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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竹缘情深盼君还

    这夜,南宫澈与楚心竹秉烛畅谈,如何施针,如何烧灸,奇经八脉如何,十二经络如何,楚心竹于残书旧典中所知着实有限,南宫澈往往说不到三句,她便要开口询问,南宫澈瞧着她悉心听着自己说话,见她每当恍然大悟,解开一个疑问,双目便会闪闪发亮,自己不由也跟着欢喜无限,恨不能连说十天十夜,将自己所知所学尽数相授,又哪里会有半点不耐?

    讲到穴道时,楚心竹对穴位所知不全,南宫澈便一一指给她看,他严守礼法,只在自己穴位之上指点,但怎知指了一阵,指尖微微发疼,布带中隐隐发红起来。

    楚心竹大惊,急忙拆开布带,果见南宫澈指头又渗出血来,楚心竹急道:“对不起,都是为了我,害你又受伤了。”

    南宫澈微笑道:“若不是楚姑娘,我早已性命不保,是我该谢你才是。”只见楚心竹从药箱中取出药物,低着头握住他手,小心翼翼的为他上药。一缕发丝自她耳边滑下,轻轻落在南宫澈胳膊上,南宫澈心中忽地涌起一股难以名状的冲动,忍不住便想凑近身子,将她紧紧搂住。

    但此念头在他心中一瞬即止,立即打住,心道:“我,我是怎么了?”他在山中长大,每日与爹娘为伴,所思所想全是如何治好爹娘身上的怪疾,至今虽已一十九岁,却从未与女子有过接触,想起适才自己有如中魔一般,背上登时惊起一身冷汗,急忙转眼看向别处,只见楚心竹从药箱中取出一支细筒,将一股略略泛青的透明液体滴在手上。

    南宫澈鼻中闻到一股淡淡清香,奇道:“这是什么药?”

    楚心竹微微一笑,道:“这是我自己调的药浆,对清热解痛挺有用的,村中的孩子每次摔伤碰伤,总是问我要。”

    南宫澈果觉适才还火辣辣的五指转作沁凉,不禁连声赞叹,问及配方,楚心竹答道菊花、忍冬等几种清热解毒的草药,最后说道:“配以竹沥,调和而成。”

    陕西地区种竹有限,南宫澈于医学所知虽多,但对竹沥却不甚清楚,这一回便由楚心竹细加解释,二人有说有笑,不知不觉话题不再仅限于医学,花草树木、大千世界无所不谈。

    南宫澈喜道:“楚姑娘无师自通,能调出这等灵药,天赋之佳,当真罕见。”

    楚心竹会心一笑,想到南宫澈并未见过竹子,道:“朱公子久居北方,没怎么见过竹子,现在你来到豫南这带,想不见到竹林都难,便是这个村子,都叫做青竹村呢,待朱公子伤好之后,我带你出去看看可好?”

    南宫澈霎时间只觉热血澎湃,一阵狂喜涌上心头,急道:“那就一言为定!”

    楚心竹淡淡一笑,伸出手指,在他缠着布带的手指上轻轻一点,代表拉勾,微笑道:“一言为定。”

    这一夜,南宫澈辗转反侧,久久不能入眠。

    转眼间十日过去,南宫澈手脚之伤已然愈合大半,楚心竹见他康复神速,心中不胜欢喜,这期间,她依南宫澈所授之法医治丁大娘,果真是大有成效。

    又过几日,南宫澈已能在楚心竹与楚若竹的搀扶下行走,他虽已知这村子名叫青竹村,但至今为止还从未出过这间竹屋,来到门外,但见群山环绕,三面郁郁葱葱尽是竹林,十几座小竹屋参差不齐的散在周围,看样子这里只不过是个五六十人的小村子。

    南宫澈刚走出屋子,便觉一阵异样眼光,只见四周村民都停了下来,不约而同地盯着自己,南宫澈正感无所适从,忽见一个村妇拎着一篮鸡蛋走上前来,操着一口方言向楚心竹道:“心竹,就是他?”

