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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行取经(五十二)

    于是那老魔便叫:“小的们,且把猪八戒照旧吊起,查一查还有几件宝贝。”管家的小妖报与老魔道:“洞中还有三件宝贝哩。”老魔就问道:“是那三件?”管家的道:“还有七星剑、芭蕉扇与净瓶。”

    老魔叹息道:“那瓶子不中用,原是叫人,人应了就装得,转把个口诀儿教了那孙行者,倒把自家兄弟装去了。不用他,放在家里,快将剑与扇子拿来。”

    那管家的小妖随即将两件宝贝全都取出,献与那老魔。老魔将一把芭蕉扇插在后项的衣领,又把那七星剑提在手中,又点起洞内大小群妖,有三百多名,都教一个个拈槍弄棒,理索轮刀。这老魔却顶盔贯甲,罩一领赤焰焰的丝袍。群妖摆出阵去,要拿孙大圣。

    那孙大圣在外面多时,见那葫芦中没了声息,便早已知晓二魔已经化在了葫芦里面,就将那葫芦紧紧拴扣停当,撒在腰间,手里则是持着那根金箍棒,准备厮杀。只见那老妖红旗招展,跳出门来。

    却是怎生打扮?头上盔缨光焰焰,腰间带束彩霞鲜。身穿铠甲龙鳞砌,上罩红袍烈火然。圆眼睁开光掣电,钢须飘起乱飞烟。七星宝剑轻提手,芭蕉扇子半遮肩。行似流云离海岳,声如霹雳震山川。威风凛凛欺天将,怒帅群妖出洞前。

    那老魔急令一众小妖摆开阵势,而后对行者骂道:“你这猴子十分无礼!害我兄弟,伤我手足,着然可恨!”行者也是骂道:“你这讨死的怪物!你一个妖精的性命舍不得,似我师父、师弟、连马四个生灵,平白的吊在洞里,我心何忍!情理何甘!快快的送将出来还我,多多贴些盘费,喜喜欢欢打发老孙起身,还饶了你这个老妖的狗命!”

    那怪听得刺眼,胸中无名火起,那容行者分说,举起宝剑劈头就砍,这大圣使铁棒举手相迎。这一场在洞门外好杀!咦!金箍棒与七星剑,对撞霞光如闪电。悠悠冷气逼人寒,荡荡昏云遮岭堰。那个皆因手足情,些儿不放善;这个只为取经僧,毫厘不容缓。

    两家各恨一般仇,二处每怀生怒怨。只杀得天昏地暗鬼神惊,日淡烟浓龙虎战。这个咬牙锉玉钉,那个怒目飞金焰。一来一往逞英雄,不住翻腾棒与剑。

    这老魔与大圣战经二十回合,却是不分胜负,而后见他把那剑梢一指,叫声“小妖齐来!”那身后三百余妖精,一齐拥上来,把行者团团围在核心处。好大圣,全然无惧,使着一条铁棒,左冲右撞,后抵前遮。

    只是行者未曾料到那些小妖都有些手段,却是越打越上,好似绵絮缠身,对着行者搂腰扯腿,全都不肯退后,大圣也有些慌了神,随即使了个身外化身之法,将左胁下的毫毛,拔了一把下来,嚼碎了喷出去,喝声叫“变!”

    就见那一根根的毫毛碎全都变做了行者。只见他长的使棒,短的轮拳,再小的却是没处下手,便抱着众妖的孤拐啃筋,把那一众小妖都打得星落云散,齐声喊道:“大王啊,事不谐矣!难矣乎哉!满地盈山皆是孙行者了!”

    不一时,众小妖都被行者的这个身外化身之法把给打退了,止撇得一个老魔被行者的一众化身给围困中间,赶得东奔西走,却是出路无门。

    那魔见状,心里也有些慌了,便将左手擎着宝剑,右手则是伸到项后,取出那芭蕉扇子,望东南丙丁火,正对离宫,唿喇的就是一扇子,搧将下来,只见那离地上,火光焰焰。原来这般宝贝,可以平白地搧出火来。

    那怪物着实有些无情:一连搧了七八扇子,只搧得炎天炽地,烈火飞腾。好火:那火不是天上火,不是炉中火,也不是山头火,也不是灶底火,乃是五行中自然取出的一点灵光火。这扇也不是凡间常有之物,也不是人工造就之物,乃是自开辟混沌以来产成的珍宝之物。

    用此扇,搧此火、只见得一片煌煌烨烨,就如电掣红绡;灼灼辉辉,却似霞飞绛绮。更无一缕青烟,尽是满山赤焰,只烧得岭上松翻成火树,崖前柏变作灯笼。那窝中走兽贪性命,西撞东奔;这林内飞禽惜羽毛,高飞远举。这场神火飘空燎,只烧得石烂溪干遍地红!

