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我们被社会的残酷狠狠地锤了
三天之后，也就是12月3号，中部工科大学管商学院第八届营销大赛颁奖大会在学校的报告厅正式举行。
这次到场人数比当初宣讲会时少了得有1/4。
为啥？因为知道自己卖了几斤几两，不好意思来了。
我们四个人坐在会场里志得意满，就连学霸今晚都没有去图书馆自习，他可是比赛结束第二天就恢复了正常的学习作息。
“尊敬的领导，老师，亲爱的同学们，大家晚上好，很荣幸能够代表我们506战队的其他三位同学上台领奖......”
豪哥一遍又一遍地重复朗读花了一下午才写完的获奖感言，力求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不出差错。
没办法，第一就得有第一的认真。
望着台上的学生们紧锣密鼓地忙活搬桌子搬椅子贴条幅试话筒，我心生感慨，这是在为我们这些胜利者布置庆典啊，我拍着阿肥的肩膀说：
“阿肥，看到了么！这一切都是咱们的努力换来的，拿下第一，所有人都会为你工作！”
“真好！拿第一的感觉真好！”阿肥也生出感慨，“从前我是干活的那一个，但现在我坐在这看他们干。”
我还想再跟学霸说两句话，口袋里却一阵颤动，掏出手机一看，是李清新发来的消息：
“听说你们拿了第一，是不是啊张老板？”
“那肯定，我是谁啊！”我一点都没谦虚。
“瞅把你能的，就你能，那你怎么报答我呀？我可是把一周的伙食费都拿来买你的泡面了，吃得我都想吐了。”
“请你吃大餐怎么样？哎，我们这还没开始呢，你过来不？”
说实话这女孩确实仗义，我挺喜欢她，应该是出于炫耀心理，我挺想她能来，来见证我人生中的第一次高光时刻。
“不啦不啦不啦，我们不像你们那样自由，晚上有课，要上到九点呢。”
“哎，那正好，你在哪个教室？等我领完奖过去找你，正好晚上请你吃夜宵。”我抓住时机，趁势提议。
然而这一次她没有立即回复，而是过了好一会儿才发来消息：
“嗯～那我就勉为其难地答应你吧。我在2102”
啊！她答应了！
要不要找她之前先买束花呢？我想着，一抬头，看到了从门口进来了一个高高胖胖的身影，定睛一看，是李家富，还穿了身西装。
他来干嘛？自取其辱吗？我还记得比赛最后一天去陈经理那看进货登记表时格外关注了他一眼——0，进货量是0。
哎——不对！
我突然想起来那个商人模样的男人像谁了！
这一刻我像是被雷劈中，脑子里电光火石间串起了好多东西：高高胖胖，李氏服装，我们所有进货都远远填不满的货车......
我赶紧把我的担心说了出来，就这短短的几句话，我明显地看到豪哥阿肥学霸脸色变了，刚才的志得意满荡然无存。
“没事没事，那人不一定是他爸，就算是，咱们也还能拿第二。”豪哥勉强保持着镇定宽慰道。
“啪！”“啪！”“啪！”“啪！”“啪！”“啪！”
六盏探照灯同时打开，主持人钱老师走上舞台，手拿话筒带着职业性地笑容朗声道：
“尊敬的领导，亲爱的同学们，大家——晚上好！”
现场响起了一阵掌声，我也勉为其难地拍了几下。舞台上的胡老师继续道：
“奋斗激昂青春路，学以致用展风采，在这长达两个半月的比赛中，同学们将课堂上学到的知识融会贯通，学以致用，坚持理论联系实际，知行合一的方法，在比赛中取得了优异的成绩！”
我不知道书本上的那些理论和课堂上念的PPT给了我们什么帮助，但我知道现在钱老师的话让台下的领导们笑得很开心。
“让我们掌声有请本次比赛的赞助商代表陈经理宣读获奖名单！”钱老师慷慨激昂道，但台下的掌声却稀松平常。
“咳咳！”陈经理接过话筒，清了清嗓子，“我宣布，获得本次营销大赛前三名的战队分别是——”
