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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行取经(七十)

    羊力下了殿,也照依着行者先前一般,脱了衣服,就跳下油锅,也一般在里面支吾洗浴。行者见状,放了国王,近到油锅旁边,叫那烧火的添柴,却又伸手往锅里探了一把,呀!就发现那滚油都冰冷,心中暗想道:“我洗时滚热,他洗时却冷。我晓得了,这不知是那个龙王,在此护持他哩。”

    悟空也不同他闹,只是急纵身跳在空中,念声“嗡”字咒语,把那北海龙王唤来,道:“我把你这个带角的蚯蚓,有鳞的泥鳅!你怎么助道士冷龙护住锅底,教他显圣赢我!”这般作态,吓得那龙王喏喏连声,回道:

    “敖顺不敢相助。大圣原来不知,这个孽畜苦修行了一场,脱得本壳,却只是五雷法真受,其余都不过旁门,难归仙道。这个是他在小茅山学来的大开剥。那两个已是大圣破了他法,现了本相,这一个也是他自己炼的冷龙,只好哄瞒世俗之人耍子,怎瞒得大圣!小龙如今收了他冷龙,管教他骨碎皮焦,显什么手段。”

    行者这才点头,道:“趁早收了,免打!”那龙王就化做一阵旋风,到了油锅边,将锅内的那条冷龙捉下海去了。

    而后行者落下云来,与三藏、八戒、沙僧三人立在殿前,就看见那道士在滚油锅里打挣,却是怎么也爬不出来,又在锅里滑了一跌,霎时间被熬得骨脱皮焦肉烂。监斩官又来奏道:“万岁,三国师熬化了也。”

    那国王闻言,虽是心中欣喜,却是装出一副满眼垂泪的样子,手扑着御案,放声大哭道:“人身难得果然难,不遇真传莫炼丹。空有驱神咒水术,却无延寿保生丸。圆明混,怎涅槃,徒用心机命不安。早觉这般轻折挫,何如秘食稳居山!”这正是:点金炼汞成何济,唤雨呼风总是空!

    只见那国王倚着龙床,泪如泉涌,一直哭到天晚不住。行者就有些受不了了,上前高呼道:“你怎么这等昏乱!见放着那道士的尸骸,一个是虎,一个是鹿,那羊力是一个羚羊。不信时,捞上骨头来看,那里人有那样骷髅?

    他本是成精的山兽,同心到此害你,因见气数还旺,不敢下手。若再过二年,你气数衰败,他就害了你性命,把你江山一股儿尽属他了。幸我等早来,除妖邪救了你命,你还哭甚?哭甚!急打发关文,送我出去。”

    国王闻此,方才省悟过来,不在伪装了,收声不哭。那文武多官俱皆上奏道:“死者果然是白鹿黄虎,油锅里果是羊骨。圣僧之言,不可不听。”国王道:“既是这等,感谢圣僧。今日天晚,教太师且请圣僧至智渊寺。明日早朝,大开东阁,教光禄寺安排素净筵宴酬谢。”

    立马就就有人将他们师徒四个送至寺里安歇。等到次日五更时候,国王设了早朝,聚集多官,传旨道:“快出招僧榜文,四门各路张挂。”一壁厢有令人大排筵宴,摆驾出朝,至智渊寺门外,请了三藏等人,共入东阁赴宴。

    又说那脱了苦力命的和尚听闻有招僧榜,个个欣然,都入城来寻孙大圣,交纳了毫毛,又谢过行者之恩。这长老散了宴后,与那国王换了关文,国王就同皇后嫔妃,两班文武,将他们师徒四人送出朝门之外。

    又只见那些和尚跪拜在道路两旁,口中称道:“齐天大圣爷爷!我等是沙滩上脱命僧人。闻知爷爷扫除妖孽,救拔我等,又蒙我王出榜招僧,特来交纳毫毛,叩谢天恩。”行者笑道:“汝等来了几何?”僧人回道:“五百名,半个不少。”

    行者就将身一抖,收了那些毫毛,对一众君臣僧俗人说道:“这些和尚实是老孙放了,车辆是老孙运转双关穿夹脊,打碎了,那两个妖道也是老孙打死了。今日灭了妖邪,方知是禅门有道,向后来再不可胡为乱信。望你把三教归一,也敬僧,也敬道,也养育人才,我保你江山永固。”

    国王依言,感谢不尽,遂送唐僧出城去了。这一去,只为殷勤经三藏,努力修持光一元。

    一行人晓行夜住,渴饮饥餐,不觉的已是春尽夏残,又到了秋光天气。这一日,见天色已晚,唐僧勒马问道:“徒弟,今宵何处安身也?”行者道:“师父,出家人莫说那在家人的话。”三藏问道:“在家人怎么?出家人怎么?”

