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读小说 » 玄幻奇幻 » 洪荒三帝史 » 西行取经(一百一十六)

西行取经(一百一十六)

    那驿丞与三藏相见礼毕之后,对三藏附耳低言,只教他莫管闲事,三藏点头应声。大圣却是闪在门旁,念了个咒语,摇身一变,变做个焦栝虫儿,嘤的一声,飞在三藏的僧帽儿上,出了馆驿,径奔朝中。

    及到朝门外,见外面有黄门官,即施礼道:“贫僧乃东土大唐差往西天取经者,今到贵地,理当倒换关文。意欲见驾,伏乞转奏转奏。”那黄门官为七传奏,国王闻言,喜道:“远来之僧,必有道行。”就教他请进来。

    黄门官复奉旨,将长老请入宫内。长老在阶下朝见之后,复请上殿赐坐。长老又谢了恩坐了,只见那国王相貌尫羸,精神倦怠。举手处,揖让差池;开言时,声音断续。长老将文牒献上后,那国王却是眼目昏朦,看了又看,方才取来宝印用了花押,递与长老,长老收讫。

    那国王正要行者问取经的原因,只听得当驾官奏道:“国丈爷爷来矣。”那国王即扶着近侍的小宦,挣下龙床,躬身迎接,慌得那长老急忙起身,侧立于旁。回头观看,原来是一个老道者,自玉阶前摇摇摆摆而进。

    但见他——头上戴一顶淡鹅黄九锡云锦纱巾,身上穿一领箸顶梅沉香绵丝鹤氅。腰间系一条纫蓝三股攒绒带,足下踏一对麻经葛纬云头履。手中拄一根九节枯藤盘龙拐杖,胸前挂一个描龙刺凤团花锦囊。玉面多光润,苍髯颔下飘。金睛飞火焰,长目过眉梢。行动云随步,逍遥香雾饶。阶下众官都拱接,齐呼国丈进王朝。

    那国丈到了宝殿之前,也不行礼,昂昂烈烈地径到殿上。国王反倒欠身道:“国丈仙踪,今喜早降。”就请国丈在左手的绣墩上坐了。三藏起一步,躬身施礼道:“国丈大人,贫僧问讯了。”

    那国丈却是端然高坐,也不回礼,转面向问国王道:“僧家何来?”国王道:“东土唐朝差上西天取经者,今来倒验关文。”国丈闻言,笑道:“西方之路,黑漫漫有甚好处!”三藏道:“自古西方乃极乐之胜境,如何不好?”

    那国王也问道:“朕闻上古有云,僧是佛家弟子,端的不知为僧可能不死,向佛可能长生?”三藏闻言,急合掌应道:“为僧者,万缘都罢;了性者,诸法皆空。大智闲闲,澹泊在不生之内;真机默默,逍遥于寂灭之中。三界空而百端治,六根净而千种穷。

    若乃坚诚知觉,须当识心:心净则孤明独照,心存则万境皆清。真容无欠亦无余,生前可见;幻相有形终有坏,分外何求?行功打坐,乃为入定之原;布惠施恩,诚是修行之本。大巧若拙,还知事事无为;善计非筹,必须头头放下。

    但使一心不行,万行自全;若云采阴补阳,诚为谬语,服饵长寿,实乃虚词。只要尘尘缘总弃,物物色皆空。素素纯纯寡爱欲,自然享寿永无穷。”

    那国丈闻言,却是付之一笑,用手指定唐僧,说道:“呵,呵,呵!你这和尚满口胡柴!寂灭门中,须云认性,你不知那性从何而灭!枯坐参禅,尽是些盲修瞎炼。俗语云,坐,坐,坐,你的屁股破!火熬煎,反成祸。

    更不知我这修仙者,骨之坚秀;达道者,神之最灵。携箪瓢而入山访友,采百药而临世济人。摘仙花以砌笠,折香蕙以铺锑。歌之鼓掌,舞罢眠云。阐道法,扬太上之正教;施符水,除人世之妖氛。夺天地之秀气,采日月之华精。

    运阴阳而丹结,按水火而胎凝。二八阴消兮,若恍若惚;三九阳长兮,如杳如冥。应四时而采取药物,养九转而修炼丹成。跨青鸾,升紫府;骑白鹤,上瑶京。参满天之华采,表妙道之殷勤。比你那静禅释教,寂灭阴神,涅般遗臭壳,又不脱凡尘!三教之中无上品,古来惟道独称尊!”

