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读小说 » 历史军事 » 花好月圆之大明徐光启传奇 » 第八章 辞辽东子先献长策 倚大河皇庄扩物流

第八章 辞辽东子先献长策 倚大河皇庄扩物流

    李成梁的大军三月回师,他下令将古勒寨一把火烧了个干干净净,便带着所有的战俘和牲畜等物资返回了广宁卫。明军这一仗的胜利,可谓震撼辽东,李成梁估算,至少十年之内无人再敢挑起边衅。而自己得了朝廷的奖励和赏赐之后,这辽东的土皇帝身份可谓实至名归,这样自己可以利用朝廷的边贸政策继续在内地商人和塞外胡人之间赚取差价,充实自己的小金库,实现名利双收。想到此处,他心里不禁觉得美滋滋的,天天哼着江南小曲,臆想明年派人去南直隶和闽浙等地搜罗一些美女,在辽东各地造起亭台楼阁,可以金屋藏娇。这日子,肯定比紫禁城的小皇帝过得还舒服。

    万历二年(1574)三月初二,徐光启接到老师徐渭的信,告诉他自己已经来到京师了,目前寓居在张元忭家。不久,京师内阁发函辽东,张首辅让徐光启回京述职。徐光启眼见朝廷托付的任务已经基本完成,便准备乘船从渤海转入天津,返回京师。临行前,徐光启再度踏入李成梁的总兵府,准备辞别。这次李府对徐光启的态度是倒履相迎,徐光启连拜帖都没有递交,便被门禁迎进了府门。

    徐光启来到正堂,李成梁早已在门口拱手相迎,他的儿子李如松陪伴在侧。三人见面,互相致意,李成梁邀请徐光启进入厅堂,他让李如松亲自看座上茶,两人便一起坐下,开始闲聊,李如松则站在旁边静听。

    徐光启先是恭敬地起身对李成梁有意提拔王娴表示感谢,然后说明了自己辞别的来意。

    李成梁先是摆摆手表示谦虚,说王娴凭借功劳获得朝廷殊荣,自己只是按照朝廷法度办事,没有任何偏袒。然后客气地关心了一下王娴的伤势,再得知美少女无恙之后,又对徐光启表示挽留,只听他满脸笑容道:“本帅听闻小神童在战时训练了一支滑雪营,对击败王杲军起了很大的作用,我辽东军民渴求这种新战法,想讨教一二,不知您是否愿意在我辽东再多待一段时间?而三月春暖花开之际,万物复苏,我辽东景致虽不及江南,但也是此刻也是山河壮丽、欣欣向荣,小神童可以尽情踏青游览,驻足欣赏。”

    “谢谢李帅的热情相邀,前日我已收到内阁信函,催促我尽快返京述职。至于在辽东军中训练组建新滑雪营一事,我已经编写了一份详实的训练方法,请将军笑纳。”说完,他从袖子里拿出一张写满了字迹的纸,顿了顿,继续道:“上面还附了滑雪板和雪橇制作图,元帅可让军中的工匠们模仿制作,它的流程并不复杂。”

    李成梁惊喜地接过图纸,略微看了看,贪婪地收入囊中。

    徐光启继续打开着话匣子,抒发胸中长策,娓娓道来:“元帅,辽东毗邻朝鲜、蒙古和女真诸部,其军事要塞的地位,对我大明边防的重要性不言而喻。经过我这段时间的实地考察,这里土地肥沃,适合农耕。只是民族关系复杂,彼此矛盾尖锐。朝廷在辽东的平衡策略虽然符合大明在辽东的长治久安,但是涉及到锄强扶弱的具体措施,还有很多弊病需要革除。”

    “哦?小神童有什么好的建议。本帅洗耳恭听。”

    于是,徐光启又从自己袖子里拿出第二份纸张,交给李成梁道:“这是我的平辽三策,可供元帅参考。”

    李成梁接过纸,仔细阅读着徐光启的建议,眉头紧蹙。

    只听徐光启一一解释道:“第一条策略是停戈止战。辽东自古以来便是各部族纷争不断的地方,先有辽人对金人的打谷草,后有金人对蒙古的减丁策,彼此仇杀,恨意不绝,等到国力此消彼长,以至于邦国颠覆、民不聊生。所以我大明不应该重蹈覆辙,再起刀兵之祸。应当以战止战,以战促和,调解各部族矛盾,做他们的仲裁者,平等对待各部族,让他们心服口服。”