    楚心竹看了南宫澈一眼,向那村妇含笑点了点头。那村妇登时大喜,道:“恩人,我可算见到你啦。”

    楚心竹笑道:“他就是丁大娘,我给她说了你才是真正医她的人。”

    南宫澈又惊又喜,笑道:“丁大娘,你的病可好得多了吧?”

    丁大娘眉开眼笑,大声道:“多亏你,多亏你,我这腿以前一到梅雨天就疼得厉害,多亏你和心竹,现在好多啦。哈哈,大娘其实早就想当面谢谢你,但是心竹说要让你静心养伤,不许我打搅你。”她说到这里看看楚心竹,又看看南宫澈,忽地扑哧一笑。

    楚若竹道:“丁大娘,你笑什么啊。”

    丁大娘摸摸楚若竹头,笑道:“若竹你还太小,等你再长大两岁,就知道大娘为什么笑了。”

    楚若竹仰头看看楚心竹与南宫澈,突然间也跟着一笑,拉着丁大娘的衣角道:“不用再长两岁,我知道姐姐她……”

    楚心竹大窘,俯身一把抱起楚若竹,急道:“小孩子家家说什么呢?”

    楚若竹嘻嘻一笑,转头见他二人脸上都是微微泛红,笑道:“好姐姐,我还什么都没说呢……”

    楚心竹又窘又急,捏住楚若竹脸蛋,道:“让你说了还得了?”

    丁大娘哈哈大笑,道:“这两姐妹是我们村里最好的姑娘,你可得多帮帮她们,大娘没什么好东西送给你们,这有这个,你一定得收下。”说完将一篮鸡蛋推到南宫澈手中,这才离去。

    南宫澈看着手中那一篮鸡蛋,他医术虽善,却从未医过爹娘以外之人,直至此时,方知医者救死扶伤的喜悦,很快,楚家姐妹家中有一个小神医的传闻立即在青竹村中传开,其他村民纷纷也上前求医,南宫澈与楚心竹来者不拒,携手救人,虽是忙的不亦乐乎,却也极为充实。

    不知不觉又过半月,南宫澈所受之伤已然彻底痊愈,心中便起了寻找爹娘之意,只是一想到要离开楚心竹,内心深处便涌上几千几万个不舍,不由的左右挣扎,矛盾万分。

    这一日,二人一同上山采药,此时虽正值中午,但竹林中仍然甚是清爽阴凉,南宫澈与楚心竹并肩漫步,心中说不出的平静宁和,只愿时间就此停住,永远留在这片竹中。

    却见楚心竹忽地停下脚步,道:“朱公子,你……是不是有心事?”她说到这里咬咬嘴唇,低声道:“那天晚上我看到了,你一个人在偷偷地哭……”

    南宫澈一怔,这段日子他每当独处,念及父母安危,常忍不住伤心流泪,不想这等孤独失意之事竟被楚心竹瞧见,忙道:“楚姑娘,我……”但随即心想:“我要说什么?我心中到底是怎么想的?”

    楚心竹看着南宫澈,低下头道:“你不肯说自己的事,定然有你的道理,但假如……假如有什么是我能帮得上忙的地方,随时都可以找我……”

    南宫澈见她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目光中尽是担心自己之意,心中再也按捺不住,突然一把抱住楚心竹,楚心竹吃了一惊,身子微微一挣,便不再动弹,过了片刻,缓缓伸出双手,也轻轻地抱住南宫澈。

    一时间万籁俱寂,南宫澈与楚心竹紧紧相拥,彼此皆是沉默不语,偶尔和风轻拂,带起一阵沙沙声响,随即复又归于静谧。

    南宫澈一颗心噗通狂跳,只觉此时此刻,整个天地间都已化为乌有,唯有自己与楚心竹二人而已。正当意乱情迷之时,忽觉头上一阵剧痛,身子猛地一歪,已被重重摔倒在地。南宫澈尚不及反应过来,只见一个人影跳了上来,又将他压倒在地,举起拳头便要朝自己打下。

    楚心竹大惊,急叫道:“住手!”

