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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行取经(四十)

    于是那妖精,又按落了阴云,在那前山的坡下,摇身一变,变作一个老妇人,年满八旬,手中拄着一根弯头竹杖,一步一声地哭着走来。八戒见了,大惊道:“师父!不好了!那妈妈儿来寻人了!”

    唐僧却是问道:“寻甚人?”八戒说道:“师兄打杀的,定是他女儿。这个定是他娘寻将来了。”行者却是冷笑道:“兄弟莫要胡说!那女子十八岁,这老妇有八十岁,怎么六十多岁还生产?断乎是个假的,等老孙去看来。”

    好行者,拽开步,走近前来观看,就见那怪物假变做一个婆婆,两鬓如冰雪。走路慢腾腾,行步虚怯怯。弱体瘦伶仃,脸如枯菜叶。颧骨望上翘,嘴唇往下别。老年不比少年时,满脸都是荷叶摺。

    行者一对火眼金睛认得她是妖精,也不给他理论的机会,举棒照头便打将来。那怪见行者棍子起时,依然抖擞精神,又出化了元神,脱真而去了,又把个假尸首给打死在山路之下。

    唐僧一见,行者又打杀了一人,惊下马来,睡在路旁,更无二话,只是把那《紧箍咒》颠来倒起,足足念了有二十遍。可怜把个行者的头,勒得似个亚腰儿的葫芦,十分的疼痛难忍,滚将来哀告道:“师父莫念了!有甚话说了罢!”

    唐僧喝骂道:“有甚话说!出家人耳听善言,不堕地狱。我这般劝化你,你怎么只是行凶?把平人打死一个,又打死一个,此是何说?”行者解释道:“他是妖精。”唐僧道:“这个猴子胡说!就有这许多妖怪!你是个无心向善之辈,有意作恶之人,你去罢!”

    行者这才觉得应该没问题了,问三藏道:“师父又教我去,回去便也回去了,只是一件不相应。”唐僧反问道:“你有甚么不相应处?”八戒开口道:“师父,他要和你分行李哩。跟着你做了这几年和尚,不成空着手回去?你把那包袱里的甚么旧褊衫,破帽子,分两件与他罢。”

    行者闻言,却是气得暴跳,喝道:“我把你这个尖嘴的夯货!老孙一向秉教沙门,更无一毫嫉妒之意,贪恋之心,怎么要分甚么行李?”唐僧问他道:“你既不嫉妒贪恋,如何不去?”

    行者说道:“实不瞒师父说,老孙五百年前,居花果山水帘洞大展英雄之际,收降七十二洞邪魔,手下有四万七千群怪,头戴的是紫金冠,身穿的是赭黄袍,腰系的是蓝田带,足踏的是步云履,手执的是如意金箍棒,着实也曾为人。

    自从涅盘罪度,削发秉正沙门,跟你做了徒弟,把这个金箍儿勒在我头上,若回去,却也难见故乡人。师父果若不要我,把那个《松箍咒》念一念,退下这个箍子,交付与你,套在别人头上,我就快活相应了,也是跟你一场。莫不成这些人意儿也没有了?”

    唐僧大惊,回道:“悟空,我当时只是菩萨暗受一卷《紧箍咒》,却没有甚么松箍儿咒。”行者道:“若无《松箍儿咒》,你还带我去走走罢。”长老又没奈何,说道:“你且起来,我再饶你这一次,却不可再行凶了。”

    行者见他又不敢自己走了,便说道:“再不敢了,再不敢了。”却是心中又有了些计较,这个便宜师傅也解不了头上金箍这可如何是好,便只得又伏侍师父上了马,继续剖路前进。

    却说那妖精,行者的第二棍也不曾打杀了他。于是那怪物在半空中,夸赞不尽道:“好个猴王,着然有眼!我那般变了去,他也还认得我。这些和尚,他去得快,若过此山,西下四十里,就不伏我所管了。若是被别处妖魔捞了去,好道就笑破他人口,使碎自家心,我还下去戏他一戏。”

    于是那妖怪,又按耸了阴风,在山坡下面摇身一变,变成一个老公公,真个是:白发如彭祖,苍髯赛寿星,耳中鸣玉磬,眼里幌金星。手拄龙头拐,身穿鹤氅轻。数珠掐在手,口诵南无经。

    唐僧在马上,远远地看见了,便在心中欢喜道:“阿弥陀佛!西方真是福地!那公公路也走不上来,逼法的还念经哩。”

    八见了却是说道:“师父,你且莫要夸奖,那个是祸的根哩。”唐僧道:“怎么是祸根?”八戒道:“行者打杀他的女儿,又打杀他的婆子,这个正是他的老儿寻将来了。我们若撞在他的怀里呵,师父,你便偿命,该个死罪;把老猪为从,问个充军;沙僧喝令,问个摆站;那行者使个遁法走了,却不苦了我们三个顶缸?”

