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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行取经(一百四十)

    员外闻言,见他不好钱财,不需布施,更是面生喜色,笑吟吟地道:“弟子贱名寇洪,字大宽,虚度六十四岁。自四十岁上,许斋万僧,才做圆满。今已斋了二十四年,有一簿斋僧的帐目。连日无事,把斋过的僧名算一算,已斋过九千九百九十六员,止少四众,不得圆满。

    今日可可的天降老师四位,完足万僧之数,请留尊讳,好歹宽住月余,待做了圆满,弟子着轿马送老师上山。此间到灵山只有八百里路,苦不远也。”三藏闻言,也十分的欢喜,都就权且应承下来。

    就见他家中的那几个大小家僮,往宅里搬柴打水,取来米面蔬菜,整治一顿斋供,忽而惊动了员外的妈妈问道:“是那里来的僧,这等上紧?”僮仆道:“才有四位高僧,爹爹问他起居,他说是东土大唐皇帝差来的,往灵山拜佛爷爷,到我们这里,不知有多少路程。爹爹说是天降的,吩咐我们快整斋,供养他也。”

    那老妪听说是大唐来的神僧,也十分欢喜,就叫丫鬟:“取衣服来我穿,我也去看看。”僮仆就道:“奶奶,只一位看得,那三位看不得,形容丑得狠哩。”老妪却道:“汝等不知,但形容丑陋,古怪清奇,必是天人下界。快先去报你爹爹知道。”

    那僮仆见她要来,就跑至经堂,对员外道:“奶奶来了,要拜见东土老爷哩。”三藏听见了,即忙起身下座。

    话音未落,那老妪已是来至堂前,举目看见唐僧相貌轩昂,丰姿英伟。转面又见行者三人模样非凡,虽然知晓他三人必然是天人下界,心中却也有几分悚惧,赶忙朝上跪拜。

    三藏见状,急急地还礼道:“有劳菩萨错敬。”老妪就问员外说道:“四位师父,怎不并坐?”八戒就掬着嘴应道:“我三个是徒弟。”噫!他这一声,就如同深山虎啸一般,那妈妈听了越发害怕。

    众人正说处,又见一个家僮来报道:“两个叔叔也来了。三藏急忙转身看时,就见原来是两个少年秀才。那秀才走上经堂后,对长老倒身下拜,慌得三藏急忙还礼。员外上前扯住道:“这是我两个小儿,唤名寇梁、寇栋,在书房里读书方回,来吃午饭,知老师下降,故来拜也。”

    三藏闻言,就欢喜道:“贤哉,贤哉!正是欲高门第须为善,要好儿孙在读书。”另一个秀才则是启上父亲,问道:“这老爷是那里来的?”员外笑道:“来路远哩,南赡部洲东土大唐皇帝钦差到灵山拜佛祖爷爷取经的。”

    秀才就道:“我看《事林广记》上,盖天下只有四大部洲。我们这里叫做西牛贺洲,还有个东胜神洲。想南赡部洲至此,不知走了多少年代?”三藏笑道:“贫僧在路,耽阁的日子多,行的日子少。常遭毒魔狠怪,万苦千辛,甚亏我三个徒弟保护,共计一十四遍寒暑,方得至宝方。”

    秀才闻言挺说他为求真经,出门十四载,就称奖不尽道:“真是神僧,真是神僧!”话未毕,又见有个小的来请,道:“斋筵已摆,请老爷进斋。”员外就着妈妈与儿子转宅,他却陪师徒四人进斋堂去吃斋。

    进去后,就见那里面却是铺设得十分齐整,但见——金漆桌案,黑漆交椅。前面是五色高果,俱巧匠新装成的时样。第二行五盘小菜,第三行五碟水果,第四行五大盘闲食。般般甜美,件件馨香。素汤米饭,蒸卷馒头,辣辣爨爨热腾腾,尽皆可口,真足充肠。七八个僮仆往来奔奉,四五个庖丁不住手。

    就见那上汤的上汤,添饭的添饭,一往一来,真如流星赶月。这猪八戒却是一口一碗,就如同风卷残云一般,师徒们尽情受用了一顿。长老方才起身,对员外谢了斋,就欲继续走路。

    那员外却是拦住他们,道:“老师,放心住几日儿。常言道,起头容易结梢难。只等我做过了圆满,方敢送程。”三藏见他如此心诚意恳,没奈何只得在此处住了。早经过了五七遍朝夕,那员外才请了本处应佛僧二十四员,办做一场圆满道场。

