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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大魏帝师

    听闻大魏女帝要亲临白鹿山,魁梧老人夏阵脸上当即露出一个不怎么待见的表情,他沉声道:“书院就应该只是书院,师兄你也应该只是书院的大夫子,而不是大魏帝师。”

    素来极少与同门争执的朱峄山认真的摇了摇头,语气还算温和的说:“圣人云,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谈何容易,一介书生若要走到那最后一步,就必须依附于世俗的帝王之家,在朝廷里头有一把靠前些的椅子,如此一来,你的想法你的谋划,底下才会有人去推行,这不丢人,更不寒碜。”

    夏阵仍旧不完全苟同,他反驳道:“咱儒家浩然一脉在各大天下有书院学宫无数,儒生学子更是满天下,师兄你现如今是儒家浩然四掌门,即便不依附世俗王朝,也一样可以育人平天下,何苦来哉。”

    年迈却不迟暮的老人朱峄山也走到栏杆前,他面朝北方,忧心忡忡地说道:“十年树木百年树人,你既然刚去了一趟北境,就应该心里清楚时不我待这个道理和事实。”

    夏阵忽然变得有些激动,他说道:“那也至少应该还有五十年的时间,五十年总该勉强够了吧?”

    朱峄山点头又摇头,“五十年自然是勉强够,但你有没有想过实际的时间可能还有变故,你下一次去北境看它,说不定就只剩三十年甚至更短了。我们不敢赌,整座北蛮洲的万万黎民百姓不能赌。”

    夏阵陷入良久的沉默。

    夏阵忽然想起了一个很久很久以前就想要问的问题,他嘴唇微颤的说道:“别人不知我却大致获悉,当年孟元孤身赴北求死多少是授了师兄你的意吧?”

    夏阵一语破天惊。

    夏阵本以为眼前这位他从小就看不穿心思的师兄多少会犹豫或者隐瞒,不曾想师兄很是干脆利落的点头承认,“如你所想,的确如此。”

    夏阵深呼吸一口气,强行让自己平静下来。

    大夫子朱峄山远眺映雪湖,面露微苦,叹息道:“当年原本是我朱峄山要孤身赴北,而孟元则是应该做我现如今所做的那些事情,但他却坦言,倘若阻止联姻并将赵苓留下的那个人不是他孟元的话,他日后注定无法面对她,更无法专心致志的做那些谋划。”

    夏阵打断道,“所以其实当年孟元成就儒圣境界,是师兄你在背后鼎力相助,甚至不惜自断成圣路。”

    朱峄山默然点头。

    真相就是当年他朱峄山随时可以晋升为儒家圣人,但他甘愿放弃成圣机会,却将另外一个年轻儒生强行拉到了自己的成圣路上,这才造就出了一个史上最年轻的儒圣孟元。

    朱峄山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说出了连夏阵都不知道的另外一个秘密,“孟元当时虽成就了儒圣境界,但他的儒圣境界并非是真正的儒圣境界,又或者更准确的说是昙花一现的儒圣,最多一年半载就会被天地大道强行瓦解落得个灰飞烟灭的凄惨下场,所以对于当时的他而言,舍身成仁是最好不过的选择。”

    魁梧老人夏阵彻底陷入沉默,眼眶湿润,脑中走马观花一般回想起年少孟元在他跟前或少年持重或顽皮捣蛋的一幕又一幕画面。

    朱峄山在良久之后才开口,试着安慰道:“孟元名义上虽是小师叔的亲传弟子,但大伙都知道,小师叔常年远游无尽妖域和远古戮场,极少待在白鹿山上,那些年几乎都是你在代为传授照拂,你们之间才更像是师徒父子关系。”

    夏阵依旧是沉默无言,只是仰起了脑袋。

    良久之后,夏阵压低声音提醒道:“你这十几年的幕后谋划可以说是与儒家正统是背道而驰,本就是半遮面,那些人并非是毫无察觉,只是碍于情面和小师叔的镇压,始终隐忍不发而已,但倘若南宫卿洪明日现身书院,你的身上就彻底没有了遮羞布,到时候注定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朱峄山嗤笑一声,“是拿掉我儒家浩然一脉四掌门的尊贵头衔?或者是白鹿洞书院大夫子的身份?又或者两者皆是,再加上逐出儒家浩然一脉?那又如何?”

    朱峄山大手一挥,指了指山下远方四处,慷慨道:“比起整个天下的芸芸众生又当如何?”

    夏阵深呼吸一口气,轻声道:“师兄你的棋力堪称北蛮第一,但你可曾设想过,倘若大魏在你的谋划下成功灭佛和荡平楼兰以及其余小国,实现了大一统整座北蛮天下的宏图霸业,即便如此,你所谓的一国便是一座天下的大魏也仍旧抵挡不了无尽妖域的入侵,又当如何?到那时,你朱峄山不仅是导致北蛮天下陷入战火不断而生灵涂炭的罪魁祸首,还十有八九会被钉在史书上被判定为是祸害北蛮沦陷陆沉的元凶,遗臭万年,从此永世不得翻身。”

    素来给书院学子们和蔼温厚感觉的大夫子朱峄山忽然放声大笑不止,笑声回荡在整座藏书楼,朱峄山朝地上重重吐出一口口水,很是粗俗的讥笑道:“滚他娘的遗臭万年,人死卵巢天,管那些身后事作甚?”

