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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徐首辅拱手辞帝京 学业成光启别武当

    隆庆二(1568)年秋,京师。中秋节即将临近的晚上,京城里大街小巷各种节日的氛围越来越浓烈。隆庆帝朱载坖穿着便服,带着同样穿着便服的朱希忠和太监冯保以及几个随从一起走出了皇宫,他今天的心情很好,带着与民同乐的心思打算察访一下民间百姓的生活在他的治下有没有生活日渐富足。很快,一行人来到了京城中最繁华的前门大街,一边吃喝玩乐、观赏民间的杂耍,一边感受节日前浓烈的气氛。朱载坖还给老婆们买了许多大包小包的礼物装载在马车上。过了许久,一众人不知不觉来到了京城里的一家新开的名叫醉仙楼的酒店。这家酒店的生意很红火,听说不仅酒菜做得好吃,还有一支从域外来的歌女,每天晚上都在酒楼里的戏台上歌舞传唱,很快就风靡了京城的大街小巷,吸引一众色男们来观赏美女们的风采。朱载坖遇到这种好事自然不能错过,于是便不听朱希忠劝说,在酒楼店小二的热情招呼下,来到酒店里。朱载坖让冯保跟老板要了一间酒店二楼最好的包房雅间,一行人坐了下来点了酒菜,等待着酒菜上桌。

    朱希忠派了两个人守在门外,做了周密的安全保护措施。自己则坐在皇帝身边观察着四周的环境。这家酒店布置的确与别处有所不同,除了桌椅板凳讲究木材品质,一律用上好的黄花梨木做家具外,瓷器也比较名贵,既有官窑烧造的青花瓷,还有越窑的青瓷、秘色瓷等各种品类的瓷器。房间里点着多个插着许多支蜡烛的欧式高脚烛台,再用几面铜镜反射,使四周显得亮如白昼,客厅正堂的桌上摆放着多处盆景和鲜花,精致优美,香气扑鼻。再加上考究的铜炉里点着熏香,使众人渐渐陶醉,仿佛踏入了春来满园花香、处处生机盎然的江南庭院里。朱载坖看了看桌上摆放的一个装着的水透明瓶子,上面绘着美丽的图案。朱载坖的确被它的精美给震撼了,不由得嘴上喊了一句:“琉璃瓶!这种东西的确世所罕见,连朕在皇宫里都极少见到呢!”

    坐在一旁的冯保,他的目光也被朱载坖所赞叹的琉璃瓶给吸引住了,然后往四周看了看,指着门框上面的琉璃和朱载坖道:“陛下……哦,不,三爷,你看,这房间的窗户上也装着这种透明的琉璃。”冯保差点说漏了嘴,被朱载坖严肃的眼神盯了一下,赶紧纠正回来,继续道:“三爷,这房间的装潢和摆设显然不全是我们华夏文明的东西。”

    朱希忠对这些值钱的东西并不感兴趣,他四处张望,发现墙上挂了几幅画,除了一两幅是传统的中国山水画以外,还有一幅高鼻子蓝眼睛白皮肤的欧洲白人的肖像画。朱希忠站起身来,围在这幅外国人的画像前仔细看了看,他发现图上人物的脸型很逼真,也用了各种浓稠的颜料,而且人物的脸上各种轮廓和线条都有各种立体的感觉。朱希忠被这种从未见过的画种给震惊到了,他喃喃自语道:“这画像如此仔细,这要是画在通缉告示上,让大家认出要抓捕的通缉罪犯就更容易了。”在细细品味画像人物样貌的同时,朱希忠一直想用中国传统的相面术来推测此人的身份贵贱和吉凶祸福,只是其他人觉得这幅肖像画没有山水和意境,更没有诗意,除了像污染一样的颜料,人的脸上居然还有阴影,一点观赏的价值都没有。

