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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百口莫辩

    南宫澈与楚若竹突见宁子谦到来,不由均大吃一惊,只见他缓步走到孙李二人灵位之前,跪下身子,恭恭敬敬拜了三拜,那守在李阳空灵位前的天持弟子名叫罗言成,乃是李阳空的大弟子,平日里举手投足颇有师风,俨然便是一个“小李阳空”,他待宁子谦祭拜完毕,上前将其扶起。

    宁子谦站起身子,仍是默默站在二人灵位前,沉声道:“孙掌门、李掌门,你二位一世英雄,到头来却惨遭奸人暗算,想必在黄泉路上仍是心存不甘。不过你二位请放心,武林中正道不灭,今日我宁子谦当着在场这许多英雄的面前发誓,一定亲手诛杀南宫澈这恶贼,以慰你二位在天之灵!”

    众人听他这几句话说得咬牙切齿,悲愤怆然,无不为之动容,天持广陵两派弟子更是纷纷大叫道:“诛杀南宫澈!”“为掌门报仇!”大殿上原本一片安静,霎时间又是一片呐喊之声。

    孙凌秀擦去泪水,向宁子谦道:“宁公子,多谢你,听说……令尊也是……也是……”

    在场群雄中十有八九均已听说过方宁两家惨遭灭门的传言,但传言归传言,绝大多数人并未真往宁家确认过,现下听孙凌秀问起此事,人人均是屏气凝神,一时间大厅上静寂无声。

    只见宁子谦神色肃然,过了许久才点了点头,道:“不错,数月之前,我宁家遭遇强敌,包括家父在内,满门上下一百一十四口人命尽皆惨遭屠杀,只有在下一人,侥幸逃了出来……”他说到这里眼圈一红,语声哽咽。

    人群中一阵哗然,一人急道:“那凶手果然便是……便是南宫澈?”他说到“南宫澈”这三字之时语音微微发颤,显然只是提到这个名字便已害怕之极。

    只见宁子谦点了点头,道:“不错,杀我全家之人正是南宫澈这恶贼!”

    南宫澈心中大怒,心道:“怪不得江湖中人人都说我是杀人凶手,原来竟是这厮在造谣,是了,他是宁家唯一遗孤,有他作证人人自是深信不疑。”想到这宁子谦处处与自己刁难,忍不住攥了攥手中“上善剑”,心道:“这奸贼诡计百出,防不胜防,我不如趁这机会一剑将他刺死,除去此害!”正欲悄然上前,忽觉手心一阵温软,只见楚若竹拉住他手,轻轻摇头,低声道:“解铃还须系铃人。”

    南宫澈一怔,心中恍然道:“正是,我这时要杀宁子谦固是容易,但自此死无对证,一身的冤屈却再也无法洗刷……”随即心中又想:“我杀人之事虽假,可方宁两家被灭门之事却真,宁子谦如此诬我,也未必是存心蓄意,说不定他也是被真凶蒙蔽,当真误以为是我杀了他们一族……”想到此处,心中情绪渐渐平复,且听宁子谦还说什么。

    此时大殿中人群又激愤起来,许多性子火爆之人再度纷纷破口大骂起南宫澈来,罗言成与孙照雄孙凌秀夫妇对视一眼,一起走入场中,向众人做了个四方辑,罗言成朗声道:“今日得蒙天下各路前辈英雄前来参与天持、广陵两派师尊丧礼,两派弟子甚是感激。”说到这里,又向众人行了一礼。

    群雄见状一齐还礼,只听罗言成又道:“原本说来,此事乃天持、广陵两派与南宫澈之间的血仇,与旁人无关,但近期江湖中迭生血案,桩桩血案都指向南宫澈,此人嗜血滥杀,已成为武林公敌,我二派掌门新故,实在难以与此魔头抗衡,是以斗胆请天下英雄豪杰来此,共同主持江湖正义。”

    这一番话说得十分明白,人人心中均想:“孙李两位掌门武功虽高,却也未必比方剑正与宁万群来得更高,而天持广陵两派的弟子武功也未必比方宁两家的弟子来得更高,南宫澈既然能将方宁两家杀得干干净净,自然也能将天持广陵两派杀得干干净净,之所以没有全杀,说不定只是一时兴起罢了,倘若他卷土重来,这两派弟子不知有多少要死在南宫澈手中,也难怪他们如此紧张。”

    便当此时,忽听一人大声道:“大放狗屁,狗屁大放!”