    行者听见八戒还是不信自己的话,放倒在这里拱火,心中有些着恼,说道:“这个呆根,这等胡说,可不唬了师父?等老孙再去看看。”于是他把那棍先藏在身边,走上前迎着那怪物,叫问道:“老官儿,往那里去?怎么又走路,又念经?”

    那妖精却是错认了定盘星,只把孙大圣也当做个等闲之辈,以为他总算是看走了言,就答道:“长老啊,我老汉祖居此地,一生好善斋僧,看经念佛。命里无儿,止生得一个小女,招了个女婿,今早送饭下田,想是遭逢虎口。老妻先来找寻,也不见回去,全然不知下落,老汉特来寻看。果然是伤残他命,也没奈何,将他骸骨收拾回去,安葬茔中。”

    行者闻言,便是笑道:“我是个做吓虎的祖宗,你怎么袖子里笼了个鬼儿来哄我?你瞒了诸人,瞒不过我!我认得你是个妖精!”那妖精吓得顿口无言。行者掣出棒来,自忖思道:“若要不打他,显得他倒弄个风儿;若要打他,又怕师父念那话儿咒语。”

    于是又思量道:“不打杀他,他一时间抄空儿把师父捞了去,却不又费心劳力去救他?还打的是!就一棍子打杀他,师父念起那咒,常言道,虎毒不吃儿。凭着我巧言花语,嘴伶舌便,哄他一哄,好道也罢了。”

    于是那大圣,就念动咒语叫出当坊的土地、本处山神,吩咐道:“这妖精三番来戏弄我师父,这一番却要打杀他。你与我在半空中作证,不许走了。”众神听令,谁敢不从?都在云端里照应。就见那大圣棍起处,又打倒妖魔,才断绝了灵光。

    那唐僧在马上,又给吓得战战兢兢,却是口不能言。八戒便在旁边又嘲笑道:“好行者!风发了!只行了半日路,倒打死三个人!”唐僧正要念咒,行者急忙回到马前,叫道:“师父,莫念!莫念!你且来看看他的模样。”

    却见原来是一堆粉骷髅留在在那里。唐僧见状,大惊失色道:“悟空,这个人才死了,怎么就化作一堆骷髅?”行者说道:“他是个潜灵作怪的僵尸,在此迷人败本,被我打杀,他就现了本相。他那脊梁上有一行字,叫做白骨夫人。”

    唐僧闻说,又见那一堆骨头上果然是有一行字,倒也信了,怎禁那八戒在旁边唆嘴道:“师父,他的手重棍凶,把人打死,只怕你念那话儿,故意变化这个模样,掩你的眼目哩!”

    唐僧果然耳软,却是又信了他,随复念起那紧箍咒。行者禁不得这般疼痛,跪于路旁,只是连连叫道:“莫念!莫念!有话快说了罢!”唐僧喝道:“猴头!还有甚说话!

    出家人行善,如春园之草,不见其长,日有所增;行恶之人,如磨刀之石,不见其损,日有所亏。你在这荒郊野外,一连打死三人,还是无人检举,没有对头;倘到城市之中,人烟凑集之所,你拿了那哭丧棒,一时不知好歹,乱打起人来,撞出大祸,教我怎的脱身?你回去罢!”

