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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魁梧老人

    三日前,一个浑身上下头散发着书卷气的魁梧老人仿佛从天而降一般,出现在一条被世间修行者命名为拦妖河的汹涌河流岸边,两鬓斑白的老人皱眉放眼,发现河流的宽度要比之前缩减了大半不止,也更加浅了,默然伫立许久后,忧心忡忡的离开。

    在前往赋诗大会的路上,仍旧青衫长衣的孟长明走的是优哉游哉,还有心情欣赏书院沿路的风景。

    书院占比极广,以普通人的脚力计算的话,若是要完整的逛一圈下来,至少都需要半个时辰,且还是走的快的情况下。

    赋诗大会被安排在北面的鹿角峰的脚下,有一条山涧从山峰之上轻盈流淌而下,正好被引流到一处亭台楼榭之内穿过,隔三差五便会有喜欢诗词的年轻书院学子三三两两的结伴来到此处,流觞曲水,吟诗作赋。

    孟长明在途经一棵千年榕树的时候,被一个蹲在树底下正用手里的一根木棍卖力地挖东西的魁梧老人吸引了注意力。

    孟长明大踏步走了过去,笑着询问道:“老人家,挖啥呢这是?”

    老人起初是有些不愿意搭理这青衫少年,不曾想意外发生,手里头的木棍突然崩断,老人丢掉手中剩余的半根短木棍,转头看向青衫少年。

    老人原本只是打算随便瞥一眼而已,但最终目光却在青衫少年的眉心位置滞留了好一会儿。

    两鬓斑白的老人很是高大,即便是半蹲在地上,此时他的脑袋也快要跟少年孟长明的胸膛齐平。

    孟长明伸出手掌在老人的眼前轻轻晃了晃,然后用手指指了指自己的眉心位置,笑着解释道:“半旬前跟人打了一架,眉心位置让人家划了一刀,这才留下的疤印。”

    魁梧老人脸上露出一个你猜我信不信你小子鬼话的笑容,不过老人家没有就此深究,老人声如洪钟,他不咸不淡的问道:“身上带匕首啥的没?”

    孟长明略加思索,轻轻点头,应答道:“还真有。”

    说着话的同时,孟长明从袖子深处掏出一柄带有短鞘的匕首,这原本是他一直放在身上当防身用的。

    “借来挖个东西。”魁梧老人一点不客气的从孟长明的手中拿过匕首。然后老人就再次挖起了地,有了锋利的匕首的加持,很快就挖了个三尺深,然后就听见老人开心大笑起来,“还在,居然还在,哈哈。”

    看着老人从小坑里面拿出一个用牛皮纸密封起来的酒坛子,孟长明一时间有些错愕,起初他还以为会是让人眼前一亮的宝贝物件。

    难得心情大好的老人笑着解释道:“你个娃儿不懂,有个比我更老的老家伙成天惦记我的这坛子好酒,毕竟离开了这么些年,就怕那老家伙趁我不在给他找到,挖出来偷偷喝了。”

    老人在用手轻轻拍掉上面的泥土后,揭开了酒坛子上的封布,空气中顿时是酒香四溢,就连孟长明这个没啥酒瘾的人都有种迫切想要尝上一大口的冲动。

    老人倚靠在树干上,就这么仰头喝了一大口,美酒下肚,身心舒泰,老人忍不住豪迈的大笑道:“御书乘风来,除妖天地间,有酒乐逍遥,无酒我亦癫。”

    一旁的孟长明由衷的击掌称赞,“好诗。”

    老人瞥了青衫少年孟长明一眼,稍稍一番天人交战后做出了一个肉疼不已的决定,“念在你借我匕首的份上,给你娃儿也尝一口。”

    孟长明瞧见老人一脸心疼的滑稽模样,不禁有些想笑,孟长明轻轻摆了摆手,笑着说道:“君子不夺人所好。”

    结果孟长明就被老人喷了一脸的唾沫星子,老人没好气的破口大声道:“想喝酒说想喝,什么狗屁君子不夺人所好,迂腐的很,拿过去。”

    孟长明被说的有些哑然,只得悻悻然的从魁梧老人手中接过酒坛子,正准备仰头喝一口,魁梧老人却突然问了个让孟长明错愕的问题:“你个娃儿酒量咋样?”

