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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君子

    入夜,夜寺赶往京城南郊,夏侯玄依依然早早地就在等候了。

    夜寺将背上的包袱交给夏侯玄依,“这是什么呀,买给我的礼物吗?”夏侯玄依兴奋地打开包袱,包袱里面装的是钟离牧赏给夜寺的一百两黄金。

    “这是将军赏给我的,当作是这些年保护小姐的酬劳。我不知道拿来做什么,听说你喜欢钱,就给你吧。”夜寺解释道。

    “听说我喜欢钱?”哎呀,跟这人真是难交流,有谁会不喜欢钱的,“既然你不要,那我就勉为其难地收下了,你知不知道,我们的老师要被秘密赐死了。”

    “不是我的老师,是你们的老师。”

    “你这人真是无情,虽然当年你是作为钟离未的陪读进的书院,但你在书院呆的时间比钟离未长多了。你可知骆一阁是谁?”夏侯玄依问道。

    “听少爷说,他曾是夫子的学生。”

    “是的。天澜书院一般是达官贵人家的子弟才能进的,而骆一阁不一样,他不是京城人氏,他只是个流浪的孤儿,辗转来到京城。自从在天澜书院偷听了一次课之后,便每次都来偷听。有一次被夫子抓到了,夫子问他为何不去那些普通的私塾听课,却跑来这种不合身份的书院。你知道他怎么说的吗?他说,找老师就要找最好的。哈哈,不知道这骆一阁是拍马屁还是说的大实话,总之夫子对他很满意,破格让他进入书院,并亲自为他负担所有的日常花费。你为何而读书?这个问题夫子是会向每一届的学生提问的,你可知他如何回答?他说‘为荡尽世间不平事’,怎么样?是不是很帅!”

    “那感觉他应该会跟郡主合得来吧。”夜寺说道。

    夏侯玄依拍了一下夜寺的肩膀,说道:“什么合得来合不来的,本郡主可是独一无二的!因为骆一阁没有任何关系背景,所以他想当官就必须考科举了,令人无法理解的是,他没有参加文科,却跑去参加武举,还拿下了武状元。连夫子都无法理解他的所作所为。骆一阁这个人,真的很拼,每战必定亲自冲锋,不断积累军功,才成为了一方守边大将。你不能拿他跟钟离将军比,钟离将军本就生在将门,生下来就有很多的机会,可以有很优秀的老师。没想到骆一阁会走到这一步,也许这就是他想要做的事情吧。这次西南叛乱,估计青阳逊和那个左丘羽的仕途堪忧了,两位都与夫子交往过密,虽然不会被降罪,但应该很难被重用了。”

    “是呀,这次的文武状元都是夫子的学生。”夜寺感慨道。

    “嘿!你还想奚落我。我考这武状元不过是闹着玩的,不论有没有这次叛乱,我都明白,女子肯定不会被重用的。若是夫子被赐死,我猜你们家小姐的婚事又没办法顺利进行了。那你离开将军府不知得拖到什么时候,怎么样,有没有想再搞点事情?”夏侯玄依坏笑道。

    夜寺摇了摇头,“郡主,你不打算救你们的老师吗?”

    夏侯玄依叹了口气,说道:“救不了。贪赃舞弊、欺压百姓、杀人放火,这些陛下都可以容忍,唯独造反不可以,会威胁到皇位的一切因素都会被抹杀掉,宁可错杀一千,不会放过一个。这便是君王的原则。认真说来,当今圣上也不算昏君,在众多皇帝当中,他还算开明的了。听说这次陛下只赐死夫子一人,会放过他的家人,派人秘密送他们离开京城,远离京城。”

    “如果是骆一阁的家人,那就一个都不会放过吧。”

    “嗯,幸好骆一阁没有家人。对了,这一次你找我出来究竟所为何事?”

    “青阳谦,你知不知道青阳谦过去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夜寺将那次雨天跟踪青阳谦的事情说了出来。

    夏侯玄依陷入了沉思当中,“好久远的事情了,那是在我们都还没出生之前的事情,我也是听我娘说的。”

