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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大战之后,一切都更加寂静。刘异被简单包扎之后,精神好了一些。他用余光瞟了瞟牵着马的人。

    “你叫什么名字啊?”

    对方回头看看他,没有搭话。

    “我们要去哪里?”

    对方还是不说话。

    “你杀了几个。”

    “1个。”

    对方颇有些得意。

    “我杀得比你多。”

    “我将来会比你杀得多。”

    “你喜欢杀人吗?”

    “喜欢。”

    “为什么呢?”

    “我就是干这个的啊。不喜欢杀人难道喜欢被杀?”

    “那你是怎么走上这条路的?”

    “我爸就是捕快。”对方察觉到说错了话,“我爸就是干这个的。”

    “那是你爸。没人规定你也要干这个。”

    “我有这个能力。”

    刘异能感到对方的嘴角上翘。

    “有这个能力也不代表你非得干这个。”

    “你说我,你呢?”

    “我开始的时候不知道喜不喜欢。现在不喜欢。”

    “那可能是你技艺不精。”

    “也许是。好多人我都打不过。”

    “我现在也有很多人打不过。不过我有信心,将来我可以成为最强的。”

    “你想过做其他事吗?”

    “没有。想必你常常想做其他事。你无法专注,所以不能变强,这又促使你想逃离。”

    这个小伙子看起来不到二十岁,他信心满满的样子让刘异想打他一顿。

    “下过雨的夜晚真舒服。”

    小伙子没有搭理他。

    他们在寂静中行进。过了一会儿,刘异抬头已经可以看到城墙上的星星点点的火光。眨眼间,那火光来到了他的跟前,照得他睁不开眼。

    “你们是什么人?”

    话音刚落,牵马的小伙子就倒在雨水和血水中。

    刘异适应了一会儿。看到一伙人围住了自己。这群人也穿着黑衣,料子要粗一些,身材也更魁梧。

    “李见在哪里?”

    “你们是我今晚见到的第三批黑衣人了。”

    “看来你挺有价值的。”

    “你们都不问问他是哪里的人就动手吗?”

    “我管他哪门哪派,反正最后都会算到你身上。别废话了,李见在哪里,带我们去找他,不然你立马就得死,像他一样。”

    “我可以带你们去。”

    “你还想讲条件?”

    “当然。”

    “说说吧。”

    “我要先去城北的杨府去一趟。”

    “为什么?”

    “去杀个人。”

    “就你这样?你连马都扒不稳。”

    “所以你们也不怕我跑。”

    “跑倒是不怕,我们怕你死。我们要个尸体没用。”

    “那么这样,你们帮我打探一下,看看杨慎在哪里。”

    “然后呢?”

    “然后我会告诉你们李见在哪里。你们自己去找他,留几个人看着我。不管怎样我都在你们手里。如果你们任务成功了,我就去杀我要杀的人。杀了他,你们要怎么处理我都好,如果被他杀了,你们也省事。”

    领头的答应了刘异的条件。他们押着刘异朝城西绕去。在城西的山上,有一个他们的营地。营地内有三四十人,看管严密,刘异躺在帐篷内,伤已经好多了。这群人还不错,给了他治伤的药和一些吃的喝的。他并没有什么计划,纯粹是为了拖延时间才让对方去打听杨慎的消息。他希望在此期间形势能有什么变化,比如他们在打探的时候被六扇门的发现,将六扇门的人带到这里。毕竟落在六扇门手里比落在飞龙军手里要好。但是如果没能将他们引来,到时候应该怎么办,刘异毫无头绪。

    早晨的西山湿漉漉的。刘异睡了一夜,感觉好了很多。昨天夜里他一直在做梦。梦到那个小伙子,他在京城里做短工,什么都做,就像刘异在小城里做的那些,突然有一天,小伙子来找刘异,说自己要回六扇门,他一直在说,刘异开不了口。然后刘异又看到他倒在雨水和血泊之中。

    飞龙军的人起来了一些,各自在做着各自的事,没有人刻意关注刘异。朝露从树叶落下,正好滴在刘异的额头上,凉凉的雾气围绕着他,一切都让他想起杨念说的令人舒服的冰凉地感觉。领头的那人不在,刘异无事可做,他返回帐篷,想思考一下对策。他刚进帐篷不久,便听见外面一阵喧闹,出于谨慎,他没有出去。喧闹没有持续多久,山上又恢复了寂静。刘异正准备撩开帐篷看看外面时,两个人用刀挑开了帐篷。刘异看到六扇门的那位大人在外面站着,这次没穿官服,也没有穿黑衣。在场的所有人都是普通百姓的打扮。刘异钻出来,他看见飞龙军的人都倒在地上,看起来大多是被抹了脖子。

    “睡得好吗?”