    有了之前谦虚的教训之后,孟长明这次只得坦白道:“我能喝一天。”

    发现青衫少年不像是在吹牛说大话后,魁梧老人当即竖起了一根大拇指,“比我年轻时候强。”

    孟长明端起酒坛子仰头就是一大口,魁梧老人全程都微微踮着脚尖仔细观看,好像生怕孟长明一口不停又是一口。

    魁梧老人大方的时候是真大方,肉疼的时候是真肉疼。

    孟长明将酒坛子递还给魁梧老人后,忽然出现类似醉酒的狼狈姿态,脚下踉跄,差些向后摔倒。

    好在一只温厚的大手掌突然出现在他的后背,将其轻轻抵住,然后孟长明就明显感觉到一股暖流从背后那只手掌涌入自己的体内。

    原来刚才那一大口酒下肚之后,孟长明先是只觉得一阵辛辣,这很正常,但诡异的是,腹中很快就冒出一股寒冷到骨子里的气息,以一种摧朽拉枯的势头侵袭全身各处。

    这酒有古怪!

    回过神来后,孟长明立即反应过来。

    在孟长明彻底站定之后,魁梧老人这才松开手掌,他在瞥见孟长明脸上神情后,淡然道:“别得了天大的便宜还在腹诽我哈。”

    孟长明忽然想起,周易曾说过,儒家修士若是修炼到浩然三境,有了礼耳之后,便有可能听到别人的心声。

    难道眼前的魁梧老人是浩然三境的儒家修士,亦或者更高一些的境界?

    老人没来由瞥见孟长明手中拿着的那张名刺,没有半点客气,直接就给拿了过来,打开后一瞧,忍不住笑道:“回来的早不如回来的巧,你有贴子,我有酒,不如干脆将我一并带上?”

    想到老人刚刚喝酒时候脱口而出的豪迈诗句,想来也是个喜欢吟诗作赋的人,反正名刺上清楚写了可以携带一名随从,于是孟长明就点头答应道:“可以,但是我总得先知道你的名字才行,否则若是别人问起而我又不知自己随从的姓名,岂不尴尬?哦对了,我叫孟长明,灯火长明的那个长明。”

    魁梧老人微微点头,笑着说出自己的名字:“姓夏,春夏秋天中的夏,单名一个阵字,冲锋陷阵的阵。”

    儒生夏阵!

    一老一少相对而立,各自拱手作揖,然后相视一笑,就这么结识了。

    孟长明带着‘随从’夏阵,两人算是姗姗来迟的一拨,其实不算狭小的亭台楼榭早已是人满为患,在这些亭台楼榭的环抱之中,有一座宽阔的圆形高台,高台四周有流水潺潺,反倒是位置最佳的此处人数来的最少,远远望来,为首的是一个身穿青纹云袖白袍的年轻男子,相貌英俊,风度翩翩,此人正是这次赋诗大会的领头羊,书院公认的诗文才气第一人的姚知青。

    身份尊贵之极的西凉郡主霍水谦一袭碧绿留仙裙承托的她肌肤白嫩如雪,贵不可言,是在场所有女子中最夺人眼球的一个,她的位置紧挨着大才子姚知青,身后则是站有两名随从,一个是天真可爱的小女孩,孟长明刚刚才见过面,至于另外一位则是那位曾被周易一脚踹下山去的高挑汉子,不过汉子今日并未佩刀,只是双臂环胸的默然站立。

    孟长明这个绝大多数人眼中的搅屎棍的出现,给大会带了一阵不小的骚动,不少人都向主事者姚大才子投去询问的目光,意思是在说好好的赋诗大会为何要发邀请给这个姓孟的大草包,就不担心一颗老鼠屎坏了一锅粥?

    姚知青有些无奈,这哪里是他的意思,分别就是郡主大小姐的安排,他姚家就在西凉之内,郡主的安排他哪敢忤逆。

    姚知青主动起身,很有风度的朝孟长明拱手作揖,并给后者指了指给他安排好的位置,也在此处高台之上,正好与郡主霍水谦相对而坐。

    霍水谦则是冷冷的瞥了孟长明一眼,嘴角勾起,一副打定主意等着看登徒子孟长明笑话的架势。

    她身后的高挑汉子则是恶狠狠的瞪了孟长明一眼,一脚之仇自然是要记在他的头上,不过很快汉子就将目光悄然挪到了孟长明身后的魁梧老人身上,毕竟上次就是吃了识人不准的大亏,怎么都没有料到那个年轻胖道士会是高手,要是能早些察觉到,只要他及时出刀,未必没有拦下那一脚的可能。

