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回未曾得知的世界（二）
“叶凌，到这里差不多了吧？”察觉到叶凌的视线，秋黎抬起了头。
“不，今天还要再开几块地。”叶凌挥去了脑中的杂思，“现在种下去的东西还不知道会长得怎样，以防万一，还是多种点比较好，这里的土地并不算十分肥沃。”
来到这个地方之后最先要考虑的问题就是食物。下山之后，在大概两个小时路程的地方有一座废弃的城市，那里留下了不少可以长期保存的食物。储量很充足，若只是他们两个人的话，几年之内都不会因为食物的问题而困扰。即便如此，往返一次能带的量也非常有限。虽说是无人的城市，多次往返的话还是可能发生什么意外。
而且全是罐头和包装食品也过于乏味，只吃这些东西也不利于秋黎的健康。某天叶凌在山里发现了几只野鸡，鸡蛋的来源有了保障，偶尔也可以宰了来吃点肉，不过还是需要其它的新鲜食物。叶凌和秋黎商量之后决定自己种田。小时候种的地已经荒掉，只能重新耕作。幸运的是开垦土地所需要的工具很充足，山下的城市也可以保证种子和秧子的数量。
现在一天中大半的时间都是在田里忙活过去的，努力的成果也渐渐显现，一些农作物已经成熟。在农作物可以收获后，餐桌上的食物种类有了不小的变化。
“这里是叶凌的父亲他们所开拓的土地吧？”秋黎停了下来，擦了擦脸上的汗水，环视着周围的土地。虽然其中的大部分土地已经变得十分荒芜，但是还是可以看出曾经栽种的痕迹。
“说不上开拓，大家只是擅自住下罢了。这里在几十年前就被指定为废弃地区。”
“说起来，叶凌的父母呢？”秋黎眨了眨明叶凌的眼睛，试探性地问道。
“不知道，某一天他们突然就消失了。”叶凌长长地呼出一口气，“现在想来，他们大概是加入了游击队之类的吧。不止是他们，住在这附近的其他人应该也差不多。”
在山顶上设置的太阳能电池板可以确保电力的供应。靠近湖泊，水资源也有着充分的保障。这附近的土地虽然不够肥沃，不过好在面积足够大，食物也可以自给自足。这附近的人们的生活对外部物资的依赖性很小，他们是想一直生活在这颗星球上吧。
即使世界毁灭也没关系，他们想留在这里，守着自己的家园，迎接世界毁灭的那一刻。那一天他们会在盛大的火焰中默默地喝着酒，看着世界就像碎裂的玻璃一样。曾经美丽的景色层层碎裂，整个世界都染上了毁灭的颜色。
“是吗，他们想要一直呆在这里啊。”秋黎很快就理解了问题所在，声音低了下去，“但地球脱出计划不允许任何例外，只要是活着的人都要登上移民船。”
“是的，死活都不肯走的人就会被用枪逼着上去。用这种方式，必然会出现反抗。有反抗，自然就会有死亡。我想，他们说不定，已经死了吧。”叶凌平静地诉说着。对他而言，这都是过去的事。他自己也曾参加剿灭游击队的任务，不难想象那些既没有接受过正规训练，也没有什么像样的武器的人会有什么下场。
在经历了痛苦的挣扎和思考后，他们做出了选择。在生存和死亡面前，他们选择了死亡。他们用自己的方法武装起来，学习武器的用法，推敲战略，收集情报，做好觉悟。但是没用的，这个世界上就是有一些事，即使抱着再大的觉悟也无法改变最后的结局。他们的人数太少，而对手是正规军，怎么想都不可能会赢。明白未来的结局是什么，他们还是前赴后继。飞蛾扑火似乎是很愚蠢的事，但又怎么知道飞蛾是不是想要用自己的身体来扑灭火焰？
叶凌不清楚他们的信念到底是什么，但那对他们而言，一定是某种崇高的存在。
“对不起。”耳边传来了秋黎低沉的声音，“我推进的计划，杀死了很多人。明明，明明是为了拯救人类才开始的计划却杀死很多人。”