    正在朱希忠沉思之时,众人忽然听到挂了帘子的房间里传出了几声浑厚的“铛铛”声,似打簧一般。大伙儿都以为房间里可能有人,朱载坖的眼睛呆呆地盯着发出声音的地方,冯保则小心戒备地朝着发出声音的地方探头探脑,只有朱希忠天生的警觉感不由得让他将手按在了袖子里的匕首上。朱希忠胆子大,抢先一步掀开了帘子,发现里面没有人,只是桌子上摆放着一个自鸣钟,指针指到了一个阿拉伯数字上。在自鸣钟的两边分别摆放着一台手风琴和一架钢琴,其他方位则摆着大提琴、小提琴、吉他、曼陀林琴、单簧管、双簧管。朱希忠之前从没见过这些来自欧洲的物品,十分好奇,先是盯着自鸣钟前后左右仔细地端详了起来。朱载坖看到帘子里面的朱希忠没遇到什么危险,于是也放心地和冯保他们一起进了房间。和朱希忠的反应一样,几人对内屋的摆件也十分好奇稀罕。朱载坖打开了钢琴盖,用手按了一下琴键,发出了一阵回声悠扬的钢琴声,于是众人围着它开始品头论足。

    朱载坖问道:“这些好像是乐器,但是朕以前从未见过此等模样的乐器啊,他们究竟叫什么呢?”众人闻言沉思,一个回答的声音都没有。

    朱载坖以为朱希忠见多识广,或许能回答些什么,结果朱希忠据实回答道:“臣也没见过,不知道。”

    这时,冯保突然脑子里灵光一现,一拍脑门,众人以为他想到了什么,都兴奋地等着他的答案,却没想到等来的却是这样一句话:“我们去找店老板问一下吧。”众人嘘声,冯保尴尬地笑了笑。

    正当众人在房间里傻傻地围在钢琴旁时,房门外传来了醉仙楼店小二的声音,他轻轻地敲了敲门,然后带着一个食盒推门进来了。朱载坖他们看着店小二将一盘盘菜放在了桌上,然后又放了金属做的五份刀叉、筷子和丝绸餐巾,他十分奇怪,就走出了帘门,问道:“小二,这些是做什么用的呢?”

    店小二估计也是个新来的伙计,他摇摇头,抓耳挠腮道:“我也不清楚,我去把掌柜的请来,客官问问他吧。”

    于是店小二很快出了房门下了楼,把掌柜请了上来。掌柜见到朱载坖一行人穿着华贵,装束不凡,心知他们非富即贵,点头哈腰道:“在下唐隆,是本店的掌柜,各位客官有什么问题请尽管提。”

    朱载坖就把刚刚自己看到稀罕玩意儿和唐隆一一问了过去,唐隆认真地解答,一边说一边笑道:“各位客官,这些稀罕物件是本人在今年年初的时候,于濠镜澳那里从海外来华的佛朗机人手里买来的,都是些佛朗机(葡萄牙)人的乐器。本人自己不会使用,但在濠镜澳(澳门古称)见到过一支由高鼻深目蓝眼睛的外夷女子组成的乐队,他们曾经在小人面前表演过一段乐曲,发出的声音的确和我中华的鼓琴管弦等乐曲声有很大不同,听起来也十分美妙,所以就高价雇请他们来京师,到我新开的分店里来表演,给京师的达官显贵和百姓们开开眼界、见见新鲜。”朱载坖听完唐隆的话,早已按耐不住好奇的心了,急忙道:“好好好,那废话就不用多说了,快请他们来表演吧!”唐隆恭敬地道了一声:“小人这就去安排。”于是转身就下楼去了。

    过了一会儿,五个身穿明人女子服饰的佛朗机人来到了房间,她们学着明朝女子的样子对着朱载坖他们道了个万福,便转身去了帘子后面的内堂里开始奏起音乐来。朱载坖看着这些漂亮的外国美女,眼睛都发直了,心想:自古都说我中华女子婀娜多姿、美艳不可方物的数不胜数,现在朕一看外夷女子居然也一样美丽动人,而且他们的身高比我中华女子似乎还要高一些,身材更是玲珑曲线。他一边想一边嘴里都快流出哈喇子了。看着皇帝痴呆的样子,冯保抿嘴而笑,朱希忠则故意咳嗽了一下,让朱载坖在仙女飘飘的幻境中回过神来。