    那人闻声一颤,拳头登时停在半空,转头看了看楚心竹,又看看南宫澈,这才恨恨收起拳头,缓缓站起。

    那人背光而站,南宫澈好一会儿才看清他面目,认得是青竹村中的一个姓赵的青年,此人不知为何,对自己总是冷冰冰的,要知南宫澈在青竹村中治病救人,深得村民喜爱,但在这之中,唯有这个姓赵青年总是对自己嗤之以鼻,人人愈是夸奖自己,他便愈是大唱反调,南宫澈主动与他打招呼,他也仍是不理不睬,南宫澈无可奈何,便也不去在意,却不想这人竟会来打自己。

    楚心竹扶起南宫澈,道:“你没事吧?”

    那青年拳头刚刚松开,这时耳听楚心竹语声温柔,眼见她关切之情溢于言表,立时又气得面色铁青,狠狠向南宫澈瞪了一眼,大声道:“心竹,你快离这小子远些,他不是什么好东西!”

    楚心竹双眉一蹙,喝道:“赵枫!”

    那青年一怔,垂下头低声道:“你……你可从没这么大声说过我。”

    楚心竹道:“你无端端打人,我怎能不生气?”

    那赵枫闻言猛地抬起头来,怒道:“我无端端打人?你倒说说,你们……刚才在做什么呢?”说到最后,语音中竟然颤抖起来。

    楚心竹脸上飞红,别开头道:“这跟你……没关系。”

    南宫澈见那赵枫满脸气苦,霎时间心中了然,心道:“原来他也对楚姑娘……”只见赵枫猛地踏上一步,大声道:“心竹,这些年来你一直知道我心意的,我……我比谁都更看重你。”

    楚心竹摇头道:“赵枫哥,我知道你对我好,但我也对你说得再清楚不过了,请你……”

    赵枫大叫:“不对,不对!”突然转头看向南宫澈,双目血红,恨恨道:“都是你这小子从中破坏!自从他出现后,你就越来越少理我,都是这小子的错!”突然间大吼一声,纵身扑向南宫澈,南宫澈猝不及防,被他一下带倒在地,赵枫一个打滚,翻身坐在南宫澈身上。

    南宫澈被他压住重心,无法起身,叫道:“住手……”话未说完,只见赵枫双手直击下来,只得忙用双手护住头颈。

    楚心竹大惊,叫道:“赵枫,你快住手!”说着去拽赵枫右手,但赵枫盛怒之下冲昏头脑,右手当即用力一扯,甩开楚心竹,冲着南宫澈暴喝道:“都怪你,都怪你,你算个什么东西,我从小便喜欢心竹,你一个外乡人,凭什么一个月就,就能……”说到这里,突然呜呜咽咽,流下泪来。

    南宫澈被他乱锤乱打,本来气愤难当,但这时见他如此模样,心中忽地生起一股怜悯之意,道:“赵兄,你……”

    忽听赵枫声嘶力竭地叫道:“陪着心竹的人是我,像你这种人,怎么可能一直陪在她身边!”

    霎时之间,南宫澈全身一震,只觉赵枫这一言直如一道晴天霹雳在耳畔炸响开来,怔怔道:“我怎么……陪在她身边?”一言未毕,眼前猛地金星乱冒,原来他怔然之中双手忘了阻挡,被赵枫一拳打在眼上。

    楚心竹眼见南宫澈整个眼眶都肿了起来,惊慌之下再也顾不得其他,但听啪的一声脆响,已扬手打了赵枫一个耳光。

    楚心竹长大以来,还从未动手打过别人,这时只觉自己手掌隐隐火辣发痛,也不知这一下究竟用了多大力道,但见赵枫转过头来,呆呆看着自己,不由后退一步,低声道:“赵枫哥,对不起……”

    赵枫木然半晌,又向楚心竹看了一眼,随即缓缓站起身子,向来路走回。

    望着赵枫身影彻底离去,楚心竹轻叹一声,走到南宫澈身边,道:“还疼么?”见南宫澈摇摇头,不由轻叹口气,在他身旁坐下,仰头看去,只见竹影婆娑,阳光如星屑般从竹林中渗透下来,楚心竹心中突然一酸,忍不住将头轻轻枕在南宫澈肩头,二人望着竹影,心中皆是五味杂陈,一直依偎到傍晚,二人方才起身离开竹林。