    李成梁哈哈一笑,带着嘲讽的口吻打断道:“小神童书生之见,还是对我辽东缺乏深入了解。你平日熟读史书,岂不闻唐朝魏征曾向太宗皇帝谏言:突厥世为寇盗,与中国寻仇不已,今幸得破亡,陛下因他降附,不忍尽诛,自宜纵归故土,断不可留居中国,从来戎狄无信,人面兽心,弱即请服,强即叛乱。太宗不听,以至于天宝年间酿成安史之乱。现如今且不说那些部族野蛮,不服王化,内部仇杀不断、随意挑起边衅,只要承平日久,世代繁衍生息,人口逐渐增加,数十年后必然会成为我朝心腹大患。所谓以暴制暴,减少部族人口,是辽东现实逼迫而已。”

    徐光启连连摆手,肃容道:“元帅,你先别着急反驳,且听听我的第二策。”李成梁只好耐心地听徐光启继续讲。

    “我大明朝信奉孔孟之道,以仁德教化天下。对待野蛮部族,当以武力降服,以文化同化。自汉唐以来,朝廷怀柔边疆,却因其风俗,不改其政,故而养虎为患。我却认为,应该将降服部族打乱分散,异地散居至辽东各地,此所谓众建诸侯而少其力。等待经年日久,其子弟习汉语、学汉字,科举教化,思想大同,渐至风俗同化,自然会对我朝心悦诚服。此后,朝廷再鼓励胡汉通婚,消弭仇恨,数代以后,种族文明差异必然消除。到时候,北境之地,尽皆华夏,困扰国朝数百年的边患问题将彻底解决,这样一来,也为我中华文明未来的延续和发展提供广袤的生存空间。”

    李成梁听到此处,觉得精彩绝伦,不禁佩服起徐光启的学识,心中暗想:“小神童”之名果然名副其实。此时,他有些迫不及待地想听听第三策。

    “第三策,发展经济,实现各部族共同繁荣。自古边患,根在北境之地苦寒,各部族缺衣少食,遇上灾荒年月,更加悲惨,只有南下劫掠,才能得以生存。现在朝廷在边疆封贡互市,乃是天赐良机。将军可以在辽东兴办屯田,目前中原各地豪强贵族兼并土地,部分农民生活无着,只要将他们从内地省份招募至边疆,然后赏赐耕牛、铁制农具,既能充实边疆人口,也可以充分利用荒废的黑土地,生产粮食、布匹,满足边疆所需。到时候吸引塞外部族共同开发,必然实现‘衣食足而知荣辱、仓廪实而知礼节’的盛世之景。”

    顿了顿,继续道:“农耕兴盛,边贸也必然繁荣。如今朝廷开放边境,鼓励通商贸易,只要元帅秉承朝廷旨意,继续开放互市,商贾恪守朝廷法度,明码标价、公平买卖······哎······如此,人民幸福、安居乐业,何愁辽东不治,天下不安啊。而元帅您也将名利双收,深得朝廷倚重,留得身前身后的美名,岂不美哉?”

    李成梁听到“明码标价、公平买卖”时,忽然老脸一红,心中羞愧,这句话恰恰戳中了李成梁的死穴。他深知,这次建州女真之乱,根在自己的贪婪无度。现在朝廷诸公还不知道自己的过失,所以他想极力掩饰,不允许身边任何人提及边贸事宜。现在徐光启无意间提及,仿佛触碰到逆鳞,他瞬间收起了笑容,脸色变得阴沉起来。

    他连忙止住徐光启继续侃侃而谈,轻咳一声道:“小神童好意,本帅心领了。这此王杲叛乱就是边贸引起的,朝廷现在已经下旨断绝与女真各部的边贸,本帅怎敢违拗朝廷旨意呢?你的平辽三策,本帅暂且收下,日后细细研究,慢慢斟酌吧。”

    徐光启也察觉到李成梁神情异样,便不再说话。一时间,大厅的空气有些凝固,气氛尴尬。看着李成梁不说话,拿起徐光启的平辽三策还在细细阅读,徐光启便起身拱手告辞道:“这些都是下官的愚见,元帅不必放在心上。我明日便启程返回京师,出发前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准备,就此告辞吧。”