    高挑汉子多次确认,确实是没有从魁梧老人的身上窥探到任何异样的气息流转,他这才放宽心下来。若有必要,只要自家小姐一声令下,他立马就能一脚将姓孟的那厮踹飞出大会。

    孟长明也不矫情,走到有违常理的好位置后,大大方方的坐了下来,本来他也想让名叫夏阵的魁梧老人一并落座,却发现剩余的空位不足以让魁梧老人坐得下。

    魁梧老人对此倒是毫无在意,坦然的站在孟长明的身后,充当起了他的随从,只是他手中拧着的酒坛子实在是有些扎眼。老人来此的目的本来就是想要缅怀一下年轻时候在书院与同窗吟诗作赋的大好时光。

    落座之后孟长明立即给自己面前的酒杯倒满了美酒,端起酒杯高高举起,嬉皮笑脸的说道:“因为我孟长明的姗姗来迟,打断了诸位的雅兴,为表歉意,我自罚三杯。”

    说完,连着喝了三大杯。

    多数人对这一幕抱着鄙夷的目光,认为那位有辱陵州孟家百年家风的不良纨绔子弟,就是个不折不扣的酒囊饭袋,此等场合也不忘贪杯,还自以为身怀绝技了不起,当真是俗不可耐。

    放下酒杯后,孟长明眼角余光不经意瞥见远处的一座亭子里有个黝黑少年偷偷的朝他竖起了大拇指,正是‘导游’段天洪。

    明知是鸿门宴却依旧赴宴的孟长明伸出一只手掌,对着一片沉寂的书院学子抬了抬手掌,笑着说道:“诸位请继续。”

    整个大会依旧是安静异常。

    主办者姚知青赶忙站起来暖场,他笑容温和让人觉得谦谦有礼,“那我们继续。”

    大会各处很快就恢复了先前的热闹,不断有书院学子走上高台,然后面对众人高声念出自己的诗篇。

    当然,这些诗篇并非都是临场发挥的,事实上更多的都是先前就写好的心仪作品,只不过未曾公之于众就是了,毕竟诗词这个东西很讲究灵光一现。

    酒过三巡,前后的的确确涌现出了不少令众人眼前一亮的好诗篇,也一次又一次的赢得了满堂喝彩,就连孟长明这个穿越过来的草包都真心觉得这帮书院学子是真的风采斐然,肚子里有料,不像他除了高中之前有背过一些诗句外,肚子里是真的没啥写诗的墨水。

    孟长明特别留心了一下站在他身后侧的魁梧老人,发现后者是时而摇头叹息,一脸恨铁不成钢的表情,时而又频频点头,一脸欣慰笑容,甚至还几度用力击掌,因此还惹来了不少人的目光。

    不再是身穿窄袖白衣的束发少女霍水谦,端起面前的酒杯轻轻摇晃起来,同时不着边际的朝台上另外一个秀气男学子使了个眼神,而这一幕正好被孟长明给抓到,孟长明当即轻轻叹息一声,知道接下来有人要搞事情了。

    果然,只见那名长相秀气的学子忽然起身离席,端着酒杯径直走到了孟长明的面前,笑着说道:“在下崔东升,听闻孟兄在诗文上有不俗造诣,斗胆向孟兄邀诗一首,还望成全。”

    孟长明摆了摆手,举起桌上装满酒的酒杯,笑着回应道:“怕是要扫崔兄的兴致了,我这个人也就喝酒还行,这肚子里头装的都是酒水,至于诗文墨水什么的,怕是挤不出两滴来。”

    天地良心,孟长明说的这些都是千真万确的大实话。

    当然,在座的其他人也都心知肚明,知道空有一副好皮囊的孟姓纨绔是货真价实的空空草包。

    怎奈人家摆明了就是要你孟长明当众出糗,然后看你笑话,又怎么可能因为你的三言两语放过你。

    长相秀气给人予一种人畜无害印象的崔东升,直接将手中的酒杯跟孟长明手里的酒杯轻轻碰了一下,然后笑着说道:“孟兄切莫太过自谦,喝酒一事我可以代劳,也可以作陪,但请念在东升是生平头一回跟人邀诗的份上,孟兄无论如何都要敷衍我一首,东升先干为敬了。”

    说完,崔东升便仰头一口饮尽了杯中酒,此等真性情的豪迈举动直接赢来台上台下的一阵喝彩。

    反观孟长明这边,似乎有些婆婆妈妈,甚至是不识抬举。

    魁梧老人眼观鼻鼻观心,竟然也摆出一副要看你孟小子如何化解眼前尴尬处境的幸灾乐祸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