    大圣见是如此恶火,却也被吓得心惊胆颤,纵使是被老君八卦炉里炼过,却也未曾真个引火烧身,自然不敢硬抗,只得道声“不好了!我本身可处,毫毛不济,一落这火中,岂不真如燎毛之易?”

    便将身一抖,遂将满山遍野的毫毛化身全都收上身来,只将其中一根变作一个假身子,留着避火逃灾,他的真身,却是捻着避火诀,纵着筋斗,跳将起去,脱离了这一阵大火之中,径直奔往他的莲花洞里,想着要要救师父。

    等到门前之后,把云头按落,又见那洞门外还有百十个小妖,不过都是些破头折脚,肉绽皮开之辈,原来都是被他的分身法打伤了的,此时都在这里声声唤唤,忍疼而立。大圣见了,便按捺不住恶性凶顽,轮起铁棒,一路打将了进去。可怜把那苦炼人身的功果息,依然是块旧皮毛!

    那大圣打绝了洞外众小妖之后,撞入洞里去,便要解救师父,却又见那里面还有火光焰焰,下得他手慌脚忙道:“罢了!罢了!这火从后门口烧起来,老孙却难救师父也!”正悚惧处,仔细看时,呀!却原来不是火光,而是一道金光。

    他正了性,又往里视之,却原来是那羊脂玉净瓶在放光,便自心中欢喜道:“好宝贝耶!这瓶子曾是那小妖拿在山上放光,老孙得了,不想那怪又复搜去。今日藏在这里,原来也放光。”

    他窃了这瓶子之后,便喜喜欢欢的,也不救师父了,而是抽身往洞外就走。才出了门,就只见那妖魔正好提着宝剑,拿着扇子,从南而来。孙大圣一时回避不及,被那老魔举剑劈头就砍。大圣急忙纵起筋斗云,跳将起去,无影无踪的逃了。

    却说那怪到得莲花洞门口之后,但见尸横满地,全都是他手下的妖精,慌得仰天长叹,止不住地放声大哭道:“苦哉!痛哉!”

    有诗为证,诗曰:可恨猿乖马劣顽,灵胎转托降尘凡。只因错念离天阙,致使忘形落此山。鸿雁失群情切切,妖兵绝族泪潺潺。何时孽满开愆锁,返本还原上御关?

    那老魔因为洞内小妖俱亡,心中惭惶不已,一步一声,哭入洞内,只见那什物家火俱还在,只落得静悄悄,却是没个人形;悲切切,愈加凄惨。只得独自个坐在洞中,蹋伏在那石案之上,将宝剑斜倚案边,把扇子插于肩后,昏昏默默地睡着了,这正是人逢喜事精神爽,闷上心来瞌睡多。

    又说这边孙大圣拨转筋斗云,静立在山前,心中想着要救师父,就把那净瓶儿牢扣在腰间,径直来洞口处打探。只见那门开两扇,静悄悄的不闻消耗,随即轻轻移步,悄悄地潜入里边,只见那魔正好斜倚石案,呼呼睡着。

    那把能搧火的芭蕉扇被褪出肩衣,半盖着脑后,七星剑则还斜倚在案边,却被他轻轻的走上前去,拔了扇子,急回头,呼的一声就跑将了出去。只是这扇柄儿却是刮着那怪的头发,早已是惊醒了他。

    抬头看时,便知是孙行者偷了自己的扇子,慌忙执剑来赶。那大圣却是早已跳出了门前,将扇子撒在腰间,用双手抡开了铁棒,与那魔抵敌在一起。只见这一场好杀:恼坏泼妖王,怒发冲冠志。恨不过挝来囫囵吞,难解心头气。

    那魔头胜不过行者,就只得恶口骂猢狲:“你老大将人戏,伤我若干生,还来偷宝贝!这场决不容,定见存亡计!”大圣也是不甘示弱,回头喝妖魔:“你好不知趣!徒弟要与老师争,累卵焉能击石碎?”

