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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行取经(七十六)

    许旌陽听行者的语气多有怪罪之意,就笑道:“这猴头还是如此放刁!”行者道:“不是放刁,我老孙一生是这口儿紧些,才寻的着个头儿。”张道陵道:“不消多说,只与他传报便了。”

    行者连道:“多谢多谢!”当时四天师将此事传奏灵霄,引行者去见玉陛。行者在朝上唱个大喏,道:“老官儿,累你累你!我老孙保护唐僧往西天取经,一路凶多吉少,也不消说。于今来在金山兜山金山兜洞,有一兕怪,把唐僧拿在洞里,不知是要蒸要煮要晒。是老孙寻上他门,与他交战,那怪却就有些认得老孙,卓是神通广大,把老孙的金箍棒抢去,因此难缚妖魔。疑是上天凶星思凡下界,为此老孙特来启奏,伏乞天尊垂慈洞鉴,降旨查勘凶星,发兵收剿妖魔,老孙不胜战栗屏营之至!”却又打个深躬,行礼道:“以闻。”

    一旁有葛仙翁见状,却是笑道:“猴子是何前倨后恭?”行者无奈回道:“不敢不敢!不是甚前倨后恭,老孙于今是没棒弄了。”

    彼时玉皇天尊听闻行者之奏,又见他如今比起五百年前大是不同,不由得心中有些欢喜,就即忙降旨可韩司知道:“既如悟空所奏,可随查诸天星斗,各宿神王,有无思凡下界,随即复奏施行以闻。”

    可韩丈人真君领了旨意,立马就同大圣一起去查。先查了四天门门上神王官吏;次查了三微垣垣中大小群真;又查了雷霆官将陶张辛邓,苟毕庞刘;最后才查三十三天,天天自在;又查二十八宿:东七宿角亢氏房参尾箕,西七宿斗牛女虚危室壁,南七宿,北七宿,宿宿安宁;又查了太陽太陰,水火木金土七政;罗喉计都孛四余。满天星斗,并无一神思凡下界。

    行者见查不出是谁下界,就道:“既是如此,我老孙也不消上那灵霄宝殿,打搅玉皇大帝,深为不便。你自回旨去罢,我只在此等你回话便了。”那可韩丈人真君也依命回了玉皇旨意。

    孙行者在天庭等候良久,又作诗纪兴道:“风清云霁乐升平,神静星明显瑞祯。河汉安宁天地泰,五方八极偃戈旌。”

    那可韩司丈人真君,历历查勘,回奏玉帝道:“满天星宿不少,各方神将皆存,并无思凡下界者。”玉帝闻奏,又道:“着孙悟空挑选几员天将,下界擒魔去也。”四大天师奉了旨意,即出灵霄宝殿,对行者道:“大圣啊,玉帝宽恩,言天宫无神思凡,着你挑选几员天将擒魔去哩。”

    行者就低头暗想道:“天上将不如老孙者多,胜似老孙者少。想我闹天宫时,玉帝遣十万天兵,布天罗地网,更不曾有一将敢与我比手。向后来,调了小圣二郎,方是我的对手。如今那怪物手段又强似老孙,却怎么得能彀取胜?”

    许旌陽见他居然看不起天庭兵力,就劝道:“此一时,彼一时,大不同也。常言道一物降一物哩,你好违了旨意?但凭高见,选用天将,勿得迟疑误事。”

    行者也不好拂了玉帝好意,就道:“既然如此,深感上恩。果是不好违旨。一则老孙又不可空走这遭,烦旌陽转奏玉帝,只教托塔李天王与哪吒太子,他还有几件降妖兵器,且下界与那怪见一仗,以看如何。果若能擒得他,是老孙之幸;若不能,那时再作区处。”

    于是那天师便启奏了玉帝,玉帝即令李天王父子,率领着众部天兵,与行者助力。那天王即奉旨来会行者,行者又对天师说道:“蒙玉帝遣差天王,谢谢不尽。还有一事,再烦转达:但得两个雷公使用,等天王战斗之时,教雷公在云端里下个雷捎,照顶门上锭死那妖魔,深为良计也。”

    天师见他如今畏手畏脚的,全然不似那闹天宫的齐天大圣,就笑道:“好!好!好!”天师又奏于玉帝,玉帝便传旨教九天府下点邓化、张蕃二雷公,与天王合力缚妖救难。那儿天君遂与天王、孙大圣径下南天门外。

    顷刻之间,他们就到了金兜山,行者问道:“此山便是金-山,山中间乃是金兜洞。列位商议,却教那个先去索战?”天王闻言,就停下云头,扎住天兵在山南坡下,道:“大圣素知小儿哪吒,曾降九十六洞妖魔,善能变化,随身有降妖兵器,须教他先去出阵。”

    行者就道:“既如此,等老孙引太子去来。”只见那太子抖擞雄威,与大圣一起跳在高山,径至洞口,但见那洞门紧闭,崖下无精。行者就上前高叫:“泼魔!快开门!还我师父来也!”