    行者得了空,这才辩解道:“师父错怪了我也。这厮分明是个妖魔,他实有心害你。我倒打死他,替你除了害,你却不认得,反信了那呆子谗言冷语,屡次逐我。常言道,事不过三。我若不去,真是个下流无耻之徒。我去我去!去便去了,只是你手下无人。”

    唐僧却是发怒道:“这泼猴越发无礼!看起来,只你是人,那悟能、悟净就不是人?”那大圣一闻得说他两个是人,便止不住有些伤情凄惨,对唐僧道声:“苦啊!你那时节,出了长安,有刘伯钦送你上路;到两界山,救我出来,投拜你为师,我曾穿古洞,入深林,擒魔捉怪,收八戒,得沙僧,吃尽千辛万苦。今日昧着惺惺使糊涂,只教我回去:这才是鸟尽弓藏,兔死狗烹!罢罢罢!但只是多了那《紧箍儿咒》。”

    唐僧见状也有些怜悯,便道:“我再不念了。”行者却是道:“这个难说。若到那毒魔苦难处不得脱身,八戒沙僧救不得你,那时节,想起我来,忍不住又念诵起来,就是十万里路,我的头也是疼的;假如再来见你,不如不作此意。”

    唐僧见他言言语语,却是不信自己,心中便越添恼怒,于是滚鞍下马来,叫沙僧从包袱内取出纸笔来,而后即于涧下取来水,就在石上磨墨,写了一纸贬书,递于行者,道:“猴头!执此为照,再不要你做徒弟了!如再与你相见,我就堕了阿鼻地狱!”

    行者连忙接了那贬书,应道:“师父,不消发誓,老孙去罢。”他早就等这个机会了,既然如今唐僧留了贬书自然是一切好说,日后也不怕菩萨怪罪,而后他将那书摺了,留在袖中,却又软款对唐僧说道:“师父,我也是跟你一场,又蒙菩萨指教,今日半途而废,不曾成得功果,你请坐,受我一拜,我也去得放心。”

    唐僧却是正在气头上,只是转回身不睬,口里唧唧哝哝地说道:“我是个好和尚,不受你歹人的礼!”大圣见他不睬,便又使了个身外化身之法,把脑后的毫毛拔了三根下来,吹口仙气,叫“变!”那毫毛随即变了三个行者出来,连本身一共四个,四面围住师父下拜。

    那长老左右都躲不脱,也只好受了他一拜。大圣拜完之后,跳起来,又把身上一抖,收上那三根毫毛来,却又吩咐沙僧道:“贤弟,你是个好人,却只要留心防着八戒言语,途中更要仔细。倘一时有妖精拿住师父,你就说老孙是他大徒弟。西方毛怪,闻我的手段,不敢伤我师父。”

    唐僧却是拒绝道:“我是个好和尚,不题你这歹人的名字,你回去罢。”那大圣见长老三番两复听信八戒之言,绝不肯转意回心,没奈何只得离去。你看他:噙泪叩头辞长老,含悲留意嘱沙僧。一头拭迸坡前草,两脚蹬翻地上藤。上天下地如轮转,跨海飞山第一能。顷刻之间不见影,霎时疾返旧途程。

    那行者忍气别了师父之后,便纵着筋斗云,径直回了花果山水帘洞去了。独自个凄凄惨惨,忽闻得前方水声有些聒耳,于是大圣就停在那半空里看时,却见原来是东洋大海涨潮发出的声响。一见了这般景象,便又想起唐僧,止不住腮边泪坠,停云住步,良久方去。

    不过却不是什么感情深厚,而是那紧箍咒着实可恼,不过想到之后不必受此苦难,却也是感叹不已,早望见前面东洋大海,叹道:“我不走此路者,已五百年矣!”

    只见那海水:烟波荡荡,巨浪悠悠。烟波荡荡接天河,巨浪悠悠通地脉。潮来汹涌,水浸湾环。潮来汹涌,犹如霹雳吼三春;水浸湾环,却似狂风吹九夏。乘龙福老,往来必定皱眉行;跨鹤仙童,反复果然忧虑过。近岸无村社,傍水少渔舟。浪卷千年雪,风生六月秋。野禽凭出没,沙鸟任沉浮,眼前无钓客,耳畔只闻鸥。海底游鱼乐,天边过雁愁。

    那行者将身一纵,已是跳过了东洋大海,早已来至花果山。按落云头之后,睁睛观看,就见那山上却是花草俱无,烟霞尽绝;峰岩倒塌,林树焦枯。你道怎么这等?只因他闹了天宫,被拿上界去,此山便被显圣二郎神,率领着那梅山七弟兄,放火烧坏了。

    这大圣见这般景象,心中倍加凄惨,有一篇败山颓景的古风为证,古风云:回顾仙山两泪垂,对山凄惨更伤悲。当时只道山无损,今日方知地有亏。可恨二郎将我灭,堪嗔小圣把人欺。行凶掘你先灵墓,无干破尔祖坟基。