我屏住了呼吸，身体前倾，眼睛直直地盯着舞台上这个脑袋反光的男人，
这两个多月来跑楼，送货，摆摊的场景如幻灯片一张一张快速地从我脑海中略过，人生至今从未有过如此紧张的时候，成败就在下一句话——
“李家富战队！”
“砰！”
“万硕战队！”
“砰！”
“祝杨韵战队！”
“砰！”
这三个名字犹如三颗子弹射中我的身体，巨大的惯性把我重重地摔在了椅背上。
完了！全完了！我心如死灰，脑海一片空白，只觉得身体中什么特别重要的东西被一只巨大的爪子挖走了一样，甚至没有力气扭头看看我的兄弟们。
瘫在椅子上，进气少，出气多，身体已经破败，吸入的氧气大多又从那三个弹孔流出去了，此时的我像战场上身负重伤，奄奄一息的伤员，等待着敌人走过来再朝我的脑袋开一枪。
我看到李家富拿着一张纸走上了领奖台，后面跟着万硕，祝杨韵，大概是要读获奖感言了吧，我想，这最后一枪要射向我了。
意识渐渐变得模糊，感官也模糊了，模糊的视野中我看到了局促不安的李家富，不知是兴奋还是紧张，把话筒掉在了地上，
他应该是想蹲下身捡话筒吧，可他为什么蹲到一半不动了呢？
西装太紧了吗？
祝杨韵帮他捡起了，他要发言了，他为啥又把稿子倒过来了呢？
“大——大家好，我是李家富，是，是第一名，这离——离不开我家人对我的关心和，和爱护，还有我爸对我事业，事业的支，支持，没，没有他我也拿不了这，这个第一名。”
为什么不能是我们呢？为什么不能是我们拿第一呢？
我傻傻地想，心中止不住地难过，起码豪哥上去能把稿子念得通顺一些。
“就这货也能拿第一？TM的，有钱真好！”我听到有人在嘀咕，但却无力分辨声音来自哪里。
话筒传到了祝杨韵的手上，她掏出稿子发言：
“尊敬的领导，老师，亲爱的同学们，大家晚上好！
很荣幸能够获得本次营销大赛第三名的好成绩，正如李家富同学所言，我们的成功是离不开家人的支持与帮助的，同样也离不开老师对于我们的教育，
特别是市场营销学的专业知识，它启发我们要通力合作，互帮互助，充分利用各自的优势......”
“什么TM的通力合作？不就是说好话哄着李家富把销售量分给你们一些么！”
又是那不知从何而来的声音，但我已不再去想任何事了，只盼着台上的胜利者们快些把话说完，让我能够保持最后的体面，散场离开。
不知道过了多久，只是这期间话筒在主持人，胜利者，领导，赞助商们之间反复传递，舞台上每一个人的脸都挂着笑，都讲了很多东西。
我好像看到这舞台高高隆起，将他们托举得高高在上，挂着笑，居高临下地俯视，而我们漠无表情地听他们讲，时不时拍几下手。
终于，在主持人钱老师的嘴巴一张一合一张一合配以左手臂夸张地挥舞了好一阵子后，晚会终于结束了。
人群如潮水散去，包括我们这四滴。一路无言，回到宿舍我脱了鞋直接上了床，一把拉过被子蒙住了头，一会儿后，枕着湿了的枕巾睡着了。
第二天我很早就醒了，宿舍里一片黑暗，只能从窗外看到些蒙蒙亮。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比赛的失败侵扰着我，睡不着又不愿起床，不愿面对这个世界，因为我从未觉得这个世界竟如此冰冷残酷。
慢慢地天亮了，全身蜷缩在被子里的我听到了一阵手机闹钟的响声，又戛然停止。微微地把被子掀开一道缝，我看到学霸从床上坐了起来，而后爬下床梯，穿好衣服，背上书包，轻轻地打开了门。
当门又轻轻地合上时，我感到了莫大的羞愧，从前我竟还瞧不起学霸过。相比之下他才是敢于直面惨淡的勇士！
然而我不是，所以我只能蜷缩在被子里，当一个缩头乌龟。
阳光照进了宿舍，我想豪哥和阿肥也都醒了，但我们都静悄悄的，谁也没有说话，一直躺到中午学霸回来。
“吃饭了！吃饭了！”
学霸推开门提着四大碗炒饭挨个叫我们，“豪哥小伟阿肥，快别睡了下来吃饭！”