    佛朗机女子们先是弹奏了一曲《马尔塞鲁斯教皇弥撒曲》,接着奏了一曲《上帝是我们坚固的堡垒》。朱载坖虽然听不懂佛朗机女人究竟在演奏什么曲目,但是他觉得乐曲的声音的确像诗一般美妙。朱希忠和冯保却听得稀里糊涂,朱载坖只听朱希忠对着里面的女人们嚷道:“你们奏的乐曲和我中华曲乐差远了,你们用手里的乐器表演一下我大明的曲乐吧。”

    朱载坖闻言眉头紧锁,低头对着朱希忠劝道:“贞卿,你这样要求是不是有点为难她们啊?”

    话音刚落,出人意料的是,里面传出了一个佛朗机女子生硬的中文道:“好的。”

    就在众人大感意外和好奇的时候,里面传出一首《醉渔唱晚》的曲乐,其声音和中国的乐曲表演效果居然相同。接着,又是一曲《笑傲江湖》。让朱载坖一行人听得如痴如醉,如梦如幻,都忘却了桌上的美食酒菜。

    这时候,掌柜唐隆又带着店小二进到房间里来,看到客人们只是沉醉在音乐的欣赏中,而对桌上的酒菜却一点都没有动,就满脸堆笑道:“各位客官对本店的酒菜是否不满意?本店还有一个招牌菜,叫烤猪排,香辣美味,酥软可口,吃起来油而不腻。各位客官要不要尝一尝?”朱载坖听了以后,直流口水,迫不及待道:“好的,好的,有什么好吃的请尽管上。”然后对着冯保和朱希忠哈哈一笑道:“今天三爷我带足了银两,请你们遍尝京城美食。”

    于是,唐隆高兴地退出了房门,到厨房安排去了。不久,烤猪排便上了桌,众人一边继续欣赏着曲乐,一边享用着美酒佳肴,十分满足。他们的吃喝玩乐活动一直持续到深夜,周边喧闹的声音渐渐安静了下来才结束。当一行人离开醉仙楼时,隆庆帝朱载坖已经微醉,朱希忠和冯保两人一左一右搀扶着皇帝,在众人的簇拥和保护乘着马车下回到了皇宫。这时,一轮明月早已悬挂在天空,把京师的大街小巷照得如白昼一样透亮。

    第二天内阁朝会,坐在上首的隆庆帝朱载坖的脑子里还一直在回忆着昨晚那几个美艳的佛朗机女子的样貌,根本没有心思听内阁首辅徐阶究竟在说什么。

    徐阶看着皇帝发呆的样子,早已习以为常。他和内阁各员一直在谈论今年七月戊寅日京师发生的地震导致各处民房和宫殿府衙的损失以及军民的伤亡情况。徐阶对着新调任的工部尚书张居正和户部侍郎陈以勤道:“你们把七月地震的损失做一个详细列表单上报吧,我们内阁各员商量一下,从国库里挤点银子赈济一下各处伤亡的百姓和军人家属,做些抚恤,另外有民房或官衙倒塌情况的,统一由户部拨款重新修复。”

    陈以勤于是将各方上报的数据汇总在奏本里,一句句细细地念来:“京师城中大多数房屋地基牢固,所以由地震引起的民房倒塌大约一百五十余间,伤亡百姓五百余人,因惠民药局及时拨发药品,所以京师皇城附近的损失总体不大,修复各类设施大约只需银五千两。只有京师附近的大兴、宛平等县和宣府镇损失较大,因人员疏散不及时和倒塌房屋四万余间,百姓伤亡五万余人,再加上部分长城沿线的军事要塞倒塌,修复房屋和治疗受伤百姓大约需银十万两。在加上抚恤军民百姓的钱粮,共计十五万两。”念完之后,他将奏疏交给了内阁首辅徐阶。

