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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心贪婪血染宝藏图 启国门隆庆开海禁

    隆庆元(1567)年十一月十日,扬州城变得越来越热闹了,因为每年一次的花魁大赛马上就要开始,扬州城里各大风月场所的姑娘们一个个把自己打扮的花枝招展。

    作为扬州“瘦马”文化的发源地,这里有很多人都是专门从事这一行业的,他们被称为牙公和牙婆,基本方式是:先出资把贫苦家庭中面貌姣好的女孩买回后调习,教她们歌舞、琴棋书画,长成后卖与富人作妾或入秦楼楚馆,以此从中牟利。因贫女多瘦弱,“瘦马”之名由此而来。而初买童女时不过十几贯钱,待其出嫁时,可获利千百两。当然这种风气的形成与扬州盐商的富裕是分不开的。他们因为有钱,所以为了他们能满足这种变态的欲望,买卖人口的产业也就形成了。

    此时,有一个来自南直隶徽州的扬州盐商沈中敬正静躺在家中庭院里的躺椅上,左手拿着苏州产的美女团扇,右手美滋滋地喝着来自苏州的碧螺春茶。庭院里,花团锦簇,争奇斗艳,绿树成荫,阳光照射在碧绿的花架上,光线隐隐约约,微风袭来,清澈的池塘里水波不惊,池塘上面曲曲折折的回廊里站着几个美丽姑娘正在园子里欣赏闲逛,亭子里面坐着一个温婉可人的少女正在抚琴弹奏,曲乐优美,亭台旁边的长椅凳上坐着几个美艳的少妇,正在往水池里投喂着鱼食,吸引了池塘里一大群各种颜色的金鱼儿,少妇们看到鱼儿抢食,边说边笑,十分开心,嬉嬉闹闹场景的确是好不热闹。沈中敬就喜欢天天看这种美景,在他看来,漂亮的美女越多越好,就算自己身体不济,不能夜夜笙歌,但是养在身边养养眼也是不错的。渐渐地,他觉得这种生活比京城里的皇帝老儿都还舒服,他的妻妾数量比皇帝的三宫六院七十二后妃还多,在这里他不管做了什么错事都不会有人责骂他,加上家里的钱也多的花不完,所以就算有人拿皇位跟他换,估计他都不太情愿。但这一切美好的生活都得益于他们盐商垄断着全国的盐引业。

    自大明开国之初实行开中制以来,徽商开始从业盐业买卖。当时明王朝根据边防军事需要,定期或不定期的出榜召商,往边地输送军需物资(主要是粮食),然后按价付与盐引(引,去各地盐场拿盐的文凭),允其行销。徽商中的一部分人为利所驱,也开始用粮食换盐引,浩浩荡荡地开赴九边。最初,徽商开中九边,本小力微,人孤势寡,但是到了大明弘治(1470—1505)年间,当时的户部尚书叶淇提出开中变法,用纳银开中代替纳粮开中。

    随着资金的不断增多,大量徽商在当地纳银购引,依靠贩盐谋利,于是依靠盐业谋生的徽商集团团结在一起,形成了一个庞大的盐商集团。他们有的官商勾结,垄断市场盐价,谋取暴利;有的努力地培养家族子弟读书,参加科举,考中举人后,就把自己的家产都挂在家族子弟的名下,比如像胡宗宪这样的徽州籍封疆大吏。因为大明开国之初,太祖高皇帝曾经下令优待士绅,考中功名的举人可以不用交粮纳税。所以,他们就通过这种方式进行合理避税,但是当越来越多的人都开始这样做的时候,国家的税收就日益减少,他们每年偷漏的各种税费高达数千万两白银,这些钱都落入了他们自己的腰包,成了他们享乐人生的重要手段,买房子、买田产、买女人。

    而在诸多的徽州盐商中,沈中敬不过是其中一个小人物而已,但是贪婪的心在一步步吞噬着他的灵魂和理智,他开始嚣张到不把大明法律放在眼里,在他看来,钱可以买通一切,“有钱能使鬼推磨”是他的口头禅和座右铭。

    自嘉靖四十一(1562)年严嵩严世藩父子倒台以来,原来一直想着讨好严嵩父子的徽州盐商们开始见风使舵,极力撇清与他们之间的关系,大多数盐商都不愿把自己卷进严氏父子的通敌卖国案中,只有沈中敬却觉得自己艺高人胆大,不仅干净的钱要赚,连朝廷追查的严氏父子的脏钱也敢拿。当时,管家刘算盘曾几次劝沈中敬不要把自己卷入无端的祸事中,但他却一意孤行,在明知严世藩小妾他们提供的严氏宝藏图纸是朝廷追查的东西,却非要以一千两白银一本书的价格买下,而且还带想着用千金买骨的典故,买下别人手中所有的宝藏图纸,从而找到宝藏的位置,如果神不知鬼不觉,那他就私吞这笔财宝,如果朝廷追查被发现了,那他就及时上交朝廷,争取一个立功赎罪的机会。