    李成梁挽留不住,便让儿子李如松前去相送。经历了这次战争的洗礼,李如松对徐光启的作战指挥能力十分佩服,而徐光启在大堂上的高谈阔论更是引人注意,这或许是两人结缘的开始。李如松将徐光启送至帅府大门,徐光启大脑灵光一闪,突然想到了什么,打算提醒李如松告诉李成梁提防努尔哈赤,但是想起李成梁对自己平辽三策不屑的态度,使得他话到嘴边又说不出口。最后,他只好拍了拍李如松的肩膀,叹了口气道:“少将军,珍重!”

    李如松送走徐光启之后,在父亲李成梁面前对徐光启的平辽三策赞不绝口,李成梁却摆摆手道:“书生意气而已,按照他的平辽三策一一执行下去,朝廷还不知要拨付多少的银两,而如今国库空虚,朝廷又怎么会突然腾挪出这么多的钱给我们辽东,眼下要治理好辽东,只能靠我们父子亲自筹款。”说完,他默默地叹了口气,装出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

    万历二年(1574)三月初三,徐光启带着两个小姑娘和一众亲随正式出发。三月初七登船,船队正式从辽东梁房口(今营口)启程出发,戚继光为了避免蓟镇的将士们车马劳顿,在徐光启的热情邀请下,一起乘上了座舰“鸿鹄号”。这给了徐光启向名将讨教战法的机会,令其莫名的兴奋,整日缠着戚继光,一时间竟然忘却了儿女情长。

    而自从王娴在战场上受伤以来,徐光启便委托军医将其送回广宁卫精心照顾。后来,又是凌瑶儿主动承担照顾责任,在大家的共同努力下,王娴身上的伤口开始一天天愈合,逐渐摆脱了长期卧榻之苦,只是身体还比较虚弱。她们与徐光启许久不见,都开始思念起情人,但谁都不愿意第一个去打扰徐光启。

    某天傍晚,风平浪静,众人在船上饮宴,庆祝凯旋。在美味佳肴诱惑下,众人觥筹交错之间,戚继光提议道:“美酒当前,岂能没有雅乐?”

    众人随即兴致勃勃,鼓动徐光启演奏乐器助兴。还未等徐光启坐上琴台,幕帘后面突然传出一阵悠扬的琴声和萧声。原来是凌瑶儿搀扶着王娴,两人一起琴萧合奏了一曲《月儿高》。她们分别身着青罗紫衫,身材婀娜,又做了一番精巧的化妆打扮,浑身散发着扑鼻的幽香,将青春靓丽的美少女形象深深刻入了在场每一个观众的心里。

    徐光启也看得呆住了,愣在原地猜想这是谁家的姑娘时,这两个翩翩美少女早已悠悠然来到了他的身边,一齐喊了声:“子先哥哥(弟弟)。”于是,众人一阵起哄、吹着口哨,羡慕、嫉妒等夹杂着各种情绪喷涌而来,整个宴会气氛瞬间被烘托到极致。徐光启定睛一看,才明白这两个仙女正是自己的红颜知己。她们这一番装束,徐光启几乎都认不出来,又觉得两人今晚特别好看,两只眼睛忍不住直勾勾地盯着两人,看完又羞红了脸,低着头,搓着手,尴尬地说不出话来。

    这时候,戚继光趁热打铁,哈哈大笑地打趣道:“今日正是良辰吉日,不如由我做主,给徐子先直接安排订婚吧。”

    两个姑娘一听,都羞涩到脸红,捂着脸不说话。徐光启连连摆手婉拒道:“戚帅,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岂敢儿戏?”

    “我们军人都是大老粗,哪有这么多繁文缛节。”然后拍了拍他的肩膀,继续道:“你徐子先现在也算半个军人,就不要扭扭捏捏的了,你说句痛快话,这两个女娃娃,你喜欢不?”

