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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村中的怪异

    四月二十,谷雨。

    春雷渐歇,雨生百谷。

    “别急,往后退点。”

    村西头左起第三户住着村里唯一的屠夫,后圈栏养了几头小猪,哼唧哼唧等待着潲水。

    十四岁左右小姑娘穿着花布裳,吃力地提起肩头高的木桶,将猪潲倒入木槽。

    或许经常干活的缘故,她身段高挑,双腿修长。尽管村女打扮,却自有一种清丽脱俗的风采。

    见三头小猪大快朵颐,小姑娘撩起蓬乱发丝,笑着趴在猪栏上,突然又不知想起什么,脸上露出几许悲伤神色。

    “你们听话,慢点长大呀。”

    前院檐角下,一排木架子吊着好些条松木熏好的腊肉,在微风中细线轻轻晃动,泛发令人心安的明黄光泽。

    壮汉光起膀子,操起斩骨刀重重砸落,胸毛随而抖动。木案上的两斤多腊肉,很快被连带软骨被剁成均匀小块。

    少年蹲在木案前,不自觉咽口水,天可怜见的,在这物质匮乏的山村见到生肉都垂涎欲滴。

    “几多钱?”

    张屠夫麻利将腊肉用蕉叶包好,甩在桌子上:“八十文。”

    两斗稻米才百文,猪肉价格实在不菲。宁云卿摇了摇头,古代生活成本可真不低,他又是个贪嘴的货,看向仅剩十二两银子和半吊铜钱,着实有点肉痛。

    宁云卿挤出笑脸:“叔,少点成不?”

    “已经少了。原本八十一文的,瞧你爹份上。”

    张屠夫看起来像个沉默厚重的中年汉子,右手食指带了枚狼头铜扳指,样式古朴,锈迹斑驳。他在这黑山脚下四寨十八村杀猪卖肉,颇有些名气,闲时常常独自望向南雾峰发呆。

    “叔这么说,我好受多了。”

    宁云卿接过肉,付了钱转身要走。忽然止住脚步,看见木架后面挂了一张落满灰尘的猎弓。

    这时张宣子正提着木桶走来。

    “云卿哥,要走了吗?喝杯水吧。”

    说起来两人倒有些渊源。宁父生前为瓦罐村孩童开蒙授书,张宣子是其中唯一的女孩子。

    宁云卿回过头笑道:“下次吧。宣子妹妹越来越漂亮了呢?”

    张屠夫坐在台阶上,喝了几瓢水,抬头望向柳梢头,难得晴了一场,落日余辉,残阳如血。九年前那次入深山狩猎,去了十二人,回来五个。

    期间发生了很多怪事,有人莫名其妙掉进自己设的竹签陷坑,有人接连跳山崖,有人徘徊在野坟丘前一圈圈绕走。

    村里人说,神灵抛弃了瓦罐村。

    火烧庙宇前,无论入山多远,村民心中都有信仰,知道身后有座将军庙在等候,神灵威能似乎随信仰传播到野猪坡以外,足以应付南雾峰中许多麻烦。

    而那次大火之后…,或许是他们先失了信。

    “如果真是那样,宁小子,帮我向将军老爷道个歉。”

    宁云卿看向那个颓废背影,慢慢说道:“他要的不是道歉。”

    不知哪来一场风,扬起槐树叶,在道路间打着旋儿,又向前飞出好几丈远。

    “好重的烟火气。”

    宁云卿才踏出张家,几片树叶被风吹得贴在脸上,他伸手抹下,展开,几片树叶夹杂着燃了小半的圆纸钱。

    顺烟火气,走了二十多步,眼前是颗枝叶繁茂的大槐树。

    “桃树,槐树,东西对应。不知是巧合,还是暗藏玄机?”宁云卿微微皱眉,宅书生之前在县城私塾求学三载,甚少在村里走动,对瓦罐村了解还不如他这几天。

    而这些时日下来,宁云卿总觉得村里有些古怪,具体却又说不上来。

    大槐树左近,立了间奇诡草屋。东西长,南北狭窄,两端屋檐微微翘起。

    屋前有座简陋小庙,三尺来高,黄泥土砖修砌,碎陶片充为瓦当。

    敞开大门,里面却是漆黑一片。那股怪风是从里面吹出来的,顺道扬起庙前尚在燃烧的纸钱。

    “不知这小庙供奉什么神灵?以前未注意过。”

    书生小心翼翼走近两步,弯下腰来,想看得仔细。

    基座立了尊黑色木像,两尺不过。双手结印,肋下又伸出四臂,分持刀、剑、旗、印。额间竖目半睁未睁,脸上威严肃穆,嘴角上扬,隐隐透着邪意。

    小贡品桌上,摆放两只肢体极其残破的昆虫。

    “六臂三眼,好生怪异!”