    那么他为什么敢于卷入这场纷争呢?就是因为他觉得自己在朝廷在内阁里有人罩着,别人是不敢轻易把他送官治罪的,那么敢于罩着他的人是谁呢?其实,这个人就是内阁首辅徐阶的长子徐璠,自嘉靖四十四(1565)年,徐璠返回家乡松江府以来,他为了经商便利,就正式向朝廷递交了辞呈,辞去了官职。然后到处买田置产,开办纺织工场,参与盐业贩卖,将自己的产业染指到各个行业。当时沈中敬为了巴结徐璠,争取拿下朝廷中更多的盐引,他把自己经营的盐业产业利润与徐璠进行了五五分成,结成广泛的经济利益共同体,使得两人的关系日渐亲密,彼此之间经常礼尚往来。只是沈中敬当时不知道的是,徐璠也是朝廷派到民间打探宝藏下落的锦衣卫密探之一。

    今年扬州的花魁比赛是沈中敬十分关注的事,因为他不仅接下了今年具体操办花魁大赛的事宜,还打算将比赛中脱颖而出的美娇娘买下来送给徐璠,以求进一步讨好徐家。

    十一月十一日,管家刘算盘来找沈敬中,将参与此次花魁大赛的扬州“瘦马”的花名册交给了沈敬中,沈敬中一边喝着茶,一边翻看着花名册,嘴里轻轻地念道:“秦楚月、花茗烟、孙如筠、温亦儿……”他一边念着,一边在想象丰富地憧憬着美女们的模样,不由自主地淫笑了起来。

    正在他陶醉在自己的世界里不能自拔之时,底下的小厮来报,说秦香楼的老鸨刘妈妈求见。沈敬中心中好奇,问旁边站立的管家刘算盘道:“秦香馆的人来我家会有什么事?”

    刘算盘点头哈腰地回答道:“估计是希望老爷在今年扬州的花魁大赛上,支持他们秦香馆的头牌何怜真姑娘成为今年花魁。”

    沈敬中不悦道:“这不是托关系走后门么?”眼睛眯着眼看着小厮道:“你去回复一下,不见!”这时管家刘算盘小声劝道:“刘妈妈带了一颗夜明珠来了。”

    沈敬中立时瞪大了眼睛,赶紧叫住了小厮,重新改口道:“让刘妈妈到别院的花厅等我。”

    不久,刘妈妈就被迎进了门,门房小厮一路引导,穿过了充斥着亭台水榭和绿树成荫的沈家花园,遍览了九曲回廊的池塘观鱼,刘妈妈终于来到了沈府别院的花厅,一进门就看到房间里的廊柱上挂了一副对联,上书:青云直上穿云霄,福如东海寿比高。花厅里的陈设富丽堂皇,不仅在墙上挂满了历代名家的书画名帖,客厅中间的桌子上还摆放着一只世所罕见的琉璃瓶,茶几上摆放的瓷器茶杯也都是景德镇官窑烧造的青花瓷,花厅的四周摆放着立体的青绿色大花瓶,看样子是宋朝时期的越窑瓷器。摆在房间里的桌椅板凳大多都是紫檀木做的,非常华贵。

    刘妈妈看得心醉其中,不禁想起了自己当年的豪情壮志不就是希望嫁入此等豪门吗?就在这时,沈敬中手上拿着一把紫砂茶壶进了房门。看着风韵犹存的刘妈妈正被自己的豪宅别院迷惑得昏昏沉沉的时候,他干咳了一声,笑道:“不知道哪阵风把刘妈妈吹到我这里来了?”