    群雄正说到正题,忽听此言,不由均是皱眉,孙照雄脸色一沉,向那来人斥道:“何方无耻狗贼,在这里满嘴喷粪!”

    只听人群中又传出一声娇笑,一个女子嘻嘻笑道:“这可奇了,相公,他说满嘴喷粪是什么意思?”

    先前那人冷冷道:“有些人就是天生犯贱,放着好好的屁股不用,非得用嘴去喷屎,直到把自己全身上下、里里外外弄得污秽脏臭,才能满意。”

    那女声笑道:“有这种人么?我可怎么没见过?”

    那男声又道:“怎么没有,就比如有的人放着自己的祖宗先人不认,却反倒趴在别人家的祖坟里舔着脸皮认祖认宗,如此贱格之人,难道还不够脏臭吗?”

    要知孙照雄原名周照雄,当初是为娶孙莫及的独生女儿而入赘孙家,此后日日夜夜都得瞧着孙莫及与孙凌秀脸色行事,江湖中有人戏谑“乘龙快婿,首选孙郎”,那男声适才之言,显然是在直讽孙照雄,群雄中知道此事之人登时便的笑了出来。

    孙照雄满脸涨红,怒道:“是哪个不要脸的在放屁,有种给老子滚出来!”

    只听那男声又道:“正所谓天下之大无奇不有,要是光一个人喜欢喷粪也就罢了,但偏偏物以类聚,喷粪之人越聚越多,越喷越过瘾,唉,只可惜了好好的一间寺庙,被他们活活糟蹋成了茅厕。”

    群雄中原本许多人正自津津有味瞧着热闹,却不料这男声话锋一转,将所有人尽皆辱骂一番,不由尽皆闻言大怒,纷纷朝着那男声说话之处围去,叫道:“哪个狗崽子说的?”“是不是南宫澈的手下在这里,把他揪出来打死!”“便是南宫澈来了老子也不怕!”

    只听“哎呦”“哎呀”两声,几个汉子飞出人群,显然已是动起了手,南宫澈听那二人说话声音甚熟,且说话间大有维护自己之意,心中正感奇怪,突听“玲玲”几声清脆声响,人群中有人叫道:“小心!”“是铁链!”只见一条钢链从人群中深处窜出。

    其时大殿之上人挨人挤,那钢链卷处,登时便有数人被带倒在地,众人推推搡搡,纷纷向旁让开,片刻之间,那钢链已在人群中拨出一条小道来,南宫澈见那钢链上系满铃铛,霎时间心中一喜,心道:“是秦女侠与蔺先生!”

    便当此时,人群中也有人叫道:“是蔺一古!”

    这“蔺一古”三字一出,人群中登时静了许多,只见小道中一男一女两人缓步走出,果然便正是蔺一古与秦鸢二人。

    在场群雄面面相觑,均知这蔺一古说话见地极为广博,为人又极是刚正,但凡他所点评之人之事,往往一语成谶,是以此人虽然不会武功,但在武林之中威望极高,被人称作“儒书铁论”。

    罗言成与孙照雄对视一眼,脸上均有为难之色,听蔺一古适才之言显是在偏向南宫澈,倘若换做他人闹事,大可派人将其乱棍轰出,但这蔺一古名气实在太大,却不能轻易打发,一时间犹豫不决,那孙凌秀却是个性子火爆之人,抢上前喝道:“好啊,原来你早就和南宫澈这贼人狼狈为奸,哼,什么‘儒书铁论’,原来只不过是个鬼话连篇,信口雌黄的无耻之徒!”

    蔺一古大怒,怒道:“什么鬼话连篇,信口雌黄?老子这张嘴说过的话,什么时候不作数过?”

    孙凌秀喝道:“南宫澈杀我爹爹,这等恶贼,你居然还包庇于他,你这不是鬼话又是什么?”

    蔺一古点点头,冷笑道:“很好,那我问你,你说南宫澈杀你爹爹,可有谁亲眼见到了?”

    孙凌秀闻言一怔,要知江湖中虽然人人都认定孙莫及与李阳空是被南宫澈所杀,但终究都是推测,并无一人亲眼见过,孙照雄抢道:“不是他还能是谁?难道你刚才没听到宁公子之言么?”