叶凌错愕地看向不知何时偏过头的秋黎，看见她背对着阳光的侧脸有着深深的阴影。仅仅是换个视角，秋黎是什么样的人——就完全改变了。对反对移民的人而言，秋黎完全是救世主的反面，是他们恨之入骨的存在。
但这对任何人来说都是一样的，想要得到所有人的爱，终会一事无成。他在心里一遍遍地斟酌着用语，然后开口：“这是为了能让更多的人活下来的计划吧，牺牲是难免的，你不需要内疚。历史不总是如此吗，新时代的开辟必将伴随着流血与枪鸣，这是历史的潮流。”
“是呢，只要说成是开辟新时代的征途上不可避免的事就好。”秋黎微不可闻地叹息了一下，朝着远方摇摆着的植物走去。从遥远的某处吹来的风席卷天地，被风吹着摇摆的树木发出了“哗哗”的响声。在突然变得有些寒冷的空气里，她的背影看上去有点模糊。
“夺走了许许多多人的生命，却不把这当成罪过。这，大概就是我的罪吧。”
“秋黎，起码把腿合起来吧？”
“人类张着腿的状态是非常自然的状态。”秋黎一边用疲惫不堪的声音说着，一边好好地把腿合了起来。
吃过午饭并稍作歇息后，两人又继续着田里的工作，一直到太阳下山两人才回到山庄。工作了一天的秋黎看上去十分疲惫，刚回到屋里就直奔椅子而去，而后趴在桌上一动不动。
“秋黎，注意不要睡着了。想要睡觉的话，就吃过饭、洗好澡之后再睡。”
“知道了。叶凌还真有精神，明明干得那么辛苦。”秋黎的声音听上去好像马上就要睡着一般。
“这种程度的事早就习惯了。秋黎，现在让我看看你的精神怎样吧。”叶凌走向客厅的货柜，从那里拿出了医药箱，里面放着一些简单的用来检查身体状况的工具。
“还要啊……”秋黎抬起头，不满地撇了撇嘴。秋黎很讨厌被当成病人对待，不过叶凌还是坚持要每天进行检查。来到这里后，她体力恢复得比以前好，倒也不用那么担心。但凡事都有例外。秋黎虽然不会说谎，但对自己身体情况的感觉却意外的不可靠。自己身体的情况自己最清楚，叶凌觉得这句话完全是扯淡。就算是那个千雪，对自己身体的情况又有多了解呢？
对谁都那么温柔的她，唯独忘了对自己温柔。
吃完晚饭后，秋黎再次趴在桌上不动。在叶凌的再三催促下，她才起来去洗澡。收拾好桌上的餐具后，叶凌打开了放在房间角落里的老式收音机。收音机仅仅发出了刺耳的噪声，看来正常的信号依旧没有来到这个地方。再等了一会，还是没能正常地接收信号，叶凌伸手关掉了开关，而后看着收音机久久地发呆。
千雪的笔记被折放在收音机的背面，上面写着关于秋黎健康状况的检查项目以及特殊情况时所使用的药品种类，还写着一些秋黎饮食的注意事项。纸上密密麻麻地写了很多东西，但没一件事是关于她自己的。
一点都没想过自己的死亡吗？
不，要是那样的话就不会写这些笔记了。是有了什么预感吧，千雪……
叶凌从口袋里拿出那些纸，看着纸上秀气端正的字一阵失神。很漂叶凌的字，和千雪一样漂叶凌。叶凌轻轻摩挲纸张，想象着千雪在灯光下写着这些内容的神态。她坐在桌前，从窗口投射进来的月光照耀她秀气的脸，在她脸上投射出睫毛的影子历历可数。
——千雪，我是作为你的替代而在这个地方的吗？
原本呆在秋黎身边的应该是千雪才对，但那时秋黎失去了千雪，她需要一个人陪着她，而那个人凑巧是叶凌。对于失去目标的叶凌来说，秋黎的存在说不定正好合乎他的心意。在漫长的军队生活中变得空虚的心灵，说不定会因此得到填补。但那也许只是他自私的想法，只是没能拯救姐姐的他想为自己赎罪。因为遇到了和姐姐境遇相同的人，所以他想要拯救她，想要完成当年没能做到的事。但他没有想过在实现了这种赎罪之后的事。实际上，在把秋黎带出研究所，并成功地逃到这个地方后，叶凌又感到了类似的丧失感。
秋黎曾经对他说过，他来到这里后变得有点奇怪。
没有目标，不知道该做些什么，只是重复着单调的日子。
他，有点不习惯自由的生活。