    刘妈妈回过神来,转身看到了他,尴尬地笑道:“沈爷,奴家今年秦香馆的姑娘参赛花魁的事是否可以通融一二,能否让我们秦香馆的何怜真姑娘胜出啊。”

    沈敬中摸着手上的紫砂壶肃容道:“刘妈妈,花魁大赛是什么结果又不是我说了算的,谁家姑娘能否摘得花魁的美名全凭各位妈妈的调教本事,琴棋书画、色艺才学样样精通方能拔得头筹。”

    刘妈妈听完,急道:“那当然是我秦香馆的姑娘是最好的了。沈爷不是去年纳了奴家秦香馆的名妓薛彩彩姑娘吗?其风采滋味如何,沈爷应该比奴家更清楚啊。”说完,抿嘴嬉笑。

    沈敬中听到她提到薛彩彩的名字,心中确实十分得意,这个“瘦马”年方十五,不仅色艺双绝,而且床上功夫更是十分了得,是当时沈敬中出资五千两从秦香馆买来的,但是一向吝啬小气的沈敬中一想到花了那么多钱,心疼地哆嗦了一下,所以,当这次刘妈妈有求于他的时候,他想着的是怎么的也要连本带利都给捞回来。

    看着沈敬中笑脸盈盈,刘妈妈趁热打铁道:“奴家手里有一颗来自南海的夜明珠,不知沈爷是否喜欢?”说着就从自己的袖子里掏出了一个小锦盒道:“沈爷,要不给您开开眼?”

    沈敬中的眼睛瞬间瞪大了一倍,眼睛盯着刘妈妈手中的小锦盒不放。他看着宝盒慢慢地打开,立刻招呼管家刘算盘道:“快,赶紧去拿一块黑布来。”

    刘算盘于是应声取来。沈敬中和刘妈妈两人一起钻到黑布底下,看到了锦盒中宛如白昼的夜明珠璀璨夺目。刘妈妈道:“沈爷,奴家一向舍得下本,这颗夜明珠要是归了您,这今年的花魁就必须是我秦香馆姑娘。”

    沈敬中贪婪地眼睛盯着夜明珠一动不动,喜滋滋道:“好说好说。”从此,沈敬中每天左手一把紫砂壶,右手把玩着夜明珠,开心的不得了,但是,让他没想到的是:正是这场花魁大赛让他被锦衣卫给盯上,到最后不仅变得一无所有,而且自己还命丧黄泉,真是乐极生悲啊。

    十一月十二日入夜,沈府。沈敬中正在和小妾崔娘在被窝中翻云覆雨的时候,锦衣卫的密探邓元廷已经偷偷地潜入了沈敬中的书房,依照上司朱希忠的命令,他要搜出沈家窝藏的严氏宝藏的秘密图纸。

    邓元廷小心翼翼地翻看着沈敬中的家里书房,但是找了很久也没有寻到严世藩的《金瓶梅》小说,就在他急得如热锅上蚂蚁团团转的时候,沈府里的管家刘算盘突然从书房外也偷偷留了进来。吓得他轻身一跃,立马跳到了书房的房梁上找了个暗处躲了起来。

    刘算盘知道沈敬中从严世藩小妾手里买来了严氏宝藏的图纸,也想据为己有,当然他还有一个更恶毒的想法:就是把严氏的《金瓶梅》小说如数交给官府,作为证据告发沈敬中,如果官府运气好找到宝藏,自己不仅可以获得官府一半的合法赏赐,还可以趁机扳倒老东家,谋夺他的家产和仙女如云的妾室。

    刘算盘觉得自己每天给沈敬中打的工日子应该到头了,他想着自己不能总为他人做嫁衣,看着别人夜夜笙歌,自己却一无所有。总之,嫉妒心里的作祟让他产生了背主思想。不过,他和邓元廷一样,也没有翻出任何东西来。

    就在此时,门房外传来轰轰作响的脚步声和可怕的犬吠声,由远及近,很快听到有人一脚踹门而入,拿着点燃的火把,带着几个凶神恶煞的家丁小厮,刘算盘定睛一看,吓得魂飞魄散,领头抓贼的正是沈敬中。

    沈敬中是何等精明的人,窝藏如此紧要的东西岂能没有防备。他的卧房与书房的房门牵了一根红线,红线上窜了一个铃铛,只要有人胆敢私自闯入,在卧房里睡觉的沈敬中就能立刻知晓。当他举着火把看到刘算盘时,脸色由惊异到恼怒,暴喝道:“好你个吃里扒外的刘算盘,竟然打起了老爷我的主意。你想找死吗?”