    “还行。我就知道,事情不会那么顺利。”

    “什么事情?”

    “所有人的事情。你们的,飞龙军的,我的,死去那个小捕快的。”

    “你们发现他们进城打探消息的人了?”

    “昨天晚上我们就知道你们的情况了。”

    “你们知道飞龙军在这里?”

    “当然,我们知道任何想知道的。”

    “为什么现在才来。”

    “我们不想有无谓的损失。”

    “他们的头儿呢?”

    “那些人现在应该已经被抓了。”

    “我替我朋友谢谢你。”

    “不用,他们还会去找李见的。还会把这批人的账算到他身上。”

    “看来你们真是什么都知道。”

    “走吧,你的任务还没有完成。”

    “哦,你们是故意留我们在后面的。可怜的小孩子。”

    “你真的可怜他?”

    “我不知道,他应该是可怜的。”

    刘异跟着他们回到城里,悄悄进入杨府不远处的一间民房,从这里的窗户可以看到杨府的大门。房子就里外两间屋,在屋子的各个隐蔽角落,藏着各样的武器。这里应该是一个经营已久的观察点。

    “要我帮你们监视杨府吗?”

    “不是。有人监视。你的任务是,在杨慎出现的时候确保杀了他。”

    “你们觉得我能杀了他吗?”

    “这我不管,要嘛你杀了他,要嘛他杀了你。我们会尽量为你创造有利的条件。”

    “所以我得在这里呆着,直到他出现?”

    “没错。我说过,他已经很久没出过府了。我们想了个办法,他会在明晚子时出门。他经过这里的时候,你就动手。在此期间,你就待在这里。”

    大人离开了。刘异在屋子里,透过窗户看过去,巷子里陌生的人们来来往往。刘异看着他们,想努力辨认出哪些是六扇门的人,他当然看不出。刘异看得累了,就到里屋去躺着。另一位官差在外屋继续观察着,他好像永远不累。刘异躺在炕上,想象着明晚的行动。他预想着所有的结局,他期望着能再次见到杨念。那个时候杨念会怎样对他呢,仔细想来,她还会是那般冰冷吧。不过也许有那么一瞬间会有一丝微笑。

    刘异躺在炕上昏昏欲睡。门的震动惊醒了他,他立刻坐起来,紧抓着剑。他瞥见外面进来一个提着篮子的女人,三十多岁,平民打扮,眼睛里无限的温柔。外面的官差见她进来,恭敬地站起来,向她问好。女人放下篮子,招呼官差吃饭,随后进到里屋。

    “这位兄弟是刚来的?”

    官差见到问话,连忙进来,给女人耳语几句。

    “你也去吃饭吧。”女人朝刘异笑笑。

    “我不饿。这是你家吗?”

    “是的,之前被征用了。张大人让我来送饭。”

    “看样子,你是给他们的人?”刘异朝背对着他们吃饭的官差努了努嘴,

    “我丈夫之前也是六扇门的。我不知道你们的任务,你也不要给我说”

    看着女人的笑容,刘异感到很亲切。

    “之前?现在呢?”

    “死了好几年了。”

    “不好意思。”

    “没什么,死了就是死了。”

    “我以为这是他们的据点,就在这里躺了一下。”

    “没关系,被褥这些到时候我会换的。”

    官差还在,刘异不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只能尴尬地朝女人点点头,接着坐回炕上。女人打扫起屋子来。没多久,官差吃完了饭。他自己将饭碗收拾好,麻烦女人帮他在这里顶一会儿,自己出去一下。

    “他不怕我跑吗?”

    “你都这种情况了,还会跑吗?”

    “看得出,他挺尊敬你的。”

    “小树是我丈夫的徒弟。”

    “你丈夫怎么死的?”

    “第一次见到像你这样话多的人。”

    “看来你帮过他们很多次了。”

    “他们来过几次。他怎么死的,具体的我不知道,快十年了。那天早上他像往常一样出门,什么也没说,什么特殊的嘱咐也没有。到了晚上,六扇门的人就来跟我说他死了,死在城外的河中,说是在追犯人的时候被围攻,失足掉进了河里,他本来会游泳,可是当时受了伤,淹死了。六扇门的人帮忙处理的后事。我丈夫死后,官府给他的房子收回了,我就搬来这里。平时帮他们煮饭赚点钱。”

    “他们就这么对你?”