    众僧在员外家写作了有三四日,选定一个良辰,方才开启佛事,他那里却是与大唐的世情一般,却倒也——大扬幡,铺设金容;齐秉烛,烧香供养。擂鼓敲铙,吹笙捻管。云锣儿,横笛音清,也都是尺工字样。

    打一回,吹一荡,朗言齐语开经藏。先安土地,次请神将。发了文书,拜了佛像。谈一部《孔雀经》,句句消灾障;点一架药师灯,焰焰辉光亮。拜水忏,解冤愆;讽《华严》,除诽谤。三乘妙法甚精勤,一二沙门皆一样。

    如此足足做了三个昼夜,道场已毕。唐僧一心想着雷音,一心要去,又相辞谢。员外道:“老师辞别甚急,想是连日佛事冗忙,多致简慢,有见怪之意。”

    三藏就赶忙解释道:“深扰尊府,不知何以为报,怎敢言怪!但只当时圣君送我出关,问几时可回,我就误答三年可回,不期在路耽阁,今已十四年矣!取经未知有无,及回又得十二三年,岂不违背圣旨?罪何可当!望老员外让贫僧前去,待取得经回,再造府久住些时,有何不可!”

    八戒却还想着吃食,就忍不住高叫道:“师父忒也不从人愿!不近人情!老员外大家巨富,许下这等斋僧之愿,今已圆满,又况留得至诚,须住年把,也不妨事,只管要去怎的?放了这等现成好斋不吃,却往人家化募!前头有你甚老爷、老娘家哩?”

    长老又闻他好吃懒做之言,就咄的喝了一声道:“你这夯货,只知要吃,更不管回向之因,正是那槽里吃食,胃里擦痒的畜生!汝等既要贪此嗔痴,明日等我自家去罢。”行者见师父变了脸,即揪住八戒,着头打了一顿拳,骂道:“呆子不知好歹,惹得师父连我们都怪了!”

    沙僧也在旁笑道:“打得好,打得好!只这等不说话,还惹人嫌,且又插嘴!”那呆子见都在怪他,就只得气呼呼地立在旁边,再不敢言。员外见他师徒生恼,只得满面陪笑,道:“老师莫焦燥,今日且少宽容,待明日我办些旗鼓,请几个邻里亲戚,送你们起程。”

    正讲处,那老妪又出来,问道:“老师父,既蒙到舍,不必苦辞。今到几日了?”三藏回道:“已半月矣。”老妪便道:“这半月算我员外的功德,老身也有些针线钱儿,也愿斋老师父半月。”

    说不了,那寇栋兄弟又出来,说道:“四位老爷,家父斋僧二十余年,更不曾遇着好人,今幸圆满,四位下降,诚然是蓬屋生辉。学生年幼,不知因果,常闻得有云,公修公得,婆修婆得,不修不得。我家父家母各欲献芹者,正是各求得些因果,何必苦辞?就是愚兄弟,也省得有些束修钱儿,也只望供养老爷半月,方才送行。”

    三藏闻言,却是婉拒道:“令堂老菩萨盛情,已不敢领,怎么又承贤昆玉厚爱?决不敢领。今朝定要起身,万勿见罪。不然,久违钦限,罪不容诛矣。”那老妪与二子见他执一不住,却是生起恼来道:“好意留他,他这等固执要去,要去便就去了罢!只管劳叨什么!”母子遂都抽身进去。

    八戒见状,又忍不住口,就对唐僧说道:“师父,不要拿过了班儿。常言道,留得在,落得怪。我们且住一个月儿,了了他母子的愿心也罢了,只管忙怎的?”唐僧见他还敢说,就又咄了一声喝道,那呆子见状,就自家把嘴打了两下道:“啐,啐,啐!”说道:“莫多话!又做声了!”

    行者与沙僧见此情形,就赥赥的笑在一边。唐僧又怪行者道:“你笑什么?”即捻着诀要念那紧箍儿咒,慌得个行者赶忙跪下道:“师父,我不曾笑,我不曾笑!千万莫念,莫念!”