    说着,他走上去就给他刘算盘打了两个大嘴巴,打得他晕头转向,然后转身和后面的小厮命令道:“把这个吃里扒外卖主求荣的东西给我照死里打,打了一段时间之后再看押起来。”

    就这样,不管刘算盘怎么求饶,他最终还是被三五个小厮暴揍得鼻青脸肿,然后如一条死狗般被拖出房门,看押在了沈府的私牢里。沈敬中看着窃贼已经被收拾了,就让手下先退出书房,自己小心翼翼打开书房书柜后面的暗门,翻看了四本《金瓶梅》还没丢,于是安下心来,把小说放归原处,重新关上暗门。转身离开。等他们都走后,整个沈府再度安静下来,邓元廷就照着沈敬中打开暗门的方式神不知鬼不觉的把假的四本《金瓶梅》小说替换走了四本真的小说,完成了偷梁换柱的工作。

    十一月十五日,晴空万里、阳光灿烂。扬州城里的瘦西湖附近张灯结彩,热闹非凡,游人如织。一年一度的花魁比赛活动马上就要在这里举办了。

    这时,参与比赛的各位美女们聚集在瘦西湖的二十四桥附近,她们一个个或着装艳丽、或浓妆艳抹、或清雅淡妆,总之,个个清纯可爱、俏丽可人,都是各大风月场所的颜值担当。评委主席台上,时任扬州知府田稔、活动具体操办者沈敬中、扬州的诗词名家、棋类大师、绘画名家和各类乐器名家都相继一一就坐,一时间,峨冠博带,高朋满座。

    作为比赛活动的总裁判,沈敬中一声令下,主席台旁的小厮敲响了锣鼓,示意比赛开始。于是,分成一组一组比赛的扬州“瘦马”们开始了琴棋书画的比拼,他们先是进行书法和绘画的比赛,接着胜出者参加棋艺比赛:项目分别是象棋和围棋,然后是由考官出题,美女们当场赋诗、作词作曲,最后是将自己谱成的曲子用各类乐器当场演奏比赛,如琵琶、笛子、古筝、萧管、箜篌、甚至编钟等。当然,只有最后一项比赛是最吸引人的,各位美女会分成小组,或独奏、或合奏,一时间天籁之音如泣如诉,余音袅袅绕梁三日不绝,总之,曲乐和美女都十分动人,观众们看得如痴如醉。

    此时,只有站在人群中身着便衣的锦衣卫指挥佥事齐大柱一脸不屑地道:“靡靡之音,亡国之兆。”

    说完,站在他身边的邓元廷也拍马屁似的接了一句道:“哼,沈敬中跳梁小丑而已,自己都快大难临头了还毫不知晓。”

    齐大柱没在意听,转过身对另一位锦衣卫精干便衣道:“准备行动。”

    就在这时,时间临近傍晚,天色也渐渐暗了下来,就在比赛即将结束之际,瘦西湖的天空上响起了一阵鞭炮和烟花,各种璀璨的颜色,如天女散花,人群中爆发的掌声阵阵,大家都对沈敬中主持和操办此次花魁比赛活动都十分满意。

    最后评委们开始对各位参赛姑娘进行综合打分,结果演艺平平的秦香馆姑娘何怜真姑娘却意外拔得头筹,成为本届比赛的花魁,令众人十分意外。其他艺馆的姑娘自然是心中不平,尤其是丽春院的曲婉儿,本是这次比赛最博人眼球的美女,却意外名落孙山。

    正在大家十分婉惜之时,锦衣卫指挥佥事齐大柱带着一小队彪形大汉突然出现在沈敬中面前,大家脱掉便服,露出了锦衣卫英姿飒爽的飞鱼服,按着剑拦住了沈敬中回家的去路。沈敬中见到此景,立即被吓傻了眼。扬州知府田稔心知不妙,为了避免与沈敬中纠缠不清,被他牵连,于是赶紧开溜,转身就消失不见了。

    沈敬中正想找田稔做靠山呢,齐大柱让属下拿着木枷把沈敬中锁了起来,沈敬中大呼冤枉,却很快被锦衣卫们用棉布堵上了嘴,拖拽到了一辆囚车上。

    此时,人群中有人看到突然发生的变故,于是他大呼道:“东厂番子来了!大家快跑啊!”不一会儿,整个瘦西湖一阵鸡飞狗跳、满地鸡毛的骚乱,很快,原来人头攒动的瘦西湖变得空无一人。在大明,锦衣卫还是威名赫赫的存在,普通人最怕惹上的就是他们。

    沈敬中坐着囚车被押解到了扬州府的大牢里,朱希忠早就坐在那里等待了。

    此时,扬州知府田稔才知道锦衣卫东厂的探子们早已经潜伏进扬州城多时了,他们早就盯上了沈敬中这个徽州盐商。田稔是个非常胆小怕事的官,虽然平时不在城里为非作歹,但是偶尔贪污纳贿,搞点灰色收入还是丝毫不介意的,常言道: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毕竟扬州知府历来是个大明官场的肥缺。这次,他让沈敬中具体操办主持这次花魁大赛,是收受了他不少好处的,惹得很多盐商都对他很有意见。

