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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湖中巨鼋

    鹿角峰上的艳遇,对于孟长明而言就好似黄粱一梦,当然,也是一场噩梦。

    回到学舍已经是半夜三更,年轻道士周易依旧是躺在屋檐下的廊道上,鼾声如雷,孟长明打心里有点佩服睡在屋里头的未婚妻胥铃铃,居然也能忍受得了,当然,也有一种可能,人家其实也是被吵的睡不着觉,辗转反侧,只是他孟长明没有进屋不知道而已。

    睡意全无的孟长明独自一人坐在院门口,手里拿着那半坛子从绿池中取出的老酒,是夏夫子之前所赠的妖丹酒。

    这段时间,孟长明谨遵叮嘱,每隔三日便喝上一大口,然后开始配合着运转体内的黄庭摘元决。

    最开始的时候,其实并不好受,酒中的寒意会随着黄庭摘元决的运转而趁机侵袭全身各处,相当难受,体内仿佛被无数根冰镇过的针尖刺穿一般。

    但越到后面,难受的感觉就削弱越多,甚至最后隐约有种清凉之感,有一丢丢的爽感。

    不知是黄庭摘元决的玄妙,还是夏夫子的老酒不简单,又或者是两者皆有,孟长明感觉自己已经隐约触碰到了练气第三境的门槛,有很大的可能性会在近几日破境成功。

    说实话,因为身边并没有同道中人可以交流,因此孟长明对自己的境界攀升速度没有太大的一个概念,但终归不会太差。

    孟长明枯坐如一尊石佛,他此时正以周易所教的神识内观之法,观看自身体内的练气情况,神识顺着全身经脉及大小窍穴游走了一遍,如同大王巡山,最后孟长明惊奇的发现,自己的体内有两个窍穴明显要比其他的窍穴壮阔太多,如果说其余的窍穴好比是鹿角峰背面山麓的小水潭的话,那么那两个窍穴就堪比一座映雪湖,同样是云雾蒸腾,气蒸云梦泽,蔚为壮观。

    孟长明潜入到其中一片云梦泽的底部,发现里头有两株硕大的青莲正在破淤泥而出,旁边淤泥则是微微隆起,似乎又有一株青莲要破土而出。

    而另外一片云梦泽中,却是空无一物,除了一湖的清澈湖水,这让孟长明有些看不明白其中玄机。

    神识处在窍穴气府之中,使得孟长明可以清晰的感受到全身窍穴气府的一张一合,窍穴气府的大小也随之有着轻微的臌胀和收缩,就好似呼吸转换一般。

    而一呼一吸之间,周身天地附近的灵气便会被吸纳进入体内,先是在全身经脉游走一遍,最后汇聚到两个云梦泽中,形成真正的气府。同时,体内的浊气和废气也会被顺势排出体外,从而达到一个相对的平衡状态。

    孟长明枯坐吐纳到天明,精神焕发。

    清晨时分,一封家书自陵州孟家加急送到了白鹿山,一夜未眠的孟长明此时手里紧紧攥着书信坐在临湖岸边的一级台阶上,思绪万千。

    按照他的要求,书信之中还特地附加了一张女子画像,画像上的女子与学舍里的胥铃铃一般无二,但书信中却说胥铃铃一直都待在陵州的胥家没有出门。

    刚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孟长明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心里不断猜想待在他学舍的那个胥铃铃到底会是什么人,或者根本就不是人。