    “对了郡主,你娘到底是谁呀?”夜寺突然问道。

    夏侯玄依再次拍了夜寺的肩膀,“你这人真没礼貌,怎么能问人家的娘是谁呢,我娘就是我娘呀,咱们说正事。那时是燕文帝在位时期,也就是当今圣上的父亲,当时的青阳谦还没有当上礼部尚书,只不过是礼部门下的一个侍郎,他有一个叫公孙墨的同窗好友,这两人当年可都是热血青年。你还记得风尘客栈那个喜欢侃侃而谈的左丘羽吧,他两人比起左丘羽,丝毫不逊色。他们向陛下提了许多为百姓谋福利的建议,但都没有被采用,他们依然没有灰心丧气。当时我朝正在与大蒙国打仗,带兵的将领是钟离牧,不得不说,大蒙国的将士实在是骁勇善战,钟离牧将军跟他们耗了许久。这时青阳谦与公孙墨建议和谈,并愿意亲自作为使臣前往大蒙国。燕文帝见战争胶着不下,觉得可以试一试。青阳谦与公孙墨便前往大蒙国和谈,和谈进行得还算顺利,大蒙国也不想再打下去了,因为实在耗不起了。双方决定在雁门关外的一处小山坡上由双方的君主亲自签订协议,当时,燕文帝的确到了雁门关。签订协议那天,大蒙国的可汗带着三十名精锐勇士抵达了小山坡,青阳谦和公孙墨也抵达了小山坡,但是燕文帝迟迟没有出现,因此,青阳谦决定回去催一催。当青阳谦才离开一段距离的时候,一支早就包围小山坡埋伏好了的军队现出了行迹,他们开始向小山坡发起进攻。青阳谦傻傻地看着这支军队,想要喊些什么又喊不出来。大蒙国的可汗意识到自己中计了,便让手下将公孙墨砍成了肉酱。是的,青阳谦一边看着己方的军队冲向小山坡,一边看着自己的同窗好友被砍成肉酱。可汗那边力不敌众,于是可汗自杀。大蒙国的可汗死后,发生了皇位争夺战,引发了内战,所以大蒙国退兵了,虽然偶尔会来骚扰雁门关,但始终没有发起大规模的进攻。”

    夏侯玄依顿了顿,继续说道:“虽然当时钟离牧也在雁门关,但他终究只是一名臣子,他改变不了陛下的这个决定。青阳谦也知道这不是钟离牧的错。可以说,我们皇室欠了青阳谦很多很多。自那之后,直到燕文帝病逝,青阳谦都没有再上朝,他没有抗议,也没有骂皇帝,他只是保持沉默,再也没有提什么意见了。当时的礼部尚书退休之后,燕文帝让青阳谦来当礼部尚书,青阳谦没有回应,燕文帝说这个职位会一直给他留着。直到燕文帝去世,青阳谦才接受这个职位。燕文帝病逝之前,曾叮嘱过继位者也就是当今的圣上,只要青阳谦没有谋反,不论他犯什么错,都要留他一条性命。由此可见燕文帝的愧疚之心。”

    “原来如此。那座没有立碑的坟墓竟是公孙墨的。我还有一事不明,为何青阳谦会允许自己的儿子和将军的女儿在一起,当年虽说不是将军的错,但也不该结为亲家呀,这样不是很尴尬吗?”夜寺问道。

    “其实还有一件事,这件事知道的人很少,这件事钟离牧是知道的,但他应该不会告诉他的孩子,我告诉你之后,也希望你不要告诉钟离未,更不要告诉小姐。当时的青阳谦与公孙墨都没有婚嫁,但公孙墨却有一心上人,双方已是准备成亲了,并且女方也怀了公孙墨的孩子。公孙墨死后,女方想要自杀,却被青阳谦救了下来,青阳谦向其承诺,如果对方不嫌弃的话,他愿意照顾对方母子一生一世。女方也了解青阳谦的为人,为了孩子,她决定活下去。也就是说,现在的青阳逊并非青阳谦的孩子,而是公孙墨的孩子,现在的礼部尚书夫人也就是当年那个苦命的女子。青阳逊和小姐发展成情侣,并非是谁有意为之,完全是缘分,一个是京城第一才子,一个长得倾国倾城。我想,青阳谦之所以不想拆散这对恋人是因为他想让公孙墨的孩子得到真正的幸福,而钟离牧没有反对,大概也是希望女儿能够得到幸福吧。”

    “我听闻青阳谦甚至都没有纳妾。”夜寺说道。

    “对。青阳谦不仅没有纳妾,也没有与那女子生一个自己的孩子。民间流传‘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那是因为世间大多读书人喜欢花言巧语,而恰巧大多数女子也喜欢听这些花言巧语。青阳谦这个人,当得世间第一君子!”

    “为何要让公孙墨的孩子改姓?”夜寺问道。

    “你不想想,青阳谦若是收养了一个姓公孙的孩子,这不是整天在提醒圣上所做的那件不仁不义的事情嘛,搞不好这孩子都活不下去。”

    夜寺点了点头,“郡主,你娘为何会知道这么多秘密呀?你娘到底是谁?”