    “还好,还有饭吃,还有地方住。”

    “我觉得你该得到更多。”

    “他们发过一些抚恤金的。”

    刘异看着眼前的女人,什么事对她来说好像都无足轻重,她总是温柔地看待一切,温柔地说出那些沉重的话题。

    “冒昧问一句,你叫什么?”

    “我叫唐蕴。先夫姓张,他们一般叫我张嫂。”

    “你会愤怒吗?”

    “为什么这么问?”

    “我感觉你不会。”

    “我会的。”

    “什么时候呢?”

    “我一时想不起,但是肯定会的。”

    官差的归来打断了他们的谈话。唐蕴向刘异道别,收拾好东西后离开了屋子。大半天的时间,刘异与官差没有半点交流。刘异不想去跟他说话,小邓死去的场景还历历在目,他想他们这些人的归宿都是相同的,只是昨晚那个恰好是小邓。又或者那个人其实就是小树,对于其他人而言,他们谁是谁并不重要。

    熬到晚上,唐蕴又来送饭,刘异试了试饭菜,味道一般。小树在跟唐蕴打过招呼之后又出去了。

    “他怎么老是出去?”

    “年轻人嘛。”

    “他不怕任务出问题吗?”

    “不会的。不会只有他一个人在执行这项任务。想必他认为自己是无足轻重的。”

    “不,我想他是在保命。”

    “对于任务,他是无足轻重的,对于自己,他是全部。”

    唐蕴总是笑不漏齿。

    “你呢?你是什么?”

    “我是个苟活的人。”

    “那你是为你丈夫活啰?”

    “以前是。我成亲前没有见过我丈夫。我们的婚事是父母定的。我从小受的教育就是三从四德。在家时听父母的,出嫁了,听夫君的。后来父母没了,夫君也没了,我不知道听谁的。这时候官府因为我是捕快的遗孀,为我安排了煮饭这个差事。开始我不会做,后来做得多了也就会了。现在,我独处的时间多了,我时常想如果我能多说几个不字,我的生活会是怎样的。”

    “你可以试试,去做些想做的事。”

    “我想你们这种在外的人可能更清楚。这种话说起来容易。生存都保证不了,谈什么去寻求另一种生活。”

    “是的。”

    “那你还这么说。”

    她安静的笑着。

    “我不太会安慰人。”

    唐蕴在收拾碗碟。刘异站在一旁,看着。

    “如果任务后我没死,我带你去我和我夫人住的那里吧。这样你就可以开始新的生活。”

    话一出口,刘异就觉得自己说错了话。他怕唐蕴误会自己有什么非分之想。唐蕴看看他,脸上还是标志性的微笑。

    “谢谢。但是那我不就又按照你的想法去生活了吗?”

    唐蕴回去了。刘异躺在炕上,小树也换了班。新来的这位看起来年龄不小了。他不像小树那样时刻注视着外面的情况,他喜欢在椅子上哼小曲儿,然后偶尔去窗口看看情况。

    “你看起来经验很丰富。”

    “干了几十年啰。”

    “你们做事有什么流程啊?”

    “那是不可能告诉你滴~”他唱了出来。

    “那我打听下能说的事儿。”

    “说吧。”这次变成了戏剧腔。

    “唐蕴算是你们的人吗?”

    “你不要有非分之想。”官差严肃起来,“她是我兄弟的遗孀。”

    “没有,只是今天她来送了两次饭,我很感谢她,但是我什么都没有,无以为报。我想如果我能活着回去,看能不能为她做些什么。”

    “不用。她不是六扇门的人,她只是在为我们做饭。”官差又开始哼了起来。

    “这就是你兄弟给她留下的房子吗?”

    “不是。他们的房子官府收回去了。”

    “就因为你兄弟死了?”

    “不然因为什么?”

    看来唐蕴说的是实话。

    “你们把人的房子征用了,别人住哪里?”

    “这不用你担心。六扇门不远有个西柳巷,里面都是她们这种临时住在里面的人。”

    “不怕被人发现?”

    “谁能靠近那里?那周围的暗哨比你想象的多。”

    “你不怕我说出去?”