    那洞里把门的小妖看见行者在外叫战,急报入内道:“大王,孙行者领着一个小童男,在门前叫战哩。”那魔王心中想道:“这猴子铁棒被我夺了,空手难争,想是请得救兵来也。”叫:“取兵器!”

    而后魔王绰槍在手,走到门外观看,只见对面的那个小童男,却是生得相貌清奇,十分精壮。真个是:玉面娇容如满月,朱唇方口露银牙。眼光掣电睛珠暴,额阔凝霞发髻。绣带舞风飞彩焰,锦袍映日放金花。环绦灼灼攀心镜,宝甲辉辉衬战靴。身小声洪多壮丽,三天护教恶哪吒。

    魔王见了,却是认得他,笑道:“你是李天王第三个孩儿,名唤做哪吒太子,却如何到我这门前呼喝?”太子却没多想,只说道:“因你这泼魔作乱,困害东土圣僧,奉玉帝金旨,特来拿你!”

    魔王闻言,却是大怒道:“你想是孙悟空请来的。我就是那圣僧的魔头哩!量你这小儿曹有何武艺,敢出浪言!不要走!吃吾一槍!”这太子见他攻来,就使手中斩妖剑,劈手相迎。

    但见他两个搭上手,却才赌斗,那大圣急转山坡后,叫道:“雷公何在?快早去,着妖魔下个雷捎,助太子降伏来也!”就见邓张二公,踏着云光,正欲下手之时,只见那太子使出法相来,将身一变,变作三头六臂,手持六般兵器,望那妖魔砍来。

    孰料那魔王竟也变作了三头六臂的法相,使三柄长槍抵住太子。这太子又弄出降妖法力,将六般兵器抛将起去,是那六般兵器?却是砍妖剑、斩妖刀、缚妖索、降魔杵、绣球、火轮儿,大叫一声“变!”就见那六件兵器全都一变十,十变百,百变千,千变万,都是一般兵器,如骤雨冰雹,纷纷密密,望那妖魔打将去。

    那魔王却是全然不惧,一只手取出那白森森的圈子来,依旧望空抛起,叫声“着!”,就听得唿喇的一下,把哪吒的六般兵器全都给套将了下来,慌得那哪吒太子连忙赤手逃生,魔王得胜而回。

    邓张二雷公见哪吒失利,却是在空中暗笑道:“早是我先看头势,不曾放了雷捎,假若被他套将去,却怎么回见天尊?”就见二公按落云头,与太子一起来到山南坡下,对李天王道:“妖魔果神通广大!”

    悟空在旁,却也笑道:“那厮神通也只如此,争奈那个圈子利害。不知是甚么宝贝,丢起来善套诸物。”哪吒见他居然还好意思笑,就恨道:“这大圣甚不成人!我等折兵败阵,十分烦恼,都只为你,你反喜笑何也!”

    行者见状,就辩解道:“你说烦恼,终然我老孙不烦恼?我如今没计奈何,哭不得,所以只得笑也。”天王问行者道:“似此怎生结果?”行者回道:“凭你等再怎计较,只是圈子套不去的,就可拿住他了。”

    天王闻言,思量片刻,对行者说道:“套不去者,惟水火最利。常言道,水火无情。”行者闻言,连道:“说得有理!你且稳坐在此,待老孙再上天走走来。”邓、张二公问道:“又去做甚的?”