    “哎呀,你这人真是的,老问人家娘干嘛,我娘就是我娘咯!”

    次日,青阳逊与左丘羽得知夫子被软禁在天澜书院之后,便立即赶了过去。跑到书院大门口,发现有禁军侍卫在守着,不让进去。这时夏侯玄依出现了,出示了自己的令牌并表示一切后果自己负责,两人才得以进书院。虽然救不了了自己的老师,总该让他们见最后一面吧,夏侯玄依想到。

    “夫子!夫子!为何会如此?”青阳逊喊道。

    “哦?郡主也来了。”夫子起身向郡主行礼。青阳逊与左丘羽在科举之后已得知夏侯玄依乃是郡主。

    “不必多礼,夫子有啥想说就说吧,我不会打小报告的。”夏侯玄依远远地站在一旁。

    “郡主多虑了。青阳逊,左丘羽,你们都已得知骆一阁乃是老夫的学生了吧?”

    “知道了,那是骆一阁造反,与夫子何干?”青阳逊问道。

    “陛下会将夫子软禁到什么时候?”左丘羽问道。

    “骆一阁是老夫的学生,一个非常优秀的学生,学生犯错了,身为老师,自当受罚。也许会软禁到平定叛乱的时候吧,陛下担心老夫与骆一阁勾结,其实也没什么,又不是关在大牢,这里有吃有喝的,又能看书,又不是很严重的责罚。”

    看来这夫子是不打算将陛下赐死自己的消息告诉这两位学生呀,夏侯玄依自然也不想做那些多余的事情。

    “你们两个,以后做事情要多为自己想想,也不用满脑子想着百姓、大义什么的,人呀,总该要为自己想一想,不要活的那么累,活的自在些。青阳逊,你都快是要成亲的人了,要多为钟离小姐着想。还有你呀,左丘羽,你也该娶个媳妇了。”

    “夫子今日为何说这些事?”左丘羽问道。

    “没什么。因为骆一阁也是老夫的学生,发生这种事让老夫觉得是老夫没有好好关心他,老夫应该多关心一下他的生活的。好了,老夫在这里没什么事的,你们两位都是大忙人,快去忙你们自己的事吧,老夫还有些事要跟郡主谈谈。”

    “不跟他们说真话,没关系吗?”两人走后,郡主问道。

    “无妨。我不想让他们为了我去撞得头破血流。他们还年轻,该有自己的人生。”夫子说道,“郡主考上了武状元,我还未曾向郡主祝贺,真是失礼了。”

    “随便考考,闹着玩的。”

    “我这一生教出了不少优秀的学生,骆一阁算是其中最优秀的了,凭借一己之力走到今天这步。”

    “可惜却害死了夫子。”

    “诶,不能这么说。学生能做自己喜欢做的想做的事情,我非常开心。”

    “夫子,你刚才可不是这么跟青阳逊和左丘羽说的。”

    “有些事情,一个人去做就够了。只可惜,青阳逊与左丘羽日后无法被陛下重用了,所以我希望他俩能够为自己而活,娶妻生子,平平安安地过日子,不要追求太多。”

    “夫子,你还有什么未了的事情吗?说不定我能帮你完成。”夏侯玄依说道。

    “也没有什么了。好像有那么一件,我听左丘羽分析,工部尚书与户部尚书的案子都是同一个人或者同一个组织所为,我想不到这个人或者组织会是谁,他的最终目标会是什么,郡主可有打探到什么消息?”

    夏侯玄依笑了笑,说道:“那就告诉你吧。那个组织总共两个人,其中一个人就是我,户部尚书的案子是我们两人一起做的,工部尚书的案子是另一个人独自做的。至于我们的最终目标是什么,实在说不好,也许是想把这天给捅破吧。”

    夫子瞪大了眼睛,又摇了摇头,“看来我又多了一位非常优秀的学生。”

    “其实那另一个人也算是夫子的学生吧。”

    “哦?有这事?到底是哪一位?”

    “他不是什么达官贵人家的子弟,他当年只不过是一个瘦骨嶙峋讲话讲不清楚只知道跟在主人后面的跟屁虫。”

    夫子回想了一下,又点了点头,似是心中已有了人选。“多谢郡主告知。有这么多优秀的学生,我死而无憾了。”

    “老师,走好。”夏侯玄依说完便离开了。

    夫子将桌子上那杯御赐的毒酒一饮而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