    中午时分,孟长明随便找了个由头,将年轻道士周易叫到了湖边,将事情原委细细说了一遍。

    本想着周易好歹是道家的练气士,即便没有传说中的火眼金睛,也应该多半能分辨出同吃同住了好几日的胥铃铃到底是何方神圣,会不会是什么精怪妖魅的变幻之术。

    不曾想,周易却语气肯定的说胥铃铃除了是修行中人,这一点奇怪之处外,其他地方并没有什么端倪,更不可能是精怪妖魅的幻化成形。

    周易反倒是唏嘘了一番,说真正让他有些看不透的是那个名叫孟尧的稚童,当然,他也不会是精怪妖魅的幻化成形。

    总之,若是想要真正揭开胥铃铃身上的神秘面纱,就必须找个人找个机会试探一番,而且最好不能是他孟长明或者周易。

    孟长明当前的修为低弱,这个不用多说,至于周易,则是因为近期接画了一张仙品符箓,耗费了大量的真气和精气神,总之就是状态不大稳定。

    最后,孟长明想到了湖心小筑上的那个红衣女子。

    按周易的说法,红衣女子既然可以轻松化解当日在湖心的那场两船相撞的突发变故,她的修为实力比起扫地老人吴庸来,只好不差,也就是说,红衣女子至少也是武道九境的山巅境大武夫。

    若是能够说动红衣女子出手,更有成功的几率。

    于是,在一番谋划和斟酌之后,孟长明下定了决心,去找那位红衣女子。

    周易没有一同前往湖心小筑,而是选择回到学舍盯梢,孟长明独自一人划着竹筏前往湖心小筑。

    孟长明一手划着竹筏,一手攥着一缕半截的剑穗,此物正是夏夫子临别前赠予他的,告诉他若是想要求教一些关于武道上的事情,便可以拿着剑穗到湖心小筑找红衣女子。

    之前因为有复姓南宫的妇人及黑衣女子在湖心小筑逗留的缘故,孟长明并没有选择在那个时候登岛,而现如今,素雅妇人已然离开书院下山去了。

    登岛比想象中的要来的更加顺利,登岛之前孟长明也曾尝试跟岛上的红衣女子打招呼,奈何喊了好半天都没有得到任何的回应。

    孟长明穿廊过院,来到了上一次素雅妇人与他见面的那座亭子,一路上孟长明都故意弄出点动静来,目的就是要让红衣女子知道他的到来。

    再往里走,已经是女子的闺房住所了,孟长明实在是不方便在没有提前知会的情况下继续往里头,于是只得枯坐在亭子下等候。

    等候的同时,孟长明在心中反复斟酌如何才能更好的劝说红衣女子替他出面试探一下胥铃铃和那个稚童。

    枯坐干等了大约一炷香的功夫后,孟长明正准备再稍微往里走些,同时高声呼喊,却突然听到内院传来一阵激烈的打斗声响。

    孟长明很是惊奇,悄无声息的爬上了一座墙头,发现内院之中有两个女子打斗正酣,一个是孟长明此行的目的,红衣女子,另一个则是一袭素白长裙的年轻女子。

    孟长明心头一颤,原来是认出了素白长裙女子的容貌,正是昨晚在鹿角峰小水潭底遇到的那个神秘女子。

    红衣女子手握一杆银色长枪,一招一式并不显得如何花里胡哨,而是大开大合,力道恐怖,好似能摧城断江,这是孟长明头一次在一个年轻女人的身上感受到十足的霸气。

    而作为对手的白裙女子,手里没有任何的神兵利器,而只是拧着一根长些的柳枝,柳枝在她的手中却给人一种堪比神兵利器的错觉,好几次都硬生生的接下红衣女子的霸道一枪。

    更让人心惊的是,白裙女子在化解对方恐怖攻势后还能次次创造出机会,进行反攻,迫使红衣女子不得不拿长枪回防。

    双方打到后面,红衣女子估计是脾气被打出来了,面对白裙女子柳枝抽来的时候,竟然摆出一副我任你打在身上的蛮横打法,不再回防,而是继续提枪进攻,典型的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霸气姿态。