他又搬出桌子，摆了四把椅子。
“吃完再睡啊，忙了这么久，确实也该好好休息。”他挨个递给我们炒饭和筷子。
我揭开餐盒的盖子，里面只有米饭和鸡蛋，是最便宜的那一种。确实，经此一役，大家都没钱了。
“不用担心，今天的点名我都帮你们答到了，就用的老办法，哈哈，那老师还是没发现。”学霸一边往嘴里扒饭一边说。
我们三个没有说话，就沉默地吃着饭。吃完了，阿肥问豪哥：
“豪哥，咱们接下来怎么办？”
豪哥眼睛看着空空的碗，过了好一会儿说：
“我也不知道。”
“没事儿，失败了就失败了，别灰心，胜败乃兵家常事嘛。”学霸打着圆场，看得出他想极力维持住我们的关系。
豪哥朝学霸无力地笑了笑，把自己的纸碗和筷子扔进了垃圾桶，转身又爬上了床，盖上了被子。
莫名地，我想起了当初豪哥邀请我们几个入伙时的意气风发，慷慨激昂，想起了他对学霸说过的那句话——
赚了算你的，赔了算我的。
下午，难得地，我和阿肥背上书包一起跟着学霸去教室上课了。
我问学霸这门课是啥？他告诉我说是《大学生职业规划》，阿肥说这门课大一不是上过了吗？我也记得好像上过了，拿出课表一查，原来那门课是《大学生职业发展》，差俩字。
抬头看PPT，这一章的题目是——
“职业规划要以理想与信念为航标”，老师站在讲台上慷慨激昂地讲道：
“理想与信念是人生不可缺少的精神支柱，是促使人前进和奋斗的精神动力，同学们不要只埋头学习，要多想一想自己的理想是什么，多抬眼看一看外面的世界，
你们这一代好啊，赶上了创新创业的时代洪流，其实从我个人来说特别建议你们去创业，去投入到这场伟大的浪潮中，发挥才干，把学到的知识落到实处，做一个新时代的弄潮儿！”
他话锋一转，又说道：
“但你们千万不要眼高手低，而是应该从小做起，咱们学校组织的很多比赛就是个很好的机会嘛......”
这些话如果在9月15号之前听到，我会热血沸腾；
如果在9月15至11月30之间听到，我会感到骄傲；
但现在听到，我甚至觉得老师都很天真。
望着教室里这七八十人，除了十来个在听老师讲课外，剩下的都在忙自己的事：打游戏，睡觉，追剧......
我从前很看不起这样的人，浪费青春虚度生命没有理想，但现在我觉得他们才是智者，而我是傻瓜，为了一句理想赌上一切往前冲，到头来只是炮灰。
下课了，学霸又去了图书馆，我不愿回宿舍，就和阿肥去了操场。看台上一个人都没有，几百个座位随意我们坐。12月了，除了两三个头铁坚持跑步的，操场上再无他人。
我俩并排坐着，看远方的风景，就像军训结束那天一样，只是眼神不同，那时眼里有光，现在黯淡一片。
“阿肥，你家开店被巨头打压过吗？”我问。
“没有吧。”阿肥想了想，又说：“也不一定，我不知道这种事，我爸妈从来不跟我说。”
肯定有哇，学校的竞争尚且这般残酷，更何况社会这般你死我活的地方？
但我没有说出来，因为我觉得阿肥也明白，就算从前不明白，现在也该明白了。
“阿肥，你知道吗？我现在才明白，其实你是对的。”我看着他。
“怎么说?”他问。
“你还记得军训结束那晚咱们坐在这里聊天吗？
谈人生谈理想，学霸说要考研，豪哥说要创业，每个人的想法都了不起，只有你说能顺利毕业找份工作就行了。”我说。
“所以呢？”阿肥问。
“论天赋咱们比不过班上那些聪明的，论努力咱们也学霸都比不过，论创业比赛咱们又比不过家里有钱有资源的，”
我发自内心地自嘲道，
“就是个普通人，老老实实认命不就得了，挣扎个什么劲啊？怎么就认不清自己几斤几两呢？”
这回阿肥没有说话，沉默了很久，也许是他在措辞一些话准备安慰安慰我，但我想，这沉默更多的，是默认。
看台上的阳光随着太阳下落而渐渐消退，阴影里寒冷朝我们一步一步走来。
“走吧。”我说。
阿肥点点头。
起身，我们走下看台，离开了操场。