    满天霞雾皆消荡,遍地风云尽散稀。东岭不闻斑虎啸,西山那见白猿啼?北溪狐兔无踪迹,南谷獐鹿没影遗。青石烧成千块土,碧砂化作一堆泥。洞外乔松皆倚倒,崖前翠柏尽稀少。椿杉槐桧栗檀焦,桃杏李梅梨枣了。

    柘绝桑无怎养蚕?柳稀竹少难栖鸟。峰头巧石化为尘,涧底泉干都是草。崖前土黑没芝兰,路畔泥红藤薜攀。往日飞禽飞那处?当时走兽走何山?豹嫌蟒恶倾颓所,鹤避蛇回败坏间。想是日前行恶念,致令目下受艰难。

    那大圣正在悲切之时,只听得那芳草坡前、曼荆凹里响一声,跳出来七八个小猴,一拥上前,围住行者叩头,高叫道:“大圣爷爷!今日来家了?”美猴王见状,问道:“你们因何不耍不顽,一个个都潜踪隐迹?我来多时了,不见你们形影,何也?”

    群猴听他这般说,便一个个垂泪告道:“自大圣擒拿上界,我们被猎人之苦,着实难捱!怎禁他硬弩强弓,黄鹰劣犬,网扣枪钩,故此各惜性命,不敢出头顽耍,只是深潜洞府,远避窝巢,饥去坡前偷草食,渴来涧下吸清泉。却才听得大圣爷爷声音,特来接见,伏望扶持。”

    那大圣闻得此言,不知这些年自己不在,山中猴子们到底有多难熬,心中愈加凄惨,便问众小猴道:“你们还有多少在此山上?”群猴回道:“老者小者,只有千把。”

    大圣闻言,问道:“我当时共有四万七千群妖,如今都往那里去了?”群猴道:“自从爷爷去后,这山被二郎菩萨点上火,烧杀了大半。我们蹲在井里,钻在涧内,藏于铁板桥下,得了性命。及至火灭烟消,出来时,又没花果养赡,难以存活,别处又去了一半。我们这一半,捱苦的住在山中,这两年,又被些打猎的抢了一半去也。”

    行者却是不解,问道:“他抢你去何干?”群猴道:“说起这猎户可恨!他把我们中箭着枪的,中毒打死的,拿了去剥皮剔骨,酱煮醋蒸,油煎盐炒,当做下饭食用。或有那遭网的,遇扣的,夹活儿拿去了,教他跳圈做戏,翻筋斗,竖蜻蜓,当街上筛锣擂鼓,无所不为的顽耍。”

    大圣闻得此言,心中更填十分恼怒,问道“洞中有甚么人执事?”群妖道:“还有马流二元帅,奔芭二将军管着哩。”大圣吩咐道:“你们去报他知道,说我来了。”那些小妖,一齐撞入门里报道:“大圣爷爷来家了。”

    那马流奔芭四猴闻报,连忙出门叩头,将大圣迎接进洞。大圣坐在中间,群怪罗拜于前,启奏道:“大圣爷爷,近闻得你得了性命,保唐僧往西天取经,如何不走西方,却回本山?”

    大圣冷言回道:“小的们,你不知道,那唐三藏不识贤愚。我为他一路上捉怪擒魔,使尽了平生的手段,几番家打杀妖精,他说我行凶作恶,不要我做徒弟,把我逐赶回来,写立贬书为照,永不听用了。”

    众猴闻言,却是鼓掌大笑,说道:“造化!造化!做甚么和尚,且家来,带携我们耍子几年罢!”又叫道:“快安排椰子酒来,与爷爷接风。”大圣却是问道:“且莫饮酒,我问你那打猎的人,几时来我山上一度?”马流回道:“大圣,不论甚么时度,他逐日家在这里缠扰。”

    大圣问道:“他怎么今日不来?”马流又道:“看待来耶。”于是大圣吩咐到:“小的们,都出去把那山上烧酥了的碎石头与我搬将起来堆着。或二三十个一推,或五六十个一堆,堆着我有用处。”

    那些小猴得了大圣命令,都是一窝峰的,一个个跳天搠地,乱搬了许多堆集在一起。大圣看了,教道:“小的们,都往洞内藏躲,让老孙作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