    行者就回道:“老孙这去,不消启奏玉帝,只到南天门里上彤华宫,请荧惑火德星君来此放火,烧那怪物一场,或者连那圈子烧做灰烬,捉住妖魔。一则取兵器还汝等归天,二则可解脱吾师之难。”太子闻言,心中甚喜,便道:“不必迟疑,请大圣早去早来,我等只在此拱候。”

    行者说走就走,纵起祥光,又到了南天门外,那广目天王与四将迎道:“大圣如何又来?”行者回道:“李天王着太子出师,只一阵,被那魔王把六件兵器捞了去了。我如今要到彤华宫请火德星君助阵哩。”

    四将闻言,便不敢久留,让他进去了。行者到了彤华宫内,要见那火部众神,即入报道:“孙悟空欲见主公。”那南方神祇火德星君,整衣出门,将行者迎进宫内,说道:“昨日可韩司查点小宫,更无一人思凡。”

    行者见他会错意了就连忙解释道:“已知,但李天王与太子败阵,失了兵器,特来请你救援救援。”星君却是不解问道:“那哪吒乃三坛海会大神,他出身时,曾降九十六洞妖魔,神通广大,若他不能,小神又怎敢望也?”

    行者解释道:“因与李天王计议,天地间至利者,惟水火也。那怪物有一个圈子,善能套人的物件,不知是甚么宝贝,故此说火能灭诸物,特请星君领火部到下方纵火烧那妖魔,救我师父一难。”

    火德星君闻言,也觉得有理,随即点齐本部的神兵,同行者一起到了金兜山南坡下,与天王、雷公等相见了。天王对行者道:“孙大圣,你还去叫那厮出来,等我与他交战,待他拿动圈子,我却闪过,教火德帅众烧他。”

    行者笑道:“正是,我和你去来。”火德星君则是共太子、邓、张二公一起立于一旁的一座高峰之上,等他前去挑战。

    这大圣又到了金兜洞口,叫声“开门!快早还我师父!”那小妖又急通报入内,道:“孙悟空又来了!”那魔闻言,便帅众出洞,见了行者,笑着问道:“你这泼猴,又请了甚么兵来耶?”

    这壁厢却是转上托塔天王,对那怪喝道:“泼魔头!认得我么?”魔王见了李天王,却是呵呵笑道:“李天王,想是要与你令郎报仇,欲讨兵器么?”天王道:“一则报仇要兵器,二来是拿你救唐僧!不要走!吃吾一刀!”

    不料那怪物侧身躲过天王的刀后,又挺动长槍,随手相迎。

    只见他两个在洞前,这场好杀!你看那:天王刀砍,妖怪槍迎。刀砍霜光喷烈火,槍迎锐气迸愁云。一个是金兜山生成的恶怪,一个是灵霄殿差下的天神。那一个因欺禅性施威武,这一个为救师灾展大轮。天王使法飞沙石,魔怪争强播土尘。播土能教天地暗,飞沙善着海江浑。两家努力争功绩,皆为唐僧拜世尊。

    那孙大圣,见他两个交战不息,即转身跳上高峰来,对火德星君道:“三昧用心者!”就见那个妖魔与天王正斗到好处,却又取出圈子来,要祭,天王看见,即拨起祥光,败阵而走。这高峰上的火德星君,忙传号令,教所率众部火神,一齐放火。

    这一场真个利害。好火:经云“南方者火之精也。”虽星星之火,能烧万顷之田;乃三-之威,能变百端之火。今有火槍、火刀、火弓、火箭,各部神神祇,所用不一,但见那半空中,火鸦飞噪;满山头,火马奔腾。双双赤鼠,对对火龙。

    双双赤鼠喷烈焰,万里通红;对对火龙吐浓烟,千方共黑。火车儿推出,火葫芦撒开。火旗摇动一天霞,火棒搅行盈地燎。说甚么宁戚鞭牛,胜强似周郎赤壁。这个是天火非凡真利害,烘烘——火风红!

    那妖魔见火来时,却是全无恐惧,依旧将那圈子望空抛起,只听得唿喇一声,就把这满天的火龙火马,火鸦火鼠,火槍火刀,火弓火箭,一圈子又全部都套将了下去,转回本洞,得胜收兵。

    这火德星君,见他收走了自己的火,只得手中执着一杆空旗,招回部内众将,会合天王等神,坐于山南坡下,对行者道:“大圣啊,这个凶魔,真是罕见!我今折了火具,怎生是好?”行者却是笑道:“不须报怨,列位且请宽坐坐,待老孙再去去来。”

    天王问道:“你又往那里去?”行者回道:“那怪物既不怕火,断然怕水。常言道,水能克火。等老孙去北天门里,请水德星君施布水势,往他洞里一灌,把魔王淹死,取物件还你们。”天王却是皱眉道:“此计虽妙,但恐连你师父都淹杀也。”