    行者就笑道:“在家人,这时候温床暖被,怀中抱子,脚后蹬妻,自自在在睡觉;我等出家人,那里能够!便是要带月披星,餐风宿水,有路且行,无路方住。”

    八戒闻言却是来劲了,反驳道:“哥哥,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如今路多险峻,我挑着重担,着实难走,须要寻个去处,好眠一觉,养养精神,明日方好捱担,不然,却不累倒我也?”行者就懒得搭理他这个疲懒货,只道:“趁月光再走一程,到有人家之所再住。”

    师徒三人见这地儿确实也办法些,没奈何,只得相随行者继续往前。

    四人行不多时,只听得前面滔滔浪响。八戒道:“罢了!来到尽头路了!”沙僧道:“是一股水挡住也。”唐僧问道:“却怎生得渡?”八戒回道:“等我试之,看深浅何如。”三藏道:“悟能,你休乱谈,水之浅深,如何试得?”

    八戒道:“寻一个鹅卵石,抛在当中。若是溅起水泡来是浅,若是骨都都沉下有声是深。”行者闻言就道:“你去试试看。”只见那呆子就在路旁摸了一块顽石来,望水中抛去,只听得骨都都地泛起鱼津,那石头已经沉下水底。

    他听见声响,就道:“深深深!去不得!”唐僧回道:“你虽试得深浅,却不知有多少宽阔。”八戒也道:“这个却不知,不知。”行者道:“等我看看。”好大圣,只见他纵起筋斗云,跳在空中,定睛观看,但见那:

    洋洋光浸月,浩浩影浮天。灵派吞华岳,长流贯百川。千层汹浪滚,万迭峻波颠。岸口无渔火,沙头有鹭眠。茫然浑似海,一望更无边。

    行者见此情形,就急忙收了云头,按落在河边,对三藏道:“师父,宽哩宽哩!去不得!老孙火眼金睛,白日里常看千里,凶吉晓得是,夜里也还看三五百里。如今通看不见边岸,怎定得宽阔之数?”

    三藏闻言大惊,吓得口不能言,声音哽咽,问道:“徒弟啊,似这等怎了?”沙僧道:“师父莫哭,你看那水边立的,可不是个人么。”行者也连连道:“想是扳罾的渔人,等我问他去来。”

    随后行者就拿了铁棒,两三步跑到面前看处,却见原来不是人,乃是一面石碑。碑上有三个篆文大字,下边两行,又有十个小字。那三个大字乃“通天河”,十个小字乃是“径过八百里,亘古少人行”。

    行者见了,连忙叫道:“师父,你来看看。”三藏看见了,却愈发滴泪道:“徒弟呀,我当年别了长安,只说西天易走,那知道妖魔阻隔,山水迢遥!”八戒却道:“师父,你且听,是那里鼓钹声音?想是做斋的人家。我们且去赶些斋饭吃,问个渡口寻船,明日过去罢。”

    三藏在马上听得,果然是有鼓钹之声,就说道:“却不是道家乐器,足是我僧家举事。我等去来。”行者在前引马,一行人闻响而来。

    只是那里那有什么正路,到处都没高没低的,好不容易漫过了沙滩,望见一簇人家住处,约摸有四五百家,却也都住得还好,但见倚山通路,傍岸临溪。处处柴扉掩,家家竹院关。沙头宿鹭梦魂清,柳外啼鹃喉舌冷。短笛无声,寒砧不韵。红蓼枝摇月,黄芦叶斗风。陌头村犬吠疏篱,渡口老渔眠钓艇。灯火稀,人烟静,半空皎月如悬镜。忽闻一阵白-香,却是西风隔岸送。

