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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半截剑穗

    映雪湖风波骤停,但围观的书院学子却久久不愿离去,甚至有胆大的学子已经开始怂恿同伴一起泛舟到更靠近湖心的位置一探究竟,还有异想天开的学子一头扎进去湖水之中,想要在水底下试着看看,能不能有幸见到多半是潜入湖底的巨鼋。

    一个皮肤略显黝黑的年轻学子是第一个划着竹筏前往湖里去救人的人,他甚至都忘了自己其实并不如何精通水性,被他从冰冷湖水中救起的落水学子很快就认出,救他们的黝黑学子正是此前跟在草包孟长明身后逛荡书院的那个软脚虾,当时嘲笑讥讽黝黑学子的诸多人之中,也有他们几个。

    此时却被此人不顾自身安危地闯入有巨鼋的湖中而救起,几人是百感交集,除了对救命之恩的感谢外,更多的是羞愧和后悔。

    姚知青也脚踏一叶扁舟来到了湖中心附近救起落水同窗,已经是货真价实的浩然五境儒修的他,救起人来也是风度翩翩,脚下扁舟自行驱动,期间一身白衣的姚知青飘然飞离扁舟,在湖面上如蜻蜓点水抓起落水扑腾的同窗,然后又飘然折返扁舟,如此反复,让远处和近处的学子们看得是目瞪口呆,尤其是年轻女学子,眼睛里都冒着异样的光芒。

    曾在诗会上替西凉郡主霍水谦出头对付孟长明的英俊学子崔东升也闻讯赶到了湖边,远远便见到了姚知青出尽风头的救人动作,崔东升的嘴角微微勾起,有些讥讽之意。

    不过当他眼角余光瞥见在不远处站立的西凉郡主霍水谦后,崔东升踏波而行,强行登上了已经有一名学子划船的小船之上,笑着说要搭把手。

    霍水谦今日难得换了一身素朴一些的衣裳,满头青丝仍旧是用一根碧玉簪子束在头顶,而作为书院学子身份象征的白鹿簪子却被她悬佩在了腰间。这位身体开始抽条的西凉郡主脸色淡然的看向湖心小筑的方向,看不出其心中所思所想。

    一个腰佩断刀的高挑汉子安静的站在她的身侧,他眼神复杂的看向巨鼋先前消失的地方,压低声音对自家小姐讲述道:“巨鼋多产自东玄洲,但数量极其稀少,除了极少数的巨鼋存在于茫茫大海深处难以捕获之外,其余的基本被东玄洲的山上仙家势力瓜分殆尽,尤其是作为道统的道家练气士门派占据最多,据属下所知,作为东玄洲的三大道教祖庭的三大道家门派,分别拥有不下十只通灵的巨鼋,除了用来镇压山水气运及守护宗门之外,还可以作为渡江跨海的活船只,传闻可日行万里。”

    高挑汉子回想起刚才讲到的巨鼋真容及恐怖至极的攻势,稍稍停顿片刻后,忍不住感叹道:“像体型如湖里的这只巨鼋,怕是在东玄洲也称得上是极为罕见,想来是书院里头来了一位自东玄洲而来的道家大练气士。”

    霍水谦的目光缓缓从湖心小筑上面收回,在大才子姚知青的身上掠过,至于有故意卖弄之嫌的崔东升,她却是连看都没有去看一眼。

    这位身份在整个大魏都尊贵无比的西凉郡主忽然问了一个出乎人意料的问题,她看似漫不经心的向身侧的高挑汉子问道:“阿赫,前一阵子,书院是不是来了一个年轻女子,还带了个稚童?”

    被叫做阿赫的高挑汉子先是微微一愣,显然是被自家小姐的这个不着边际的问题问了个猝不及防,同时心里也有些疑惑,心说以小姐的高傲冷淡性子,什么时候有这份闲心去关注一个陌生女子和稚童了,匪夷所思,实在是匪夷所思。

    阿赫如实讲述他的听闻,说:“是有这么一回事,女子和稚童来到书院后便径直去到了......那个人的学舍,且还住了下来,后来书院里渐渐流传开来,说女子是那人的未婚妻,属于未婚生子,这次是瞒着家人携子来到白鹿山,看架势是要长期住在书院了。”

    阿赫忽然笑了起来,“我还听说那女子还在书院里找来了一个磨盘,在那人学舍的院子里磨起了豆腐,据说还有学子慕名而来专程去买她的豆腐。”

    高挑汉子的言语之中明显带着股对那女子的瞧不起,一个姑娘家,未婚生子,又携子出逃家门,还不知廉耻的在儒家圣地的书院磨起了豆腐,且还对明显别有用心的前来买豆腐的学子们不加以拒绝,如此低贱的女子凭什么让自家小姐去注意。

    霍水谦对此却不置一词,并没有指指点点,当然也不可能会有赞赏之词,她只是又问了一个问题,“听闻那女子是个哑巴?”