阿肥去小吃街买饭，我不想去，就让他随便给我带一份。刚进宿舍区大门没多远，我就瞥到宿舍楼下站着一个小小的身影，提着一个大大的东西，但这会儿太暗了，我看不清，也没心思去看清，估计是谁的女朋友吧，在等自己的男朋友。我径直走过去没看她准备进宿舍楼，那个身影却突然喊住了我：
“张伟！”
我转头一看，是唐钰。
“你怎么在这？”我诧异地问她。
“我是来找王豪的，”
她的声音无比失落，“他今天没来上课，发消息也不回我，打电话也不接，我就想来看看他。”
透过灯光，我看到那个大袋子满满装的都是烤鸭酸奶水果薯片汉堡，好像还有一个保温桶。看得出唐钰已经在这里站了很久，两只通红的手提着袋子已很是吃力。我急忙接过来，真沉。
“我帮你拿着。”
“你别放地上啊，地上凉。”
“可它已经凉了呀。”我苦笑道。
唐钰没说话，看了看我，又低头看地上，小声地说：
“你们这的宿管不让我上去，怎么说都不让，我给他发消息说我已经在楼下了，他只说让我回去，打电话也不接......我就只好在这等着，看看能不能碰到个认识的把这些东西带给他。”
“那你就直接回去啊！这些东西自己吃！”
“不行的，我今天才知道他这一个月为了冲销量天天吃泡面，都瘦了，就想着给他补补身体。”
这会儿阿肥回来了，手里拎着三个鸡蛋灌饼，看到唐钰在这很意外：“学委你咋来了？”
“没事儿，”她说，又转头跟我说，“那这些东西就拜托你啦，我先走了。”
挥挥手，她刚走出没两步，又突然回头：
“张伟，李清新说你再不回她消息她就永远都不理你了。”
回到宿舍，豪哥还在床上躺着。
“豪哥，这些是学委给你带的。”我把袋子放到了他桌子上。
他翻过身看了看，又翻回去说：“我不吃，你们分了吧。”
于是那袋子就一直摆放在那。
一天，两天，三天......豪哥除了吃饭和上厕所，剩下的时间就躺在床上睡觉，睡醒了玩手机，玩累了接着睡，不上课，也不复习。
二天，我本以为他只是暂时性地颓废，但我想错了，他是被彻底击垮了。
那一大袋食物从最初的温热，变为寒凉，再变质，长毛，最终被我们丢掉。
其实认怂很容易，放弃也很容易，往床上一躺啥也不干就做到了，
但我们留下的烂摊子并不会可怜我们随之消失，所以营销大赛的失败并不意味着结束，我们还得解决欠下的账。
其实潜意识里我们还是把豪哥当做主心骨来看的，但他却持续颓废，一直不提怎么解决欠朋友们钱的事，终于，我忍不住了。
“豪哥，你说咱们怎么解决欠朋友们的钱？”
我是真心地希望豪哥能给出一个办法。
但躺在床上背对着我们的他却说：
“别TM问我！钱是各自借的，自己想办法！”
那一刻，我的心凉了，不止我，阿肥和学霸的心估计也凉了。这一句话就像窗外的寒风，冻住了我们的心，也冻住了我们与豪哥的关系，506战队在这一刻彻底破碎。
钱的事还可以缓一缓，毕竟都是朝朋友同学借的，晚些日子再还碍于情面也不会催，
但期末考试可缓不得。剩下的日子阿肥，学霸和我进入了全面备考状态，每天图书馆教室宿舍三点一线，被《宏观经济学》《微观经济学》《财务管理学》《金融学》《公共项目管理》《自然科学发展概论》《公共投资学》《线性代数》《大学英语A3》轮番轰炸，而豪哥还是颓废依旧。
最终我和阿肥所有考试低分飘过，大概是被比赛分了心的缘故，学霸的成绩也不理想，估计评奖学金是没戏了。而豪哥挂了六科，被教务处下了学业预警通知单。
这次到场人数比当初宣讲会时少了得有1/4。
为啥？因为知道自己卖了几斤几两，不好意思来了。
我们四个人坐在会场里志得意满，就连学霸今晚都没有去图书馆自习，他可是比赛结束第二天就恢复了正常的学习作息。
“尊敬的领导，老师，亲爱的同学们，大家晚上好，很荣幸能够代表我们506战队的其他三位同学上台领奖......”