    魁梧老人夏阵哑然无言。

    两位两人相谈甚不欢,夏阵转身下楼,走到楼梯口时,他似乎记起一事,猛然转身,声音沉冷的说道:“小师叔将他的白鹿簪子给了一个名叫孟长明的年轻学子,我不希望他成为下一个孟元。”

    言下之意便是你朱峄山不要去祸害孟长明。

    朱峄山笑着点头。

    在夏阵下楼之后,朱峄山站在栏杆上举目远眺向映雪湖西面的其中一间学舍,笑声轻声呢喃:“你们都姓孟,大善。”

    天刚微亮,一阵清脆的敲门声响就将孟长明从睡梦中惊醒过来,从小便有起床气的孟长明骂骂咧咧的起身开门,发现竟然是书院的二夫子夏阵。

    夏阵拒绝了孟长明入内一坐的邀请,只是站在门口说了一些话。

    “你个娃儿文宫刚开辟,境界尚且不稳固,要去藏书楼多看书,至少要看个小半年,看书不用精挑细选字句斟酌,也不可走马观花,不求本本通达,但求多少有些感悟。最毗邻湖水的那座藏书楼不要去,具体原因你现在不要问,以后有机会我会告诉你。”

    “浩然修行之事有不懂或者疑惑的地方,可以多去找姚知青,他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但你暂时不能让他知道你是浩然五境修为的事实,还有魏言小师叔赠予你的白鹿簪子也不要告诉旁人,你戴着就行。”

    “我之前说过,最多半年你便多半会有机会见到魏言小师叔本人,到时候有人会带你们离开这座天下,去到另外一个地方,对,是你们,除了你还有其他人,到时候你就知道了。我要告诉你的是,在这半年时间里,除了务必多看书外,就是要尽可能的提升武道或者是道家练气的修为,你现在修习的黄庭摘元决就很不错,没事可以多问问你屋里头的那位。”

    “至于武道一事,你凭借此物可以到湖心小筑去找一位姓岳的红衣女子,她脾气不大好,你会免不了被一顿毒打,男人嘛咬咬牙也就过去了。但是这三日你不能去湖心小筑,甚至最好是连湖里都不要去。”

    一边说着话,夏阵一边递给孟长明一缕只剩下半截的剑穗。

    魁梧老人忽然有些不正经的笑道:“西凉王府姓霍的那个女娃娃长得很俊,家里宝贝也多,就是脾气差了些,心眼多了些,你个娃儿要是觉着读书读得实在太过乏味了,可以跟她耍耍,但奉劝一句不能真的登船,免得你引火自焚。”

    孟长明一脸的茫然,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最后魁梧老人笑着叮嘱道:“那酒里消融了一整颗十二境修为大妖的妖丹,那头大妖是天生至寒之物,你每隔三日可以喝一小口,切记不要贪杯,喝酒之后可以运转黄庭摘元决,对你的练气大有裨益。”

    交代完所有,魁梧老人转身离去,头也不回的挥了挥手,临别赠言道:“大悲时不发言,大怒时不争辩,大喜时不许诺。”

    孟长明细细品味,然后深深一揖到底,恭敬道:“学生孟长明拜别夫子。”

    老人大笑着下山。

    等孟长明再次回过身去,发现一道略显矮胖的身影正倚靠在门框上。

    见孟长明脸色微变,道士周易连忙笑着给自己开脱,“放心,你们之间的对话我并没有偷听,况且那位夏夫子也不让我偷听。”

    孟长明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于是没有索性当一回哑巴。

    周易没来由的无病呻吟一句:“天下无不散之筵席。”

    孟长明忍不住开口:“你也要走了?”

    周易笑着回答道:“七日之后。”

    周易举起右手,手中捏着一块小小的玉牌,周易哀怨一声,说道:“长兄如父,而父命不可违,我的大师兄要我七日之后去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事实上我也不大情愿,我倒是更愿意待在年轻女学子多如牛毛的白鹿山上,可我又惧怕大师兄回头揍我。”

    孟长明没来由的说出一个地名:“远古戮场?”

    周易一脸的惊讶,眼神仿佛在说你小子也能掐会算?

    周易默然点头,半晌之后感伤道:“谁说不是呢,那地方能是活人待的吗,哦,对了,方才那位夏夫子便在那个鬼地方待了十多年,你是不知道,他以前是如何的风流倜傥,人家可是有着诗痴美男的响亮名号呢,就是比起我这个美男周易来,也不逊色多少,再看看现如今的模样,满头白发不说,美貌也丝毫不剩,也就勉强靠着读了大半辈子书才温养出来的儒雅气质苦苦支撑着。”

    孟长明一拍自己的额头,强忍着不出声反驳说出事实真相的冲动,这让孟长明想起了周易的那一方小小的印章,印章之上就刻有四个正楷小字,“美男周易”。

    最后,孟长明丢下一句:“我还是接着写剑意帖去吧”,便不再理睬年轻天师周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