    徐阶看着这一排排的数字,不禁心中悲伤,颤抖的手紧握着陈以勤转交的奏疏。因为他知道,在他手里的一串串冷冰冰的数字,而在灾民那里就是一个个血淋淋的人间惨剧。叹了口气,询问陈以勤道:“目前国库还有多少钱粮可以抗震援建?”陈以勤依旧像没有感情地朗读着的数字,报告道:“我大明各地去年共征收税银钱粮四百二十万两,刨去今年京师和各地官员发放的俸禄等正常的各项的正常开支外,还有税银一百余万两,去年长城一带大规模扩修城墙,加上兵部今年铸造的各类火炮、弹药和从佛朗机人手里购买的红衣大炮十门,共计耗银五十余万两,最后是九边各镇的各类军户约四十余万两的粮饷开支预算,目前国库大约可调动的税银只剩十万两左右。”

    徐阶喃喃自语道:“还缺银五万两啊。”然后转头看向户部尚书马森道:“户部可否暂缓官员今年年末的俸禄发放?”马森摇了摇头道:“徐阁老清楚,去年部分官员的欠俸我们还没补发完呢,今年若再拖欠,我们这些六部的堂官还能撑得过去,就怕那些翰林院和都察院等清水衙门的官员要叫苦连天了。”

    这时,李春芳提出了一个大胆的想法,不置可否道:“自隆庆元年开关以来,市舶司积累了一些对外贸易的税银,共三万两,虽说还不算多,但至少可以弥补一些。剩下的两万白银窟窿,我考虑可以发动各部衙门的官员和京城士绅们认捐,凡是认捐五千两以上白银的人都可以给他们的子弟一个国子监监生的名额。”

    张居正听到李春芳的建议后第一个表示附议,同时他还提议道:“江南一带多富商大贾,朝廷可以发布榜文,鼓励他们为赈灾纳捐。”

    徐阶听完,叹了口气道:“也只能这样了。”此时,他心中悲叹,朝廷已经快到了山穷水尽的时候了,如果再不进行改革税制,恐怕国库又会遇上和严嵩掌权时一样的窘境,到时候年年和士绅们倡议纳捐筹银,朝廷搞得跟乞丐一样,国家的体统和脸面何在。想到这里,他热切的眼光望向张居正,这位湖广来的青年才俊。徐阶回忆起一次内阁会议时他提出的改制措施,令自己心潮澎湃,只可惜自己年岁大了,想改革也有心无力了,如果他以后执掌乾坤,我大明天下又会有一番怎样的景象呢?这是他第一次有了将来要把内阁首辅的职位交给张居正的想法。想到这里,他微笑着看向张居正,道:“叔大(张居正的字),这件事就交由你来具体负责吧。”张居正点头应诺。

    于是,徐阶将内阁诸臣议定的票拟恭敬地转交给皇帝过目,隆庆帝走马观花地看了一遍道:“就按徐阁老和内阁的意思办吧。”

    末了,突然加了一句:“朕看着中秋佳节临近,很想在宫里举办一场中秋宴席,与民同欢,徐阁老你看如何?”因为他此时最想做的事,就是趁着中秋佳节的机会重温一下昨日在醉仙楼见到的佛郎机女子的风采。

    隆庆帝的这句话震惊了在场的所有内阁官员,他们觉得皇帝的话跟他们今天这次讨论的会议主题根本不在一个频道,难道他根本没把因国库亏空导致朝廷要纳捐赈灾的事听进去吗?

    徐阶的脸色由晴转阴,心中不悦,脸上却不动声色,劝谏道:“陛下,中秋佳节年年都会有,不差今年这一次。现在正值国家多事之秋,朝廷若是要办中秋酒宴的话,户部实在是拿不出一点银两了。”

    隆庆帝有点不悦,找了个借口道:“一场宴席花不了多少银两的。”顿了顿,继续找理由道:“朕只想吃点朕爱吃的果馅饼么。”语气里带着多少恳求的味道。

    徐阶道:“如果是寻常百姓家的一场宴席,的确是费不了多少银两,但陛下您贵为九五之尊,如果吃得平常普通会有损皇家颜面,如果吃得豪华奢侈会被臣民百姓指责铺张浪费,都是不好的。中秋团圆日,一家人到齐团聚就好,没必要大费周章的办一场酒席,陛下您要吃果馅饼,中秋那天就让宫人去置办一下吧。”