豪哥一遍又一遍地重复朗读花了一下午才写完的获奖感言，力求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不出差错。
没办法，第一就得有第一的认真。
望着台上的学生们紧锣密鼓地忙活搬桌子搬椅子贴条幅试话筒，我心生感慨，这是在为我们这些胜利者布置庆典啊，我拍着阿肥的肩膀说：
“阿肥，看到了么！这一切都是咱们的努力换来的，拿下第一，所有人都会为你工作！”
“真好！拿第一的感觉真好！”阿肥也生出感慨，“从前我是干活的那一个，但现在我坐在这看他们干。”
我还想再跟学霸说两句话，口袋里却一阵颤动，掏出手机一看，是李清新发来的消息：
“听说你们拿了第一，是不是啊张老板？”
“那肯定，我是谁啊！”我一点都没谦虚。
“瞅把你能的，就你能，那你怎么报答我呀？我可是把一周的伙食费都拿来买你的泡面了，吃得我都想吐了。”
“请你吃大餐怎么样？哎，我们这还没开始呢，你过来不？”
说实话这女孩确实仗义，我挺喜欢她，应该是出于炫耀心理，我挺想她能来，来见证我人生中的第一次高光时刻。
“不啦不啦不啦，我们不像你们那样自由，晚上有课，要上到九点呢。”
“哎，那正好，你在哪个教室？等我领完奖过去找你，正好晚上请你吃夜宵。”我抓住时机，趁势提议。
然而这一次她没有立即回复，而是过了好一会儿才发来消息：
“嗯～那我就勉为其难地答应你吧。我在2102”
啊！她答应了！
要不要找她之前先买束花呢？我想着，一抬头，看到了从门口进来了一个高高胖胖的身影，定睛一看，是李家富，还穿了身西装。
他来干嘛？自取其辱吗？我还记得比赛最后一天去陈经理那看进货登记表时格外关注了他一眼——0，进货量是0。
哎——不对！
我突然想起来那个商人模样的男人像谁了！
这一刻我像是被雷劈中，脑子里电光火石间串起了好多东西：高高胖胖，李氏服装，我们所有进货都远远填不满的货车......
我赶紧把我的担心说了出来，就这短短的几句话，我明显地看到豪哥阿肥学霸脸色变了，刚才的志得意满荡然无存。
“没事没事，那人不一定是他爸，就算是，咱们也还能拿第二。”豪哥勉强保持着镇定宽慰道。
“啪！”“啪！”“啪！”“啪！”“啪！”“啪！”
六盏探照灯同时打开，主持人钱老师走上舞台，手拿话筒带着职业性地笑容朗声道：
“尊敬的领导，亲爱的同学们，大家——晚上好！”
现场响起了一阵掌声，我也勉为其难地拍了几下。舞台上的胡老师继续道：
“奋斗激昂青春路，学以致用展风采，在这长达两个半月的比赛中，同学们将课堂上学到的知识融会贯通，学以致用，坚持理论联系实际，知行合一的方法，在比赛中取得了优异的成绩！”
我不知道书本上的那些理论和课堂上念的PPT给了我们什么帮助，但我知道现在钱老师的话让台下的领导们笑得很开心。
“让我们掌声有请本次比赛的赞助商代表陈经理宣读获奖名单！”钱老师慷慨激昂道，但台下的掌声却稀松平常。
“咳咳！”陈经理接过话筒，清了清嗓子，“我宣布，获得本次营销大赛前三名的战队分别是——”
我屏住了呼吸，身体前倾，眼睛直直地盯着舞台上这个脑袋反光的男人，
这两个多月来跑楼，送货，摆摊的场景如幻灯片一张一张快速地从我脑海中略过，人生至今从未有过如此紧张的时候，成败就在下一句话——
“李家富战队！”
“砰！”
“万硕战队！”
“砰！”
“祝杨韵战队！”
“砰！”
这三个名字犹如三颗子弹射中我的身体，巨大的惯性把我重重地摔在了椅背上。