    “我······我·······”

    “男子汉大丈夫,说话做事干脆一点。喜不喜欢答应一声就行,你要是不喜欢,我们军营里还有一大帮光棍正排着队等着娶媳妇呢!”戚继光嬉皮笑脸的样子顿时严肃起来,认真地看着徐光启。

    “我······我·····我喜欢。可我不能将她们两个人都娶为妻子啊······让她们其中任何一人为妾又让我觉得实在太不公平。”徐光启终于把自己的心里话说了出来,瞬间感觉无比舒畅。

    “这又没什么大不了的。”戚继光哈哈一笑,转头问起两个美少女道:“你们介意不?”看着两个女孩娇羞着不说话,他继续道:“只要你喜欢就好,至于妻不妻妾不妾的都不重要,我戚继光就是妻妾成群的,在我眼里,妻妾一律平等!”

    此话一出,他的部将吴惟忠马上出言笑话道:“戚帅说着大话,也不怕自己闪了舌头,要是你家的大娘子知道了你今晚在这里豪言壮语,回去肯定要罚你跪搓衣板的。”说完,众人一起大笑,因为大家都知道,戚继光“怕老婆、妻管严”是出了名的。

    戚继光顿时有些挂不住脸了,板着脸严肃警告道:“你吴惟忠要是返回蓟镇,在我娘子面前把我今晚的话说出去,看我不回军营打烂你的屁股······”说完,他又嘻嘻哈哈地大笑起来。

    吴惟忠立马戏谑道:“要是让戚帅在他家娘子面前跪一跪搓衣板,戚帅就是让我吃顿‘竹笋炒肉丝’也是值得的!”众人闻言,更是大笑不止。

    于是,没有了军营里一本正经的军法,戚继光和吴惟忠仿佛两个孩子一样,随即在宴会上一阵追逐、嬉闹。这算是戚家军本次出征以来少有的热闹场面了,大家便鼓动戚帅和吴惟忠来场摔跤,比一比胜负,于是,众人自然不肯放过这种精彩的局面了,纷纷前来围观比武,嚎叫着助战。

    徐光启看着众人的注意力转移,立即拉起两个少女的纤纤玉手,偷偷地逃离了众人的视线,来到了船头的甲板。迎着海风,听着海浪声和海鸥的尖叫,三人此时又露出了童真,他们倚靠着栏杆,一起托着腮帮子,看着明月当空照,数着天上的星星。这时候,凌瑶儿突然傻傻地提问道:“子先哥哥,这天上到底有多少颗星星呢?”

    其他两人都用奇怪的眼光看向凌瑶儿,徐光启反问道:“那么你知道这宇宙究竟有多大呢?”

    凌瑶儿吐了吐舌头道:“这······这个我哪里知道啊。”

    徐光启肃容道:“宇宙有多大,星星便有多少。这世间有太多的宇宙奥秘值得我们去探索,我们的人生又实在太短暂。哎······”

    王娴疑惑道:“子先弟弟叹什么气啊,人要活在当下,自己和家人幸福快乐就好,管他什么宇宙星空里有什么奥秘。”

    “是啊······”徐光启点点头,突然撑开双臂,搂住两人的小蛮腰,将她们揽入怀中,拥抱在一起道:“那你们现在幸福快乐吗?”两个美少女瞬间满脸通红,娇羞地点了点头。

    徐光启兴奋道:“那就让天上的月亮和星辰为证,从今以后,我们一起三人白头到老,一生一世都不分开。”

    两个姑娘分别“嗯”了一声,将臻首埋入徐光启宽阔的胸膛,倾听着他“砰砰”地心跳声。

    万历二年(1574)三月十五,船队终于从天津白河驶入了京杭运河,停靠在了京师码头。戚继光要带着胜利之师,先进京向兵部交割战报,然后接受朝廷的封赏。临别之际,他交给徐光启两本书,一本是《纪效新书》,另一本是《练兵实纪》,并且告诉徐光启这是自己抗倭十数年的军事战争经验总结,是自己的心血,希望他将来把这些书付梓印刷,传至后世。徐光启瞬间双眼发亮,如获至宝,自然是满口答应了戚继光。

    当天中午,徐光启先来到北京的张元忭师傅家,拜见寓居于此的徐渭。张元忭此时正在翰林院办公,只有徐渭一人在家,徐光启和两个姑娘一起被管家张传元迎进了门。徐渭此时正在庭院中的葡萄藤下一边看着书一边在躺椅上悠闲地喝茶小憩,看到徐光启到来,立马起身相迎,徐光启鞠躬拱手,两个姑娘分别道了个万福。总之,师徒一年未见,现在分外亲切,两人一时间有说不完道不尽的话。