    但见二人,宝剑来,铁棒去,两家更不留仁义。一翻二复赌输赢,三转四回施武艺。盖为取经僧,灵山参佛位,致令金火不相投,五行拨乱伤和气。扬威耀武显神通,走石飞沙弄本事。交锋渐渐日将晡,魔头力怯先回避。

    那老魔与大圣战经三四十合之后,眼看天将晚矣,力气不足,有些抵敌不住,只得败下阵来,径往西南方向上,投奔压龙洞去了。这大圣这才按落了云头,闯入莲花洞里,解下唐僧与八戒、沙和尚来。

    他三人脱得灾危之后,先是谢了行者,却又问行者:“妖魔那里去了?”行者回道:“二魔已装在葫芦里,想是这会子已化了;大魔才然一阵战败,往西南压龙山去讫。概洞小妖,被老孙分身法打死一半,还有些败残回的,又被老孙杀绝,方才得入此处,解放你们。”

    唐僧问说妖魔已除,一时谢之不尽道:“徒弟啊,多亏你受了劳苦!”行者却是笑道:“诚然劳苦。你们还只是吊着受疼,我老孙再不曾住脚,比急递铺的铺兵还甚,反复里外,奔波无已。因是偷了他的宝贝,方能平退妖魔。”

    猪八戒听说是有宝贝才能成功,便说道:“师兄,你把那葫芦儿拿出来与我们看看。只怕那二魔已化了也。”大圣就先将腰上的净瓶解下来,又将那幌金绳与芭蕉扇子取出来,然后把个葫芦儿拿在手,对八戒道:“莫看莫看!他先曾装了老孙,被老孙漱口,哄得他扬开盖子,老孙方得走了。我等切莫揭盖,只怕他也会弄喧走了。”

    平安之后,师徒们都是喜喜欢欢的,将他那洞中的米面菜蔬寻出之后。烧刷了锅灶,安排些素斋吃了,饱餐一顿,先安寝在这洞中。四人一夜无词,早已又是天晓。

    又说这边,那老魔径直投往压龙山之后,会聚了洞内的大小女怪,备言行者打杀母亲,又装了兄弟,绝灭一洞妖兵,偷骗自己宝贝之事,众女怪闻言,一齐大哭。哀痛多时后,老魔道:“你等且休凄惨。我身边还有这口七星剑,欲会汝等女兵,都去压龙山后,会借外家亲戚,断要拿住那孙行者报仇。”

    话音未落,就有门外的小妖来报,说道:“大王,山后老舅爷帅领若干兵卒来也。”老魔闻得此言,急忙换了一身缟素孝服,躬身迎接舅舅。原来那老舅爷乃是他母亲之弟,名唤狐阿七大王,因闻得哨山的妖兵报道,他姐姐被孙行者打死,又假变其姐之形,盗了外甥的宝贝,连日在平顶山拒敌。

    如今事情已了,便急急忙忙地带着本洞内妖兵二百余名,特来助阵,故此先拢姐家来问信。才进了门,就见老魔已是挂了孝服,二人皆是大哭。哭罢之后,老魔拜下,备言前事。那阿七闻言也是大怒,即命老魔换了浑身孝服,提了宝剑,尽点洞内女妖,合同一处,纵着风云,径直投往东北莲花洞而来。

    这便大圣却是教沙僧整一顿早斋,吃了好走路,忽然听得外面有风声传来,便走出门来看,就见乃是一伙妖兵,自西南方向上来。行者见状,大惊,急忙抽身忙叫八戒道:“兄弟,妖精又请救兵来也。”

    三藏在洞内,闻听此言,惊恐失色,问道:“徒弟,似此如何?”行者却是笑道:“放心!放心!把他这宝贝都拿来与我。”大圣就将那两魔的葫芦、净瓶系在腰间,幌金绳则是笼于袖内,芭蕉扇插在肩后,而后双手抡着铁棒,教沙僧保守师父,稳坐洞中,令八戒执钉钯,同出洞外迎敌。

    兄弟两个出来之后,就见对阵的那群怪物摆开了阵势,只见当头的便是阿七大王。

    只见他生得是玉面长髯,钢眉刀耳,头戴金炼盔,身穿锁子甲,手执方天戟,高声骂道:“我把你个大胆的泼猴!怎敢这等欺人!偷了宝贝,伤了眷族,杀了神兵,又敢久占洞府!赶早儿一个个引颈受死,雪我姐家之仇!”