    那国王听国丈这般说,也是十分欢喜,满朝官都喝采道:“好个‘惟道独称尊’,‘惟道独称尊’”。长老见人人都称赞他,心中不胜羞愧。国王又叫光禄寺安排一桌素斋,招待那远来之僧出城西去。

    三藏谢恩而退,才走下殿,往外正走处,行者却是飞下了帽顶儿,来在三藏耳边,对他叫道:“师父,这国丈是个妖邪,国王受了妖气。你先去驿中等斋,待老孙在这里听他消息。”三藏知会了,独出朝门回馆。

    而那行者,则是一翅飞回在金銮殿翡翠屏中钉下,只见那班部中闪出五城兵马官奏与国王道:“我主,今夜一阵冷风,将各坊各家鹅笼里小儿,连笼都刮去了,更无踪迹。”国王闻奏,又惊又恼,对国丈道:“此事乃天灭朕也!连月病重,御医无效。幸国丈赐仙方,专待今日午时开刀,取此小儿心肝作引,何期被冷风刮去。非天欲灭朕而何?”

    国丈闻言,却是笑道:“陛下且休烦恼。此儿刮去,正是天送长生与陛下也。”国王闻说,就问道:“见把笼中之儿刮去,何以返说天送长生?”国丈道:“我才入朝来,见了一个绝妙的药引,强似那一千一百一十一个小儿之心。那小儿之心,只延得陛下千年之寿;此引子,吃了我的仙药,就可延万万年也。”

    国王漠然不知,是何药引,请问再三,国丈才说道:“那东土差去取经的和尚,我观他器宇清净,容颜齐整,乃是个十世修行的真体。自幼为僧,元阳未泄,比那小儿更强万倍,若得他的心肝煎汤,服我的仙药,足保万年之寿。”

    那昏君闻言,竟是十分听信,对国丈道:“何不早说?若果如此有效,适才留住,不放他去了。”国丈回道:“此何难哉!适才吩咐光禄寺办斋待他,他必吃了斋,方才出城。如今急传旨,将各门紧闭,点兵围了金亭馆驿,将那和尚拿来,必以礼求其心。如果相从,即时剖而取出,遂御葬其尸,还与他立庙享祭;如若不从,就与他个武不善作,即时捆住,剖开取之。有何难事!”

    那昏君听从其言,即传下旨意,把各门都闭了。又差羽林卫大小官军,围住馆驿。行者听得这个消息,就一翅飞奔回了馆驿,现了本相,对唐僧道:“师父,祸事了,祸事了!”

    那三藏才与八戒、沙僧领受看御斋,忽闻此言,吓得三尸神散,七窍烟生,倒在尘埃中,浑身是汗,眼不定睛,口不能言。慌得沙僧赶忙上前搀住,只叫道:“师父苏醒,师父苏醒!”

    八戒就问道:“有甚祸事?有甚祸事?你慢些儿说便也罢,却唬得师父如此!”行者回道:“自师父出朝,老孙回视,那国丈是个妖精。少顷,有五城兵马来奏冷风刮去小儿之事。国王方恼,他却转教喜欢,道这是天送长生与你,要取师父的心肝做药引,可延万年之寿。那昏君听信诬言,所以点精兵来围馆驿,差锦衣官来请师父求心也。”

    八戒闻言,就对三藏笑道:“行的好慈悯!救的好小儿!刮的好阴风,今番却撞出祸来了!”三藏也不答话,只是战战兢兢地爬起来,扯着行者哀告道:“贤徒啊!此事如何是好?”行者道:“若要好,大做小。”

    沙僧问道:“怎么叫做大做小?”行者回道:“若要全命,师作徒,徒作师,方可保全。”三藏赶忙道:“你若救得我命,情愿与你做徒子徒孙也。”行者就道:“既如此,不必迟疑。”教八戒道:“八戒,快和些泥来。”

    那呆子即使钉钯,筑了些土起来,又不敢到外面去取水,就掳起衣服撒溺,和了一团臊泥,递与行者。行者见状,也没奈何,只得将那泥扑作一片,往自家的脸上一安,做下了个猴象的脸子,叫唐僧站起不动,再莫言语,而后把那泥脸贴在唐僧的脸上,念动真言,吹口仙气,叫道:“变!”