    这时候,张府的管家张传元依照张元忭吩咐,安排好了三人的住处后,又给四人一起安排了午饭。饭桌上,徐渭从袖子里掏出一封信给徐光启道:“你的道家师傅去年已经返回武当山去了,他留给张元忭师傅一封信,让他转交给你,现在他不在家,就由我代为转交给你,你有空的时候慢慢看吧。”

    徐光启“嗯”了一声,小心翼翼地收起了信,随后问起了京师的朝局现状。

    徐渭深深地长叹了一口气,无奈道:“一言难尽啊。”

    “师傅,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呢?”

    “一句话,还是党争误国!自从嘉靖四十四年(1565)严世藩伏诛、严党倒台以来,自诩清流的文官们就分成了多个派别:有支持张首辅的改革派,主要是来自湖广地区的楚党,目前占据朝廷中枢的大多数要职。有坚决反对改革、代表江南士绅利益的浙党,他们大多呼吁高拱复出。还有普遍出身科举,因同时荣登科榜而结识成党派的齐党,他们对待张首辅改革的态度还十分暧昧。最后,还有攀附司礼监冯保的阉党等等。总之,五花八门、不一而足。他们为了各自的利益,或是相互攻讦,或是沆瀣一气,搞得朝廷乌烟瘴气、污浊不堪!”徐渭越说越激动,像后世的“愤青”一样,恨不得将他们都说成蛇鼠一窝、狼狈为奸的奸邪小人。

    徐光启连忙止住即将发作的徐渭,宽慰道:“师傅莫激动。朝政就是这样的,如果无党无派,反而千奇百怪。目下皇帝年幼、主弱臣强,适当的政争,可以通过相互妥协,在一定程度上消弭各方利益纠纷,平衡各方势力,还是有一定好处的。”

    徐渭听着徐光启的奇谈怪论,觉得十分新鲜又有些道理,担心道:“就怕党争有始无终,越发激烈,最后会闹成不可收拾的局面。”

    “师傅,您是否危言耸听了?”

    “徒儿有所不知,张首辅现在对高拱恨之入骨,默认他是反对改革的幕后首脑,欲除之而后快。前段时间便召集我们这些幕僚给他出谋划策,张罗着给高拱定一个死罪。”

    “高拱不是主动讨饶了吗?还给张铭九师傅写信,请求他帮忙调解矛盾,高拱的信难道没有被送到张首辅那里?”

    “那根本没起什么作用,江南的浙党成天呼吁朝廷重新启用高拱,使得张首辅认为这不过是高拱表面一套背后一套的小人伎俩。哎,你的道家师傅张铭九也正是知道自己的努力是白费力气,他在朱七爷被谋刺后,对朝廷党争失望至极,便直接回了武当山,宣布自己不再过问尘世。”

    徐光启一听到朱希忠的案子,瞬间来了兴趣,转换话题道:“朱七爷?七爷的案子现在有了眉目了吗?”

    “顺天府尹接手该案件以后,一直在积极查办,但是始终没有什么进展。现在陛下已经下了死命令,让顺天府限期破案。我估计现场留下的证据并不多,线索又没有头绪,要查出幕后元凶,十分困难。搞不好这任顺天府顶不住考成法的压力,会被贬黜。”

    “七爷是在调查船队在胶州湾遇袭的幕后黑手时才出事的······”

    徐渭瞬间陷入沉思,惊异道:“怪不得张首辅说,这是有人在暗示或者警告他。”随即他无不担心徐光启的安危道:“子先身在江南,是朝廷改制的尖刀,以后一定要万事小心。”

    这时候,一直在旁边倾听的凌瑶儿和王娴异口同声地插嘴道:“徐师傅且放宽心,子先哥哥不仅武功高强,还有我们保护呢!”