    三藏到了地方,就下马来,只见那路头上有一家儿,门外面竖着一首幢幡,内里还有灯烛荧煌,香烟馥郁。三藏吩咐道:“悟空,此处比那山凹河边,却是不同。在人间屋檐下,可以遮得冷露,放心稳睡。你都莫来,让我先到那斋公门首告求。若肯留我,我就招呼汝等;假若不留,你却休要撒泼。汝等脸嘴丑陋,只恐唬了人,闯出祸来,却倒无住处矣。”

    行者道:“说得有理。请师父先去,我们在此守待。”那长老这才摘了斗笠,光着头,抖抖身上的褊衫,拖着锡杖,径来直到人家门外,虽是看见那门半开半掩,三藏却不敢擅入。站了片刻之后,只见里面走出来一个老者,项下还挂着数珠,口中念着阿弥陀佛,径直来关门,慌得这长老连忙合掌高叫:“老施主,贫僧问讯了。”

    那老者见了三藏,也还礼道:“你这和尚,却来迟了。”三藏好奇问道:“怎么说?”老者回道:“来迟无物了。早来啊,我舍下斋僧,尽饱吃饭,熟米三升,白布一段,铜钱十文。你怎么这时才来?”

    三藏闻言,躬身道:“老施主,贫僧不是赶斋的。”老者问道:“既不赶斋,来此何干?”三藏回道:“我是东土大唐钦差往西天取经者,今到贵处,天色已晚,听得府上鼓钹之声,特来告借一宿,天明就行也。”

    那老者闻言,却是摇摇手,问道:“和尚,出家人休打诳语。东土大唐到我这里,有五万四千里路,你这等单身,如何来得?”三藏回道:“老施主见得最是,但我还有三个小徒,逢山开路,遇水迭桥,保护贫僧,方得到此。”

    老者闻言又问道:“既有徒弟,何不同来?”而后教道:“请,请,我舍下有处安歇。”三藏回头叫声:“徒弟,这里来。”那行者本来性急,八戒生来粗鲁,沙僧却也莽撞,三个人听得师父招呼,就全都牵着马,挑着担,不问好歹,一阵风似地闯将进去。

    那老者看见三人相貌,被吓倒在地,口里只说是“妖怪来了!妖怪来了!”三藏连忙搀起老者,安抚道:“施主莫怕,不是妖怪,是我徒弟。”老者战兢兢地问道:“这般好俊师父,怎么寻这样丑徒弟!”

    三藏苦笑道:“虽然相貌不中,却倒会降龙伏虎,捉怪擒妖。”老者似信不信的,扶着唐僧慢慢往里走。

    却说那三个凶顽闯入厅房上,急急忙忙地拴了马,丢下行李。那厅中原有几个和尚正在念经,八戒听了,就掬着长嘴喝问道:“那和尚,念的是甚么经?”那些和尚听见有人问了一声,便抬头观看外来人,见八戒嘴长耳朵大。身粗背膊宽,声响如雷咋。

    至于说行者与沙僧,容貌更是丑陋。厅堂几个僧人,见此,无人不害怕,谁还敢念经,班首教行罢。难顾磬和铃,佛象且丢下。一齐吹息灯,惊散光乍乍。跌跌与爬爬,门槛何曾跨!你头撞我头,似倒葫芦架。清清好道场,翻成大笑话。

    这兄弟三人,见那些人跌跌爬爬的,却是鼓着掌哈哈大笑。那些僧见此,心中越加悚惧,磕头撞脑,各顾性命,通通都跑净了,三藏搀那老者,走上厅堂后,见这里灯火全无,三人嘻嘻哈哈的还在那儿笑。

    唐僧就骂道:“这泼物,十分不善!我朝朝教诲,日日叮咛。古人云,不教而善,非圣而何!教而后善,非贤而何!教亦不善,非愚而何!汝等这般撒泼,诚为至下至愚之类!走进门不知高低,唬倒了老施主,惊散了念经僧,把人家好事都搅坏了,却不是堕罪与我?”

    一番道理,说得他们不敢回言。那老者见状,方信是他的徒弟,急忙回头作礼道:“老爷,没大事,没大事,才然关了灯,散了花,佛事将收也。”八戒回道:“既是了帐,摆出满散的斋来,我们吃了睡觉。”

    老者闻言,就叫道:“掌灯来!掌灯来!”家里人听得,都大惊小怪道:“厅上念经,有许多香烛,如何又教掌灯?”几个僮仆出来看时,见这里黑洞洞的,随即点了火把灯笼,一拥而至,忽然抬头看见八戒沙僧,慌得都丢了火把,抽身关了中门,往里嚷道:“妖怪来了!妖怪来了!”