“不，今天还要再开几块地。”叶凌挥去了脑中的杂思，“现在种下去的东西还不知道会长得怎样，以防万一，还是多种点比较好，这里的土地并不算十分肥沃。”
来到这个地方之后最先要考虑的问题就是食物。下山之后，在大概两个小时路程的地方有一座废弃的城市，那里留下了不少可以长期保存的食物。储量很充足，若只是他们两个人的话，几年之内都不会因为食物的问题而困扰。即便如此，往返一次能带的量也非常有限。虽说是无人的城市，多次往返的话还是可能发生什么意外。
而且全是罐头和包装食品也过于乏味，只吃这些东西也不利于秋黎的健康。某天叶凌在山里发现了几只野鸡，鸡蛋的来源有了保障，偶尔也可以宰了来吃点肉，不过还是需要其它的新鲜食物。叶凌和秋黎商量之后决定自己种田。小时候种的地已经荒掉，只能重新耕作。幸运的是开垦土地所需要的工具很充足，山下的城市也可以保证种子和秧子的数量。
现在一天中大半的时间都是在田里忙活过去的，努力的成果也渐渐显现，一些农作物已经成熟。在农作物可以收获后，餐桌上的食物种类有了不小的变化。
“这里是叶凌的父亲他们所开拓的土地吧？”秋黎停了下来，擦了擦脸上的汗水，环视着周围的土地。虽然其中的大部分土地已经变得十分荒芜，但是还是可以看出曾经栽种的痕迹。
“说不上开拓，大家只是擅自住下罢了。这里在几十年前就被指定为废弃地区。”
“说起来，叶凌的父母呢？”秋黎眨了眨明叶凌的眼睛，试探性地问道。
“不知道，某一天他们突然就消失了。”叶凌长长地呼出一口气，“现在想来，他们大概是加入了游击队之类的吧。不止是他们，住在这附近的其他人应该也差不多。”
在山顶上设置的太阳能电池板可以确保电力的供应。靠近湖泊，水资源也有着充分的保障。这附近的土地虽然不够肥沃，不过好在面积足够大，食物也可以自给自足。这附近的人们的生活对外部物资的依赖性很小，他们是想一直生活在这颗星球上吧。
即使世界毁灭也没关系，他们想留在这里，守着自己的家园，迎接世界毁灭的那一刻。那一天他们会在盛大的火焰中默默地喝着酒，看着世界就像碎裂的玻璃一样。曾经美丽的景色层层碎裂，整个世界都染上了毁灭的颜色。
“是吗，他们想要一直呆在这里啊。”秋黎很快就理解了问题所在，声音低了下去，“但地球脱出计划不允许任何例外，只要是活着的人都要登上移民船。”
“是的，死活都不肯走的人就会被用枪逼着上去。用这种方式，必然会出现反抗。有反抗，自然就会有死亡。我想，他们说不定，已经死了吧。”叶凌平静地诉说着。对他而言，这都是过去的事。他自己也曾参加剿灭游击队的任务，不难想象那些既没有接受过正规训练，也没有什么像样的武器的人会有什么下场。
在经历了痛苦的挣扎和思考后，他们做出了选择。在生存和死亡面前，他们选择了死亡。他们用自己的方法武装起来，学习武器的用法，推敲战略，收集情报，做好觉悟。但是没用的，这个世界上就是有一些事，即使抱着再大的觉悟也无法改变最后的结局。他们的人数太少，而对手是正规军，怎么想都不可能会赢。明白未来的结局是什么，他们还是前赴后继。飞蛾扑火似乎是很愚蠢的事，但又怎么知道飞蛾是不是想要用自己的身体来扑灭火焰？
叶凌不清楚他们的信念到底是什么，但那对他们而言，一定是某种崇高的存在。
“对不起。”耳边传来了秋黎低沉的声音，“我推进的计划，杀死了很多人。明明，明明是为了拯救人类才开始的计划却杀死很多人。”
叶凌错愕地看向不知何时偏过头的秋黎，看见她背对着阳光的侧脸有着深深的阴影。仅仅是换个视角，秋黎是什么样的人——就完全改变了。对反对移民的人而言，秋黎完全是救世主的反面，是他们恨之入骨的存在。