    看着两人严肃的样子,徐渭也是会心一笑,用狡黠的眼神暗赞徒弟比自己这个登徒浪子还厉害,心中暗想: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前浪被拍在沙滩上。

    午饭后,徐光启便急急忙忙地赶去了内阁。两个小姑娘则是手拉着手一起去逛街买衣服,徐光启给了她们五十两银子去打发时间,果然女人都喜欢上街买买买,这是千百年来永恒不变定律。

    张居正早已在内阁大堂等他了,此时六部九卿的堂官都已经开完内阁会议,回自己的衙署办公去了,内阁里只剩首辅一人,他正微闭着眼睛坐在太师椅上静心修养,当徐光启走入堂内,看着张居正屏退了左右,一副神秘兮兮的样子,便猜出了张首辅今日和自己必然有大事相商。

    徐光启来到张居正面前,礼貌地拱了拱手。张居正睁开眼睛,看了看身着官服的徐光启,眼神中闪烁着期盼之情,缓缓道:“小子先,先讲讲你这次离京之后的所见所闻吧。”

    徐光启从袖子里拿出一份奏折,递交给张首辅道:“这次我在江南、南洋以及辽东的具体公干都已经录写成册,恭请首辅大人阅览。”

    张居正简单地翻看了一下,便放在了书案上,眯着眼缓缓道:“你捡重要的说吧。”

    “第一,江南的皇庄商业全面铺开。突破口选择松江棉业,现在已经触动了不少人的既得利益了。市舶司经营对外贸易,目前与佛郎机人在上海县已经完成了第一次对口贸易,获利不菲。第二,我代表大明官方出使南洋。从佛郎机人手里获得了高产粮种,后期计划在全国普及,逐步实现量产,减少饥荒。只是在与佛郎机人的往来中,发现他们的野心不小,目前已经吞并吕宋,企图割占台湾,控制南洋。第三、辽东之行并不顺利。北上遇海寇林凤,赈灾遭胥吏克扣。勉勉强强解决了辽东百姓的饥荒问题,还是全凭土豆和番薯。后来又参与朝廷出兵平定王杲叛乱,我押粮随军,看到辽东铁骑固然强大,发现的问题也不少。”

    “哦?李成梁的辽东军究竟有什么问题?你详细讲一讲。”

    “首先,军费开支巨大。朝廷每年的军费补助和辽东的地方赋税完全不能满足辽东军的实际需求,所以他们不得不扩大开中法、增加盐引来获利,同时与塞外部族贸易,以内地低价商货高价出售的办法,换取辽东的珍贵皮毛、山货和药材,从而获得更大的差价补齐军费不足。短期看,这是地方军队开源的好办法,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减轻朝廷财政负担。但是长期这样默认军队经商,就会造成官兵内部腐败严重。一旦部分将领的收入差距拉大,将会导致各级将领纷纷私藏小金库,然后他们豢养家将和家丁等私兵,以至于出现地方军阀,对朝廷中央集权不利。”

    “其次,辽东不仅苦寒,交通也十分落后。除了广宁卫至沈阳卫的官道修缮得较好外,其余地方几乎没有像样的道路,一遇雨雪,便是泥淖,几乎寸步难行。这对辽东大军的出征与后勤保障支援是个严峻的考验。未来如果辽东再有大战,敌军只要切断我军补给线,就会给我军带来面顶之灾。”

    徐光启看着张居正不说话,顿了顿,继续道:“最后就是我向李成梁提出了平辽三策时,提到了商贾要与塞外公平买卖,发现他神色有变,猜测他肯定还有什么事情瞒着朝廷。”

    “平辽三策?”张居正疑惑着,再次拿起徐光启的奏疏,仔细阅读了一番。

    “是的,这些我都已经写入奏折,首辅大人可以慢慢看。”

    张居正看完后,满意地点点头道:“写的是不错,只是平辽三策要处处花钱,就怕李成梁不会采纳。”

    “这个结果正在卑职的预料之中吧。”

    张居正哈哈一笑道:“都说你料事如神,现在有件对你不利的事,不知道你会不会预料到?”“对我不利?”

    “是的,朝廷鉴于你这段时间的表现,认为朱希忠被刺杀一案就是因为你在江南没有处理好朝廷与士绅商贾关系造成的,所以内阁认为功过相抵,官职不升不降。你能接受吗?”

    “朱大叔的案子查清楚了?幕后凶手来自江南?”徐光启焦急地问道。

    “目前还没有。”张居正遗憾道。

    “没有查清楚,怎么能说刺杀案与我有关呢?”