    行者也不见怪,亲自拿起火把,点上厅内的灯烛,而后扯过一张交椅,请唐僧先坐在上面,他三个兄弟们则是坐在两旁,那老者坐在前面。几人正叙坐之间,只听得里面门开处,又走出来一个老者,拄着拐杖问道:“是甚么邪魔,黑夜里来我善门之家?”

    前面坐着的老者,急忙起身迎到屏门后,说道:“哥哥莫嚷,不是邪魔,乃东土大唐取经的罗汉。徒弟们相貌虽凶,果然是相恶人善。”那老者闻言,方才放下拄杖,与他四位行礼。礼毕之后,也坐了面前,叫道:“看茶来,排斋。”

    连叫了数声,方才有几个僮仆,战战兢兢的走出来,却是不敢拢帐。八戒忍不住问道:“老者,你这盛价,两边走怎的?”老者道:“教他们捧斋来侍奉老爷。”八戒又问道:“几个人伏侍?”老者道:“八个人。”

    八戒又问道:“这八个人伏侍那个?”老者回道:“伏侍你四位。”八戒就道:“那白面师父,只消一个人;毛脸雷公嘴的,只消两个人;那晦气脸的,要八个人;我得二十个人伏侍方彀。”老者打量了他一番后,说道:“这等说,想是你的食肠大些。”

    八戒回道:“也将就看得过。”老者就道:“有人,有人。”一下子七大八小的,就叫出了族有三四十人出来。

    那四个和尚与两个老者,一问一答的在讲话,众人见他们除了相貌之外,而已没什么奇怪的地方,方才不怕了。却将上面排了一张桌子,请唐僧上坐;又在两边各摆了三张桌子,请他三位徒弟坐;前面的一张桌,则是坐了那二位老者。

    先是排上素果品菜蔬,然后是面饭、米饭、闲食、粉汤,全都排得齐齐整整。唐长老见状,举起箸来,先是要念一卷《启斋经》。那呆子一则有些急吞,二来确实是有些饿了,那里等得到唐僧经完,拿过红漆木碗来,盛了一碗白米饭,扑的丢下口去,就了了肚肠。

    旁边小的问道:“这位老爷忒没算计,不笼馒头,怎的把饭笼了,却不污了衣服?”八戒闻言,却是笑道:“不曾笼,吃了。”那小的又问道:“你不曾举口,怎么就吃了?”八戒道:“儿子们便说谎!分明吃了;不信,再吃与你看。”

    那小的们,便又端了碗,盛一碗米饭递与那八戒。呆子幌一幌,又丢下口去就了肚肠。众僮仆见了,方才醒悟道:“爷爷呀!你是磨砖砌的喉咙,着实又光又溜!”那唐僧的一卷经还未完,他已是足有五六碗过手了,然后却才同师父一起举箸,继续吃斋。

    呆子也不论米饭面饭,还是果品闲食,只情一顿乱捞,口里还嚷道:“添饭!添饭!”渐渐不见饭桶都已经空了!

    行者见他这般饿形,心中不喜,就叫道:“贤弟,少吃些罢,也强似在山凹里忍饿,将就彀得半饱也好了。”八戒却是反驳道:“嘴脸!常言道,斋僧不饱,不如活埋哩。”行者就教二位老者道:“收了家火,莫睬他!”

    二老者却是躬身行礼道:“不瞒老爷说,白日里倒也不怕,似这大肚子长老,也斋得起百十众;只是晚了,收了残斋,只蒸得一石面饭、五斗米饭与几桌素食,要请几个亲邻与众僧们散福。不期你列位来,唬得众僧跑了,连亲邻也不曾敢请,尽数都供奉了列位。如不饱,再教蒸去。”

    八戒闻言,连叫道:“再蒸去!再蒸去!”却是被行者用眼神瞪住了,不敢多言,这才收了家火桌席。三藏用完斋饭之后,拱身行礼,谢了斋供,才问道:“老施主,高姓?”老者回道:“姓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