    高挑汉子点点头,应答道:“的确如此,不过那个稚童倒是长得灵气十足,我远远看过一眼。”

    就在昨日,高挑汉子独自一人在湖边僻静处练刀,忽然发现一个眉心有一点红痣的稚童追逐着一只蝴蝶从学舍那头跑到了他的附近,大概是追逐的累了,稚童最后来到湖边蹲下喝水,竟是引来了上百尾的锦鲤,纷纷跃出水面,好似在跟稚童玩耍。

    霍水谦沉默不语,只是转头瞥了一眼孟长明学舍所在的方向,但很快就回过头来。

    看着落水湖中的学子们被全部救起,霍水谦转身离去,不过她很快就停了下来,头也不回的丢下一句:“阿赫,你明日一早去买几块豆腐来。”

    说完,这位身姿动人的西凉郡主大踏步离去,留下高挑汉子木讷的“啊”了一声,傻愣愣的杵在原地。

    他明明记得,自家小姐从小就不吃豆腐的呀。

    湖心小筑上,孟长明再次被晾在亭子里,而两位大美人走到别处说悄悄话去了,时不时还拿眼睛瞥向孟长明所在的方向。

    孟长明只得是眼观鼻鼻观心,正襟危坐。

    已经被收回小木匣之中的银白色、土黄色两把飞剑,此时显得躁动不安,方才受到的风波余韵尚未完全平歇,孟长明只得竭力镇压安抚,很快就满头大汗。

    在接连经历了鹿角峰水潭风波,及今日的湖心巨鼋风波后,孟长明不得不重新打量复姓南宫的妇人所赠的这六把飞剑,到底是什么来历,为何连巨鼋瞧见之后都性情骤变,摆出一副生死大敌的恐怖姿态。

    半晌之后,两个女子重新走回到了亭子,分别落座在两张石凳上,其中白裙女子正好坐在孟长明的正对面,孟长明只是做了个再正常不过的抬眼动作,目光从对面女子的胸脯一扫而过,然后孟长明就吃了一记耳光,响亮清脆,回荡不绝。

    突如其来的一巴掌,不仅孟长明一脸茫然和无辜,就连红衣女子也一头的雾水。

    面对昔日闺中好友的疑惑目光,白裙女子没来由的脸颊发烫,原本有些过于雪白的肌肤平添了几分红润,显得愈发的美丽动人。

    红衣女子性格就如同她的枪法一般,大开大合,属于大大咧咧的粗犷性格,对于好友的异样并没有过多的深思,只是转而朝孟长明说道:“把那六把飞剑都拿出来让我瞧瞧。”

    孟长明稍稍斟酌了一下,便大大方方的将整个小木匣都拿了出来,毕竟在没有让飞剑都认主之前,他眼下最多只能蹩脚的驾驭出两把飞剑。

    红衣女子的目光也第一时间落在了那块巴掌大小的斩龙台上,眼神炙热,这让孟长明心里咯噔了一下,生怕红衣女子突然生出夺人宝贝的歹念。

    白裙女子将一切都看在眼里,脸上顿时浮现出一抹不明显的鄙夷,这家伙典型的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还儒家读书人,还浩然修士呢。

    白裙女子再联想到之前被这厮偷窥了玉体,越想越生气,也越后悔,后悔当时没有一掌将其击毙,或者干脆沉尸水潭底部。

    名叫岳红渔的红衣女子神念微动,分别进入六把颜色各异的飞剑之中,六把本就无主的飞剑顿时缓缓升空,时而排成一字长蛇阵,时而又变化为品字阵,又或者是首尾衔接形成一个圆圈,并不曾如何练剑的红衣女子此刻更像是个玩性十足的孩童,对六把飞剑是爱不释手。

    不过当她察觉到白裙女子和孟长明的异样目光后,红衣女子脸上破天荒挤出一丝赧颜笑容,将六把飞剑都放回到了小木匣之中。

    其实早在先前,素雅妇人来到湖心小筑要召见孟长明的时候,红衣女子就知道素雅妇人有东西赠送给了孟长明,只不过她没有想到会是此物。如此一来,红衣女子其实内心深处越发好奇眼前这位青衫少年读书郎,身上到底藏了什么秘密,居然可以让大魏女帝千里迢迢的亲自赶赴书院,还要当着面赠礼。

    这让红衣女子没来由想到了一个她不久前才听到过的一个传言,说女帝曾用两道密旨请了两位阴阳大家入京,与钦天监的一大帮练气士一起推演了一些天机,不惜耗费巨大代价。

    难道女帝此行的白鹿洞书院之行,以及当面赠礼青衫少年读书郎,会是跟那些不可告人的天机推演存在什么关联?