    行者怎会受气,回骂道:“你这伙作死的毛团,不识你孙外公的手段!不要走!领吾一棒!”那怪物侧身躲过行者的铁棒,又使手中方天戟与行者劈面相印。两个在山头上一来一往,战经三四回合,那怪就已是力软,只得败阵回走。

    行者赶来,却又被那老魔接住了,又斗了三合之后,只见那狐阿七复转回来攻。这壁厢八戒见了他们以多欺少,急忙掣着九齿钯挡住。一个抵一个,四人战经多时,却是不分胜败,只听那老魔忽然喝了一声,众妖兵一齐围了上来。

    却说那三藏此时坐在莲花洞里,听得外面喊声振地,便叫道:“沙和尚,你出去看你师兄胜负如何。”沙僧果然举了降妖杖出来,见众妖围攻两位哥哥,便大喝一声,撞将出去,打退了群妖。

    阿七见事势不利,回头就走,冷不防被八戒赶上,照背后就是一钯,就筑得九点鲜红往外冒,可怜一灵真性赴前程。急拖来尸体,剥了衣服看处,却原来也是个狐狸精。那老魔见八戒又伤了他老舅,丢了行者,就提宝剑,要来劈八戒,八戒连忙使钯架住老魔。

    二人正赌斗之间,又见沙僧撞近前来,举杖便打,那妖抵敌不住二人,只得纵这风云就往南逃走,八戒沙僧从后面紧紧赶来。大圣见了,却是急忙纵云,跳在空中,解下腰间的净瓶,罩定那老魔,叫声“金角大王!”

    那怪只道是自家败残的小妖呼叫,不曾防备,就回头应了一声,飕的被装将进了玉净瓶中去,也被行者贴上“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奉敕”的帖子。只见那七星剑已是坠落在尘埃里,也归了行者。

    八戒见他手中拿着那怪的七星宝剑回来,便迎着他,问道:“哥哥,宝剑你得了,精怪何在?”行者便笑道:了了!已装在我这瓶儿里也。”沙僧听说妖怪被擒了去,与八戒都是十分欢喜。

    当时通扫净洞外诸邪之后,回至洞里,与三藏报喜道:“山已净,妖已无矣,请师父上马走路。”三藏听说已经根除群妖,心中也是喜不自胜。师徒四人吃了早斋之后,收拾了行李马匹,奔西找路。

    四人正行之处,猛然看见路旁闪出一个瞽者,走上前扯住三藏的马,喝道:“和尚那里去?还我宝贝来!”八戒见状,大惊道:“罢了!这是老妖来讨宝贝了!”行者却比他不同,运起火眼金睛,仔细观看,却原来是太上李老君当面,慌得行者连忙近前施礼道:“老官儿,那里去?”

    那老祖见既然是被认出来了,也不隐藏,便急升起玉局宝座,九霄空里腾立,叫:“孙行者,还我宝贝。”大圣也起到空中,问老君道:“甚么宝贝?”

    老君回道:“葫芦是我盛丹的,净瓶是我盛水的,宝剑是我炼魔的,扇子是我搧火的,绳子是我一根勒袍的带。那两个怪:一个是我看金炉的童子,一个是我看银炉的童子,只因他偷了我的宝贝,走下界来,正无觅处,却是你今拿住,得了功绩。”

    大圣却是不肯就这么轻易地还了他宝物,而是抢白道:“你这老官儿,着实无礼,纵放家属为邪,该问个钤束不严的罪名。”老君却是辩解道:“不干我事,不可错怪了人。此乃海上菩萨问我借了三次,送他在此托化妖魔,看你师徒可有真心往西去也。”

    大圣闻听此言,便在心中作念道:“这菩萨也老大惫懒!当时解脱老孙,教保唐僧西去取经,我说路途艰涩难行,他曾许我到急难处亲来相救。如今反使精邪侵害,语言不的,该他一世无夫!若不是老官儿亲来,我决不与他。既是你这等说,拿去罢。”

    那老君收得了自己的五件宝贝,揭开葫芦与净瓶盖口,倒出两股仙气来,却是那两个妖精的本源真灵,被老君用手一指,那两道真灵仍就化为金、银二童子,相随在老君左右。只见那霞光万道,咦!缥缈同归兜率院,逍遥直上大罗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