    他以为这次是沈敬中平时给自己送财宝的事被人检举揭发了,躲在府衙后院的官邸私宅里吓得瑟瑟发抖,惶惶不可终日。此时,他最怕的就是朱希忠这个锦衣卫上差召见,因为这样的事一旦发生就表明沈敬中已经把自己给出卖了,等待他的将是仕途尽毁,无限的牢狱之灾。结果,意外发生了,朱希忠似乎并没有找他麻烦。只是吩咐人让他准备好一间牢房,别的并没有什么事找他,才稍稍地安心。

    沈敬中被带进了牢房,当他看到了周边到处站立着威风凛凛、身高体壮,身着飞鱼服的锦衣卫和令人恐惧的杀人刑具时,早就被吓得魂不附体了。

    一被拖进牢门,沈敬中就立即对着坐在牢房中间凳子上的朱希忠如捣蒜泥般地磕头求饶。朱希忠见惯了这种欺软怕硬的软骨头,一脸不屑地道:“沈敬中,你好大的胆子啊。竟敢连官府追查的严氏宝藏图纸都敢高价收买,你是想私吞这笔赃款吗?”

    沈敬中闻言,哭诉道:“小人知罪,小人知罪,求大人开恩呐。”

    朱希忠冷笑道:“开恩?你拿什么让我给你开恩?”

    沈敬中一听,以为朱希忠只是求财,心中一喜,平复了紧张的心情道:“小人愿将宝藏图纸奉送给上差,另外赠送上差金帛美女,求上差饶我一命。”

    朱希忠笑着挖苦讽刺道:“哦?现在准备上交宝藏图纸啦?沈老板一向小气抠门,无利不起早,还会变得如此这么大方吗?”

    说完,他让锦衣卫把关在他家私牢里的刘算盘给带了过来,沈敬中看到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老管家刘算盘以后,心中后悔当时没下狠手,留了个致命的人证把柄。刘算盘一看到老东家倒霉了,指着沈敬中,趁机落井下石道:“大人,我知道沈敬中干了多少违法乱纪的事,我愿意检举揭发。”

    沈敬中立时被吓得瘫软在地。于是刘算盘把沈敬中怎么白手起家的,怎么偷漏国税的,怎么勾结官府的,怎么购买到严氏宝藏图纸的事一件一件给检举揭发了出来。就在沈敬中觉得无言以对,感觉自己大难临头的时候,锦衣卫指挥佥事齐大柱带着一堆从沈敬中家抄出来的信件来到了牢里,对着朱希忠附耳低声道:“头儿,这是我们在沈家的书房和签押房里新发现的。这里有很多信件都是沈敬中与徐阁老的长子徐璠之间来往的秘密信件。”

    沈敬中似乎听到了什么,他看到齐大柱手里拿着的书信,瞬间眼睛里闪过一丝喜色,好像抓住了救命稻草,戴着枷锁铁链忽然毫不畏惧地站了起来对着朱希忠道:“上差,我上面也有人罩着,只怕你想治我一个死罪恐怕没那么容易!”

    朱希忠好奇地望着沈敬中道:“哦?我倒想看朝廷里有哪个官会给你撑腰。”

    沈敬中威胁道:“说出来不怕吓死你,是徐阶徐阁老!”

    朱希忠闻言拍案而起,怒道:“好你个沈敬中,你竟敢攀诬徐首辅,你今天是活腻味了吗?”

    沈敬中傲立对视,尽管心中还有一丝恐惧,说话还带着抖音,壮着胆子喊道:“上差今天如果非得要治我一个死罪,那大家大不了鱼死网破!”

    朱希忠用奇怪的眼神看着他,心想:一个盐商,都死到临头了还嘴硬。懒得和他答话,吩咐了齐大柱道:“把他明日槛送京师!另外把从他家里抄出来的金银财帛和各类证据都上报朝廷,也同时押赴京师。”

    这时,另一个锦衣卫千户钱大昕抱拳拱手,多了句嘴道:“头儿,那他的那些娇艳美妇怎么办?”朱希忠摆摆手道:“一并押赴京师吧。”