    结果,结果就是红衣女子被柳枝鞭打了不下五次,然而她手中长枪却只是一次横扫中白裙女子的肩头。

    孰强孰弱,一目了然。

    孟长明全程看下来是惊骇不已,他怎么都没有想到白裙女子会如此生猛,再一想到自己昨晚还无意撞见了此女光溜溜的坐在水潭底部,孟长明就顿时一阵胆寒。

    忽然,红衣女子脚下踢出一颗石子,如一道箭矢疾射向孟长明藏身的方向。

    下一刻,差些摔得四脚朝天的孟长明就抬头看到两张绝美却冰冷的脸庞,两双眼睛就这么居高临下的盯着自己。

    然后,然后孟长明就被丢进了冰冷湖水中,甚至都来不及拿出夏夫子所赠送的那一缕剑穗。

    就在孟长明准备游向停靠在小岛岸边的竹筏的时候,却眼睁睁的看到自己的竹筏正好被水底之下的什么东西拖拽着沉了下去。

    祸不单行的孟长明顿时有种想要骂娘的冲动,脾气上来当即二话不说的一头扎进冰冷湖水中,他倒要看看,到底是什么妖魔鬼怪胆敢在儒家圣地的白鹿洞书院作祟。

    然后,孟长明就见到了一颗巨大的头颅,正张着血盆大口,咬住了竹筏的一端,正往更深处拖拽,大概是察觉到了孟长明的目光,水底巨物也随之投去了目光与之回视,脸上更是露出一抹类似人类逗弄他人的坏笑。

    是一只庞大如小岛的巨鼋,背甲几乎成圆形,颜色为褐色,四肢短粗如石柱,每轻轻拨动一下湖水,都会在底下掀起一阵汹涌暗流。

    也不知从哪生出的勇气和胆气,孟长明看清楚巨物的真容后,非但没有任何惧怕,反而主动游了过去,两手抓在竹筏的另一端上,摆出一副要跟巨鼋拔河抢回竹筏的架势。

    巨鼋俨然通灵,似乎是被眼前少年人类的举动给逗乐了,摇头摆尾,大有嘲讽之意,嘲讽青衫少年读书郎蚍蜉撼大树,不自量力。

    孟长明当下虽是浩然五境、武道二境、练气二境巅峰的修为,但仅就气力而言,显然远远不及巨鼋的十之一二,所以孟长明非但没能成功将竹筏从巨鼋的口中抢回来,自己整个人还被越拖越深,眼看就要沉入到湖底了。

    被一头畜生给戏弄的孟长明顿时有些恼羞成怒的嫌疑,心念微动,直接驾驭出了两把飞剑。

    一把银白色,一把土黄色。

    银白色的飞剑在正面佯攻,吸引巨鼋的注意力,土黄色的飞剑则是悄无声息的绕到巨鼋的身后,打算给巨鼋的屁股上来一记千年杀。

    不曾想,巨鼋在看到银白色飞剑后,瞬间勃然大怒,像是遇到了化成灰都认得的旧敌,硕大头颅猛地一甩,直接将咬在口中的竹筏甩出了水面,高高抛起数十丈。

    不再是逗弄玩闹姿态的巨鼋在水中先是发出一声沉闷如雷的吼声,吼声化作一股强大的气浪,将四周的水流瞬间推了出去,出现了一个短暂的虚空空间。

    整座白鹿山莫名其妙的一阵轻微摇晃,原本平静的映雪湖毫无征兆的波浪滔天,正好在湖面上泛舟的一些个年轻学子们十有八九都被摇晃的从竹筏或者小舟上掉落水中,个个神色恐慌,不知到底是何变故。

    年轻道士周易目露一丝讶异神色,身形骤然在原地消失,来到了湖边。

    在映雪湖附近的书院学子也纷纷赶来,想要一探究竟,还有书院的几位先生,如善于讲授《礼记》的孙梁等人,也很快就来到了湖边。

    而更早之前,离巨鼋最靠近的湖心小筑上,原本正坐在亭子里与红衣女子说着久别重逢的闺中私房话的白裙女子,猛然起身,满脸的疑惑,但很快,她就似乎想到了什么,紧接着她身形一闪而逝,却是来到了水里。