但这对任何人来说都是一样的，想要得到所有人的爱，终会一事无成。他在心里一遍遍地斟酌着用语，然后开口：“这是为了能让更多的人活下来的计划吧，牺牲是难免的，你不需要内疚。历史不总是如此吗，新时代的开辟必将伴随着流血与枪鸣，这是历史的潮流。”
“是呢，只要说成是开辟新时代的征途上不可避免的事就好。”秋黎微不可闻地叹息了一下，朝着远方摇摆着的植物走去。从遥远的某处吹来的风席卷天地，被风吹着摇摆的树木发出了“哗哗”的响声。在突然变得有些寒冷的空气里，她的背影看上去有点模糊。
“夺走了许许多多人的生命，却不把这当成罪过。这，大概就是我的罪吧。”
“秋黎，起码把腿合起来吧？”
“人类张着腿的状态是非常自然的状态。”秋黎一边用疲惫不堪的声音说着，一边好好地把腿合了起来。
吃过午饭并稍作歇息后，两人又继续着田里的工作，一直到太阳下山两人才回到山庄。工作了一天的秋黎看上去十分疲惫，刚回到屋里就直奔椅子而去，而后趴在桌上一动不动。
“秋黎，注意不要睡着了。想要睡觉的话，就吃过饭、洗好澡之后再睡。”
“知道了。叶凌还真有精神，明明干得那么辛苦。”秋黎的声音听上去好像马上就要睡着一般。
“这种程度的事早就习惯了。秋黎，现在让我看看你的精神怎样吧。”叶凌走向客厅的货柜，从那里拿出了医药箱，里面放着一些简单的用来检查身体状况的工具。
“还要啊……”秋黎抬起头，不满地撇了撇嘴。秋黎很讨厌被当成病人对待，不过叶凌还是坚持要每天进行检查。来到这里后，她体力恢复得比以前好，倒也不用那么担心。但凡事都有例外。秋黎虽然不会说谎，但对自己身体情况的感觉却意外的不可靠。自己身体的情况自己最清楚，叶凌觉得这句话完全是扯淡。就算是那个千雪，对自己身体的情况又有多了解呢？
对谁都那么温柔的她，唯独忘了对自己温柔。
吃完晚饭后，秋黎再次趴在桌上不动。在叶凌的再三催促下，她才起来去洗澡。收拾好桌上的餐具后，叶凌打开了放在房间角落里的老式收音机。收音机仅仅发出了刺耳的噪声，看来正常的信号依旧没有来到这个地方。再等了一会，还是没能正常地接收信号，叶凌伸手关掉了开关，而后看着收音机久久地发呆。
千雪的笔记被折放在收音机的背面，上面写着关于秋黎健康状况的检查项目以及特殊情况时所使用的药品种类，还写着一些秋黎饮食的注意事项。纸上密密麻麻地写了很多东西，但没一件事是关于她自己的。
一点都没想过自己的死亡吗？
不，要是那样的话就不会写这些笔记了。是有了什么预感吧，千雪……
叶凌从口袋里拿出那些纸，看着纸上秀气端正的字一阵失神。很漂叶凌的字，和千雪一样漂叶凌。叶凌轻轻摩挲纸张，想象着千雪在灯光下写着这些内容的神态。她坐在桌前，从窗口投射进来的月光照耀她秀气的脸，在她脸上投射出睫毛的影子历历可数。
——千雪，我是作为你的替代而在这个地方的吗？
原本呆在秋黎身边的应该是千雪才对，但那时秋黎失去了千雪，她需要一个人陪着她，而那个人凑巧是叶凌。对于失去目标的叶凌来说，秋黎的存在说不定正好合乎他的心意。在漫长的军队生活中变得空虚的心灵，说不定会因此得到填补。但那也许只是他自私的想法，只是没能拯救姐姐的他想为自己赎罪。因为遇到了和姐姐境遇相同的人，所以他想要拯救她，想要完成当年没能做到的事。但他没有想过在实现了这种赎罪之后的事。实际上，在把秋黎带出研究所，并成功地逃到这个地方后，叶凌又感到了类似的丧失感。
秋黎曾经对他说过，他来到这里后变得有点奇怪。
没有目标，不知道该做些什么，只是重复着单调的日子。
他，有点不习惯自由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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