    隆庆帝看着徐阶不遗余力的阻挠,他知道与佛郎机女子们再次相遇的愿望将成为泡影,心中十分无奈,而目前朝中的局面已经是徐阶一家独大了,自己在群臣中又缺乏九五之尊的威望,只好作罢:“好吧,朕就听徐爱卿的。”转头对着左右的服侍的太监道:“你们传旨御膳房,让他们中秋那天给朕做点馅饼果,欢度佳节吧。”

    说完,隆庆帝按常例让司礼监批红了票拟,便悻悻地离开了内阁,群臣跪送皇帝。看着朱载坖渐渐远去的背影,徐阶轻轻地叹气一声,他越来越明白,隆庆帝的心理年龄似乎还未成熟,治国能力比嘉靖帝真的也差了很多。那么既然皇帝缺乏治国的能力,自己又日渐老迈,不如抓紧时间培养张居正,以后让他接替自己主持内阁朝会。想到这里,徐阶内心里告老还乡的决心就更加坚定了。

    而这件事虽然让隆庆帝朱载坖被迫听从了徐阶的建议,但是他对徐阶的反感和厌恶也更加强烈。到了中秋节那天,本来阖家团圆的日子,朱载坖的寝宫却是冷冷清清,因为他只是召见了皇后陈氏和一个最受宠爱的李贵妃,一起吃了顿饭,三人便一起站在乾清宫外的护栏边赏月。此时,皇帝郁闷的心情已经明显写在了脸上,皇后和李贵妃何等精明,她们看出了端倪,怕说自己错话惹皇帝生气,所以除了问候拜见一句话也不敢多说,周边一直十分安静。

    过了一会儿,侍奉在一旁的小太监禀告道:“皇上、皇后、贵妃娘娘,御膳房做的馅饼果子和月饼已经做好送来了。”隆庆帝让小太监从寝宫搬来了一张小圆桌,两张圆凳子,和皇后、妃子一起坐下。很快桌子摆满了各种茶果点心、茶水、月饼和果馅饼,三人一边赏月,一边聊天,朱载坖忧郁道:“朕看到这圆月,不由得想起了宋代大文豪苏轼先生的《水调歌头》,里面有两句词让朕特别有感触,就是‘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其实做人做事何尝不是这样难两全。”

    顿了顿,继续道:“朕虽然是一国之君,但其实一点也没有做君王的威严和权力,朕有时候觉得父皇当年一直不愿意立朕为太子是没有错的,朕确实缺乏做一国之君的能力,不是做皇帝的材料啊。”

    陈皇后和李贵妃听到皇帝消极自贬的话,心里都吓了一跳。陈皇后赶忙劝慰道:“皇上乃是真命天子,天子之位父子相传,天经地义。一旦大位传承,必然是天下人心所向之处,所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君主的是非能力谁人敢随便议论。况且陛下一向仁德,圣明聪慧,怎么可以自贬自抑呢?臣妾请陛下不要劳神费思,过分忧伤。”

    朱载坖仍旧面容忧郁,他一言不发,随手从盘子里拿了一块馅饼果,咬了一口,虽是美食,却味同嚼蜡。陈皇后一看皇帝没反应,关切地询问道:“是不是内阁里的哪位臣子让陛下不开心了?”

