昔交游,音容如在,倏尔数载,不闻清教。常只是遇节令设蔬品奉祭,未卜享否?又承不弃,梦中临示,始知我兄长大人高迁。奈何阴阳两隔,天各一方,不能面觌。

    今因我太宗文皇帝倏然而故,料是对案三曹,必然得与兄长相会。万祈俯念生日交情,方便一二,放我陛下回阳,殊为爱也。容再修谢。不尽。

    那判官看了魏征书信之后,满心欢喜地说道:“魏人曹前日梦斩老龙一事,臣已早知,甚是夸奖不尽。又蒙他早晚看顾臣的子孙,今日既有书来,陛下宽心,微臣管送陛下还阳,重登玉阙。”太宗也连忙称谢了,不敢托大。

    二人正说之间,边走边行,就只见那边有一对青衣童子,执着幢幡宝盖,高声叫道:“阎王有请,有请。”太宗遂与崔判官并二童子一齐举步前进。忽见前方有一座城,城门上挂着一面大牌,上写着“幽冥地府鬼门关”七个大金字。

    只见那青衣小童将幢幡摇动,引着太宗径直走入城中,顺街而走。只见那街旁边有先主李渊,先兄建成,故弟元吉在此等候,上前道:“世民来了!世民来了!”那建成、元吉就来揪打索命。太宗一时躲闪不及,被他二人扯住。

    这却是因为当年太宗玄武门之变,杀了两个兄弟,这才登基做了皇帝,故而他二人要找太宗索命,幸好有崔判官唤来一个青面獠牙的鬼使,喝退了建成、元吉二人,太宗方才脱身而去。而后行不数里,看见一座碧瓦楼台,真个壮丽。但见:

    飘飘万叠彩霞堆,隐隐千条红雾观。耿耿檐飞怪兽头,辉辉瓦叠鸳鸯片。门钻几路赤金钉,槛设一横白玉段。窗牖近光放晓烟,帘栊幌亮穿红电。楼台高耸接青霄,廊庑平排连宝院。兽鼎香云袭御衣,绛纱灯火明宫扇。左边猛烈摆牛头,右下峥嵘罗马面。

    接亡送鬼转金牌,引魄招魂垂素练。唤作阴司总会门,下方阎老森罗殿。太宗正在外面观看,只见那壁厢环佩叮当,仙香奇异,外有两对提烛,后面却是十代阎王降阶而至。

    是那十殿阎君:秦广王、初江王、宋帝王、仵官王、阎罗王、平等王、泰山王、都市王、卞城王、转轮王。十王出现在了森罗宝殿上,控背躬身,迎迓太宗。太宗谦下,一时不敢前行。十王说道:“陛下是阳间人王,我等是阴间鬼王,分所当然,何须过让?”

    太宗却是姿态极低,说道:“朕得罪麾下,岂敢论阴阳人鬼之道?”逊之不已,毕竟如今生死操于他人之手,你让他如何硬气得起来,自然是这不敢那担心的。而后太宗前行,到了森罗殿上,与十王行礼过后,方才分宾主坐定下来。

    彼此之间闲聊了一会儿,约莫过了片刻,只见秦广王拱手而对太宗进言道:“泾河鬼龙告陛下许救而反杀之,何也?”太宗回道:“朕曾夜梦老龙求救,实是允他无事;不期他犯罪当刑,该我那人曹官魏征处斩。朕宣魏征在殿着棋,不知他一梦而斩。这是那人曹官出没神机,又是那龙王犯罪当死,岂是朕之过也?”

    十王闻言,皆是伏礼道:“自那龙未生之前,南斗星死簿上已注定该遭杀于人曹之手,我等早已知之。但只是他在此折辨,定要陛下来此,三曹对案,是我等将他送入轮藏,转生去了。今又有劳陛下降临,望乞恕我催促之罪。”

    十殿阎王说完之后,命掌管生死簿的判官来:“急取簿子来,看陛下阳寿天禄该有几何?”崔判官急忙到了转司房内,将天下万国国王的天禄总簿,先逐一检阅。只见那南赡部洲的大唐太宗皇帝命中注定只有贞观一十三年。

    崔判官顿时吃了一惊,心念电转,心想:“这若是救不了陛下,那魏征必然以为我没有尽力,到时候迁怒于我在凡间的后人就不好了,如此看来只得做做手脚,方能成行。”于是急忙取来一杆浓墨大笔,将那个“一”字上添了两画,而后才将簿子呈上。