    行者却是摆摆手,说道:“没事!若是淹死我师,我自有个法儿教他活来。如今稽迟列位,甚是不当。”火德点头道:“既如此,且请行,请行。”

    好大圣,就见他又驾着筋斗云,来到北天门外,忽而抬头,见北天门的多闻天王对行者向前施礼问道:“孙大圣何往?”行者回道:“有一事要入乌浩宫见水德星君,你在此作甚?”多闻则是回道:“今日轮该巡视。”

    二人正说处,又见那庞刘苟毕四大天将,也进礼邀茶。行者道:“不劳不劳!我事急矣!”而后别却诸神,直至水神的乌浩宫,着水部众神即时通报。众神报道:“齐天大圣孙悟空来了。”水德星君闻言,即将查点四海五湖、八河四渎、三江九派并各处龙王俱皆遣退,而后整冠束带,接出宫门,将行者迎进宫内,回道:“昨日可韩司查勘小宫,恐有本部之神,思凡作怪,正在此点查江海河渎之神,尚未完也,”

    行者却是摆手道:“那魔王不是江河之神,此乃广大之精。先蒙玉帝差李天王父子并两个雷公下界擒拿,被他弄个圈子,将六件神兵套去。老孙无奈,又上彤华宫请火德星君帅火部众神放火,又将火龙火马等物,一圈子套去。我想此物既不怕火,必然怕水,特来告请星君,施水势,与我捉那妖精,取兵器归还天将。吾师之难,亦可救也。”

    水德闻言,即令黄河水伯神王道:“随大圣去助功。”那水伯就自自己的衣袖中取出一个白玉盂儿对行者道:“我有此物盛水。”行者问道:“看这盂儿能盛几何?妖魔如何淹得?”水伯笑着回道:“不瞒大圣说。我这一盂,乃是黄河之水。半盂就是半河,一盂就是一河。”

    行者闻言,喜道:“只消半盂足矣。”遂辞别了水德星君,与黄河神一起离了天阙。那水伯先是将盂儿望着黄河舀了半盂,跟大圣至金兜山,向南坡下见了天王、太子、雷公、火德,具言前事。

    行者吩咐道:“不必细讲,且教水伯跟我去。待我叫开他门,不要等他出来,就将水往门里一倒,那怪物一窝子可都-死,我却去捞师父的尸首,再救活不迟。”那水伯依命,紧随行者身后,转山坡,径至洞口,叫声“妖怪开门!”

    那把门的小妖,听得外面是孙大圣的声音,急忙又去报道:“孙悟空又来矣!”那魔闻说,见他没完没了的,就带了宝贝,绰槍就走,响一声,开了石门。这水伯见那怪开门,就将手中的白玉盂向里一倾,那妖见是水来,连忙撒了长槍,取出圈子,撑住二门。

    只见那股水,全都骨都都的往外泛将出来,慌得那孙大圣急纵筋斗,与水伯一起跳在高峰。那天王同众神都驾着云停于高峰之前观看,看见那水波涛泛涨,着实狂澜。好水!真个是:一勺之多,果然不测。盖唯神功运化,利万物而流涨百川。

    只听得那潺潺声振谷,又见那滔滔势漫天。雄威响若雷奔走,猛涌波如雪卷颠。千丈波高漫路道,万层涛激泛山岩。冷冷如漱玉,滚滚似鸣弦。触石沧沧喷碎玉,回湍渺渺漩窝圆。低低凹凹随流荡,满涧平沟上下连。

    行者见了,却是有些心慌道:“不好啊!水漫四野,淹了民田,却未曾灌在他的洞里,曾奈之何?”唤水伯急忙收水。水伯却是不好意思的回道:“小神只会放水,却不会收水,常言道泼水难收。”咦!好在那座山却也有些高峻,这场水只能奔低流。须臾之间,就已四散而归涧壑。

    又只见那洞外跳出几个小妖来,在外边吆吆喝喝的,伸拳逻袖,弄棒拈槍,依旧喜喜欢欢地耍子。天王叹道:“这水原来不曾灌入洞内,枉费一场之功也!”

    行者却是忍不住心中怒发,就双手轮拳,闯至妖魔门首,喝道:“那里走!看打!”唬得那几个小妖,全都丢了槍棒,跑入洞里,战战兢兢地对那妖魔报道:“大王,打将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