    正愁着不知如何开口劝说红衣女子替他去试探一下假冒货胥铃铃的孟长明,忽然脑中灵光一闪,他直接开门见山的说道:“实不相瞒,我这一次冒昧到此,其实是想让......还不知道姑娘如何称呼?”

    红衣女子骨子里是个性情洒脱之人,干脆大方的报出了自己的名字:“岳红渔。”

    孟长明一脸谄媚笑容的吹捧了一下红衣女子名字取的是如何如何的好,结果被对方狠狠的瞪了一眼。

    孟长明只得言归正传的继续说道:“其实呢,我是想求岳姑娘帮我试探一个人。”

    岳红渔没有表态同不同意,而是反问道:“何人?”

    “她叫胥铃铃,又或者她其实不叫这个名字,我的......未婚妻。”

    孟长明此话一出,顿时招惹来了两个女子的凌厉眼神,孟长明连忙解释道:“家族长辈私下定的婚约,我可不甘心坐牵线木偶,自己的婚姻大事自然要我自己做主。”

    孟长明本以为自己说这番混账话,十有八九会惹来两位女子的怒火,不曾想两人都显得异常平静,尤其是红衣女子岳红渔,眼神仿佛在说本女侠完全赞成你的说法。

    孟长明声音忽然一沉,“但我查探核实过了,此时在书院的胥铃铃并非我的未婚妻,也并非是真正的胥铃铃,我听说江湖上有少数人精通易容幻形秘术,所以我怀疑书院的这个胥铃铃是有人蓄意假冒。”

    岳红渔轻声道:“你的身边不是就有一个道法高深的年轻道人么,既然有猜疑,为何不让他直接去试探一番?”

    白裙女子微微摇头,替孟长明回答了这个问题,她嗓音空灵、语气平静的说道:“我感知到书院里头有一张才诞生不久的仙品符箓,想来就是你口中的那个年轻道人的手笔,怕是为此损耗了不少的真气和神魂之力。那个名叫胥铃铃的女子既然胆敢出现在白鹿山上,而不惧怕儒家的一众先生夫子,想必不会是简单货色,所以你们是担心出手后没有足够的把握,故而来此搬救兵。”

    孟长明听了白裙女子的猜测之后,心中惊骇不已,心说这个女人果然可怕。他重重点头,“正是如此。”

    红衣女子岳红渔嘴角微微扬起,带着一丝讥讽意味,冷声道:“我凭什么要帮你?”

    孟长明伸出两根手指,轻轻的在石桌上的小木匣上面敲打着,一脸真诚的说道:“岳姑娘若是答应相帮,我便将此物借给姑娘用半年,若是觉得半年太短,可以一年。”

    孟长明这番打算并非是完全的一时冲动,而是他从周易那里得知,若要真正驾驭这六把飞剑,就必须要武道四境,或者练气六境,又或者先在体内温养和积攒出足够多的剑意,从而达到纯粹剑道第三境,并在体内寻到一处适合的窍穴作为容纳飞剑的剑宫,如此方能在六把飞剑上刻写自己的神魂印记,将其彻底收服,成为随心如意的本命飞剑。

    而在此之前,孟长明只能是最粗浅、最蹩脚的驱动飞剑,不仅威力大打折扣,而且对敌之时反而容易被对方夺走,所以除非是万不得已,才会去动用到这些还不能真正驾驭的飞剑。

    结果孟长明遭到了岳红渔的嘲讽讥笑,“半年一年你也好意思说得出口,我岳红渔要是你,没个十年二十年,我都不好意思开这个口。再说了,你确定你能在一两年的短暂时间内,提升到足以真正驾驭这些飞剑的境界吗?”

    孟长明不为所动,只是摇了摇头,“半年,至多半年,因为半年之后我可能要去到另外一个天下,届时身上不能没有一些保命的手段。”

    红衣女子岳红渔眉头一挑,四个字脱口而出:“远古戮场。”

    细细算来,半年之后也该是轮到四方天下分别派遣人进入远古戮场的日子了。

    孟长明不置可否。

    见岳红渔的确没有多少要答应帮忙的意思,孟长明当即从衣袖之中拿出了那一缕半截的剑穗,轻轻搁置在了石桌上,没有多说什么。

    红衣女子却是猛地睁大眼眸,瞬间从石凳上站起了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