    沈敬中听完,再次瘫软在地,喃喃自语道:“完了!”同时心中十分痛悔高价收买严氏宝藏的图纸,真是花钱买祸事,教训太深刻了,但后悔已经晚了。

    隆庆元(1567)年十二月初,江南的天气渐渐由凉转寒了,萧瑟的秋风渐渐被呼啸的北风取代。一心扩大家族产业的松江府徐阶长子徐璠接到管家张保的紧急通知:扬州的徽州籍盐商沈敬中出事了,他被锦衣卫逮捕上京了。徐璠心中一顿紧张,心道:大事不妙了。不久,他就接到锦衣卫指挥同知朱希忠的拜帖,里面提到:他准备在十二月的冬至节那天拜访松江府的徐家。徐璠一时不知道如何应对,有点慌神,但是经张保提醒,一想到在京师为官的父亲徐阶还是内阁首辅,一个朱希忠也没觉得什么好怕的,于是下令张保销毁一切与沈敬中之间的所有密信往来。十二月二十二日,朱希忠如约而至。徐璠迎出府门,迎着老熟人拱手道:“七爷来我松江徐府,真是我徐璠的无上荣光啊。欢迎!欢迎!”朱希忠笑道:“都是老熟人了,徐兄还这么客套干嘛?”

    徐璠将他引进了府门,穿过了前堂花园,来到了前厅大堂,徐璠请朱希忠坐下,令下人看茶。朱希忠这时环顾了一下四周的环境道:“徐府装饰典雅,虽不及京师宅第的富丽堂皇,但也别有一番江南风味。”

    徐璠尴尬地笑道:“松江府穷乡僻壤,怎能和京师比较。”

    朱希忠脸色渐渐由喜转**:“徐兄说笑了,松江府可不是穷乡僻壤,他可是江南鱼米之乡,近些年来棉业兴盛,其富裕堪比扬州啊。”

    顿了顿,喝口茶继续道:“徐兄,扬州盐商沈敬中之事可略知一二?”

    徐璠看到朱希忠脸色有变,说话直奔主题,急忙让下人回避,然后对着朱希忠轻声道:“七爷怎么突然向我问起了沈敬中?我与他虽有礼节往来,但素未谋面,并不知此人底细啊。”

    朱希忠见徐璠推托抵赖,便从怀里拿出了徐璠与沈敬中的亲笔书信道:“这信是怎么回事啊?沈敬中在狱中可是把您和徐阁老给供了出来。”

    徐璠有点紧张,故作镇静道:“这个我并不知晓啊,也不知道沈敬中怎么会假造我的名讳和字迹,攀诬我和父亲。”

    朱希忠一看徐璠不肯承认,看在他老爹徐阶的面子上也不想撕破脸皮,就又从怀里掏出了四本书。徐璠定睛一看书名,惊呼道:“《金瓶梅》?是严世藩的?”

    朱希忠看着徐璠,心中臭骂了他一万遍,嘴上却道:“不是严世藩的,难道是我朱希忠自己珍藏的。我朱希忠可没有严世藩这般低级恶心的兴趣。”

    徐璠闻言,知道自己说错了话,立马道歉:“七爷,误会了,我不是这个意思。”然后疑惑地问朱希忠道:“七爷,这几本书你是怎么找到的?”

    朱希忠拍了拍徐璠的肩膀道:“徐兄啊,你是不是把大行皇帝的遗命早就忘的一干二净了,这几本书就是从沈敬中家的书房里搜出来的!”

    徐璠顿时恍然大悟,然后羞愧地无地自容道:“我一直派人在江西分宜实地踏勘宝藏位置,把寻找宝藏图纸的事给疏忽了。也确实没想到沈敬中胆大包天,居然连朝廷追查的严氏赃款都妄想据为己有,实在是贪婪至极!可恶至极!”说着,心中同时懊悔,自己平时怎么这么不留心看人,认识沈敬中这样的人,差点给自己惹上了麻烦。朱希忠一看徐璠在发愣不说话,知道他心中在想什么,对着他轻声地安抚道:“沈敬中的事我只会特事特办,不会牵连你和徐阁老的。”徐璠闻言大喜,站起身鞠躬感谢道:“七爷的恩情我徐璠无以为报。”朱希忠摆摆手道:“我朱希忠的恩情报不报倒是无所谓,主要是皇命不可违,我希望徐兄不要把追查严氏宝藏的任务抛诸脑后啊。”徐璠点头应诺。朱希忠一看徐璠安下了心,继续道:“我在扬州府查到了严氏宝藏的蛛丝马迹了,严世藩的《金瓶梅》除了目前一本流落江湖,其余五本在我手上,还有三本可能藏在松江府,因为严世藩的小妾孙氏、赵氏、李氏是松江府人氏,自严府出事后,一直躲在松江娘家。我手里又这几个女人娘家的住址。”说完,将写着地址的纸条交给了他,叮嘱道:“皇上对我另有差遣,寻找这几本宝藏图纸的事就交给你了,千万不可出差错。”徐璠斩钉截铁道:“一定幸不辱命!”两人说完,朱希忠离开了徐府。去了江西,寻找另一本流落江湖的宝藏图纸。而徐璠也知会了松江府知府柳希点,利用衙门的差役兵丁开始进行大规模的搜捕访查,以期找出三本流落在松江府的书。而被关押在京师昭狱里的扬州盐商沈敬中一直盼望着徐阶、徐璠能救他,却没想到盼来的是刑部和大理寺这样的裁决:秋后问斩、家产充公,所有妻妾充入皇宫为奴为婢。沈敬中闻讯,涕泪横流地大呼道:“冤枉啊!”但这种呼喊显然是得不到任何人的回应。沈敬中死后,扬州城里的徽州盐商们以此为教训,以血染的宝藏图纸故事来告诫子孙后代:人不可贪婪无度。