    员外又见他师徒们留在此处,居然渐生烦恼,就再也不敢苦留,只叫道:“老师不必吵闹,准于明早送行。”遂出了经堂,吩咐书办,写了百十来个的简帖儿,邀请邻里亲戚,明早奉送唐朝老师西行;一壁厢又叫庖人安排好明日饯行的筵宴;一壁厢又叫管办的做二十对彩旗,觅一班吹鼓手和乐人,又从南来寺里请一班和尚,东岳观里请一班道士,限明日巳时,各项都准备要整齐。

    众执事皆领命去了。不多时,就见天色又晚了。师徒四人吃了晚斋,各归寝处。正是那——几点归鸦过别村,楼头钟鼓远相闻。六街三市人烟静,万户千门灯火昏。月皎风清花弄影,银河惨淡映星辰。子规啼处更深矣,天籁无声大地钧。

    当时不过三四更的天气,各个管事的家僮,尽皆早起,买办员外吩咐的各项物件。就见那办筵席的在厨上慌忙,置彩旗的于堂前吵闹,请僧道的则两脚奔波,叫鼓乐的也一声急纵,送简帖的更是东走西跑,备轿马的还在上呼下应。

    从这半夜,一直嚷至天明,将至巳时前后,各项俱皆准备完备,也只是有钱不过。

    又说唐僧师徒四人早上起来,就又有那一班人专门供奉。长老就吩咐徒弟们收拾行李,扣备马匹。呆子听说要走,就又努嘴胖唇,唧唧哝哝的,却也不敢提出异议,只得将衣钵收拾好,找启高肩担子。沙僧也去刷鞄马匹,套起鞍辔伺候好。

    行者则是将那九环锡杖递在师父的手里,他却是将那个通关文牒的引袋儿,挂在胸前,只是一齐要走。员外就又将他们都请至后面的大厂厅内,在那里面又铺设了筵宴,比斋堂中相待的更是不同。

    但见那——帘幕高挂,屏围四绕。正中间,挂一幅寿山福海之图;两壁厢,列四轴春夏秋冬之景。龙文鼎内香飘霭,鹊尾炉中瑞气生。看盘簇彩,宝妆花色色鲜明;排桌堆金,狮仙糖齐齐摆列。阶前鼓舞按宫商,堂上果肴铺锦绣。素汤素饭甚清奇,香酒香茶多美艳。虽然是百姓之家,却不亚王侯之宅。只听得一片欢声,真个也惊天动地。

    长老正与员外作礼之时,只见就有家僮来报:“客俱到了。”却是那请来的左邻、右舍、妻弟、姨兄、姐夫、妹丈,又有那些同道的斋公,念佛的善友,一齐都来向长老礼拜。拜毕之后,各各叙坐,只见堂下面鼓瑟吹笙,堂上边弦歌酒宴。

    好一席盛宴,八戒见了,就留心对沙僧叮嘱道:“兄弟,放怀放量吃些儿。离了寇家,再没这好丰盛的东西了!”沙僧却是笑道:“二哥说那里话!常言道,珍馐百味,一饱便休。只有私房路,那有私房肚!”

    八戒见沙僧这般说,就也不在意,只道:“你也忒不济,不济!我这一顿尽饱吃了,就是三日也急忙不饿。”行者听见了,就调笑道:“呆子,莫胀破了肚子!如今要走路哩!”

    师徒几人说不了,日头就已经快要正午了,长老在上席举箸,念了一遍揭斋经。八戒却是有些慌了,拿过添饭来,就一口一碗,又丢彀了足有五六碗,把那些席上的馒头、卷儿、饼子、烧果,全都没好没歹的,又满满地笼了两袖,才跟师父一起起身。

    长老这才谢了员外,又谢了众人,而后一同出门。就见那门外摆着彩旗宝盖,鼓手乐人。又见还有两班僧道过来,员外就笑道:“列位来迟,老师去急,不及奉斋,俟回来谢罢。”众人就让叙道路,抬轿的抬轿,骑马的骑马,步行的步行,都让长老师徒四人前行。

    只闻得一阵鼓乐喧天,旗幡蔽日,人烟稠集,车马骈填,都来看寇员外送唐僧。这一场富贵,真是赛过珠围翠绕,诚不亚锦帐藏春!那一班僧,打一套佛曲;那一班道,吹一道玄音,俱送出府城之外。行至十里长亭,又设着箪食壶浆,擎杯把盏,相饮而别。

    那员外犹不忍舍,噙着泪道:“老师取经回来,是必到舍再住几日,以了我寇洪之心。”三藏也是感之不尽,谢之无已,说道:“我若到灵山,得见佛祖,首表员外之大德。回时定踵门叩谢,叩谢!”