    十王将这簿子从头看时,却见太宗名下,注定要有三十三年帝王命,阎王惊问太宗:“陛下登基多少年了?”太宗回道:“朕即位,今一十三年了。”阎王吩咐道:“陛下宽心勿虑,还有二十年阳寿。此一来已是对案明白,请返本还阳。”

    太宗闻言,知晓自己还有二十年阳寿,连连躬身称谢。十阎王差崔判官、朱太尉二人,送太宗回阳间还魂。太宗出了森罗殿后,又起手行礼,问起十王道:“朕宫中老少安否如何?”十王回道:“俱安,但恐御妹寿似不永。”

    太宗闻言,便又再拜启谢道:“朕回阳世,无物可酬谢,惟答瓜果而已。”十王回道:“我处颇有东瓜,西瓜、只少南瓜。”太宗连连答应下来道:“朕回去即送来,即送来。”从此遂与十殿阎王相揖而别。

    只见那太尉执着一首引魂旛,在前面为太宗引路。崔判官则是随后保着太宗,径直出了幽司地府。太宗举目而看,却见不是旧路,就问身旁的判官道:“此路差矣?”判官回道:“不差。阴司里是这般,有去路,无来路。如今送陛下自‘转轮藏’出身:一则请陛下游观地府,一则教陛下转托超生。”太宗对于这里人生地不熟,只得随他两个,引路前来。

    二神一人,径直行了数里之后,忽见远处有一座高山,阴云垂地,黑雾迷空。太宗问道:“崔先生,那厢是甚么山?”判官回道:“乃幽冥背阴山。”太宗悚惧问道:“朕如何去得?”判官道:“陛下宽心,有臣等引领。”

    太宗只得战战兢兢地相随二人,一起上得山岩后,抬头观看。只见这山:

    形多凸凹,势更崎岖。峻如蜀岭,高似庐岩。非阳世之名山,实阴司之险地。荆棘丛丛藏鬼怪,石崖磷磷隐邪魔。耳畔不闻兽鸟噪,眼前惟见鬼妖行。阴风飒飒,黑雾漫漫。阴风飒飒,是神兵口内哨来烟;黑雾漫漫,是鬼祟暗中喷出气。

    一望高低无景色,相看左右尽猖亡。那里山也有,峰也有,岭也有,洞也有,涧也有;只是山不生草,峰不插天,岭不行客,洞不纳云,涧不流水。岸前皆魍魉,岭下尽神魔。洞中收野鬼,涧底隐邪魂。

    山前山后,牛头马面乱喧呼;半掩半藏,饿鬼穷魂时对泣。催命的判官,急急忙忙传信票;追魂的太尉,吆吆喝喝趱公文。急脚子,旋风滚滚;勾司人,黑雾纷纷。太宗全靠着那判官保护着,这才过了阴山。

    三人前进一段之后,又历经了中途的许多阴司衙门,只听得一处处俱是悲声振耳,恶怪惊心。太宗又问道:“此是何处?”判官回道:“此是阴山背后‘一十八层地狱’。”太宗道:“是那十八层?”判官耐心道:“你听我说:

    吊筋狱、幽枉狱、火坑狱,寂寂寥寥,烦烦恼恼,尽皆是生前作下千般业,死后通来受罪名。

    酆都狱、拔舌狱、剥皮狱,哭哭啼啼,凄凄惨惨,只因不忠不孝伤天理,佛口蛇心堕此门。

    磨捱狱、碓捣狱、车崩狱,皮开肉绽,抹嘴咨牙,乃是瞒心昧己不公道,巧语花言暗损人。

    寒冰狱、脱壳狱、抽肠狱,垢面蓬头,愁眉皱眼,都是大斗小秤欺痴蠢,致使灾屯累自身。

    油锅狱、黑暗狱、刀山狱,战战兢兢,悲悲切切,皆因强暴欺良善,藏头缩颈苦伶仃。

    血池狱、阿鼻狱、秤杆狱,脱皮露骨,折臂断筋,也只为谋财害命,宰畜屠生,堕落千年难解释,沉沦永世不翻身。

    这里面的恶鬼,一个个都是被紧缚牢拴,绳缠索绑。又有鬼使差些赤发鬼、黑脸鬼,使着长枪短剑;牛头鬼、马面鬼,拿着铁简铜锤。只打得那地狱众鬼,皱眉苦面血淋淋,叫地叫天无效应。