    “是徐阶,他处处掣肘朕,连朕想搞个中秋节宴席都用国库空虚的理由来搪塞。”朱载坖看着手里咬了一半的馅饼果子,无奈道。

    陈皇后此时才明白皇帝是在耍小孩子脾气,批评道:“徐阁老向来公忠体国,皇上不要误会了徐阁老的一番好意,他这么说这么做也是为陛下的江山社稷考虑啊。”

    朱载坖不耐烦道:“江山社稷,江山社稷,吃顿中秋团圆饭也影响朕的江山稳定了,徐阶小题大做,皇后你居然也帮着徐阶指责朕。真是岂有此理!”他越说越生气,对着皇后甩脸色拍桌子。

    陈皇后看着皇帝对自己说话暴躁的样子,委屈地流泪,只好下跪道歉,隆庆帝这才消了消火气,只有李贵妃机灵,会察言观色,趁机劝慰道:“皇后姐姐只是心直口快,并非评议陛下的过失,请陛下不要生气。臣妾觉得皇上想要做一个真正的明君,不受臣下的掣肘,就要自己明察秋毫才好,有自己的判断和主见,不人云亦云,做一番安邦定国的大事,才能让朝堂上的大臣对皇上心悦诚服。”

    隆庆帝沉思了一下,看着李贵妃询问道:“那么朕怎样才能做到明察秋毫、安邦定国呢?”

    李贵妃抿嘴笑道:“陛下自小接触民间疾苦,了解民生艰难。现在做了君王,自然不能忘了百姓为本的治国至理。陛下要想知道天下的真实情况,只听臣子们的只言片语是不行的,要经常出去走走,走出皇宫,走出京师,看看这大明天下,看看民间真正生活穷困百姓的才好。”

    隆庆帝听完十分满意,脸上笑嘻嘻的样子,随手从盘子里捡了一块果馅饼给李贵妃,塞到她嘴里道:“还是朕的爱妃说话中听,朕就听你的,过两天我们一起巡游,访察民间疾苦去。”

    李贵妃受宠若惊,咬了一口咽下后,站起来对着皇帝施礼,感激涕零道:“感谢陛下赏赐臣妾馅饼果。”

    朱载坖脸色由阴转喜,继续吃着桌上的各种美食,这时候他忽然觉得这些果馅饼比刚刚咬的那个好吃多了,就和身边的小太监道:“今天这馅饼果子做的好吃,你明天传旨御膳房,让他们多做些,送去给朕的那些后宫妃子们也尝一尝。”说完,他又担心花销过大,会被御史言官知道后骂他奢靡浪费,于是随口又问了一下做果馅饼的原料价格,太监们互相使了使眼色,以为皇帝对民间物价不懂,骗他道:“五十金。”

    朱载坖惊呼道:“有五钱银子,足以在京师东华门那里买一大盒子了。”接着,他用严厉的眼神扫视周边的宦官道:“内阁大臣不把朕放在眼里,今天连你们这帮小兔崽子也敢欺瞒朕,你们想让朕当这个冤大头吗?”

    周边的太监们被吓得魂不附体,他们哪个不是利用这种便利贪图点便宜好处的,现在被一眼看穿,吓得不断地磕头认错改口道:“是……是奴婢记错了,不是……不是五十金,是……是五两银子。请皇上宽宏大量,饶恕奴婢吧。”

    朱载坖倒也不是什么严酷的皇帝,只是骂了一声:“滚!不要让朕再看到你们。”小太监们连滚带爬地跑了。忽然间,朱载坖觉得自己一下子变得英明神武、明察秋毫了,他心中喜道:“徐阶,你不要小看朕,朕总有一天会做件大事给你看看!”

    隆庆二(1568)年九月二十日,隆庆帝与内阁首辅徐阶商量了关于皇帝出巡的事,皇帝表示要去民间各地察看,了解一下京师地震给京师地方百姓带来的灾难。结果毫不意外遭到徐阶等内阁诸臣的反对,理由是:当年明英宗土木堡之变的深刻教训。但隆庆帝力排众议,坚持要去,徐阶无奈,只得同意。二十一日,皇帝就带着李贵妃和一帮随从从皇宫出发了。