    就在巨鼋张口吐出了一颗裹挟了千斤湖水的大气珠的同时,白裙女子一把抓住了有些呆若木鸡的孟长明的肩头,两人瞬间从原处消失。

    而几乎就在两人离开原处的下一瞬,被一缕淡紫色气息裹挟的巨大水珠,以恐怖之极的声势轰然砸在了那里,附近水流被犁出一条真空的沟壑,湖面之上则是炸起一串串数十丈高的巨大水柱,轰隆隆作响。

    巨大水珠威势不减,继续朝岸边砸去,沿途正好有三四个被震落水的年轻学子,看到这一幕,个个肝胆欲裂,甚至有胆小的一些的年轻学子当场就吓得昏死了过去,缓缓沉入湖底。

    已经来到岸边的年轻道士周易正要飞掠至湖中,将那三四个年轻学子救起,就忽然注意到一袭红衣仿佛从天而降,手持一杆银色长枪,就这么风轻云淡的悬停在水珠正前方的湖面之上,一袭宽大红衣鼓荡不止,远远望来就好比一朵盛开在湖心处的彼岸花,美丽且神秘。

    红衣女子嘴唇微微抿起,神情瞬间变得严肃起来,只见她轻轻抬臂,将手中长枪提起三寸高度,然后枪出如龙,轰然刺向来到她正下方的那颗恐怖水珠之上。

    好似巨石滚落百丈断崖,最后轰然砸在地面上,发出一阵震破耳膜的巨响,被一缕淡紫气裹挟的巨大水珠怦然炸裂开来,湖面之上溅起无数更小的水珠,如一场滂沱大雨当头泼下。

    红衣女子的脚步在湖面之上倒退一步,手中银色长枪微微晃动了一起,仅此而已。

    不见红衣女子有任何的动作,原本从高空砸向她的无数水珠在快要靠近她头顶的时候,再次炸裂开来,就好似水珠滴落在了滚烫炙热的铁锅之上,瞬间蒸发成气,消散不见。

    一颗比红衣女子整个人还要大的头颅从水中探出,目露凶光,显然是对红衣女子的横加阻挠很不高兴,又是一声低沉如闷雷的嘶吼,随着血盆大口的再次张开,在巨鼋的身前瞬间凝聚出了新的巨大水珠,这一次是两颗!

    红衣女子面无表情,只是又将手中银色长枪握得更紧了一些。

    两颗又如何,我岳红渔始终是一枪的事。

    年轻道士周易远远望去,忍不住由衷赞叹了一句:“蛮横”。

    我岳红渔的枪法就是蛮横!

    眼看大战在即,白裙女子去而复回,身轻如燕的悬停在巨鼋硕大头颅的正前方,女子伸出一只手掌试着安抚勃然大怒的巨鼋,这头她随身带来的灵物,然而巨鼋眼下似乎有些丧失了理智,压根就不理会白裙女子的好言相劝。

    白裙女子见状后微微挑眉,当即不再犹豫,只见她轻轻抬起左手手腕,横放在身前,随着女子的心念微动,原本自动缠绕在她手腕上的那一根纤细的金色手绳,瞬间复活过来了一般,从白裙女子的手腕处飞离,见风就长,转眼间露出了真身,是一条长近百丈的粗壮金色筋绳。

    原本暴躁不安的巨鼋骤然间恢复了清醒,眼神中流露出一股天生惧怕的神色,低下头呜咽了两声,像是受了委屈在跟自家主人诉苦告状,脑袋晃晃悠悠,时不时看向已经被救上湖心小岛的青衫少年孟长明。

    白裙女子并未开口说话,只是一个凌厉眼神,巨鼋瞬间闭口安静,缓缓沉入到了湖底。

    风波骤然停止。

    年轻道士真正的隔岸观火,在震惊和讶异之后,很快就释然,恢复了平静,甚至还不忘朝湖心小筑上的那个青衫少年读书郎露出一个幸灾乐祸的表情,耐人寻味。

    前一刻才被红衣女子岳红渔野蛮的丢入冰冷湖水的孟长明,此时再次被丢回到湖心小筑,看着两位好似神仙人物一般的女子飘然落在他的眼前,孟长明神色悲苦,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