完了！全完了！我心如死灰，脑海一片空白，只觉得身体中什么特别重要的东西被一只巨大的爪子挖走了一样，甚至没有力气扭头看看我的兄弟们。
瘫在椅子上，进气少，出气多，身体已经破败，吸入的氧气大多又从那三个弹孔流出去了，此时的我像战场上身负重伤，奄奄一息的伤员，等待着敌人走过来再朝我的脑袋开一枪。
我看到李家富拿着一张纸走上了领奖台，后面跟着万硕，祝杨韵，大概是要读获奖感言了吧，我想，这最后一枪要射向我了。
意识渐渐变得模糊，感官也模糊了，模糊的视野中我看到了局促不安的李家富，不知是兴奋还是紧张，把话筒掉在了地上，
他应该是想蹲下身捡话筒吧，可他为什么蹲到一半不动了呢？
西装太紧了吗？
祝杨韵帮他捡起了，他要发言了，他为啥又把稿子倒过来了呢？
“大——大家好，我是李家富，是，是第一名，这离——离不开我家人对我的关心和，和爱护，还有我爸对我事业，事业的支，支持，没，没有他我也拿不了这，这个第一名。”
为什么不能是我们呢？为什么不能是我们拿第一呢？
我傻傻地想，心中止不住地难过，起码豪哥上去能把稿子念得通顺一些。
“就这货也能拿第一？TM的，有钱真好！”我听到有人在嘀咕，但却无力分辨声音来自哪里。
话筒传到了祝杨韵的手上，她掏出稿子发言：
“尊敬的领导，老师，亲爱的同学们，大家晚上好！
很荣幸能够获得本次营销大赛第三名的好成绩，正如李家富同学所言，我们的成功是离不开家人的支持与帮助的，同样也离不开老师对于我们的教育，
特别是市场营销学的专业知识，它启发我们要通力合作，互帮互助，充分利用各自的优势......”
“什么TM的通力合作？不就是说好话哄着李家富把销售量分给你们一些么！”
又是那不知从何而来的声音，但我已不再去想任何事了，只盼着台上的胜利者们快些把话说完，让我能够保持最后的体面，散场离开。
不知道过了多久，只是这期间话筒在主持人，胜利者，领导，赞助商们之间反复传递，舞台上每一个人的脸都挂着笑，都讲了很多东西。
我好像看到这舞台高高隆起，将他们托举得高高在上，挂着笑，居高临下地俯视，而我们漠无表情地听他们讲，时不时拍几下手。
终于，在主持人钱老师的嘴巴一张一合一张一合配以左手臂夸张地挥舞了好一阵子后，晚会终于结束了。
人群如潮水散去，包括我们这四滴。一路无言，回到宿舍我脱了鞋直接上了床，一把拉过被子蒙住了头，一会儿后，枕着湿了的枕巾睡着了。
第二天我很早就醒了，宿舍里一片黑暗，只能从窗外看到些蒙蒙亮。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比赛的失败侵扰着我，睡不着又不愿起床，不愿面对这个世界，因为我从未觉得这个世界竟如此冰冷残酷。
慢慢地天亮了，全身蜷缩在被子里的我听到了一阵手机闹钟的响声，又戛然停止。微微地把被子掀开一道缝，我看到学霸从床上坐了起来，而后爬下床梯，穿好衣服，背上书包，轻轻地打开了门。
当门又轻轻地合上时，我感到了莫大的羞愧，从前我竟还瞧不起学霸过。相比之下他才是敢于直面惨淡的勇士！
然而我不是，所以我只能蜷缩在被子里，当一个缩头乌龟。
阳光照进了宿舍，我想豪哥和阿肥也都醒了，但我们都静悄悄的，谁也没有说话，一直躺到中午学霸回来。
“吃饭了！吃饭了！”
学霸推开门提着四大碗炒饭挨个叫我们，“豪哥小伟阿肥，快别睡了下来吃饭！”
他又搬出桌子，摆了四把椅子。
“吃完再睡啊，忙了这么久，确实也该好好休息。”他挨个递给我们炒饭和筷子。
我揭开餐盒的盖子，里面只有米饭和鸡蛋，是最便宜的那一种。确实，经此一役，大家都没钱了。
