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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旧日恩怨

    金华府地界,武阳是离黑山山脉最近的人间城池。

    关于黑山之名的由来,在坊间有两种说法。

    一说,因土壤多成黑褐色,宛如风干沉淀千年的血痕。

    二说,从高空下望,黑山深处经年乌云覆盖,飞鸟难度。

    瓦罐村,草蛟溪。

    衣衫褴褛的小姑娘坐在水边,头发蓬乱,脸蛋脏乎乎的,双眼却很清澈。一枚石子突然飞向对面,发出凌厉破风之声,没入草丛。那物惨叫一声,抽搐几下后停止挣扎。

    她连忙起身,挽上裤腿淌过齐膝的草蛟溪水,从草堆里拎出一只毛色灰黑的肥野兔,拽在腰间。黝黑小脸上终于露出笑容。

    “宣子,你太残忍了!”少年大声喊道,他小心翼翼走到岸边,穿着月白色长裳,一尘不染。十六七岁的年纪,相貌俊秀,白白净净。

    “你可变了!我记得你以前最喜欢小猫小狗。”

    小姑娘手脚并用爬上岸,将裤腿放下,瞪了少年一眼,道了声滚,继续坐在岸边等待。

    少年声音略带骄傲:“你知道青玉书院吗?武阳县最好的书院!下月青玉试,我一定考上,然后中举当官。宣子,我当了官,你就给我当丫鬟吧,每月开你三两银子。”

    小姑娘扬起拳头。

    少年连忙改口:“要不当保镖也行?”

    见小姑娘不理他,少年只好没话找话:“你这是守株待兔……”

    话音刚落,石头飞去,这次却失了准头,一只才喝了两口水的黄竹鼠瘸着腿跳出草丛。

    少年撩起衣摆,也蹲下身来,从怀里掏出一个布包裹的东西,慢慢打开:“雪糖,没见过吧,我从武阳城给阿姆卖的,阿姆吃过,就不再哭了。刚好多点,拿来送你。”

    小姑娘忍不住瞅过去,白白细细,看着就很甜,不觉暗咽口水。她犹豫片刻,拎起别在腰间的野兔耳朵,递过去,小声道。

    “黄良,我和你换。”

    悬在空中的兔子尚未气绝,脑袋被砸开了花,还在淌血。黄良一时迟疑,不敢伸手去接。

    张宣子在空中举了片刻,慢慢收回。

    雨后,微晴。两座峰峦间彩虹驾成桥梁。景色是极好的,黄良却有些后悔,收起雪糖。时间似乎总是在不知不觉改变一些东西。或许这就是夫子说的,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

    南边走来一人,背着崭新竹书箱。嘴里叼着芦苇杆,哼起小曲,迈着不羁的轻快步伐。

    黄良惊讶道:“是他。几月不见,还真疯了?”

    天空中,雨后太阳微微偏西,离入夜还有好几个时辰。

    “这就是气的妙用吗?”

    宁书生不通御气赶路之术,粗浅加持文气,半个时辰走了三十里山路,竟丝毫不觉疲累。粗略计算,尽耗四缕文气,两小时可行疾行百里山路。

    初次感受到修行魅力,却是在这样的小事。

    黄良起身施礼:“云卿兄,从何处来?”

    “原来是黄兄,好久不见。”宁云卿心虚地拱手。

    他继承呆书生记忆而非情感,与人相处,尤其是熟人,有些不知如何把握亲疏度。说到底,目前为止,他只将自己当成误入这个世界的客人。

    黄良确实觉得奇怪,从前宁云卿性格孤僻,哪怕是同乡,也不会这么热情打招呼。他昂首轻笑道:“云卿兄闭门读书,有所不知,在下月前得金谷书院刘彦清先生赐字为非梦。”

    宁云卿也笑道:“是吗,那很好啊,以后要称非梦兄了,对吧”

    两人曾在武阳县刘家私塾求学,有同门之谊。只是作为瓦罐村唯二读书的青瓷,难免存了比较之心。宁云卿投考青玉书院不中,而黄良退而求其次,去年考入另一家书院。

    谁是瓦罐村最出息的年轻人,已经不言而喻。

    “随云卿兄喜欢吧。”没看到想要的表情,黄良有点失望。

    “那叫小黄如何?更显得亲切。”

    “噗嗤。”张宣子忍不住笑了声。

    黄良目光变得微冷,说道:“忘记告诉云卿兄,马文才来收地了,正在村里找你,好像有事。”

    走到村口,宁云卿便遇到另一个同窗。

    那人一脸沉痛,语气充满同情:“宁兄别太难过,这也是意料当中之事。”

    “祝老爷贵为礼部左侍郎,怎会把千金下嫁给你……一个连书院试都考不过的废物。”

    “哈哈哈,抱歉,我实在装不下去了。”

    马文才骑了匹大青骡子,仰天狂笑,虽说他爹是县巡检司捕盗官,也没奢侈到为儿子搞匹马当骑乘的地步。

    十二年前,祝县令拒绝马家,转而与一介草民约定姻亲。这被马虎视为奇耻大辱!

    马文才长大后,祝县令的官竟然越做越高,他继承了这份耻辱里夹杂着欲攀龙尾不得的愤恨的复杂情绪。

    “退婚,好俗套的故事。”宁云卿无感,打算文艺地把信丢在风里,但这年头纸张并不便宜,尤其是当朝礼部侍郎的手书,想罢,还是揣进衣袖。

    马文才诧异道:“你不难过吗?”

    宁云卿看了眼牵骡佩刀的仆从,只道:“谢你送信。还有事?”

    马文才愣了片刻:“没有。”

    宁云卿转身就走,山村小道雨后泥泞,两边都是泥巴石头垒成的低矮院墙,破败草屋,不时传来旱厕的恶臭味。

    没有什么箫鼓追随春社近,衣冠简朴古风存,你甚至不知道一脚踩下去,是黄泥,还是别的东西。

    马文才有种重拳锤在棉花上的感觉,积郁尚未消尽,他面色狰狞,大声喊道:“私塾三年,我同你称兄道弟,就是怕祝家还记得这门婚事。你完了,你完了,你以后就烂在乡野间吧!”

    无论哪个世界,真是什么人都有。少年扬了扬手里信封,头也不回。

    马文才目光阴鸷:“走吧,我不想再见到他!”

    “少爷,老三晓得怎么做。”牵骡子的是个黑脸圆胖汉子,小眼珠子里透着世故精明,手指关节粗大,步伐沉稳有力。

    武阳县三家书院,或有马家亲朋,或受过请托。断去一个文采平平贫寒少年的前途,实在太简单了。

    夕阳西下,山里天黑得快,道路崎岖,把尿意都颠出来了。

    “爷爷说,行事勿要过分,以防死灰复燃。”马文才跳下骡子,走到道边小土坡上,解开腰带,淅淅沥沥作响,“真要复燃,我也一泡尿浇灭他。”

    黑胖汉子咧嘴笑道:“少爷,你尿够黄,他凉透了!”

    马文才得意道:“嘿嘿,快赶路吧。听说这黑山瓦罐村入夜后,经常有怪事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