    这正是人生却莫把心欺,神鬼昭彰放过谁?善恶到头终有报,只争来早与来迟。

    太宗听说崔判官讲解这十八地狱,吓得心中惊惨,没料到这其中居然还有这么多的缘法。

    三人往进前又走了不多时,看见一伙鬼卒,各执幢幡,早路旁跪下道:“桥梁使者来接。”判官喝令众鬼卒起去,上前引着太宗,从这金桥走过。太宗又看见那一边还有一座银桥,桥上只行了几个人,问起判官,原来都是些忠孝贤良之辈,公平正大之人,亦是有鬼卒在前面执幢幡接引。

    而那壁厢又有一桥,却是寒风滚滚,血浪滔滔,桥下号泣之声不绝。太宗问判官道:“那座桥是何名色?”判官回道:“陛下,那叫做奈河桥。若到阳间,切须传记。那桥下都是些:

    奔流浩浩之水,险峻窄窄之路。俨如匹练搭长江,却似火坑浮上界。阴气逼人寒透骨,腥风扑鼻味钻心。波翻浪滚,往来并没渡人船;赤脚蓬头,出入尽皆作业鬼。桥长数里,阔只三尺。高有百尺,深却千重。

    上无扶手栏杆,下有抢人恶怪。枷锁缠身,打上奈河险路。你看那桥边神将甚凶顽,河内孽魂真苦恼。桠杈树上,挂的是青红黄紫色丝衣;壁斗崖前,蹲的是毁骂公婆淫泼妇。铜蛇铁狗任争餐,永堕奈河无出路。”

    有诗曰:时闻鬼哭与神号,血水浑波万丈高。无数牛头并马面,狰狞把守奈河桥。

    判官与太宗正说之间,只见那几个桥梁使者,却是早已回去了。太宗闻言,心中又有些惊惶,点头暗叹,默默悲伤,相随着判官、太尉,早已是过了那奈河恶水,血盆苦果。前面又到枉死城,只听得城内哄哄人嚷,分明说道“李世民来了!李世民来了!”

    太宗听见城内的人叫自己的名字,吓得是心惊胆战。见内中有一伙拖腰折臂、有足无头的鬼魅,上前拦住太宗,都大叫道:“还我命来!还我命来!”慌得那太宗藏藏躲躲,只叫“崔先生救我!崔先生救我!”

    判官却是安抚道:“陛下,那些人都是那六十四处烟尘,七十二处草寇,众王子、众头目的鬼魂;尽是枉死的冤业,无收无管,不得超生,又无钱钞盘缠,都是孤寒饿鬼。陛下得些钱钞与他,我才救得哩。”

    太宗却是不知何处来的钱财,问道:“寡人空身到此,却那里得有钱钞?”判官道:“陛下,阳间有一人,金银若干,在我这阴司里寄放。陛下可出名立一约,小判可作保,且借他一库,给散这些饿鬼,方得过去。”

    太宗听到有解决的办法,连忙问道:“此人是谁?”判官回道:“他是河南开封府人氏,姓相名良。他有十三库金银在此。陛下若借用过他的,到阳间还他便了。”太宗闻言心中甚喜,情愿出名借用,以了此间之事。

    毕竟钱财事小,人命关天,若是不能顺利离开阴间返回人间的话,一且都不过是空话而已,所以太宗又怎么会在意这等小事,自然是想都不用想,就会答应下来。却不知这相良乃是崔判官的另一支后裔,本是他在乱世之中做的两手准备。

    如今天下太平了,却因为隐姓埋名得不到魏征的照顾,过得远不如那一只留下来的正统,故而崔判官想了这么一个主意,让太宗在阴间欠下钱财,等到太宗回到阳间之后,自然是要用阳间的钱财来偿还,可以保得后人荣华富贵,真可谓是煞费苦心。

    只见太宗很快就立了文书交与判官,借了那相良存放在阴间的金银一库,着朱太尉尽行给散与众鬼。判官又对众鬼吩咐道:“这些金银,汝等可均分用度,放你大唐爷爷过去。他的阳寿还早哩。我领了十王钧语,送他还魂,教他到阳间做一个水陆大会,度汝等超生,再休生事。”

    众鬼听闻崔判官之言,又确实是分得了不少金银,俱皆唯唯诺诺地退去了。而后判官令太尉摇动引魂旛,领着太宗一路出离了枉死城中,又奔上一条平阳大路,飘飘荡荡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