    另一边,徐光启的父亲徐思诚早在嘉靖四十五(1566)年八月就已经已回到了松江府老家,他的救命恩人凌志云也带着女儿凌瑶儿来到了松江府。徐思诚和妻子母亲讲述了自己和儿子在江西鄱阳湖湖口差点溺水身亡的遭遇,表示自己对凌志云父女的恩情无以为报。所以,就和妻子母亲商量,找了家乡的宗族耆老帮忙,给父女俩腾了块地造了间房子,送了两亩田土供他们父女俩安身立命,又将他们的户籍写在了徐家名下,帮助他们终于过上了安稳的农耕生活。徐思诚的妻子钱氏还积极帮助凌志云牵红线,说媒,按照丈夫的承诺,给凌氏父女一个完整的家。而凌志云的女儿凌瑶儿对小哥哥徐光启总是念念不忘,经常问徐思诚道:“叔叔,小哥哥什么时候才会从武当山回来啊?瑶儿好想念他。”徐思诚抚摸着女孩的头道:“快了,小哥哥快回来了。”其实,他自己心中也想念儿子,于是写信托人带给千里之外的儿子。徐光启看到父亲的信后,也是泪流满面,对着师傅张铭九说道:“启儿好想念祖母和父母亲以及哥哥姐姐弟弟妹妹他们,还想念瑶儿妹妹。”张铭九也宽慰徐光启道:“玄扈,如果你特别想念他们,那就给远在家乡的亲朋好友们多写写信吧。”徐光启很高兴,从此,他和松江的家人朋友虽然隔着千里之遥的路程,但是却书信往来不断,信中文字寄托着思念之情,往往催人泪下。他也经常单独写信给凌瑶儿,日子久了,他和瑶儿彼此之间的感情也更深了。

    隆庆元(1567)年二月,京师。自从新皇帝登基以来,皇城里,每天的内阁会议都会在争吵不休中度过,有时候大臣们唾沫星子横飞的样子比外面的朦朦细雨还多。隆庆帝朱载坖不是每天除了呆坐在龙椅上成天一言不发,就是等他们吵完了,轻描淡写地对内阁首辅徐阶交代一下下面要办的事情,转身就回皇宫找他的皇后和嫔妃们繁育下一代去了。隆庆帝对处理每天多如牛毛、鸡毛蒜皮的政事实在提不起兴趣,有时候干脆学起他老爹嘉靖帝一样,不参加内阁会议。直到福建巡抚涂泽民给他上疏,请求重新开海禁,允许民间商人合法贸易的建议送到皇宫大内的时候,他才精神一震,第一次主动召集大臣召开会议。因为他觉得开海禁是解决大明目前财政窘迫的最好方式。

    自明中叶以来,最头疼的国库收支不平衡、财政赤字问题始终没有解决。从他老爹嘉靖帝执政到现在,大明户部年年寅吃卯粮。尽管自戚继光、俞大猷后来平定了江南的倭患,财政支出压力稍稍缓解了一些,但是北方的游牧民族蒙古人仍然是经常南下,除了正常的防御军费开支,偶尔修修长城就能把国库给掏个底朝天。所以,新任户部尚书马森每天在内阁会议中抱怨国库收入年年减少,而每年的军备开支、官员俸禄、抗疫救灾等各种财政消耗却不断扩大,财政入不敷出,有一次,连隆庆帝想用点户部的钱给老婆买点珠宝首饰都被他严词拒绝。总之,内阁愁,皇帝也愁。白花花的银子究竟怎么来啊?说起来大明偌大的国家,土地辽阔、资源丰富、人口众多,又是中央集权的体制,不应该国库出现没钱的窘境。