    也就在皇帝出游期间,一直蛰伏在山西老家的原内阁次辅高拱密切关注着京师的动向,他借着皇帝在京师各地出巡的时机,让蔡益从松江府找来一帮受了徐璠欺侮的百姓写了一份万言书在皇驾出巡的路上拦路告御状。朱载坖看到被百姓拦路告状的一幕给震惊了,看到万言书的内容更是震惊得说不出话来,他对身边的朱希忠和冯保道:“让镇抚司和东厂的人去明察暗访,查一下是否确有其事。”心里却觉得十分畅快,喃喃自语道:“徐阁老平日里总是劝朕要做一个千古明君,自己养的儿子却和严世藩一样贪腐,实在可恨,等朕回到京师,看他怎么跟朕交待。”

    徐阶安插在皇帝身边的耳目也早就把百姓拦路告御状的消息传到了他的耳朵里,徐阶知道徐璠在江南的恶劣行径迟早瞒不住,于是他赶紧写了一份请辞信和罪己书,准备在皇帝一回到京师的时候就和皇帝辞职,准备回家约束儿子,防止他变成第二个严世藩。另外,让六部九卿的官员给张居正留了要处理的政务和各项交接任务,顺利完成权力的转移。

    十月初,隆庆帝一回到皇宫,徐阶就把请求致仕返乡的报告交给了隆庆帝。朱载坖一番假哭,挽留道:“徐阁老致仕退休,大明朝还有谁人可以辅助朕治理天下啊。”另一边却在几次推让后,痛快地批复了徐阶的请辞。

    于是徐阶收拾好行囊,带着仆人随从准备返乡。在徐阶回松江府的前一夜,皇帝让冯保给徐阶送了一封信,信中只有几个字:徐璠罪同严世藩。吓得徐阶当晚就从京师溜走,一个呼风唤雨的柱国大臣就这样放弃了一切权位,这当中既有无奈也有满足,因为徐阶懂得什么叫功成身退,自己的时代过去了,他没什么好留恋的,大明的天下就交给后来人当家吧。当然,自己苦心经营了一辈子,斗倒了严嵩,也赶走了高拱,他不希望儿子徐璠最后毁了他的一世英名。

    时光荏苒,很快时间就来到了隆庆三(1569)年四月二十六日。那一天,武当山上的徐光启刚刚过完了七岁的生日,便遇到了人生又一个转折点,他要依照约定,过了三道师傅张铭九立下的考题才能正式出师下山。师傅会出什么考题呢?张铭九一直在徐光启面前保持着考题的神秘感,直到二十六日早上才揭开神秘的面纱。

    吃完早饭,做了早课,张铭九带着徐光启来到“洞天福地”里另一个从未去过的密室,对着爱徒道:“玄扈,为师给你出的第一道考题便是过阵。这密室里有着许多机关,当年武当祖师张三丰创制的七星阵,本来作为我武当子弟闭关修炼,提升武功修为的地方。后来由于许多人都无法击破此阵的玄机,所以成了我武当弟子下山还俗前无法逾越的第一关。记住,你在破此关时,只能用我武当的太极拳还击,否则就输了。”说完,张铭九将徐光启一个人留在秘室等待挑战。

    徐光启正看着警惕地看着周围的环境,密室里忽然有两支火把点亮了起来,把房间变得亮堂堂的。徐光启发现秘室中间站着有两个木头人,周边五个稻草人。他发现木头人和稻草人都是提线傀儡,实际由人来操控。徐光启走到阵中,周边的稻草人先发动了攻击,围了上来,别看稻草人是稻草做的,看似出拳绵软无力,却气势惊人,一个箭步便冲到了徐光启的眼前。五个稻草人手脚四肢并用,把他打退了几步,差点一个踉跄摔倒在地。幸亏他的下盘稳健,及时立住了身体。

    徐光启开始绝地反击,他按照太极拳的基本招数先起势,接着是一招白鹤亮翅,然后是左右搂膝拗步,用重拳对着稻草人左右开弓,不久五个稻草人都被他打得东倒西歪。就在这时候,两个木头人冷不防地冲了出来,木头人的四肢粗壮有力。一拳挥过来,冲击力很大,徐光启的双手本能地一挡,却被击倒在地上,但他立马来了个鲤鱼打挺,站起身来,又几个漂亮的躲闪,避开了木头人正面攻击的锋芒。左右反手一招一击,竟将木头人的上肢劈断,眼看木偶傀儡失去了操控,徐光启又一招转身拍脚,凌厉攻击了木偶的下盘,两只木偶瞬间散架倒地。徐光启顺利通过了第一关,张铭九笑吟吟地看着徐光启走出秘室,心中十分满意。