    那长老即变了做行者的模样,又脱了他的衣服,把行者的衣服穿上。行者却将师父的衣服穿了,而后捻着诀,念个咒语,摇身变作唐僧的嘴脸,便是八戒沙僧也难识认。正当二人合心装扮停当之后,只听得外面一片锣鼓齐鸣,又见那无数枪刀簇拥。

    原来是羽林卫官,领着三千兵马把馆驿围了。又见一个锦衣官走进驿庭,问道:“东土唐朝长老在那里?”慌得那驿丞战战兢兢地跪下,指道:“在下面客房里。”锦衣官即至客房里来,道:“唐长老,我王有请。”

    八戒沙僧就左右护持着假行者,只见假唐僧却是出门施礼道:“锦衣大人,陛下召贫僧,有何话说?”锦衣官上前一把扯住他,道:“我与你进朝去,想必有取用也。”咦!这正是:妖诬胜慈善,慈善反招凶。

    却说那锦衣官就把假唐僧扯出馆驿后,与羽林军围围绕绕,直至朝门外,对黄门官说道:“我等已请唐僧到此,烦为转奏。”黄门官急忙进朝,依言奏上昏君,遂将假三藏请了进去。

    众官都在阶下跪拜,惟有假唐僧挺立在阶心,口中高叫:“比丘王,请我贫僧何说?”君王笑道:“朕得一疾,缠绵日久不愈。幸国丈赐得一方,药饵俱已完备,只少一味引子,特请长老求些药引。若得病愈,与长老修建祠堂,四时奉祭,永为传国之香火。”

    假唐僧问道:“我乃出家人,只身至此,不知陛下问国丈要甚东西作引。”昏君道:“特求长老的心肝。”假唐僧也不害怕,之问道:“不瞒陛下说,心便有几个儿,不知要的什么色样。”

    那国丈在旁指定假唐僧道:“那和尚,要你的黑心。”假唐僧道:“既如此,快取刀来。剖开胸腹,若有黑心,谨当奉命。”那昏君闻言,欢喜相谢,即着当驾官取来一把牛耳短刀,递与假僧。

    假唐僧接刀在手,而后解开衣服,挺起胸膛,将左手抹腹,右手持刀,唿喇的响一声,把腹皮剖了开,就见那里头却是骨都都的滚出一堆心来。吓得文官失色,武将身麻。国丈在殿上见了,道:“这是个多心的和尚!”

    假僧将那些心,具皆血淋淋的,一个个捡开与众人观看,却都是些红心、白心、黄心、慳贪心、利名心、嫉妒心、计较心、好胜心、望高心、侮慢心、杀害心、狠毒心、恐怖心、谨慎心、邪妄心、无名隐暗之心、种种不善之心,更无一个黑心。

    那昏君见此情形,唬得呆呆挣挣,口不能言,战战兢兢地教道:“收了去,收了去!”那假唐僧却是忍耐不住,收了法,现出行者本相,对昏君道:“陛下全无眼力!我和尚家都是一片好心,惟你这国丈是个黑心,好做药引。你不信,等我替你取他的出来看看。”

    那国丈听见他这般说,急忙睁睛仔细观看,就见那和尚已是变了面皮,不是那般模样。咦!认得当年孙大圣,五百年前旧有名。他知道行者的厉害,赶忙抽身,腾云就起,被行者翻筋斗,跳在空中喝道:“那里走!吃吾一棒!”

    那国丈即使手中的蟠龙拐杖来迎。就见他两个在半空中这场好杀——如意棒,蟠龙拐,虚空一片云叆叆。原来国丈是妖精,故将怪女称娇色。国主贪欢病染身,妖邪要把儿童宰。相逢大圣显神通,捉怪救人将难解。铁棒当头着实凶,拐棍迎来堪喝采。

    杀得那满天雾气暗城池,城里人家都失色。文武多官魂魄飞,嫔妃绣女容颜改。唬得那比丘昏主乱身藏,战战兢兢没布摆。棒起犹如虎出山,拐轮却似龙离海。今番大闹比丘城,致令邪正分明白。