    内阁首辅徐阶很清楚目前财政窘境的根源,就是开源太少。他曾经和皇帝提到过国家到了必须要进行税收制度改革的时候了,只是他明白这种改革无疑是要官僚贵族集团把私吞的国家赋税交出来,其改革的阻力将是非常大的,搞不好主张改革的官员会和宋朝的范仲淹、王安石同一个下场,改革失败不说,还会弄得身败名裂。徐阶年岁大了,离致仕退休的时间也近了,他知道以自己目前的身体情况,已经经不起这样的大折腾,况且皇帝又是个软弱无能的人,缺乏改革的勇气和魄力,所以赋税改革只能留给下一代人做了。那么解决目前燃眉之急的唯一办法是什么呢?就是开海禁,自大明太祖高皇帝以来,明朝的对外公开的民间合法贸易时断时续,太祖时期规定的贸易方式官方贸易和针对日本的通番禁令,成祖时期由于三宝太监下西洋的壮举,明朝的对外贸易曾经短暂开放过。但是后来很快又关上了大门,直至东南倭患不绝,连海上的官方正常贸易都受到了严重影响,明政府这才意识到越是关紧大门,海上的匪患就越严重。现在东南海患大体上平定,重新开启海禁这种利国利民的大好事此时不干更待何时。

    二月十四日,京师内阁。隆庆帝看到内阁大臣们到齐,用眼神示意会议开始,十分罕见第一个发言道:“朕最近收到福建巡抚涂泽民的上疏,他提到了重开市舶司的请求。朕觉得此事很有必要特别的议一议,看看大家有什么想法,可以畅所欲言。”

    当大家还在震惊于老实人隆庆帝的主动表现时,户部尚书马森第一个站出来表示同意,他上奏支持道:“重开市舶司,允许民间对外合法贸易,使我大明可以获取新的海外贸易税,这是给我户部开源的一大善举。”

    但是新任兵部尚书赵炳然则表示坚决反对,他上奏道:“此举无异于重新养虎遗患,海上贼寇无不是靠海外贸易起家,大明重开海禁就是公开允许海贼们通过合法贸易壮大他们自己的力量,如果让他们再生出觊觎我大明东南财富之心,不是重演当年倭寇匪患的悲剧吗?”

    就在两人争执不下,又准备吵架的时候,新任吏部尚书王本固出班奏对道:“臣赞同重开海禁。”

    于是,与会的所有人员都不约而同的把好奇的目光集中在他身上,因为一向清廉刚直的他是出了名的政治保守派和顽固派。王本固不理会众人的目光,继续奏对道:“臣认为嘉靖年间我们不开海禁不是因为不想开,而是担心海上贸易路线的不安全,开了反而损失更大,而现在我大明已经基本在海上消灭了倭寇,开了海禁确实有太多的好处。首先,沿海的百姓有了出海谋生的机会,可以使他们由原来的盗匪变成正常的商人。其次,我大明可以增加成倍的赋税,因为海禁一开,海外蛮夷必然仰慕我中华文明,成批地来我华夏从商贸易,我们就可以通过市舶司征税,这样就可以减轻财政对农业赋税的依赖。最后,就是开海禁可以让我大明的物产与海外蛮夷互通有无,从而实现彼此各自的需求,他们也就不会成天想着到我中国之地劫掠杀戮了。”

    赵炳然看着王本固的奏对表现,十分诧异,最后到哑然失声。王本固也毫不畏惧地对视着赵炳然,坦然道:“赵大人,我知道你此时此刻心里在想什么,当年我坚决反对胡宗宪招安海贼,力主刑部诛杀海贼头子汪直(另一说是王直)父子,结果弄得海患愈发严重,导致江南百姓生灵涂炭,因此后来我常常痛悔自己当时的失误,每每想起此事就寝食难安,觉得自己对不起冤死的万千生灵,如今皇上有心重开海禁,这是利国利民的大好事,我为什么还要反对啊?我要举双手赞成!”

    大家听完王本固的话,都沉默了。徐阶看到大家都不说话了,于是作了最后总结性发言道:“那就按照马大人和王大人的意思,允许福建等东南诸省重开海禁吧。”说完,他让内阁的记录官将奏对的内容写成票拟,面朝皇帝作了陈述报告。隆庆帝欣然同意,让司礼监陈洪作了批红。

    从此,大明的东南沿海历史开启了新的一页,由于自由贸易合法化,来自内地和海外的商人越来越多,作为中国经济腹地最大的长江出海口:松江府上海县成了中国新的贸易集散中心,它开始不断蓬勃地发展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