    张居正眉头紧皱,缓缓道:“小神童,你不要犯糊涂,内阁这样做就是对你最大的保护,否则你在江南树敌太多,必成众矢之的。”

    “张首辅你误会了,我倒不是在意官职大小,我只是想查清凶手,为朱大叔报仇!”

    “这个愿望我完全可以满足你。顺天府这帮酒囊饭袋一点用都没有,正好你兼着锦衣卫的差事,到时候我向陛下申请,派你去查清此案,惩办元凶。”

    徐光启认真地点了点头。

    “走吧。我们现在就一起去大内谒见陛下,他刚刚下旨,说要在上书房召见你。”

    于是,两人一起进宫,在宫内宦官的导引下来到了上书房。此时,小皇帝朱翊钧正在津津有味地读书。这时候,太监禀报,张居正和徐光启来了,小皇帝顿时兴奋起来,蹦蹦跳跳地跑去接见。

    两人在门口看到朱翊钧,赶紧下跪,山呼万岁。朱翊钧喊了一句:“爱卿平身!”两人才恭恭敬敬地起身。

    朱翊钧拉着徐光启的手道:“徐子先,一年未见,朕好想你啊,朕有好多话想和你说。”

    徐光启开心道:“陛下,臣也特别想念您。”

    “朕最近看了好多你推荐的书,比如宋代沈括的《梦溪笔谈》,看过之后正好有很多问题想向你求教,这些问题张师傅也回答不了朕。”说完,他的小眼神白了一下张居正,仿佛抱怨他学识水平有限。

    张居正尴尬地咳嗽了一声,站立在一旁静静地不说话。

    “陛下,人世间的学识是浩如烟海的,每个专业的人做着自己专业的事,张首辅自有他擅长的地方。唐代文人韩愈在《师说》里讲过,‘弟子不必不如师,师不必贤于弟子’。这才是正理。”徐光启为张居正辩解道。

    朱翊钧嘿嘿一笑道:“就知道你徐子先大道理多,理论一套一套的。不过今天朕召见你,不是单单是为了听你讲人生道理,除了《梦溪笔谈》,朕还想和你聊聊怎么治国、平天下。”

    徐光启微笑着道:“臣也正有此意。”

    于是君臣三人又像以前一样,开始坐而论道。

    “陛下可知,天下间最苦的是什么人?”徐光启率先发问。

    朱翊钧沉思了一下,喃喃自语道:“嗯······商人?工匠?士人?农人?对,我想起来了,人们常言‘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对!肯定是农人最苦。”

    徐光启点点头,表示同意,然后又问道:“那么为什么天下间总是农人最苦呢?”

    “土地兼并、地主盘剥、赋役繁重、天灾人祸,无非这四大原因。”张居正插话道。

    徐光启点点头道:“张师傅说的有理,但还是漏了一点。”

    “还有哪一点原因?”朱翊钧和张居正异口同声的问道。

    “交通落后,物流不畅。”

    “交通落后?物流不畅?这不是商人该头疼的事吗?”

    徐光启连连摆手道:“以前我们说商人贪婪,重利轻义,是造成农人日益困顿的根源,但是我们还忽略了商运成本高的因素,经过我这段时间在江南和辽东各地的考察,发现其根源就在于大明全国陆路交通落后、驿站数量不足,河网交通线路也不足的同时,民间又没有强大运输船队。这样就会导致农村的商货运不出去,外面的东西运不进来。农村生活始终自给自足,无法将农产品变成金银利润,故而农人永远无法改变命运,贫穷又愚昧,只能被少数奸猾的商人玩弄于鼓掌之间而无可奈何。”

    张居正思考了一下,也觉得颇有道理,问道:“那么小子先有什么可行的办法帮一帮这些可怜的农人?”

    徐光启胸有成竹地回答道:“简单。我现在已经在江南建立了一家皇庄物流商号,目前规模还不大,如果再由朝廷支持,在全国范围内逐步建立更大的物流仓储,并且招募更多的民间商船和水手,依赖全国各处的河道,强化运输业,就可以在一定程度上降低商货的运输成本。待日后大明财政宽裕,陛下还可以学习隋炀帝,开辟新的运河,然后再修陆路官道,增加驿站数量,就可以方便全国民众。”

    朱翊钧大惊道:“隋炀帝不是暴君吗?子先怎么让朕学他呢?”