    这一晚,南宫澈躺在床上,心中所想全是赵枫白日间所说之话,而赵枫最后那句“像你这种人,怎么可能一直陪在她身边!”更是在他耳旁萦绕不去。也不知过了多久,南宫澈坐起身子,向楚心竹所在的里屋看了一眼,心道:“我有父母要救,有恶人追杀,怎么能跟她在一起,这样下去,只会连累了她……”望向窗外,但见月光皎洁,整个村子寂寂无声。

    “心竹,对不起……”南宫澈低语一声,悄悄打开房门。

    忽听一人轻声道:“为什么对不起?”

    南宫澈一惊,回头看去,只见楚心竹站在身后,两眼低垂,正看着自己。

    “楚姑娘,你怎么……”南宫澈不料楚心竹此时竟还未睡,一时慌乱,不知该说什么,只见楚心竹缓缓走到自己面前,低声道:“若竹还在睡,你陪我到外面走走吧。”

    二人沉默不语,一直走出青竹村外,楚心竹方才停下脚步,幽幽道:“你……是要走么?”

    南宫澈忽觉心口处一阵酸痛,只得点了点头。

    楚心竹垂下眼睛,过了片刻后,低声道:“如果是因为赵枫哥的话,你不用介意的,我和他没有……”

    却见南宫澈摇了摇头,道:“不是的,是……”他说到这里把心一横,道:“是我骗了你。”

    楚心竹抬起头来,道:“骗我?”

    南宫澈深吸口气,道:“其实我姓南宫,叫南宫澈才是……”当下将自己的身世,以及如何遇敌,爹娘如何被擒之事尽数说了。

    楚心竹静静听着,神色越来越是郑重,待听南宫澈全部说完,低下头来,喃喃道:“原来是这样……”忽然向前走上几步,看着前方的一片竹林,低声道:“朱公子……不,南宫公子,你以前没见过竹,现在见到了,可喜欢吗?”

    南宫澈一怔,随即急道:“喜欢,非常喜欢。”

    他站在楚心竹背后,瞧不见她面容,只见她微微点了点头,伸手入怀,似乎取出了一个什么物事,转过身来,双手合拢盖住那物事,笑道:“我送你个礼物。”说着缓缓摊开手掌,只见红包绿线,乃是一个绣着竹子的小小香囊。

    楚心竹淡淡一笑,道:“竹遇风不折,遇雨不浊。”突然间脸上闪过一丝落寞,道:“我们家祖辈都居住在这山中,那一年,记得娘刚刚生下妹妹,忽然听到爹爹在山中遇上事故的消息,娘拉着我,不顾一切地奔到爹爹身边,但那时爹爹被人抬着,满身都是血,娘又哭又叫,但爹爹奄奄一息,一句话也说不出了,爹爹死后,娘每日都只是掩面痛哭,谁的话也听不进去,终于有一日,上吊自杀了。”

    南宫澈微微一惊,只见楚心竹仰起头来,眼中泛着泪光,续道:“在那之后,我常常想,假如当时村中能有一名良医,是不是就能救活爹爹了?假如娘能坚强一些,是不是就不会自杀了?所以我下定决心,一定要成为一名医生,同时给妹妹取名‘若竹’,希望她能像竹子一样,遇风不折,遇雨不浊。”

    楚心竹说到这里,将那香囊交到南宫澈手中,笑道:“你也是,我把它给你,希望他日不论你遇到什么痛苦,也能和竹子一样,遇风不折……遇雨不浊……”她说到最后两句,语音突然颤抖起来,南宫澈手心一热,抬起头来,只见楚心竹强忍泪水,但一滴滴泪珠仍是顺着她脸颊滑下,落在香囊上。

    南宫澈再也按捺不住,一把抱住楚心竹道:“我会的,我会的……我一救出爹娘便回来找你,心竹,你等我好不好?”

    楚心竹在他怀中用力点了点头,泣道:“好,我天天都在这里等你,一直等到你为止……”

    月光下,二人紧紧相拥,全然未曾注意到在旁侧的一簇竹后,一个青年咬牙切齿,也流下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