    此言一出,群雄尽皆附和,纷纷言道:“不错,咱们虽没见到他杀孙李二位掌门,但他杀害方宁两家满门之事却是宁公子亲眼所见!”

    蔺一古冷笑道:“有这种事?”转身向宁子谦道:“敢问宁大公子,此事当真千真万确,是你亲眼目睹之事?”

    他这句话中故意将“宁大公子”四个字拖长了音,人人都听得出他语气之中充满讽刺,宁子谦昂首道:“蔺先生此言何意?我宁子谦虽只不过是武林中一个籍籍无名的小辈,却也知人生在世当以忠孝为本,在下就算再是不济,也决不敢拿父母族人的声名造谣,倘若不是为了肩上这笔血海深仇,不用等蔺先生出言讥讽,在下早已在父母坟前自裁,又何必留着这条贱命苟且至今!”

    这番话慷慨激昂,登时引得满堂群雄尽皆喝彩,孙照雄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宁公子为报大仇忍辱负重,乃是响当当的英雄好汉!”

    他这“英雄好汉”四字刚一出口,猛听得蔺一古重重“呸”了一声,一口唾沫吐在灵堂之前,孙天持广陵两派弟子无不大怒,孙照雄抽出剑来,怒斥道:“你这老头找死!”

    蔺一古见状倒也不惧,冷声道:“孙快婿莫急,你若真想知道你岳父大人是怎么死的,就乖乖听我说完。”

    孙照雄本就对蔺一古大为恼怒,这时听到他公然呼自己为“孙快婿”,胸中怒气再也难耐,喝道:“谁要来听你废话!”挺剑便向蔺一古刺去,秦鸢卷起钢链正欲上前格挡,却见孙凌秀突然挥剑旁掠,将这一剑横挡开来。

    孙照雄惊道:“秀妹,你?”

    孙凌秀长剑横转,指向蔺一古道:“且听他说,我爹爹到底是怎么死的,倘若他有一句胡言乱语,咱们今日定饶不了他。”

    蔺一古冷哼一声,道:“老夫号称‘铁论’,所说的每一句话自然都是有根有据,方宁两家灭门之后,老夫立即动身赶赴福州和杭州专门查证,从本地人口中得知,在事发之前,方家两家附近都曾见过一大批戏门班子在周围摆台唱戏。”

    孙照雄冷笑道:“唱戏打腔的又有什么可稀奇的?蔺先生若想听戏,不妨在茶馆中坐上一天,说不定不等一壶茶喝完,便已碰上七八个了。”

    蔺一古冷冷道:“但如果那两支戏班子都是在事出前三天入城,事发之后立即离开,还能算是巧么?”

    他说完此话便不再理会孙照雄,继续道:“老夫一发觉这中古怪,立时四处查探那戏班子的下落,可奇怪的是,那戏班子一出城门口,就如凭空消失一般,任老夫如何打听,都查探不出半点下落,嘿嘿,倘若他们当真是卖艺跑江湖的戏班子,那行踪也未免太难查了些,老夫又沿途在闽浙各道反复打探,结果终于让我在温州一带撞见了他们……”他说到这里,从身边取出一个布包,从中抓出一把破破烂烂的衣服出来。

    群雄围上观看,但见这些衣服焦黑残破,显然被人用火烧过,而未被烧到之处花花绿绿,色彩鲜艳,原来是一件件戏服。

    罗言成道:“原来秦女侠将这些戏班子抓住了,可喜可贺,请快快带他们上来受审吧。”他猜想蔺一古不会武功,这些戏班子定是由秦鸢所擒。

    蔺一古摇头道:“想要擒住那人,武林中又有几人能够?”说着长叹口气,苦笑道:“当时老夫与娘子寻到他们踪迹之时,那群人已经改回自己装扮,嘿嘿,现在想来,这当真是上天保佑,让我们能及时认出那人身份,否则我夫妇只要稍有轻进,必定立时便为那人反擒……唉,这些衣服便是他们临走之前放火想要烧掉的,我们直等他们走得瞧不见影时才敢过去捡了这几件回来。”

    群雄素知蔺一古桀骜不驯,且又眼界极高,眼见他此时说起这人之时,目光之中居然露出一丝怯意,不由均是大奇,孙照雄“嘿”地一声,长剑在空中虚划半圈,叫道:“有这本事的,除过南宫澈那厮还有谁!”

    却见蔺一古摆了摆手,待人声稍静,才一字一顿道:“卫苛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