    “说出去也无妨。不是自己人,谁也进不去。”官差打个哈欠,“自己人大多数都进不去。在这京城里,每个人的想法我们都知道。那些图谋不轨的,哪怕只是有了想法,我们也可以让他们消失。”

    官差翘起二郎腿,望着屋顶,接着自言自语起来。说的全是孩子不听话,不愿意子承父业的事。

    刘异听不进他的抱怨。刘异想的是如何能在杀了杨慎的情况下,能活着回去见杨念。有时候他会想杨念是不是真的想要杨慎死,可能连杨念自己都不清楚。他很想问问杨念,后来他觉得那是对杨念的不尊重,或许还会让她寒心。杨念经历过的是他所没经历的,贸然猜测试探是以己度人。想到这里,他不由得怀疑起来,自己是否真的足够爱杨念,他对她的苦似乎无法感同身受。所有人对别人都是无法感同身受的,自己现在想着她,这就是爱他的证明。刘异必须让自己相信自己爱杨念。

    窗子的位置在巷子的出口,距离杨府大门五十步的样子。巷子能容下三人并排行走,如果杨慎身边有护卫将他护在其中,那么从窗子突然杀出也毫无机会。屋子的门在街转角,正对着大街。待他们到了大街再动手,对方就可以展开人马,也不易得手。想来想去,自己必须要有一个帮手,屋子里这位看起来是指望不上的。刘异又想起那位大人的话,他们会提供帮助,很可能杨慎的身边有他们的人,到时候也许可以制造一些混乱。再说,白白让自己去送死,对六扇门毫无益处。总之,就像之前所有的事一样,走着瞧。

    刘异倒在床上迷迷糊糊的正要睡着,一阵急促地敲门声将他震醒。小树来了,他看看刘异,然后将另一位官差叫到门口。不一会儿,两人进来,让刘异赶快收拾好东西,跟他们走一趟。

    三个人匆匆出门。小树在前,火急火燎地催促着其他两个人快点跟上。走了一阵,他们到了城北的杨氏布庄。小树带着他们从院墙翻入。进入庄园后,他们摸黑前行,转进后院时,周围突然火光四起。一群举着火把的人将他们围在中心。官差急切地寻问小树这是怎么回事。小树抽出佩刀插进了他的身体。见此情景,刘异本能地拔剑,不等小树反应将他刺死。

    接着其他人一拥而上,刘异不得不以寡敌众。然而没过多久,外面响起了喊杀声,这声音使所有人吃了一惊。从前院跑来一人,对领头的耳语两句。那些人便撤离了。

    那些人刚撤离,六扇门的人冲了进来,这次他们穿的官服。

    带头的那位检查过地上的尸体,示意刘异跟他们走。

    “就这样?”

    “不然还要怎样?”

    “这里不搜查?他们的事不调查清楚?”

    “这里我们了如指掌,他们死于刺客之手,别的不需你操心了。跟我们去见张大人吧。”

    他让两个手下将尸体拖走,自己带着刘异赶往南郊商船。

    张大人站在船头招呼刘异过去。

    “小树和老廖死了。”

    “我杀得小树,他杀了老廖。小树是杨慎的人?”

    “也许是的,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知道了我们这里有别人的密探。所以,从今以后,对于你的行动,我会亲自下命令。”

    “呵呵,这是让我重操旧业啊。”

    “不一样。这次任务完成后,不管你是生是死,你都解脱了。”

    “是吗?他们之前给我说,我不想干了,隐姓埋名三年就可以了。”

    “你信吗?”

    “开始相信,后来不信,再后来,我努力说服自己去相信。”

    “你不应该相信。他们对新加入的人都这么说,实际上有人提出过要退出,无一例外,他们都消失了,不过不是隐姓埋名,他们都死了。”

    “是吗。”

    “你不信?”

    “我现在谁都不信。”

    岸上的官差朝张大人挥舞着火把,像是在打信号。张大人见状点了点头。一个黑衣打扮的官差上了船。官差见刘异在旁,有些犹豫,张大人问他是不是关于杨慎的事。得到明确的回复之后,张大人让官差但说无妨。

    “杨慎的府内没有丝毫异常。另外杨氏布庄那伙人没去杨府,他们出了北门。”

    “守门的卫队中也有他们的人?”

    “看样子是的。”

    “等等,你们今天去杨氏布庄穿的官服,你们想以正规的方式将他们消灭?”

    “是的,杨慎不一样,他只能由像你这样的人去解决。”

    “那我知道小树和老廖怎么死的了。”

    “你杀的啊。”张大人笑着看着刘异,“不说这个了。虽然今天没能抓到他的手下,但把他们逼出城去也削弱了杨慎的势力。还是明天,他一定会出现。你的任务不变。”

    “我有个请求。”

    “你说。”

    “不管怎样。杀杨慎的事儿我会去完成的。我想事成之后,除了不要去打扰我的家人朋友,还希望你们能让唐蕴离开这里,给她一笔钱,重新生活。”

    “你不是很爱你妻子吗?”

    “不要误会,我没有非分之想。我只是觉得她应该有新生活。”

    “你觉得?人家自己觉得吗。你未免把自己想象得太伟大了。这样吧,到时候你的意思我会转达,剩下的由她自己决定吧。”

    “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