    二人说了说话儿,不觉的又已是行了有二三里路,长老恳切拜辞,那员外就放声大哭而转。这正是:有愿斋僧归妙觉,无缘得见佛如来。

    且不说寇员外送唐僧师徒四人至十里长亭,方才同众人回家。却说他师徒四人,往西行了有四五十里之地,眼看天色将晚。长老问道:“天晚了,何方借宿?”八戒就挑着担,努着嘴道:“放了现成茶饭不吃,清凉瓦屋不住,却要走什么路,象抢丧踵魂的!如今天晚,倘下起雨来,却如之何!”

    三藏见他没完没了的,就喝骂道:“泼孽畜,又来报怨了!常言道,长安虽好,不是久恋之家。待我们有缘拜了佛祖,取得真经,那时回转大唐,奏过主公,将那御厨里饭,凭你吃上几年,胀死你这孽畜,教你做个饱鬼!”那呆子吓吓地暗笑,不敢复言。

    行者就举目遥观,只见大路旁却是有几间房宇,急忙请师父道:“那里安歇,那里安歇。”长老来前面,就见这里原来是一座倒塌了的牌坊,坊上还有一块旧匾,匾上还有落颜色积灰尘的四个大字,乃是“华光行院”。

    长老见状,就下了马道:“华光菩萨是火焰五光佛的徒弟,因剿除毒火鬼王,降了职,化做五显灵官,此间必有庙祝。”师徒四人遂一齐到里面进去,但见那里面廊房俱倒,墙壁皆倾,更不见人的踪迹,只是有些杂草丛菁。

    他们就想抽身而出,不期天上却是黑云盖顶,大雨淋漓的。没得奈何,只得在那破房之下,拣几个遮得风雨处,将身躲避。密密寂寂,却是不敢高声,恐有妖邪知觉。坐的坐,站的站,苦捱了整整一夜未睡。咦!真个是:泰极还生否,乐处又逢悲。

    不说唐僧等在华光行院的破屋中,苦奈一夜大雨存身。却说铜台府地灵县,城内有伙凶徒,因宿娼、饮酒、赌博,花费了家私,此时正无计过活,遂伙同了十数人做贼,算道本城那家是第一个财主,那家是第二个财主,准备去打劫些金银用度。

    内中就有一人说道:“也不用缉访,也不须算计,只有今日送那唐朝和尚的寇员外家,十分富厚。我们乘此夜雨,街上人也不防备,火甲等也不巡逻,就此下手,劫他些资本,我们再去嫖赌儿耍子,岂不美哉!”

    众贼闻言,竟是十分欢喜,齐了心,都带了短刀、蒺藜、拐子、闷棍、麻绳、火把,冒着雨前来,撬开门锁后,就打开了寇家的大门,呐喊着杀入。慌得他家里若大若小,是男是女,俱皆都躲了个干净。

    那妈妈躲在床底,老头闪在门后,寇梁、寇栋与着亲的几个儿女,都战战兢兢的四散逃走,只顾性命。那伙贼,就拿着刀,点着火,将他家的箱笼打开,把那些金银宝贝,首饰衣裳,连同器皿家火,尽情搜劫了个干净。

    那员外却是割舍不得这许多财物,竟是拚了命,走出门来,对众强人哀告道:“列位大王,彀你用的便罢,还留几件衣物与我老汉送终”那众强人那容分说,赶上前去,就把寇员外撩阴一脚踢翻在地:可怜三魂渺渺归阴府,七魄悠悠别世人!

    众贼得了手后,走出寇家,顺着城脚做了个软梯,漫着城墙一一系出,冒着雨连夜奔西而去。那寇家的僮仆,见贼退了,方才出头来看。及至看时,就见老员外已死在地下,都放声哭道:“天呀!主人公已打死了!”众人皆伏尸而哭,悲悲啼啼。

    众人一直哭到将至四更时,那妈妈却忽然想起唐僧等人不肯受她的斋供,如今又是因为花扑扑的送他,方才惹出了这场灾祸,便生出妒害之心,欲构陷他四众,扶着寇梁道:“儿啊,不须哭了。你老子今日也斋僧,明日也斋僧,岂知今日做圆满,斋着那一伙送命的僧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