    徐光启走到师傅身边,等待着他出第二道考题。奇怪的是,张铭九这次却一言不发,他直接将徐光启带到武当山经常开坛作法的紫霄宫,徐光启看得一脸懵,自他上武当山学艺以来,师傅从未教自己开坛作法,今日的考题难道是学会当一个茅山道士?徐光启带着疑惑,看着师傅穿上道袍,按照道家开坛作法的程序:先是手持着道士剑做几下斩妖除魔的动作,然后祈福、驱邪,驱动着底下一群顶礼膜拜的信众求赐符水、雄黄酒,并将用于消毒的艾草、苍术等中草药让信众每隔数十日在家中用以火烧烟熏,说是消灾避祸之用。这两年,徐光启在武当山见惯了这些道家鬼蜮伎俩,一开始心中十分不屑,觉得他们不过是在搞封建迷信,后来也就见怪不怪了。张铭九清楚徐光启心思,在做完法事后,问道:“玄扈,你如何看待为师这次在紫霄宫的法事?”

    徐光启回答道:“师傅若要让我说实话的话,徒儿过去看道家的法事只能说两个字:‘可笑’,现在看则是‘可敬’。”

    张铭九捋着胡须,微微一笑道:“徒儿为何前后各有一说呢?”

    徐光启缓缓道来:“徒儿我过去看道家,觉得它只是有一种济世为怀的胸襟,但具体落实的手段却是用欺瞒民众的方式,则曰可笑。天上是否有真神,徒儿和师傅都心知肚明,信则有不信则无。而借着神的旨意,让民众接受我们道家的医疗救助,既能安抚人心,也能广施恩德,则曰可敬。”

    张铭九点点头继续道:“那徒儿可知现世中为什么我们道家和佛家都用法事来救助信众?”

    徐光启想了一想,回答道:“因为这天下除了许多无法解释自然现象让人不得不相信鬼神的存在,还有就是民众中十之八九都是盲从者,他们大多无知无识,容易接受宗教洗礼且信仰坚定。我们这样做,只是一种善意的欺骗,因为我们的用心和出发点都是为了信众的身体健康。”顿了顿,继续道:“只是民众的学识不能永远都这样浅陋,我武当济世为怀,君子坦荡,可是不能不防小人做妖,利用我道家学说欺世害民啊。”

    张铭九十分满意,叮嘱道:“玄扈,那么将来铲除奸佞,维护我道家声誉的重任就交给你了。”顿了顿,继续缓缓道:“你的第二关也顺利通过了,可以出师下山了。”说完,一副仙风道骨摸样的张铭九哈哈大笑,往武当山迷雾深处绝尘而去,徐光启望着师傅渐渐远去的背影,喊了一声:“师傅,你还没有出第三题呢?”张铭九回声悠远道:“徒儿,师傅赠你宋代名士张载的名言: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第三道考题就是你下山后去实践拯救天下苍生的重任,实现你的伟大人生抱负。”

    隆庆三(1569)年五月初,徐思诚一众人不远千里从上海县一路风尘仆仆的赶来武当山接还俗的儿子回家,让徐光启惊喜的是,除了徐思诚,他还把徐光启日日思念的母亲和凌氏父女一并带来相见。一众人相见自是喜不自胜,互诉思念之情,徐光启和凌瑶儿互相看着对方,从欢喜到羞涩。

    五月十日,徐光启脱去道袍,对着师傅清虚道人、对着武当山,郑重地拜了三拜,然后和父母家人一道欢欢喜喜的回上海县的家乡去了。临走前,师傅张铭九送了一封信给徐光启,信中除了临别赠言,还交代了徐光启一个重任:帮助朝廷一起寻找严氏宝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