    那妖精与行者苦战有二十余合,蟠龙拐就抵不住行者的金箍棒,他就虚幌了一拐,将身化作一道寒光,落入皇宫内院,把进贡的妖后带出宫门,一并化做寒光,不知去向。

    大圣按落了云头,到了宫殿阶下,对多官道:“你们的好国丈啊!”多官惭愧,对行者一齐礼拜,感谢神僧,行者道:“且休拜,且去看你那昏主何在。”多官道:“我主见争战时,惊恐潜藏,不知向那座宫中去也。”

    行者即命道:“快寻!莫被美后拐去!”多官听言,便不分内外,同行者先后奔赴美后宫殿,却是漠然无踪,连美后也通通不见了。正宫、东宫、西宫、六院,概众后妃,都来拜谢大圣。

    大圣道:“且请起,不到谢处哩,且去寻你主公。”少时,就见有四五个太监,搀着那昏君自谨身殿后面而来。众臣皆俯伏在地,齐声启奏道:“主公,主公!感得神僧到此,辨明真假。那国丈乃是个妖邪,连美后亦不见矣。”

    国王闻言,即请行者一起出皇宫,到宝殿拜谢了他后,道:“长老,你早间来的模样,那般俊伟,这时如何就改了形容?”行者笑道:“不瞒陛下说,早间来者,是我师父,乃唐朝御弟三藏。我是他徒弟孙悟空,还有两个师弟,猪悟能、沙悟净,见在金亭馆驿。因知你信了妖言,要取我师父心肝做药引,是老孙变作师父模样,特来此降妖也。”

    那国王闻说,即传旨着阁下太宰快去驿中,请师徒四人来朝上相见。

    那三藏在驿站听见行者现了本相,在空中降妖,吓得魂飞魄散,幸有八戒沙僧护持,他又脸上戴着一片子臊泥,正闷闷不快之时,只听得外面有人叫道:“法师,我等乃比丘国王差来的阁下太宰,特请入朝谢恩也。”

    八戒就笑道:“师父。莫怕,莫怕!这不是又请你取心,想是师兄得胜,请你酬谢哩。”三藏问道:“虽是得胜来请,但我这个臊脸,怎么见人?”八戒道:“没奈何,我们且去见了师兄,自有解释。”

    真个那长老无计可施,只得扶着八戒沙僧,挑着担,牵着马,同去驿庭之上。那太宰见了他们三个的模样,就害怕道:“爷爷呀!这都相似妖头怪脑之类!”沙僧道:“朝士休怪丑陋,我等乃是生成的遗体。若我师父来见了我师兄,他就俊了。”

    他三人与众一起来朝,和不待宣召,直至皇宫殿下。行者看见师父来了,即转身下殿,迎着面就把师父脸上的那张泥脸子抓下,而后对他吹口仙气,叫道:“正!”那唐僧即时复了原身,精神愈觉爽利。

    国王下殿亲迎三藏,口中称道:“法师老佛。”师徒四人将马拴住后,都上殿来相见。行者问道:“陛下可知那怪来自何方?等老孙去与你一并擒来,剪除后患。”三宫六院,诸嫔群妃,都在那翡翠屏后,听见行者说要剪除后患,也不避内外男女之嫌,就一齐出来拜告道:“万望神僧老佛大施法力,斩草除根,把他剪除尽绝,诚为莫大之恩,自当重报!”

    行者慌忙答礼,只教国王说他住居。国王就含羞告道:“三年前他到时,朕曾问他。他说离城不远,只在向南去七十里路,有一座柳林坡清华庄上。国丈年老无儿,止后妻生一女,年方十六,不曾配人,愿进与朕。

    朕因那女貌娉婷,遂纳了,宠幸在宫。不期得疾,太医屡药无功。他说:‘我有仙方,止用小儿心煎汤为引。’是朕不才,轻信其言,遂选民间小儿,选定今日午时开刀取心。不料神僧下降,恰恰又遇笼儿都不见了。

    他就说神僧十世修真,元阳未泄,得其心,比小儿心更加万倍。一时误犯,不知神僧识透妖魔。敢望广施大法,剪其后患,朕以倾国之资酬谢!”

    行者闻言,就笑道:“实不相瞒,笼中小儿,是我师慈悲,着我藏了。你且休题什么资财相谢,待我捉了妖怪,是我的功行。”而后叫八戒道:“八戒,跟我去来。”八戒道:“谨依兄命。但只是腹中空虚,不好着力。”

    国王即传旨教道:“光禄寺快办斋供。”不一时已是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