    正说话间,宁云卿猛地抬头,刚才好像有人在耳边低语轻笑。

    他环顾四周,村道空无一人,寂静无声,瞬间毛骨悚然起来。

    临近黄昏,男子耕归,妇人生炊,儿童嬉闹,本该是热闹景象。

    村子绝不会如此安静。

    自己好像陷入某个气场当中了,前方敞开的草屋大门,近在咫尺,就是看不见里面任何东西。好像有什么在催促,他走了两步,正要跨过门槛。

    “汪!汪!”

    一条黑狗站在远处朝他狂吠。

    嚓!仿佛气泡乍开的声音。

    诡异的寂静被打破,鸡鸣狗叫,父母训斥,小孩哭闹,瞬间涌入耳朵。

    宁云卿回过神,觉得头昏眼花,这才发现自己依然还在大槐树下。

    “咳咳!”

    草屋走出一个老妇人,五十来岁。穿着蓝布衣,黑方鞋,收拾得很是素净。面色白皙,饱满红润,精气神很好,看起来要比实际年岁小不少。额头好像有个烙印,像团火焰。

    大槐树轻轻摇落许多枝叶,

    宁云卿双目清光浮动,看向老妇人,头顶并无气息升腾。悄悄舒口气,他轻轻踹了脚摇着尾巴过来的黑狗,骂道:“狗儿的,乱吠,想吓死人。”

    那老妇人好像没有看见少年,点燃三炷香,跪坐着小庙前,嘴里细碎呢喃。

    宁云卿回到将军庙,驼背不知去何处疯癫,他心中一喜,连忙生火将稻米和腊肉煮上。便坐在书桌前,捡了那本春绘图册看起来,欲把古今绘画技法通汇贯通。

    御灵画术,初期以精血为引,只能画有形之灵。

    画成,牵引魂魄入画里,如此才有了画灵。

    啸月精血侥幸画成的《黑犬守庙画》,是半成品,只能用一次。

    宁云卿看向墙壁挂着的二尺小画,也不知其有何妙用。又看了看围绕粥罐转圈的黑犬,嘴角不自觉扬起,残忍想着:“《黑犬守庙图》是前世名家范剑先生的习作,我临摹过不下十遍。立意、用墨、构图都是照抄,那日才形意相通,侥幸成功,再想画成一副可不易。要不杀了这条狗,两全其美啊。”

    书生摇了摇头,最终决定还是要做个人。

    啸月显然不知道自己躲过杀劫,它咬住一根木头,努力给火堆添柴。

    瓦罐里已经飘出腊肉香味。

    张屠夫家熏制的腊肉,舍得放盐,用来熬粥刚好。

    啸月看向拿笔在宣纸背面勾勒线条的书生。

    “汪汪!”

    “肉熟了,粥还没好,再等等。”

    啸月摇着尾巴,趴到门槛边,静静等候。

    “这狗除了不会说话,越来越像人了。”

    坏书生看向基台上的神像,那日以后,陈景天再未显形。若非自己承蒙他指点,文庙开蒙,成为青衿境初期的儒家修士,还真会以为所谓山神、青公子只是一场梦。

    人不可无信。答应了山神老爷,就应做到。

    宁云卿已经打算待此间事结束后,离开瓦罐村,去武阳县,报考青玉书院。

    因为他突然发现瓦罐村里似乎隐藏了别的东西,那种诡异危险感,甚至比南雾峰还要重,不是他现在可以应对的。

    而另一个原因就是儒道修行,讲究入世。

    这些天他对那柄小剑御使更加纯熟,可以离体三尺远,每息消耗一缕文气,但文府内的四缕文气不见增长。

    文气增长需要修行,儒家修行不是在山中枯坐诵黄庭,需要契合文道。

    草蛟溪下游,寒潭。

    平静水面,忽然刮起一阵怪风,夹杂三两张纸钱。

    虚影沉入潭内。

    长须黑泥鳅睁开眼睛,水波荡漾:“你来了。”

    “九年前没杀掉他,今夜不能再失手!”

    长须泥鳅突然张开大嘴,长声怒吼,黑洞牵动水流翻腾,虚影立刻摇晃不定。

    “我不是你手下。”

    虚影冷笑:“没有主人赐予那件宝物,你只是臭水沟一条小爬虫。”

    长须泥鳅怒道:“若非帮你算计他,九年前我就走河化蛟蟒了。”

    双方沉默一阵,虚影慢慢说道。

    “听过黑木湖敖跳跳吗?”

    “嗯?”

    “主人说,办成此事,荐你入水府,当个巡水小校。”

    泥鳅怪在黑山深处混过,对妖界逸事也知道些。黑木湖水主敖跳跳是洞庭水君家六公子与蛙妖诞下的怪胎,因不得老水君欢心,被发配到黑木湖。

    但对于他这种野妖来说,进入水府,相当有了朝廷认可的编制,丹药、功法、机遇,诸般好处,简直是不可抗拒的诱惑。

    “什么时候动手?”长须泥鳅一点也不怀疑虚影主人有这个能力。

    “静待今夜风起时!”

    “秋滑领命。”

    虚影越来越淡,逐渐消失在水波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