“不用担心，今天的点名我都帮你们答到了，就用的老办法，哈哈，那老师还是没发现。”学霸一边往嘴里扒饭一边说。
我们三个没有说话，就沉默地吃着饭。吃完了，阿肥问豪哥：
“豪哥，咱们接下来怎么办？”
豪哥眼睛看着空空的碗，过了好一会儿说：
“我也不知道。”
“没事儿，失败了就失败了，别灰心，胜败乃兵家常事嘛。”学霸打着圆场，看得出他想极力维持住我们的关系。
豪哥朝学霸无力地笑了笑，把自己的纸碗和筷子扔进了垃圾桶，转身又爬上了床，盖上了被子。
莫名地，我想起了当初豪哥邀请我们几个入伙时的意气风发，慷慨激昂，想起了他对学霸说过的那句话——
赚了算你的，赔了算我的。
下午，难得地，我和阿肥背上书包一起跟着学霸去教室上课了。
我问学霸这门课是啥？他告诉我说是《大学生职业规划》，阿肥说这门课大一不是上过了吗？我也记得好像上过了，拿出课表一查，原来那门课是《大学生职业发展》，差俩字。
抬头看PPT，这一章的题目是——
“职业规划要以理想与信念为航标”，老师站在讲台上慷慨激昂地讲道：
“理想与信念是人生不可缺少的精神支柱，是促使人前进和奋斗的精神动力，同学们不要只埋头学习，要多想一想自己的理想是什么，多抬眼看一看外面的世界，
你们这一代好啊，赶上了创新创业的时代洪流，其实从我个人来说特别建议你们去创业，去投入到这场伟大的浪潮中，发挥才干，把学到的知识落到实处，做一个新时代的弄潮儿！”
他话锋一转，又说道：
“但你们千万不要眼高手低，而是应该从小做起，咱们学校组织的很多比赛就是个很好的机会嘛......”
这些话如果在9月15号之前听到，我会热血沸腾；
如果在9月15至11月30之间听到，我会感到骄傲；
但现在听到，我甚至觉得老师都很天真。
望着教室里这七八十人，除了十来个在听老师讲课外，剩下的都在忙自己的事：打游戏，睡觉，追剧......
我从前很看不起这样的人，浪费青春虚度生命没有理想，但现在我觉得他们才是智者，而我是傻瓜，为了一句理想赌上一切往前冲，到头来只是炮灰。
下课了，学霸又去了图书馆，我不愿回宿舍，就和阿肥去了操场。看台上一个人都没有，几百个座位随意我们坐。12月了，除了两三个头铁坚持跑步的，操场上再无他人。
我俩并排坐着，看远方的风景，就像军训结束那天一样，只是眼神不同，那时眼里有光，现在黯淡一片。
“阿肥，你家开店被巨头打压过吗？”我问。
“没有吧。”阿肥想了想，又说：“也不一定，我不知道这种事，我爸妈从来不跟我说。”
肯定有哇，学校的竞争尚且这般残酷，更何况社会这般你死我活的地方？
但我没有说出来，因为我觉得阿肥也明白，就算从前不明白，现在也该明白了。
“阿肥，你知道吗？我现在才明白，其实你是对的。”我看着他。
“怎么说?”他问。
“你还记得军训结束那晚咱们坐在这里聊天吗？
谈人生谈理想，学霸说要考研，豪哥说要创业，每个人的想法都了不起，只有你说能顺利毕业找份工作就行了。”我说。
“所以呢？”阿肥问。
“论天赋咱们比不过班上那些聪明的，论努力咱们也学霸都比不过，论创业比赛咱们又比不过家里有钱有资源的，”
我发自内心地自嘲道，
“就是个普通人，老老实实认命不就得了，挣扎个什么劲啊？怎么就认不清自己几斤几两呢？”
这回阿肥没有说话，沉默了很久，也许是他在措辞一些话准备安慰安慰我，但我想，这沉默更多的，是默认。
看台上的阳光随着太阳下落而渐渐消退，阴影里寒冷朝我们一步一步走来。
“走吧。”我说。
阿肥点点头。
起身，我们走下看台，离开了操场。