    徐光启微微一笑道:“陛下岂不闻唐代皮日休盛赞大运河的那句‘至今千里赖通波’吗?隋炀帝修大运河本身是没错的,他就是太着急了,不顾国力,想用一代人的时间完成几代人要完成的大事,所以才酿成皇朝覆灭的大祸。”

    张居正捋了捋胡须,摇摇头道:“是啊,修运河是何等大事,我大明如果拓展新的河道,以朝廷举全国之力,数十年之内恐怕都难以完成一条像隋代大运河一样的工程。”

    徐光启轻松道:“国家修河固然耗费国力,但是如果通过国家审批,民间集资修建呢?只要河道修成,凡过河之船都收取一定的运河费,直到收回成本不就好了,而它后续产生的财富将是无穷无尽的,不仅对民间百姓来说受益极大,对国家来说普通农人百姓一旦富足,政府赋税也会有所增加。”

    朱翊钧和张居正听完以后也是连连点头,觉得颇有道理。

    于是,张居正这个行动派说干就干,马上让徐光启草拟好条陈建议,接着找司礼监冯保盖章,将该政令发给了徐光启,由他具体负责实施。

    做完了这些大事,便已经临近晚膳时间,三人均已饿得肚子“咕咕”叫,一起尴尬大笑。于是,朱翊钧请两人一同进膳。席间,徐光启看到皇帝饭菜也同民间百姓一样简单朴实,便想起自己的道家师傅张铭九远在武当辟谷修炼时的情景,诚如凡人求道成仙一样,没有坚强的意志力,就不可能完成拯救文明的伟业,总之,他觉得自己未来挽救大明的道路任重而道远。

    傍晚回到张元忭家后,徐光启很快找来了王娴。此时吏部已经正式给她下达了游击将军的任命文书,王娴知道后十分高兴。她明白从今往后,她就不是罪民之女了,也成了大明朝的官员。这是张首辅打破惯例,第一次任命女人当官,可以说给足了徐光启面子。

    徐光启看着高兴得手舞足蹈的王娴,严肃道:“你这游击将军的名号是个虚衔,不如我提拔你一个实权官职干干,如何?”

    “做我大明皇庄的运输大管家吧,之前我们在江南时说过的,你当时也答应了的。”

    “啊?当船老大啊,这又不是什么大官。”王娴有些扫兴。

    “怎么,你现在反悔了?干得好的话,以后你就是全国的河运总管哦······而且我还期待着你以后驾驶着大船,去兰屿岛迎接你的母亲回家呢!难道你忘了吗?”

    “是啊,娴儿确实好久没见到母亲了,真的好想念她啊。”说完,她眼泪便扑簌簌地往下落。

    徐光启最见不得女人哭泣,一边安慰一边递给她手帕,问道:“那就算你正式答应了?”

    她一边用手帕擦着眼泪,一边连连点头表示道:“嗯·····嗯······”

    于是,徐光启连夜写信给远在江南的戴金泰,让他从上海的皇庄棉业工场调动一部分预备资金到京师,准备在京师的大运河码头正式开设物流公司总部。第二天,他又去找了那几个身在京师的老友:张景修、李中阳、申用嘉和结义兄弟申秉亮,鼓动这些富二代投资自己的物流公司,半个月之后就凑足了所需的所有费用。

    万历二年(1574)四月初,京师的皇庄物流公司正式启动。从此以后,长江、黄河、珠江以及它们的支流和京杭运河一样,都变得更加繁忙,官船、民船、商船在河道上源源不绝。运量的增大的同时,有效降低了商货成本,增加各地农民收入。大明内河航道上的各个港口逐渐成为各地区新的经济贸易中心,形成了以上海和京师为中心的全国河运网,而上海又衔接着海外贸易,是大明最大的物流集散地。于是,徐光启的故乡越发富裕,人口日益集中,逐渐成为中国江南地区新的经济重心,出现了赶超苏州、扬州的趋势。

    忙完了这一切,徐光启才想起道家师傅留给自己的信,他从身上摸出那封信,迫不及待地打开,那信中留言惊得徐光启差点说不出话来,那么张铭九的信中究竟说了些什呢?为什么徐光启的反应会这么大呢?我们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