阿肥去小吃街买饭，我不想去，就让他随便给我带一份。刚进宿舍区大门没多远，我就瞥到宿舍楼下站着一个小小的身影，提着一个大大的东西，但这会儿太暗了，我看不清，也没心思去看清，估计是谁的女朋友吧，在等自己的男朋友。我径直走过去没看她准备进宿舍楼，那个身影却突然喊住了我：
“张伟！”
我转头一看，是唐钰。
“你怎么在这？”我诧异地问她。
“我是来找王豪的，”
她的声音无比失落，“他今天没来上课，发消息也不回我，打电话也不接，我就想来看看他。”
透过灯光，我看到那个大袋子满满装的都是烤鸭酸奶水果薯片汉堡，好像还有一个保温桶。看得出唐钰已经在这里站了很久，两只通红的手提着袋子已很是吃力。我急忙接过来，真沉。
“我帮你拿着。”
“你别放地上啊，地上凉。”
“可它已经凉了呀。”我苦笑道。
唐钰没说话，看了看我，又低头看地上，小声地说：
“你们这的宿管不让我上去，怎么说都不让，我给他发消息说我已经在楼下了，他只说让我回去，打电话也不接......我就只好在这等着，看看能不能碰到个认识的把这些东西带给他。”
“那你就直接回去啊！这些东西自己吃！”
“不行的，我今天才知道他这一个月为了冲销量天天吃泡面，都瘦了，就想着给他补补身体。”
这会儿阿肥回来了，手里拎着三个鸡蛋灌饼，看到唐钰在这很意外：“学委你咋来了？”
“没事儿，”她说，又转头跟我说，“那这些东西就拜托你啦，我先走了。”
挥挥手，她刚走出没两步，又突然回头：
“张伟，李清新说你再不回她消息她就永远都不理你了。”
回到宿舍，豪哥还在床上躺着。
“豪哥，这些是学委给你带的。”我把袋子放到了他桌子上。
他翻过身看了看，又翻回去说：“我不吃，你们分了吧。”
于是那袋子就一直摆放在那。
一天，两天，三天......豪哥除了吃饭和上厕所，剩下的时间就躺在床上睡觉，睡醒了玩手机，玩累了接着睡，不上课，也不复习。
二天，我本以为他只是暂时性地颓废，但我想错了，他是被彻底击垮了。
那一大袋食物从最初的温热，变为寒凉，再变质，长毛，最终被我们丢掉。
其实认怂很容易，放弃也很容易，往床上一躺啥也不干就做到了，
但我们留下的烂摊子并不会可怜我们随之消失，所以营销大赛的失败并不意味着结束，我们还得解决欠下的账。
其实潜意识里我们还是把豪哥当做主心骨来看的，但他却持续颓废，一直不提怎么解决欠朋友们钱的事，终于，我忍不住了。
“豪哥，你说咱们怎么解决欠朋友们的钱？”
我是真心地希望豪哥能给出一个办法。
但躺在床上背对着我们的他却说：
“别TM问我！钱是各自借的，自己想办法！”
那一刻，我的心凉了，不止我，阿肥和学霸的心估计也凉了。这一句话就像窗外的寒风，冻住了我们的心，也冻住了我们与豪哥的关系，506战队在这一刻彻底破碎。
钱的事还可以缓一缓，毕竟都是朝朋友同学借的，晚些日子再还碍于情面也不会催，
但期末考试可缓不得。剩下的日子阿肥，学霸和我进入了全面备考状态，每天图书馆教室宿舍三点一线，被《宏观经济学》《微观经济学》《财务管理学》《金融学》《公共项目管理》《自然科学发展概论》《公共投资学》《线性代数》《大学英语A3》轮番轰炸，而豪哥还是颓废依旧。
最终我和阿肥所有考试低分飘过，大概是被比赛分了心的缘故，学霸的成绩也不理想，估计评奖学金是没戏了。而豪哥挂了六科，被教务处下了学业预警通知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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